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瑞芳讲聊斋之第15节:玩政敌于股掌之上
马瑞芳讲聊斋之第15节:玩政敌于股掌之上
她预先写好信,让大家知道她的冤情和报仇因由,于是众人捐了100多两银子埋葬她。有几个恶少年看到庚娘陪葬品丰富,掘开棺材,发现庚娘还活着,目瞪口呆。聪明的庚娘马上说:幸亏你们来了,让我重见天日,我的首饰金钱你们都拿走,再把我卖到尼姑庵里。这些贼就把庚娘送到一位有钱的寡妇家,最后和死里逃生的丈夫团圆。
庚娘两次面临生死考验,沉着冷静,像大将临阵杀敌,既保住了自己的清白,又报了仇。正如蒲松龄所指出的,在大变故面前,被淫乱的女性可以活着,贞节的女性只能死,像庚娘这样谈笑不惊,亲手杀死仇人,千古轰轰烈烈的大丈夫里边,有几个能比?谁说女子不能跟英武刚烈的男人并驾齐驱呢?
小翠
王太常官居侍御,王给谏跟他住在同一个巷子,二人一向不和,恰好遇到三年一次考察官吏的时机,王给谏妒嫉王侍御掌握着河南道巡查御史大权,想找机会中伤他。王侍御明明知道王给谏的阴谋,就是想不出应付的办法。没想到他的儿媳妇小翠却像奇兵从天而降,接连办了两件看似十分荒唐的事,却帮了王侍御大忙,除掉了政敌。
一件是:有一天王太常睡下了,小翠戴上帽子,剪了白丝线贴到嘴上作浓密的胡须,打扮成吏部尚书的样子,把两个
丫鬟打扮成随从,把马牵出来,说要拜访王先生,跑到王给谏门前,打着马大声说:我要访的是御史王先生,怎么把我领到做给谏的王先生家了?说完调头就走。她回到家,守门的人以为是尚书大人来了,报告王太常。王太常赶紧迎接,才知道是儿媳妇开玩笑。他气极了,说:人家正找我的错,她反而制造闺门丑事!没想到,小翠的恶作剧歪打正着,当时尚书气焰熏天,小翠扮演得跟他丝毫不差,王给谏以为吏部尚书真拜访了王侍御,他的陷害阴谋只好作罢。小翠玩玩闹闹,让公爹度过了难关。
第二件是:一年后,吏部尚书罢官,王给谏抓住了王太常的一点儿错,要向他“借”一万两银子,其实就是敲诈。王太常拒绝,王给谏亲自登门相威胁。王太常要接待客人,却找不到官服了。王给谏等的时间长了,很恼火,突然他看到王家的公子穿着皇帝的龙袍被一个女子从房间里推出来。王给谏先是大惊失色,接着就喜从天降,让王公子把龙袍和皇冠交给自己,然后抱起来就跑。等王太常出来,他已经跑远了。王太常吓得面如土色,说,这下子灭门之祸来了。大骂小翠是祸水。王给谏告发王侍御想造反,交上龙袍和皇冠为证。皇帝查验,所谓皇冠是高粱秆插的;所谓龙袍是个破包袱皮儿;再把王侍御的儿子叫来,原来是个傻子。皇帝说:这副德性还想当皇帝?找邻居调查,都说:王家的傻儿子和疯媳妇整天胡闹。皇帝大怒,下令:王给谏充军。
这就是《小翠》的故事。狐女小翠的母亲早年为躲避雷霆之灾,藏到没做官时的王侍御身边,为了报恩就送小翠给王侍御的傻儿子做媳妇。王家担心小翠嫌弃傻儿子,小翠却一点儿也不,哄着傻丈夫玩。一会儿,小翠自制一个皮球,穿着小皮靴,踢球为乐,让傻丈夫满头大汗捡球,甚至一脚把皮球踢到老公公脸上;一会儿,小翠自导自演,把傻丈夫画得花面似鬼,自己穿着艳服,婆娑做帐下舞,演霸王别姬;或者头上插着雉尾,手里弹着琵琶,演昭君出塞,让傻丈夫扮演沙漠人。玩得令人喷饭。小翠来替母亲报恩,嬉闹之间把公爹的政敌整下去,“报恩”报得八面威风,达官贵人在小翠面前显得一无是处。
足愧须眉的才女
颜氏是名士之女,她的父亲感叹,我女儿是女学士,可惜不戴帽子(男人才戴帽子)。颜氏父母想给她找个有才能的丈夫,没找到,父母死了。颜氏独居,邻家妇人来看她,用字纸裹着丝线,是某生的信,字很漂亮,颜氏反复看。邻妇说:写信人是翩翩一美少年,给你介绍如何?邻妇撮合成这段姻缘。
结婚后,颜氏发现丈夫绣花枕头一包草,学问一塌糊涂。颜氏的丈夫,蒲松龄连名字都懒得给起,叫他个“某生”。
颜氏
颜氏开头以为考不好是因为丈夫不努力,就像严师一样督促丈夫念书。没想到丈夫愚钝之极,苦读也没效果。有一次参加考试失败,回到家嗷嗷哭。颜氏说他:“君非丈夫,负此弁耳。使我易髻而冠,青紫直芥视之!”弁是帽子。意思是:你简直算不得男子汉大丈夫,辜负了这顶帽子。如果我女扮男装,考个大官儿,就像捡根草棍那样容易。丈夫听了大怒,说:“你没进过考场,以为考个功名像你在厨房煮稀饭那么容易?你如果是男的,恐怕也跟我一样。”颜氏说:“下次考试,我替你。”
这对小夫妇以兄弟的名义回到老家一起参加考试,哥哥落榜,弟弟,实际是妻子,一路绿灯,第一年中顺天府第四名举人,第二年中进士,派做桐城令,政绩杰出,升河南道掌印御史,富比王侯。颜氏女扮男装,把封建重压下妇女被压制的才能充分地表现出来:有文才,可以在制艺文上超过男人;有治国才干,吏治超出男子。颜氏跟花木兰替父从军一脉相承。
但蒲松龄的生花妙笔没有停止在颜氏如何以聪明才智为女性扬眉吐气上,而是意味深长地进一步描写,颜氏后来把功名让给了丈夫,自己闭门雌伏,也就是老老实实守在闺房。因为生平不孕,只好自己拿钱给丈夫纳妾。她对丈夫说:“凡人置身通显,则实姬媵以自奉;我宦迹十年,犹一身耳。君何福泽,坐享佳丽?”她的丈夫开玩笑说:“面首三十人,请卿自置耳。”这当然只能是玩笑。山阴公主有男宠,武则天有,但这特权却不是一般妇女能有的,山阴公主还因此作为淫妇,千百年被钉在历史耻辱柱上。颜氏不可能置面首,她的丈夫却心安理得地纳小妾,买丫鬟,传宗接代。颜氏瞧不起“侍御而夫人”,也就是表面是达官贵人实际比弱女子还软弱无能的男人。但到了婚姻家庭中,这位才能出众的女强人不得不败下阵来,不得不心甘情愿地用自己赚的钱给丈夫纳妾。在男尊女卑的时代,男女爱情永远不会真正平等,这,就是蒲松龄笔下的历史真实。在颜氏身上,女扮男装的传统形象有了新内涵,更深刻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