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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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4746
更新时间:2016/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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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轮酒开始了。我那杯原封不动,看他一口气吞下了半杯。我点了一根烟,只管瞪着他瞧。
“你要的不是侦探,”我说,“你要的是魔术师。我能干什么?如果我恰好在正确的时间到场,如果我觉得他不难应付,也许可以把他打昏,扶他上床。可是我必须在场啊。机会是百分之一。你知道吗?”
“他个子跟你差不多。”斯潘塞说,“但他的体能状况不如你。你可以随时在场。”
“不见得。醉鬼狡猾,他一定会挑我不在的时候发作。我又不是在男护士市场求职。”
“男护士一点儿用都没有。罗杰·韦德也不会接受男护士。他是很有才华的人,只是失去了自制力。他写垃圾给愚蠢的读者看,赚了太多的钱。可是作家唯一的救赎就是写作。他身上如果有任何优点,总会显露出来的。”
我不耐烦地说:“好吧,我相信他。他很棒,他也很危险。他有犯罪的秘密,想泡在酒精里把它忘掉。斯潘塞先生,我不善于处理这一类的问题。”
“我明白了。”他看看手表,愁得脸都皱了起来,面孔看来更老更瘦小了。“好吧,我总得试试嘛。”
他伸手拿他的公事包。我看看对面的金发美女,她准备要走了。白发服务员正跟她结账,她给了他一点儿钱,嫣然一笑,他高兴得像跟上帝握过手似的。她翘起嘴唇,戴上白手套,服务员把餐台拖开,让她大步跨出来。
我看看斯潘塞。他正望着桌边的杯子皱眉头,公事包放在膝上。
“听好。”我说,“如果你不反对,我会去见那个人,估量估量他。我要跟他妻子谈谈。不过我猜他会把我扔出屋外。”
斯潘塞没开口,另一个声音说:“不,马洛先生,我想他不会。相反地,我想他也许会喜欢你。”
我抬头望见一双紫蓝色的眼睛。她站在餐台的另一头。我站起来,笨手笨脚地斜插进小隔间后侧,一副无法开溜只得呆立的模样。
“请不要站起来。”她的声音柔得像夏日蓝天上的白云,“我知道我该向你道歉,可是我觉得我应该先观察观察你,再出面自我介绍,我是艾琳·韦德。”
斯潘塞阴沉沉地说:“艾琳,他不感兴趣。”
她微微一笑。“我不这么想。”
我打起精神,站都站不稳,张着嘴?气。像甜甜的女毕业生,她实在美极了。近看简直叫人骨头都酥了。
“我没说我不感兴趣,韦德太太。我的意思是说我恐怕帮不上忙,不该乱试,不然可能反而有害。”
现在她非常严肃,笑容不见了。“你决定得太快了。你不能以人的行动来判断人。若要判断,该凭他们的本性。”
我茫茫然地点头。因为我对特里·伦诺克斯就有这种想法。从行为上看他绝非好货色,只在散兵坑有过瞬间的光荣——如果梅嫩德斯说的是真话——可是行动不足以反映一切。他是一个外人不可能讨厌的男子。你一辈子碰见的人,有几个能称得上这样的?
她轻轻加上一句:“而且你还得知道他们是这种人。再见,马洛先生。万一你改变主意??”她快速打开手提袋,给我一张名片。“谢谢你赏光。”
她向斯潘塞点点头就走开了。我目送她走出酒吧,沿着玻璃加盖部分走到餐厅。她的姿势美极了。我望着她转到通往大厅的拱门下,看见她转弯时白色麻纱裙最后一闪。然后我放轻松坐进小隔间,拿起金酒加柳橙汁。
斯潘塞正望着我。他眼中有一股凶焰。
“表现不错。”我说,“可是你应该偶尔看看她才对。那样的梦幻一样的女人只要坐在对面二十分钟,你不可能视若无睹。”
“我真蠢,对吧?”他勉强露出笑容,其实不想笑。他不喜欢我刚才看她的眼神。“大家对私人侦探的看法有点儿怪。想到家里安插了一个——”
“休想把我这个侦探摆进你家。”我说,“反正请先编出另一个故事再说。你不该要我相信竟然有人——不管酒醉或清醒——把那个绝代佳丽推下楼,让她跌断五根肋骨。”
他满面通红,双手抓紧公事包。“你以为我撒谎?”
“有什么差别?你已经演出过了。说不定你自己迷上了那位夫人。”
第二天早晨,我正要擦掉耳垂上的爽身粉,门铃响了。我走过去开门,看到一双紫蓝色的眼睛。这回她穿棕色麻纱,围一条红辣椒色的围巾,没戴耳环和帽子。脸看起来有点儿苍白,却不像曾经被人推下楼梯的样子。她对我露出迟疑的微笑。
“马洛先生,我知道我不该来打扰你。你可能连早点都还没吃。但我实在不愿到你的办公室,又讨厌打电话谈私事。”
“没问题。进来吧,韦德太太。要不要来一杯咖啡?”
她来到客厅,坐在长沙发上,眼神茫然。她把手提袋在膝上放正,双脚并拢坐着,看起来一本正经。我开了窗,拉起活动百叶帘,从她面前的小几拿起一个脏烟灰缸。
“谢谢你。黑咖啡,不加糖。”
我走到厨房,在一个绿色金属托盘上铺一张餐巾纸。看起来像赛璐珞衣领一样低级。我把它揉掉,拿出一张跟三角小餐巾配套的须边衬布。这套餐饰跟大部分家具一样,是随房子出租的。我掏出两个沙漠玫瑰①咖啡杯,倒满,把托盘端进客厅。
她啜了一口说:“很棒,你真会煮咖啡。”
“上回与人共饮咖啡,刚好在我入狱前。”我说,“我猜你知道我坐过牢,韦德太太。”
她点点头。“当然。你有帮助他逃亡的嫌疑,对吧?”
“他们没说。他们在他房间的一本便条簿上发现我的电话号码。他们问我话,我没答——主要是因为问话方式不当。不过,我想你对这些不会有兴趣。”
她小心地放下杯子,身体向后靠,对我笑笑。我请她抽烟。
“我不抽烟,谢谢。我当然感兴趣。我们有个邻居认识伦诺克斯夫妇。他一定是疯了。听来他不像是那种人。”
我把烟丝装进一个牛头犬式烟斗②,点上火。“我猜是这样。”我说,“他一定是疯了。他战时受过重伤。如今他死了,一切都成过去。我想你来不是要谈这件事的吧。”
她缓缓摇头,说:“马洛先生,他是你的朋友。你一定有坚定不移的看法。我想你是一个颇有决断的人。”
我将烟斗内的烟丝捣紧,又点了一次,同时从容不迫地隔着烟斗凝视着她。
“听着,韦德太太。”最后我说,“我的意见算不了什么。那种事天天有。最不可能的人会犯下最不可能的罪。慈祥的老太太毒死全家。健康正常的孩子犯下多起抢劫和枪击案。二十年记录完美无瑕的银行经理原来长期盗用公款。成功、受欢?、应该很快乐的小说家喝醉酒,把老婆打得住院。我们连自己好朋友的行为动机都不太清楚。”
我以为她会大发脾气,结果她只嘟嘟嘴唇,眯起眼睛。
“霍华德·斯潘塞不该告诉你那件事。”她说,“都怪我自己。我不懂得躲开他。那次以后我已经知道绝不能去阻止一个喝醉的男人。你可能比我更清楚。”
“当然不能用口舌阻止他。”我说,“假如你够幸运,假如你有力气,偶尔可以防止他伤害自己或别人。连这也要靠运气。”
她静静地伸手拿咖啡杯和托碟。她的手跟她身上其他的部位一样迷人。指甲形状很美,涂得亮亮的,色调极淡。
“霍华德有没有告诉你这回他没见到我丈夫?”
“说了。”
她喝完咖啡,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回托盘,抚弄了汤匙几秒钟后开口说话,没抬头看我。
“他没告诉你原因,因为他也不知道。我喜欢霍华德,但他是支配欲很强的人,什么事都要管。他自以为有管理才华。”
我静静等着,没说话。又是一阵沉默。她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转开,非常轻柔地说:“我丈夫失踪三天了。我不知道他在哪儿。我来求你找他,带他回家。噢,以前也发生过。
有一次他大老远开车到波特兰,在旅馆里生病,找医生来解酒。他跑那么远,居然没出问题,真是奇迹,他三天没吃东西。另外一次他在长堤的一家私人小疗养院,名声可能不太好。至今不到三个礼拜。他不告诉我名字和地点,只说他正在接受治疗,没有问题。可是他看起来很苍白,很衰弱。我看了一眼带他回家的男人——个子高高的小伙子,穿一件只有舞台或彩色音乐片中才看得到的考究牛仔装。他在车道上把罗杰放下,马上倒车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