武者
作者:
字数:2228
更新时间:2016/08/04
武者
那是快要毕业的时候。
我踏着大正滑行板(一个前轮、两个后轮的长方形滑行板,右脚踏在板上,两手握着立柱的横把手,左脚蹬地,向前滑行的东西),从学校前面的服部坂陡坡上一下子滑了下来,滑行板的前轮正撞到煤气管道的铁盖上,我翻了个跟头,跌了个倒栽葱。等我醒过来时,发觉自己躺在服部坂下边的派出所里。
当时,右膝关节严重跌伤,好长时间就跟个瘫子一样,不得不停学。(即使现在我的右膝关节还不好。也许是心里怕它出什么毛病而过分注意,结果反倒动不动就碰着它,疼痛难忍。我打高尔夫球时,进坑球打不好就是这个原因。蹲下身去也很困难,因而看不清草坪的起伏。——碰上这么个好机会,所以要辩解几句。)
我的膝盖痊愈之后,一天我和父亲到澡堂去洗澡,碰上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大概是父亲的朋友。彼此寒暄了一通,他问父亲:
“令郎?”
父亲点点头。
老人说:“实在不结实。我在这附近办了个道场,你让他去吧。”
后来我向父亲打听,原来此人是千叶周作的孙子。千叶周作是著名的剑客,幕府末年曾任玉池道场的主持,生前有许许多多的嘉行逸事。他的道场就在紧邻我家的一条街上,因为我耽于剑道,此后就进了他办的道场。但是,这位须发皆白的千时周作的孙子,只是高踞于授业之师的座位上,从未离座指点过我。
教我们的是他的徒弟,那口令也只是“注意、注意、打你!注意、打你!”仿佛在教舞蹈一般,听着就让人感到没气魄。况且来学的大多是附近的孩子们,到这儿来纯粹是为了玩乐。实在没什么意思。
偏巧,这位道场主人又被汽车撞了。那时汽车本来是罕见之物,可他却让这罕见之物撞伤,这简直就像宫本武藏 宫本武藏(1584—1645),江户初期的著名剑客,名政名。为勤修武艺,遍游日本各地。创双刀法,为双月派之始祖。长于水墨画。挨了马踢一样可笑。因此,我对千叶周作这位孙子的尊敬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大概是出于对他的不满吧,我决心进当时在剑道上风靡一时的高野佐三郎的道场。然而这个决心只能是名副其实的五日京兆。
我只是听人说过,高野派的教学方法,其严厉是难以想象的。在学交叉砍对方脸部这一招数时,我朝对方的脸砍去,几乎与此同时,我被弹回来撞到墙上,眼前一阵发黑,两眼直冒金星。这一刹那,我对自己剑术水平的自信——确切地说是自豪——立刻化为乌有。
人世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不免是井底之蛙,总是管中窥豹。
我嘲笑被汽车撞伤的剑客,可是自己却被撞到墙上。由此我深深感到,自己是多么浅薄和无知。
以少年剑士自诩的神气立刻瓦解了,再也不曾恢复。而且,小学毕业在即,我的自高自大遇到的打击,也不仅仅是剑道一项:我报考一心向往的东京府立第四中学,却名落孙山。
这事和哥哥未考上府立第一中学的情况不同,我没考上是无话可说的。尽管我在黑田小学名列前茅,但那不过是井中之蛙。我对国语、历史、作文、图画、习字等喜欢的课特别注意,在这方面我决不落人之后,但理科我就不喜欢,只是为了保持名列前茅的成绩才一直勉为其难地学。其结果自然是可想而知了。在府立四中的考题之中,算术与理科题我是一筹莫展。
我这些长处与短处,直到今天依然如故。无论从哪方面说,我都是属于文科系统的学生。
请看,我连阿拉伯数字写得都不合规格,仿佛是异形字母;我不会开汽车,连操作普通的照相机、给打火机上油也不会。我儿子说,我挂电话的神态,简直就像个黑猩猩。
对一个人,如果老是说他笨哪,笨哪,他就越发失掉自信,越来越笨;如果是巧啊,巧啊地称赞他,他就会越来越有自信,越来越巧。
人的长处与短处,一方面是先天的,但来自后天的影响也不小。不过,事到如今再为自己辩护也没多大意思了。
我在这里想说的只是,从这时起,我或多或少地看出了自己应该前进的方向,就是走文学的道路,或者走美术的道路。不过,这两条道路的分叉点,对我来说还遥远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