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 皮 鼓
铁 皮 鼓
铁 皮 鼓
格拉斯
我住在疗养与护理院(疯人院)里,托我的护理员买来了五百张清白的纸,我要写下我的故事。
我将从自己出世以前很远的时候写起。那是1899年,我奥斯卡的外祖母还是一位年轻美丽的波兰姑娘,她住在离但泽不远的一个村子里。一天她独自在马铃薯地里干括,突然一名逃犯慌慌张张地向她跑过来,后面有两名警察紧紧追捕着他,逃犯向她求救,她把他藏在自已宽大的裙子底下,骗过了追捕的警察,我的妈妈阿格内斯就是这次躲在裙子下的外祖父使我外祖母安娜受孕的结果。
阿格内斯年轻时是个丰满的姑娘,非常能干,我妈妈有位表兄杨·布朗斯基是个体质赢弱、走路有点驼背的年轻人,因为有一张相当漂亮的鹅蛋脸,一双碧蓝的眼睛,使当年只有17岁的我母亲阿格内斯爱上他,而且感情非常热烈,我的外祖母容忍了这两个年轻人之间的亲密关系,但我母亲又爱上了莱茵兰人马策拉特,于是1923年嫁给了他。
杨·布朗斯基和我母亲仍是藕断丝连,经常幽会。在一次舞会上我妈妈还把他介绍给自己的丈夫。很快,马策拉特与布朗斯基成了一对好朋友,布朗斯基几乎天天到表妹家做客。他们表面上是表兄妹关系,实际上是一对情投意合的情侣。
我长得十分像衣朗斯基,尤其是那一对漂亮的蓝眼睛与布朗斯基一模一样,我那名义上的父亲马策拉特,反倒不如布朗斯基舅舅那样和蔼可亲,尽管马策拉特对我奥斯卡也尽了父亲的责任,但我还是最喜欢布朗斯基“表舅”。
我还在母亲腹中时,就听到母亲说,要在我3岁生日那天买一只小白铁皮鼓送给我作生日礼物。于是在我3岁生日那天,我怀里便开始抱着一只铁皮鼓,我十分喜欢,从此以后,我就一天到晚在胸前挂一只铁皮鼓,到处游逛与鼓形影不离,甚至到了没有鼓就不行的地步,鼓成了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也就是我接受这只鼓开始,我决定连一指宽高度都不再长,保持3岁孩子的状态,却又是三倍聪明的人,所有的成年人个头都比我高,但在智慧方面所有的成年人都不如我,这样一来,就不必读完小孩的教义问答手册再读成年人的书。为了不去摆弄现金收入记录器,我天天抱住这面鼓。我想我比哪个都优越,也不会像别人那样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变样,并一步步走向衰老和坟墓。 我开始敲鼓。我们的公寓有五层,我经常从底层一直敲到顶层,再沿着楼梯敲下来。就这样不停地敲打着鼓,我的鼓经受得住敲打,成年人受不了,他们常常要打断我的鼓声,不让我敲打,还想掰断我的鼓。但是,我有一个天生的生理特征,使他们不能得逞。有一次我从地客的台阶上摔了一跤以后,便获得了一种本领,那便是敲儿童玩的铁皮鼓,这样使我与成年人之间保持了一段必要的距离。差不多与此同时,我还获得了一副嗓子,使我可以保持在非常高的音域上,用颤音歌唱、尖叫或者尖叫似的歌唱,这样一来,再没有人敢把我的鼓拿走了,尽管鼓声使他们震耳欲聋,因为我这一声叫喊,值钱的东西便被震碎,玻璃花瓶、酒杯都会不堪一喊。而且我以唱碎玻璃来发泄对别人的敌意和愤怒,我不喜欢我那庸俗的父亲,但是我非常孝敬“表舅”布朗斯基。于是我用这种本领帮助布朗斯基从首饰店中窃取了一串昂贵的金项链来送给我母亲。我还凭借这种怪诞的能力参加了保儒杂技团,到处巡回演出,还去过前线,为纳粹党的妇女们、士兵们演出。
阿格内斯是在犹太人马库斯的店里给我买铁皮鼓的。但当时纳粹势力也在但泽抬头,民族仇恨复炽,扬·布朗斯基的儿子因是波兰籍,在幼儿园被德国儿童殴打。马策拉特是纳粹党的一名冲锋队员,后升为小队长,这次提升,同其他不同寻常的事一样,使他们三人聚在我家玩施卡特牌。对扬·布朗斯基在波兰邮局任职一事,马策拉特提出劝告,这回他第一次用比较严厉却又比较忧虑的语调。
阿格内斯对丈夫从来就不曾有过爱,对自己的婚姻充满怨恨,同时,她又深爱着表兄,但对自己的行为又深感内疚。后来患了肥胖症,更使她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开始自暴自弃,拼命吃油腻的鱼,最后终因食鱼中毒,年纪轻轻就离开了人间。 母亲阿格内斯去世的这一年,我已近14岁。我总是孤单单一人呆在楼梯间和屋顶室,在屋顶的波浪形瓦下读我保存的读物。我需要人做伴时,便到三楼去找特鲁钦斯基大娘。她总是搀着我的手,给我倒麦芽咖啡和牛奶,还给我一块用纸包着的褐色冰糖,可以浸到咖啡里,特鲁钦斯基大娘有四个孩子:赫伯特、古丝特、弗里茨和玛丽亚。
玛丽亚和我同年。马策拉特自从妻子去世后,洋货铺就缺人照管,我过于矮小,加上自已拒绝做买卖,于是,马策拉特请玛丽亚管杂货店和照看我。玛丽亚勤快能干,把店铺料理得井井有条,对我也关怀备至。这时我虽已16岁,但由于我仍然保持在3岁孩童的身高,玛丽亚也就把我当孩子看待,对我毫无戒心。我虽不愿进入成年人的社会,但我的本能又驱使我要求过正常人的生活。玛丽亚带我去波罗的海海滨,带我到女更衣室帮我脱衣,然后当着我的面脱掉衣服,顿时,玛丽亚毛茸茸的三角形使我大吃一惊,我认识她的本来面目,我向玛丽亚扑去,我把脸凑上去,玛丽亚哈哈大笑说:“你这个小淘气!你又不懂这是什么东西。”
马策拉特让我到特鲁钦斯基大娘家过夜,因为有的夜晚,他们地区党部内要聚会。我始终不想去,而让玛丽亚每周两次到我家来这个主意也被否定了。就这样玛丽亚每周两次把我的睡具从我家抱到她的卧室。
玛丽亚根本不碰躺在她身旁的我,很快就睡着了,而我久久未能入睡。有时她把我搂在怀里,亲吻我的脸,我常在玛丽亚的怀里想入非非。有一个夜晚,我竟然不知不觉中与玛丽亚发生了关系,并使她怀了孕,并且生了一个男孩库尔特。
就在玛丽亚怀孕两个星期后,我在我家的沙发上撞见了玛丽亚,她没有睡着,而是张大嘴忙着吸气;她躺在马策拉特的下面……
马策拉特听从格蕾欣·金夫勒的劝告,决定娶我的情人。我父亲娶了我未来的妻子,之后,我把我的儿子库尔特叫做他的儿子库尔特,他因此要求我承认他的孙子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要求我把我所爱的、散发香草味的玛丽亚认作继母。
1943年6月到1945年6月,我参加了另外一株儒杂技团。我随杂技团在演出时,我又成了罗丝维莎·拉古娜的情人。
自从母亲阿格内斯死后,布朗斯基就不常在我家做客。同时但泽地区纳粹党人无故枪杀波兰人,捣毁波兰人的商店。1938年11月,但泽兰福尔犹太教堂被党卫军纵火焚毁,许多波兰人、犹太人的财产被剥夺,商店被抢劫一空。到1939年9月,党卫军占领了但泽。就在德国人攻打但泽时,布朗斯基冒着生命危险把我带到波兰邮局躲避,这使我感受到父爱的温暖。波兰邮局终因寡不敌众,被党卫军攻下了,没有被击毙的波兰人都被迫高举双手站在墙角,后来,布朗斯基和其他无辜的波兰人一起被枪杀了。由于马策拉特早在我被带到波兰邮局的当天就向党卫军报了案,说他的儿子失踪了,所以我才免遭法西斯的毒手。马策拉特后来把我领回了家,1939年9月底,但泽终于被并入德意志第三帝国。
1945年11月底,俄国人包围了但泽城,就在苏军攻下但泽那天,马策拉特和他的家里人及邻居们躲在地窖里,马策拉特明白希特勒大势已去,坐立不安,偷偷地把纳粹党徽摘下,但不知道把它扔到哪里去是好。我把党徽接过来捏在自己的手中,可是当三个俄国士兵进入地客时,我看到他们身上也戴着徽章,居然无知地又把党徽交给了马策拉特,马策拉特接过党徽吓得不知所措,慌忙之中把党徽放进嘴巴,噎在咽喉吐不出来又吞不下去,一时间脸涨得通红的,连表示投降的双手也举不高了,他的神态一下子激怒了俄国卫兵,他们开枪打死了这个党卫军小队长。在埋葬马策拉特时,我把我的铁皮鼓和鼓槌一起理在墓穴里。与此同时,库尔特用石子掷中我的后脑勺使我掉进墓穴里。不久后,事与愿违,我又决定重新开始长高身体,一直长到1.21米,但长成了一个鸡胸驼背的人。玛丽亚和库尔特在迪赛尔多夫做黑市买卖,我奥斯卡去学石匠手艺。我向玛丽亚求婚遭到拒绝后又恢复颓唐的样子。
我在艺术学校当模特儿,赋予各种现代画派的艺术家们以灵感。有时到夜总会当待者,但这夜总会只供顾客切洋葱,辣出眼泪。我搬到“刺猖”家,爱上邻居道罗泰娅姆姆,并患了单相思。一天晚上,我扮成撒旦,愉黑模进她的房间去求欢,引得道罗泰娅动情地颤叫,但当她摸到我的畸形身体后就是一阵臭骂,挥拳把我从床上打翻下地。我跟克勒普等组成爵士乐队,在洋葱地窖里演奏。我又重逢兰克斯,他已重操旧业。当年在大西洋壁垒,他曾奉命用机枪扫射在海滩边检螃蟹的修女,这事情他早已抛到脑后。我和他旧地重游,我受“西方”演出公司之聘,成为铁皮鼓独奏艺术大师,到各地演出,名声大振。演出公司老板原来是昔日“内心流亡”的上尉贝布拉,他如今已跨身于权事集团了。贝布拉死后,我成了他的遗产继承人,然而,负疚感越来越沉重,我从狗店租了一条叫卢克斯的狗外出散步解闷。卢克斯在麦地里捡到一节无名指,上面戴着一枚戒指。此事被橱窗装饰师维特拉看见,两人成了朋友。我把捡到的无名指放在盛放防腐剂的密封大口瓶里,对它顶礼膜拜。当年从波兰邮局进出的邮递员维克托在联邦邮局工作。但到了夜里,他仍要逃避纳粹警察的追捕,因为和平条约未签订,当年的军事命令仍旧有效,维克托终于被纳粹警察抓到并押赴刑场,被我和维特拉救出。维特拉羡慕我有钱
由于我厌倦了这种生活,为了逃避社会,与朋友维特拉合计出一个办法,即由维特拉端着盛无名指的杯子去控告我是杀以前恋人道罗泰娅的凶手,同时为了抬高维特拉的控告价值我得逃跑。逃跑总得有个预定的目的地,我想,你往哪里逃,奥斯卡?我问自己。政治事件,所谓的铁幕,禁止我逃往东方。我的外祖母安娜·科尔雅切克的宽大裙子,至今鼓起在长舒贝的马铃薯地上,提供保护,可我呢,却不能把它当作逃跑的目的地。虽说,如果真要逃跑,我认为,惟一的希望是逃到我的外祖母的裙子底下去。
今天,是我的30岁生日,一个30岁的人有义务像个堂堂男子汉而不是像个学徒似的去谈论逃跑这个问题。玛丽亚,她给我带来了蛋糕和30枝蜡烛,并说:一现在你30岁了,奥斯卡。现在你变得理智的时间慢慢地到了。”
接着来的是我的律师,挥舞着一张纸,大声祝贺道:“我说这是幸运的巧合。今天我得到消息,将要重新审理无名指案件,发现了新线索道罗泰娅姆姆,诸位都知道的……”
自从我逃跑以来我所担心的事情,在今天我过30岁生日时,宣告即将来临:真正的罪犯找到了,重新开庭审理,宣告我无罪,把我从疗养和护理院放出去,夺走我甜蜜的床,把我放到冷冰冰的、暴露在各种天气之下的街道上,强迫30岁的我在自己的和我的鼓周围集合门徒。我逃跑时已28岁,我先逃往巴黎,在巴黎被警察拘留,又被送回西德并进了精神病院,在这里我用了两年的时间写作自己的回忆录,这一下一切都完了,我冒充凶手原是为了找一个安静的藏身处,可现在我被他们放了出来。在这之后,我究竟干什么呢?结婚?独身生活?出国?当模特儿?买个采石厂?集合门徒?还是成立教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