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巧布毒谋伸黑手 惊闻噩耗碎芳心
第二十九回 巧布毒谋伸黑手 惊闻噩耗碎芳心
谷啸风是抱着拼了一死的决心冲出去的,因为他自知伤得甚重,不愿意拖累别人。如果
他不是冒险冲出去,奚玉帆和公孙璞一定要分出精神来照顾他。
“敌强我弱,我们保护舅舅,只怕也还未必能够突围,我岂能要他们分出人来照料?”
谷啸风心想。正因为他想到了任天吾比他伤得更重,因此才决心牺牲自己,但求保得舅舅的
平安。
谷啸风骑的那匹“小白龙”是训练有素的名驹,听得主人的啸声便跑过来,可怜谷啸风
已是不能纵身上马,幸亏“小白龙”善解人意,屈下膝来就他,谷啸风这才能够跨上马背。
公孙璞大吃一惊,连忙击毙一名蒙古骑兵,正要抢他的坐骑,西门牧野业已赶来,将他
拦住。只听得“小白龙”一声长嘶,跳起一丈多高,闪过了几支长矛的攒刺,突围而去。
数名蒙古军官紧迫不舍,他们都是从大军之中挑选出来的善于骑射的好手,小白龙虽然
是匹骏马,但因谷啸风伤得太重,必须拉紧马缰,方能坐稳,以至小白龙不能放尽脚力。不
消多时,四名蒙古军官,已是追上了他。
谷啸风喝道:“挡我者死,让我者生!”一个“镫里藏身”,轻舒猿臂,抓着子两支刺
来的长矛,他虽是受了重伤,这两个军官也还敌不住他的内力。随着谷啸风那声大喝,那两
个军官同时给他拖下马来。
谷啸风夺过了两支长矛,回过头来,反手一掷,只听得一声惨呼,又一个军官给他掷来
的长矛从前心穿入,后心穿出,毙于马下。
但另一个军官却挥刀打落了他的长矛,原来这个军官名叫毕鲁花,乃是成吉思汗手下的
“金帐武士”,曾跟随成吉思汗转战欧洲,成吉思汗死后,他的第三个儿子窝阔台继任大汗,
升任毕鲁花为一等侍卫。这队蒙古骑兵就是由他统领的。
毕鲁花是蒙古军中极有名的神箭手,武功也很不弱,打落了谷啸风的长矛,冷笑喝道:
“来而不往非礼也,让你也见识见识我的神箭!”拉开了铁胎弓,弓如满月,箭如流星,嗖
嗖嗖发出了三枝连珠箭。
谷啸风闪开了第一枝,用剑拨落了第二枝,气力已经用尽,第三枝箭射来,正中他的坐
骑,小白龙着了箭伤,跑得更急,谷啸风给抛了起来。此时正跑到一处悬崖之上,谷啸风便
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从半空中坠下深谷。
公孙璞和奚玉帆尚在和蒙古兵混战之中,远远的看见谷啸风中箭落马,这一惊端的是非
同小可!此时他们虽已抢到了坐骑,但蒙占兵亦已合围,急切之间,他们哪里能够突围而出?
丐帮弟子已是伤亡大半,有几个人不约而同地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无沦
如何,我们也要有人回去报信!”
伏在奚玉帆背上的任天吾忽地发出儿声断断续续的呻吟,声音十分凄惨,好像受伤的野
兽号叫一般。
奚玉帆吃了一惊,只道他受了乱箭所伤,连忙问道:“任老前辈,你怎么啦?”任天吾
装作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含含糊糊地说了几个字,奚玉帆只隐约听得清楚一个“我”字,
却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旁边一个丐帮弟子告诉他任天吾并没有受到箭伤,奚玉帆这才稍稍
放心。
奚玉帆看见谷啸风中箭坠马之时,本来是想拼死冲出去救他的,丐帮弟子的话和任天吾
的呻吟却像当头棒喝,突然提醒了他,令他记起了自己所负的责任。
奚玉帆惊魂稍定,心里想道:“我是任老前辈的副手,这一队押运宝藏的丐帮弟子是由
我们带领的,如今任老前辈已受重伤,这副担子只能由我独力扔承了。那几个丐帮弟子说得
不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第一,是应该有人回去报信,第二,我应该保护受了伤的
丐帮弟子突围脱险,决不能令他们全部伤亡,能够多活一个就是一个;第三,更要紧的是保
得任老前辈生命安全,他伤得这么重,若不赶快突围找得安全之所给他医治,即使他不再受
伤,也是要耽误了,唉,啸风兄坠下悬崖,恐怕是难有生还之望下。倘若我只是找到了他的
尸体又有何用?不错,他是我的妹夫,但我又岂能为了他一个人而连累了大家?”
谷啸风刚才突围的方向是朝着紫萝山那边跑的,那条路上如今已是布满了蒙古骑兵。奚
玉帆如果要率领丐帮弟子回去报信,那就是走回头路和谷啸风坠马之处恰恰是相反的方向了。
奚玉帆想到不能因私废公,心意立决,咬牙叫道:“大伙儿冲回去!”公孙璞击败了朱九穆,
挥舞玄铁宝伞,当前夺路。蒙占骑兵因为已劫得宝车,目的已达,也就无心逼使丐帮作死战
了。西门牧野虽然想把公孙璞和奚玉帆杀掉,但因他也受了伤,伤得虽然不算很重,自忖没
有朱九穆帮手,独自也奈何不了他们,蒙古兵既然无心恋战,他也只好让开条路。奚玉帆率
领残余的丐帮弟子,遂得顺利的突围而走。跑了一程,奚玉帆回头一望,后面并无追兵,这
才松了口气,把任天吾放了下来。
任天吾装得很像,奚玉帆、公孙璞都以为他当真是受了很重的内伤,一点也不知道他是
弄假。奚玉帆给他服下了善治内伤的小还丹,公孙璞还用了正宗的内功心法替他推血过宫。
过了一会,任天吾装作复苏的样子,吐了一口带血的浓痰,坐了起来,张口说话。一说
话就责备他们:“我叫你们不要管我的,你们为何不听我的说话!啸风呢?他是不是——唉,
为了我这几根老骨头,倘若断送了我啸风甥儿的性命,叫我怎好意思活着去见他的母亲啊!”
奚玉帆见任天吾一开口就问起谷啸风,不由得心痛如绞。想道:“任老前辈倘若知道谷
兄已遭不幸,只怕更是痛不欲生了。”为了避免令到任天吾受到刺激,只好隐瞒真相,说道:
“任老前辈放心,谷兄,他,他已经脱险了。”
任天吾半信半疑的神气,紧紧追问:“他已经突围了么,那为什么他又不和你们一起?”
奚玉帆只好继续说谎:“他与我们分道扬镳,我们回丐帮报信,他到紫萝山去请救兵。
希望得到紫萝山义军的帮助,还可以截回被劫的宝藏。他的坐骑跑得很快,蒙古兵没有追上
他。”
任天吾作出松了口气的模样,脸色稍见缓和,但仍是摇了摇头,说道:“我还是放心不。
他单骑突围,怎保得没有意外、除非你们找着了他,将他带列我的面前,让我亲眼看见了他,
我才能放心得下。”
奚玉帆道:“我们当然是要去打听消息,不过现在你老人家病体未愈,回丐帮报信之事
也是不容或缓,还是等到你老身子好了,我们再去找他如何?”
仟天吾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气,叹了口气,说道:“都是我几根老骨头误事,累了啸风,
也累了你们。你们要赶着回去报信,请你们将我留下来吧。不必再让我拖累你们了。”
奚玉帆道:“这怎么可以!”正在一个装模作样,一个苦苦相劝之际,忽见路上尘土大
起,一队蒙古军马在山上出现,向南奔驰。
奚玉帆初时只道这队军马是来搜索他们的,慌忙把任天吾扶到密林深处躲藏。待到蒙古
骑兵过尽,不见有人上山,大家方始放心。
公孙璞忽道:“不好!”宫锦云道:“鞑于兵没有发现我们呀,怎的还不好吗?”
公孙璞道:“蒙古大军向南驰奔,只怕洛阳已经失陷了。”
他们出来之时,洛阳已是在危急之中,现在已经过了七八天,洛阳失陷也并不是意外之
事。众人听得公孙璞这么一说,自是难免担心。
奚玉帆道:“这条路已经发现了鞑子的大军,再往前走,风险太大,不如让我先去探听
探听消息。”公孙璞道:“好,我们会照料任老前辈的,你放心去吧。”
公孙璞、宫锦云和任天吾三人在树林里住了一晚,这一晚公孙璞继续以本身真力,助任
天吾疗“伤”,任天吾乐得受益。
第二日中午时分,公孙璞和一个叫化子回来,这叫化子是丐帮洛阳分舵的一个香主。
任天吾急不可待地问道:“洛阳怎么样了?”这丐帮弟子垂头丧气地说道:“洛阳在二
日前已给鞑子攻入。唉,想不到任老前辈你也受了伤,这可怎么好呢?”
公孙璞道:“陆老帮主和刘帮主呢?”
这丐帮弟子说道:“刘舵主不幸在城破之日牺牲了,陆帮主率领本帮弟子突围,准备撤
过黄河以南,和绿林盟主柳女侠率领的义军会合。”
刘赶驴性情豪爽,侠义可风,公孙璞与奚玉帆等人虽然和他只是一面之交,听得他不幸
战死的消息,人人都是十分难过。
这丐帮弟子继续说道:“我奉了陆帮主之命,留下来准备和你老联络,我正想到紫萝山
打听消息,想不到在这里遇上了。唉,更想不到——”他不忍再说下去,顿了一顿,问道;
“任老前辈,你伤得重吗?”
任天吾道:“你不必管我伤得重还是不重,商议大事要紧。如今宝车已经被劫,洛阳也
失陷了,你们说该怎样办?”
奚玉帆道:“依小侄之见,洛阳已经失陷,我们留在这儿,也是无能为力,不如大伙儿
去投奔柳盟主。”
公孙璞和宫锦云想起韩佩瑛曾劝他们投奔绿林盟主柳清瑶之事,齐声说道:“不错,除
了这条路只怕也没第二条路好走了?”
任天吾冷冷说道:“大家都走了,那么谷啸风的死活就不必管了么?”
奚玉帆、公孙璞那口亲眼看见谷啸风巾箭坠马,跌下悬崖,都以为他定是有死无生,想
不到任天吾有此一问,但又不敢把真相告诉他,一时间不觉呆了。
任天吾道:“总得有一个人留下来打听到他的确实消息,你们走吧,我留下来!”原来
任天吾是急于去找那两个魔头分赃,巴不得有个藉口才能脱身。
奚玉帆道:“任老前辈。这个,这个——”任天吾道:“什么这个那个?你爽快说罢,
是不是怕我这几根老骨头不中用了?”奚玉帆道:“老前辈身体要紧,不如由小侄——”
任天吾怎肯让奚玉帆留下来替代他?心里想道:“这出戏唱到这儿,也应该适可而止
了。”于是哈哈一笑,说道:“老弟台不必为我担心,我这几根老骨头虽不中用,但多亏公
孙璞老弟以内力替我疗伤,现在是死不去的了。西门牧野和朱九穆这两个老魔头给我伤得也
很不轻,即使碰上他们,我也可以陪他们打上一架。”说罢,轻轻一推,就把奚玉帆推开。
奚玉帆又惊又喜,说道:“任老前辈内功深厚,果然恢复得真快。”任天吾道:“这都
是公孙璞老弟之功。”公孙璞耗了许多内力真气替他治“伤”,自信已是可以“挽回”他的
性命,不过也还没有料到他恢复这样快,连忙说道:“老前辈谬赞了,小侄不过略尽绵力而
已,若非老前辈盖世神功,何克臻此?”
任天吾哈哈笑道:“那么你们可以放心走了吧?”
奚玉帆道:“我的妹妹玉瑾也是去找寻啸风的,如今未知消息。任老前辈既然执意要留
下来,那就拜托任老前辈一并打听她的下落。若是碰上了她,请她到柳盟主那儿。”心想:
“啸风不幸的消息,固然要瞒住任老先生,也不能让妹妹知道。死者已矣,生者何堪?啸风
已死,我可不能再失掉一个妹妹了。”
任天吾慨然说道:“玉瑾姑娘和我的甥儿正是一对,我早已把她当作外甥媳妇看待,我
找啸风,当然也要找寻她的。你放心走吧。”
奚玉帆等人走了之后,任天吾哈哈大笑,自去找那两大魔头分赃不提。
且说奚玉瑾和辛龙生那日下山之后,兼程赶路,追踪丐帮押运宝藏的车队,但他们中了
余化龙的诡计,走错了路,南辕北辙,当然是追踪不着的了。
一路上辛龙生对她极是殷勤体贴,但却没有半句再涉私情。奚玉瑾明白他的心里仍是隐
藏爱意,但好在他能以礼自持,奚玉瑾也就放心与他一起了。
两人到了紫萝山,仍然没有见着丐帮的军队。奚玉瑾心知不妙,当下去求见义军的首领
蒙厥。
蒙厥问明来意,说道:“有这样的事么,我可还未知道呢!’
奚玉瑾屈指一算,说道:“丐帮把韩家宝藏运来这儿,这是千真万确的事。那天我听得
任天吾的大弟子余化龙和朱九穆亲口说的,当时车队已经出发了两天,算来现在是第八天
了。”
蒙厥道:“那么现在应该早就到了呀!”
奚玉瑾道:“任天吾和鞑子勾通,要在路上拦截。”
蒙厥道:“这几天风声紧息,我们都派有细作出去探听的!这条路上可并没有出现过什
么车队,也没有鞑子兵出现。”
说话之间,恰巧就有一个细作进来报告:“青龙口昨日发现一队蒙古骑兵,杀声震天,
也不知他们是否和官军作战。”
蒙厥恍然大悟,说道;“对了。从青龙口那儿也有条小路到这里来的。不过因为地形十
分险峻,平时很少有人行走。任天吾一定临时改变路线,从这条路来了。”当下叫那细作再
去探听。
细作说道:“今早陆续有蒙古大军从那儿经过,路不通行。但知洛阳是已经失陷了。”
蒙厥吃了一惊,要知他是一支义军的首领,当然要提防蒙古大军来攻打他们,当下只好
向辛龙生和奚玉瑾说道:“我们必须撤退到森林里去。这件事情只好等鞑子兵过了,局面稍
微安静之后,才能去打听了。”
奚玉瑾听得消息,忧心如焚。恨不得插翼飞到青龙口去,当下便即告辞。蒙厥道:“你
们要上哪儿?”奚玉瑾道:“我想亲自到出事地点去看一看。”
蒙厥吃惊道:“鞑子大军正在那条路经过,如何去得?”奚玉瑾道:“我们会小心的。”
辛龙生道:“这位奚姑娘的哥哥正是在那车队之中,他是给任天吾拉去帮忙丐帮押运宝车
的。”奚玉瑾道:“找哥哥生死未卜,我若不亲自去看一看,怎得安心?”蒙厥阻拦他们不
住,只好让他们去了。
出了紫萝山,奚玉瑾说道:“辛大哥,你陪我到了这儿,我已感激不尽。如今我已获知
线索,可以去找我的哥哥了。你还要赶回江南向令师复命,我不愿意再拖累你,你就让我独
自去吧。”
辛龙生道:“奚姑娘,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不愿意我陪你冒这个险。”奚玉瑾道:
“不错,你有大事在身……”
辛龙生道:“奚姑娘,多谢你为我着想。但你能够为我着想,我岂能不为你着想?你一
个单身女子,无人相助,我又能放心得下吗?为朋友两肋插刀尚且不辞,何况冒这点区区的
风险?除非你不把我当作朋友看待,否则我无论如何也是要陪你同去的!”
奚玉瑾给他这一番真挚的说话打动,心中甚为感激,当下含泪点了点头,说道:“辛大
哥,你对我这么好,我可是没法报答你呢。”
辛龙生笑道:“说到报答二字,那还算得什么朋友?奚姑娘,你这样说,忒也看小我
了。”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听得奚玉瑾这样说,已知她是另外有了意中人,但心里想道: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如今我在她的心上也许还敌不过另一个人,但至少她的心上也
是有我了。”
他们早已向义军探明了道路,出了紫萝山,便即向青龙口奔去。他们本来准备会碰上蒙
古兵的,结果却出乎他们意料之外,别说蒙古兵,连一个百姓也没碰上。原来蒙古大军,只
是过路性质,早已去得远了。
到了青龙口,只见血流成河,尸骸遍地。奚玉瑾心头卜卜乱跳,忍着尸臭,一具一具尸
体去看,却没有发现她的哥哥。
辛龙生道:“咦,那边好像有一个活人。”奚玉瑾侧耳细听,隐隐听得有呻吟之声,赶
忙过去,果然在山坳一角的乱草丛中找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伤得很重,手脚身体都有刀箭之
伤,但还在蠕蠕而动,看情形是在尸堆里爬出来想逃下山的,爬到这儿,就爬不动了。
辛龙生给他敷上了金创药,用闭穴止血的手法封闭了他伤口附近的穴道,过了一会,这
人清醒过来,说道:“你们是谁?但你们也不必救我了,我是活不成啦!”奚玉瑾道:“我
的哥哥是奚玉帆。你不要胡思乱想,歇一歇再说。”
那人说道:“哦,原来是奚姑娘。请你,请你给丐帮报信,宝藏,宝藏已给西门牧野和
朱九穆两个魔头劫去,他们是带领了鞑子的骑兵来的,我们寡不敌众。任老先生已受了重伤
了。”这人断断续续地说来,说得极为吃力。
奚玉瑾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道:“这些我都已知道了,你歇一歇吧。”任天吾假作受伤的
把戏,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
那人说道:“好,那我就放心了!”声音越来越弱,说到“放心”二字,眼睛一闭,身
子便向后倒。原来他受伤极重,强自支持,为的就是想找一个人把消息送给丐帮,如今已达,
心无牵挂,那口气一松,登时不省人事。
辛龙生吃了一惊,连忙以掌心按着他背心的“风府穴”,把一股真力输送进去,替这人
推血过宫。这是急救的法子,但也只可以令身受者苟延残喘而已,要想起死回生,那是办不
到的了。
辛龙生道:“奚姑娘,你快问他。”奚玉瑾很不忍心令他多受痛苦,但哥哥和谷啸风的
消息,她又必须知道,只好硬着心肠说道:“你知道奚玉帆吗?他怎么样了?”
那人道:“奚玉帆已……已经脱险,任老先生就是由他背出去的。”
奚玉瑾道:“还有一个谷啸风,你知道吗?他——”
那人说道:“谷啸风和一男一女同来,谷少侠不幸、不幸给鞑子射死了。那一男—女则
已突围。”原来他只认识谷啸风,却不认识公孙璞与宫锦云。
此言一出,恍似晴天霹雳,登时震得奚玉瑾摇摇欲坠,辛龙生吃了一惊,赶忙将她扶住。
奚玉瑾喘着气叫道:“真的?”那人说道:“射死谷少侠的那个鞑子名叫毕鲁花!”
毕鲁花是蒙古著名的神箭手,曾与丐帮作过战,故此这人知道。他说完这句话“卜通”
便倒。原来辛龙生因为要腾出手来扶奚玉瑾,不能继续给那人输送真力,他早已是油尽灯枯,
当然支持不住了。
奚玉瑾听他说得有名有姓,不相信也相信了。这刹那间,恍如万箭攒心,奚玉瑾尖叫一
声,在辛龙生的怀中晕了过去。
辛龙生又惊又喜,心里想道:“她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谷啸风这个名字,如今听得这姓谷
的不幸消息却伤痛如斯,不用说这姓谷的一定是她的意中人了。”
辛龙生本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但因自小受到阴毒险狠的辛十四姑和气量狭窄的孟七娘的
影响,是以在他的性格中也有坏的一面。此际,他就不知不觉的有了幸灾乐祸的心情了。
过了一会,奚玉瑾悠悠醒转,但神智还是未曾完全清醒,她感觉到有一只强有力的手臂
抱着她,不觉叫道:“啸风,啸风!”
辛龙生听她接连叫道“啸风”的名字,心中不禁泛起一股醋味。忽地悚然一惊,想道:
“谷啸风死在敌人箭下,我毫无哀悼之情,反有妒忌之意,这不成了小人了吗?唉,我平生
以侠义自期,怎的会有这个念头出现?唉,真是可耻可耻!而且我又何必去妒忌一个死了的
人?”心中善恶交战。不知不觉打了一个寒噤,头脑清醒了一些。于是轻轻地拍拍奚玉瑾的
香肩,柔声唤道:“奚姑娘,是我。你醒醒,醒醒!”
谷啸风的影子在她眼前消失了,奚玉瑾这才发现她是给辛龙生抱在怀中。奚玉瑾心头一
阵绞痛,“唉,不是啸风,今生我恐怕是见不着他了。”这个沉重的打击令她伤心之极,已
是无力挣扎,当下又羞又急,叫道:“放,放开我!”
辛龙生扶她倚着大树坐下,说道:“奚姑娘,死者不能复生,咱们还活着的人应该做的
是为死者报仇,你、你保重身体要紧。”
奚玉瑾本是个巾帼须眉,而且是个善于处事,性格相当冷静的女子,只因这个意外的打
击太大了,她一时间实是禁受不起。她张开了眼睛,茫然失神,看着辛龙生,过了好一会,
方始说道:“你说得对,我是该为他报仇。但这个仇,这个仇我又怎样才能报得呢?”
英雄也有软弱的时刻,奚玉瑾此时正是感到这种孤独的心情。她失去了谷啸风,不知还
有何人可以倚靠?眼前似只有一个辛龙生是她可以信赖的人了,但对他的信赖,毕竟不能和
她对谷啸风的那种信赖相提并论,在对辛龙生的“信赖”之中,她也隐隐感到了几分疑惧。
辛龙生慨然说道:“奚姑娘,多承你把我当作朋友看待,你的事情也就是我的事情。这
个仇我必定要帮你报的。不过,这不是对一个人的私仇,即使杀掉了那个毕鲁花,也还不能
算是报仇的。”
奚玉瑾听他说得义正辞严,不禁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咱们的仇人是蒙古鞑子。”
辛龙生道:“为今之计,咱们应该先找个安身之地,徐图复仇大计。”
奚玉瑾听了他这番说话,对他不由得多了几分信赖,当下叹了口气,说道:“我现在已
是毫无主意,依你说咱们应该先到何地安身?”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蹄声得得,有两骑马正在朝着他们跑来。奚玉瑾只道是蒙古兵,也
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精神陡振,霍地就站了起来,拔剑出鞘,喝道:“来得正好,我未得
报大仇,且先报小仇!”
那两骑马倏然停下,骑在马上的是两个汉人,这两人跳下来,不约而同“咦”了一声叫
道:“这不是奚姑娘吗?你要报什么仇呀?”
奚玉瑾“啊呀”一声说道:“原来是杨叔叔和杜叔叔,我错把你们当作鞑子了。”
原来这两个人乃是绿林盟主柳清瑶手下的两个大头日,一个名叫杨匡,一个名叫杜复。
那次谷啸风在百花谷和金刀雷飙比武之时,就是他们两人及时赶到劝解开的。那次他们
替柳清瑶传下绿林箭,把围攻百花谷的一班豪杰连同雷飙在内都召唤了去,是以奚玉瑾认得
他们。
辛龙生曾到过蓬莱魔女柳清瑶的山寨,和杨、杜二人也是相识的,当下上前相见,问道:
“两位怎的会在这个时候到洛阳来?”
杨匡说道;“辛少侠,你也在这儿,这真是巧遇了。实不相瞒,我们到洛阳的目的之一,
就是要找你的。”
杜复却道:“奚姑娘,原来你和辛少侠是早就相识的吗?但不知谷啸风却在哪儿,你知
道他的消息吗?”
谷啸风为了奚玉瑾以致闹出婚变之事,杨、杜二人是知道得十分清楚的,杜复这样问她,
正是因为感到诧异的缘故。他不解何以和奚玉瑾作伴的竟然会不是谷啸风。
奚玉瑾的心头还在滴着鲜血,怎禁得再给触及创伤?登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叫道:
“啸风,他,他,他——”辛龙生低声说道:“他已经不幸死了!”
杨、杜二人大吃一惊,说道:“啸风死了?是不是在昨日青龙口之战死的?”原来他们
在路上已听到昨日有一队蒙古骑兵在青龙口截劫丐帮之事,是以才特地跑来这里看一看的。
辛龙生叹了口气,作出十分难过的样子说道:“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在江湖上一向是
德高望重的任天吾竟然会勾结西门牧野和朱九穆那两个魔头,劫了丐帮的宝车,还连累了这
位谷少侠。”当下把他从奚玉瑾那儿听来的有关诸事,一一告诉了杨、杜二人,奚玉瑾抑住
悲伤,也给他作了一些补充。
杨匡愤然说道:“这件事情揭开了任天吾这老贼的真面目,这是坏事,也是好事!这老
贼我们是不会饶过他的。但现在咱们还是暂且把他搁过一边,先说说我们的事吧。”
辛龙生道:“是。我正想请问两位来意。”
杨匡说道:“我们一来是打听洛阳的消息,想找到韩大维老英雄,和他取得联络的。”
辛龙生虽不知他的姑姑和韩大维后来发生的事情,但料想韩大维逃不脱他姑姑的掌心,
本来他应该把这条线索告诉杨、杜二人的,但转念一想,韩大维已是形同废人,杨、杜二人
找到他也没有用,而且也犯不着得罪姑姑,于是瞒住这个消息,只把韩家不幸的遭遇说了出
来。
杜复叹道:“想不到韩老英雄亦遭暗算,但愿他吉人天相早口得到平安。好,现在该说
到你的事了。”
辛龙生道:“不知两位何事找我?”
杜复道:“不是我们有事找你,是令师催你速回江南,叫我们转达。”
辛龙生吃了一惊,说道:“家师叫我出使之时,并没限定日期,如今忽然叫我回去,是
不是江南方面——”
杨匡道:“不错,现今烽火已经燃及江南!”
辛龙生惊诧无比,说道:“鞑子刚刚攻陷洛阳,怎的会来得那样快呀?”
杜复说道;“不是鞑子的大军已到江南,是一股水寇作鞑子的内应,如今正在长江沿岸
骚扰。这股水寇的首领名叫史天泽。”
辛龙生松了口气。说道:“原来是史天泽,这斯,料想成不了什么气候。”
原来史天泽本是太湖的一家寨主,后来因为多行不义,给太湖十三家总寨主王宇庭赶出
去的,是以辛龙生看不起他。
杨匡正色说道:“史天泽这厮也委实不可小觑,他的武功不在王宇庭之下,近年来他得
了蒙古鞑子的支持,大肆招兵买马,长江各股水寇,多半听他的号令,势力之大,恐怕还超
过了太湖十三家的总寨主王宇庭呢!
“这次他们趁着蒙古大举入侵中原的机会,正式接受了鞑子的封号,拼凑各路军马,号
称十万之众,上个月已经渡过淮河。听说现在沿着二十年前金上完颜亮侵宋的路线,在采石
矶渡江,准备掠夺江南富庶之地。”
杜复接着说道:“蒙古鞑子深谋远虑,早已派有许多人到史天泽的军中,控制他的军队。
是以蒙古“大军”虽然没到江南,但江南业已发现了鞑子的足迹了。”
杨匡跟着说道:“南宋西北方的疆界,亦已有鞑子侵入。这一路鞑子是假道陕南,顺汉
水而下的。”
原来蒙古伐金之前,假意和南宋联盟,说是要攻打金属凤翔,派拖雷手下的大将阔瑞假
道南宋的陕南,进了陕南之后,却深入川北,一路攻占了宋朝的好几个城池,南宋的沔州统
制张宣也给杀了。
杨匡继续说道:“南宋朝廷不知蒙古的用兵何路是主,何路是从,只恐他佯言灭金,实
要灭宋,是以朝廷上下,人心惶惶,已作迁都避难的打算。
“义军方面判断鞑子的这次两面夹攻,还只是试探虚实的性质。以蒙古的国力,按说还
不能同时吞金灭宋。但因朝廷步骤已乱,倘若应付不宜,也有亡国之祸。这个保家卫国的重
担,也只有义军才能挑起来了。
“令师是江南的武林盟主,江南方面的义军如今虽然未有统一指挥,但顺理成章大家也
都是唯令师的马首是瞻了。”
辛龙生听了杨、杜二人关于江南形势的分析,叹道:“想不到我离开才不过数月,江南
局势的变化竟是如此之大!”
杨匡说道:“我们离开山寨之时,恰好令师派来的人到敝寨,与柳盟主商量南北同心御
敌,相互支援之策。同时也叫我们设法找你,通知你早日回去。”
辛龙生道:“多谢两位大叔报信,江南局势紧张,小侄当然是要赶着回去的。”
杨、杜二人还要前往紫萝山与蒙厥联络,当下便与辛龙生道别。
杨、杜二人走后,辛龙生沉吟半晌,说道:“奚姑娘,你的家是不是住在扬州附近?”
奚玉瑾道:“不错,和采石矶也相去不远呢。”
辛龙生道:“这么说来,史天泽勾结蒙古鞑子,从采石矶渡过长江,你的家乡恐怕也会
给战火波及了。”
奚玉瑾忧心忡忡,叹了口气,说道:“鞑子铁蹄所至,当今天下,已是难以找到一片干
净土了。百花谷若给战火所毁,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她话虽然如此,但因百花谷是奚家
数代经营的地方,无异世外桃源,一旦遭受战火波及,奚玉瑾总是难免有些挂虑。
辛龙生乘机说道:“奚姑娘,令兄不知下落,一时间恐怕是很难找到他了。好在他已脱
险,你们兄妹总有相逢之日。目前你也没有其他地方好去,不如先回家看看,倘若已遭战火
所毁,就和我到江南去吧,打退了鞑子,我再送你回来。你在江南,也正可以为义军尽一份
力量啊!”
奚玉瑾其实也并非是没有地方可以去的,蓬莱魔女的金鸡岭就是她可以去的地方。而且
她也知道,倘若是在金鸡岭的话,一定可以更容易打听她哥哥的消息。
但她却有一种顾虑,因为当日围攻百花谷的那班人,如今都在蓬莱魔女那儿。那班人是
韩大维的两个老仆邀来围攻百花谷的,这些人对她和谷啸风之恋是不能谅解的。当口围攻百
花谷之时,已曾有人向她出言嘲骂的了。如今虽说事过境迁,但奚玉瑾仍是不愿意和这些人
朝夕相见。要知她虽然是巾帼须眉,但女儿家的体面,她究竟还是不能十分豁达的放得下啊。
为了这个缘故,同时也是为了对百花谷的挂念,奚玉瑾想了一会,终于说出了一个“好”
字,答应辛龙生的要求了。
奚玉瑾以为谷啸风已死,又觉得辛龙生是个正人君子,是以对他的好感日渐增多,辛龙
生在她的心上亦已渐渐代替谷啸风往日的位置了。
她哪里知道,谷啸风其实并没有死!正是:
一着棋差成大错,鸳鸯从此各分飞。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