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瑞芳讲聊斋之第22节:仙乐飘飘细细听
马瑞芳讲聊斋之第22节:仙乐飘飘细细听
仙乐飘飘细细听
《聊斋志异》为什么几百年盛行不衰且风行海外?人们做出各种解释,比如,因为它“揭露了封建社会黑暗”,“反映了民族情绪”,“抨击了科举制度毒害”,……诸如此类。但《焚书》、《日知录》对封建社会的揭露、抨击岂不更深刻更直接,怎么普通读者鲜有人知?因为《聊斋志异》用小说写这一切。人们读小说固然有接受思想浸润之意,但“消闲娱乐”是小说相当重要的社会功能。“好看”是读者对小说理所当然的要求,甚至是首选。能用好看的小说对人们做人生启迪,这样的作家,才是行家中的行家,高手中的高手。
《聊斋志异》描写中心是现实中本不存在的怪异世界,六朝以来志怪小说浩如烟海,为什么《聊斋志异》艳冠群芳?即使《夜雨秋灯录》、《夜谭随录》、《萤窗异草》这类仿聊斋小说也离其脚踪甚远?因为《聊斋志异》所描写的怪异世界太精彩,太优美,又太有人情味。它总是让人不知不觉走进一个个虚幻世界,且在潜意识当中,把这世界当成现实世界,为其神奇而惊喜,为其瑰丽而愉悦,为活动在幻想世界中的人物担忧或快乐。遇仙是中国古代小说的重要题材,比前辈作家的遇仙小说,聊斋有桂枝一芳、后来居上意味。
仙境让聊斋人物跟其他遇仙小说人物一样得到长生不老,永恒享乐,而在享乐中又会得到道德净化。聊斋遇仙既新奇之至又寓意颇深,聊斋仙境之美,既无与伦比又和煦可亲。
幻由人生的哲学
《画壁》的故事很有趣:孟龙潭和朱孝廉客居京城。偶然走进一座寺庙,佛殿中供奉神像,东墙上画散花天女,有个梳着少女发型的仙女,手举鲜花,面带微笑,樱桃般的红润嘴唇似乎要开启说话。朱生目不转睛看了许久,不由得轻飘飘飞起来,腾云驾雾,降落到墙上。这里殿阁重重,楼台层层,不像人间。一个老和尚正坐在佛殿讲经说法,许多和尚团团环绕。朱生也和听众站在一起。一会儿,有人牵他的衣襟,回头一看,正是那令他着迷的画上仙女。少女对他妩媚地一笑,转身就走。朱生连忙跟上。沿着曲曲折折的回廊,进入一个小房间,二人亲热起来。过了两天,女伴们对少女开玩笑说:肚子里娃娃都那么大了,还在那儿蓬散着头发假装处女吗!大家捧着金簪首饰,给少女将头发挽成高高的发髻,打扮成少妇模样。忽然,“咚咚”的皮靴声和“哗啦哗啦”的铁链声传来,朱生和仙女隔窗看,一位穿着金色铠甲的武士,面如锅底,手握铜锤铁链,问:所有的散花仙女都到了?哪个藏匿下界来的人,趁早告发!武士眼露凶光,猎鹰似地四处巡视,像要四处搜查。仙女吓得面如死灰,让朱生藏到床下。……孟龙潭在寺里,转眼不见了朱生,向和尚询问。和尚说:他离开这儿去听人讲经说法呢。孟龙潭一看,壁画上果然出现朱生画像。老和尚喊:同游的伙伴等好长时间啦!朱生应声从壁画上飘然而下,大家再看壁画上那举花少女,已经改梳高高的螺髻,不再是刚才垂发少女的样子了。朱生不胜惊讶,恭恭敬敬地向老和尚求教。老和尚淡然回答:“幻由人生,老僧何能解?”
“幻由人生”可以说是聊斋的艺术哲学,只要你执著地追求,热切地盼望,你所希冀的一切,就可以在你面前出现。《婴宁》写王子服在郊外遇到风华绝代的捻花少女,回家后日夜想念,直到病倒。他的表兄吴生为了给他治病,骗他说已经查到捻花女的下落:“已得之矣,我以为谁何人,乃我姑氏女,即君姨妹行,今尚待聘。虽内戚有婚姻之嫌,实告之,无不谐者。”王子服高兴得很,再问:她住在什么地方?吴生又信口胡诌:“西南山中,去此可三十余里。”吴生不过对王子服虚与委蛇。按说,照他这番鬼话找,准是海底捞月,镜中寻花。可是不然,王子服向西南方向寻访时,果然在只有鸟道的山中见到了他日夜思念的少女婴宁,而婴宁还果然是他的表妹,他们最后打破了内戚之嫌结了婚。
在六朝志怪小说家笔下,神仙存在于天界、海底、深山,仅仅《搜神记》里就有:海神,水神,湖神,阴司神,泰山神,庐山神,赵公明,织女,丁姑,灶神,蚕神。前人仙界故事很乐于表达人类对高高在上的神仙的向往,“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学仙冢累累”。聊斋却用“幻由人生”的哲学,“处置”这些约定俗成的神仙,对传说的不拘一格、不拘一类的各种神仙,都按自己的需要,采取“拿来主义”,派上各种各样的用场,观音菩萨在《菱角》中的特殊作用就是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