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瑞芳讲聊斋之第34节:绿衣女

作者:马瑞芳 字数:2829 阅读:341 更新时间:2009/03/08

马瑞芳讲聊斋之第34节:绿衣女

傲霜挺立的菊花,向来是中国文人高洁秉性和高雅生活的象征。蒲松龄终生爱菊,垂暮之年有诗曰:“我昔爱菊成菊癖,佳种不惮求千里”,他喜欢菊花“不似别花近脂粉,辄教词客比红妆”。菊花花神黄英与葛巾、香玉等生生死死为爱情的花仙不同,她无脂粉气,有丈夫气,人淡如菊,人爽如菊。她在人生中,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位置,宛如傲霜挺立的秋菊。黄英及其弟“醉陶”,姊弟一体,以俗为雅,变文人黄花为致富之道。蒲松龄描写的黄英从无怪异举动,我们可以把黄英一直当作受近代文明思想影响的女强人形象,直到其弟的花神本相显露:“起归寝,出门践菊畦,玉山倾倒,委衣于侧,即地化为菊,高如人,花十余朵,皆大于拳。”“短干粉朵,嗅之有酒香,名之'醉陶',浇以酒则茂。”陶生的菊花本相和黄英的始终无怪异,相映成趣。

  葛巾、香玉、荷花三娘子、黄英,都是花神,她们之间却找不到雷同之处,在古代小说中也找不到类似的作品。怪不得聊斋点评家要说:聊斋层见叠出,各极变化,如初春食河豚,不信复有深秋蟹螯之乐。

  橘树

  聊斋还有个小故事《橘树》,写一个小姑娘跟一棵树的情谊:陕西刘公做兴化县令时,有道士送他一棵小橘树,细得像手指头,他不想要。他六七岁的女儿喜欢、呵护。等刘任满时,橘树盈把,刚开始结果。刘公不乐意把树带走,女儿抱树娇啼,家人骗她:暂时离开,以后还回来。小姑娘怕有力气的人把树背走,亲自看着家人把树移栽到阶下离去。姑娘长大,嫁人,丈夫赴任,恰好做兴化县令。“橘已十围,实累累以千计”。原来,刘公走后,橘树只长叶不结果,这是第一次结果。连结三年,第四年,“憔悴无少华”,“夫人曰:'君任此不久矣。'”到秋天,果然不当这县令了。

  情到深处才是真,树犹如此,花犹如此,而况于人乎?

  彩翼展展为情来

  《绿衣女》写于生深夜读书寺中,有少女悠然而至。人未到声先至,一句“于相公勤读哉”,亲热而不轻佻。于生疑惑:深山中哪来女子?接着推扉笑入的女子,绿衣长裙,婉妙无比。从她超凡脱俗的容貌,于生判断:眼前丽者决非凡间之人,一再追问她住什么地方。绿衣女以问作答:“君视妾当非能咋噬者,何劳穷问?”幽默俏皮又友好,拒绝得婉转温雅,比如实招供都令人满意。接下来就是聊斋故事常有布局:“罗襦既解,腰细殆不盈掬。更筹方尽,翩然遂去。”

  于生发现绿衣女“谈吐间妙解音律”,求她唱曲儿,回答是“妾非吝惜,恐他人所闻。君必欲之,请便献丑,但只微声示意可耳”。以莲钩轻点足床而歌曰:“树上乌臼鸟,赚奴中夜散。不怨绣鞋湿,只恐郎无伴。”唱词透露出绿衣女身份:她本是小绿蜂,因为乌臼鸟吃掉比翼双飞的郎君,她孤栖偷生,不得不来到人间找书生为伴,夜深露重,绣鞋被打湿。绿衣女的低调和胆怯,很像人间遭受过爱情挫折的女性,她总是那样胆怯,实际上她是失去伴侣的小绿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绿衣女的歌声也有特异美感:“声细如蝇,裁可辨认。而静听之,宛转滑烈,动耳摇心。”

  “物而人”是蒲松龄拿手好戏,少女绿蜂,会合无间。少女“绿衣长裙”,实指绿蜂的翅膀;少女“腰细殆不盈掬”,实指蜂腰;少女妙解音律,实指蜂之善鸣;少女“偷生鬼子常畏人”,非畏人,畏乌臼鸟和蜘蛛也。处处写美丽而娇柔的少女,时时暗寓绿蜂身份。婉妙的身材,写蜂形;娇细的声音,写蜂音。少女最后变成绿蜂顺理成章:于生送走绿衣女,“闻女号救甚急”,刹那间,少女变成了被蜘蛛网困住的绿蜂,少女号救声变成了绿蜂嘤嘤“哀鸣声嘶”。于生挑网救蜂,蜂投身墨池,走作“谢”字,纯粹的物显示了人的心态。美哉绿衣女!

  阿英

  《阿英》写甘珏路遇美少女阿英,阿英说:令尊跟我有婚姻之约。两人成夫妻后,甘家人发现阿英娇婉善言却有分身法,一再追问,阿英化成鹦鹉翩然而逝。原来,甘珏的父亲养过一只聪明的鹦鹉,喂鸟时,四五岁的甘珏问:饲鸟何为?父亲就开玩笑说:将以为汝妇。鹦鹉认为,这就是婚姻之约,来给甘珏做媳妇。

  甘家似乎特别跟鸟儿有缘,甘珏父亲死得早,哥哥甘玉把弟弟养大,打算给弟弟找个漂亮媳妇,因选择过苛,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甘玉夜宿山寺,听到窗外有女子说话声音,见几个女郎席地而坐,都非常漂亮。一女子低吟一曲:“闲阶桃花取次开,昨日踏青小约未应乖。付嘱东邻女伴少待莫相催,着得凤头鞋子即当来。”唱歌的美女却被一个狞恶而“鹘睛”的伟丈夫捉住,咬断了手指。甘玉救出她,直言想娶她为弟妇,却被这秦氏姑娘谢绝,说自己已经残废了,不堪为配,答应“别为贤仲图之”。原来,这姑娘也是只鸟儿,秦吉了,她要给甘珏介绍的,正是鹦鹉阿英。而秦吉了在甘玉遇难时“飞集棘上,展翼覆之”救了他。甘氏一家,因为跟鸟儿结缘,几次靠鸟儿帮助巧度难关。

  竹青

  《竹青》写的人鸟之恋,跟鸟而人的《阿英》迥乎不同。鱼客下第,没钱回家,饿昏在吴王庙,被收编为“乌衣队”成员,做了乌鸦。吴王给他(已经是“它”)配个雌乌鸦竹青,“雅相爱乐”。竹青特别爱护初次做鸟、没有觅食经验的鱼客,这纯粹是鸟与鸟之间的爱。鱼客变成的雄鸟被满兵射杀,竹青一帮小鸟竟然鼓翼扇波,把船弄沉了。雄鸟一死,鱼客复活,再访故所,人不忘鸟侣,祭奠竹青。夜晚“几前如飞鸟飘落,视之,则二十许丽人”,原来就是变成神女的竹青!从此鱼客有了两个家。需要见竹青时,他变成鸟,披上乌衣,凌空飞翔。当竹青要生产时,他大开“胎生乎,卵生乎”的玩笑,也颇有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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