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劳工
海上劳工
海上劳工
维克多·雨果
圣诞节的一个早上,黛里舍特—一位迷人的年轻姑娘,在雪地上写下了一个男人的名字:“吉一利一雅一特”。吉利雅特看到雪地上写的这个名字后终生难忘,因为他知道是谁写的。
吉利雅特是个出身不明、性情孤僻的年轻人。他在格恩西岛上的圣桑普森教区落落寡合,独自一人住在一所破旧的房子里。他是个渔民,又能做木匠、车匠的工作,甚至还懂得机械,是个爱幻想的人。
黛里舍特跟她的叔叔住在一起。她的叔叔叫梅斯·莱希埃里,本性善良,乐于助人,可他却要一切都服从他。他很迷信,可进取心强。他在世界上漫游的时候,有一天结交了一个跟他一样的冒险家,他解救了这人的危急并收养了他。这人便是朗泰纳,可后来他却席卷了莱希埃里的五万法郎逃之夭夭,以此报答他的好心。而那五万法郎却是莱希埃里四十年的积蓄,是打算给黛里舍特作嫁妆的。
不过还好,莱希埃里还有他的汽船——“杜兰德号”。它至少不会使他破产。其他的汽船会出毛病,“杜兰德号”不会——这是因为它有很好的引擎。“杜兰德号”的船长叫西尔·克吕班。他已经为自己建立了品格高尚的好名声。他是一位既能干又谨慎的海员,游泳很棒。再说他也很善于等待时机。
在一次去大陆的航行中,克吕班偶然遇见了朗泰纳这个盗贼,他正要携带七万五千法郎离开法国。克吕班用左轮手枪顶住他,夺来了那七万五千法郎。之后,尽管是多雾天气,克吕班却立刻让“杜兰德号”起航开往圣桑普森。
在英吉利海峡,“杜兰德号”触礁损毁了。克吕班安排乘客和船员们登上救生艇后,他自己表示要与船同沉。安全到达圣桑普森的乘客和船员,都高声赞扬船长的英勇行为。
莱希埃里可是把黛里舍特的嫁妆全都寄希望于“杜兰德号”的啊!他恳求他的船员到船失事的地方去一下,看看它是否还有希望,克吕班是否还活着。这些人去了,吉利雅特是领先的一个。结果他们都回来了,说没发现克吕班。另外,“杜兰德号”的船壳也破碎得不行了,只有引擎还是完好的。
引擎!这两个字把莱希埃里从绝望中唤醒了。引擎!他的引擎,那可是他自己设计的引擎啊!它们是这艘船的真正价值所在!要是他能重新得到这些引擎就好了!但是,怎么才能得到呢?谁会想办法去救呢?能办到这件事的必是个超人。唉,要是有这样一个人的话,他可以娶黛里会特。
一个人从围着梅斯·莱希埃里和他侄女的人群中挤了过来,问道:“你会让他娶黛里舍特小姐?”那是吉利雅特。
梅斯·莱希埃里庄严地举起手,说道:“我在伟大的上帝面前宣誓,保证做到!”
第二天,吉利雅特扬帆起航了。凭着非凡的技术,他设法把他的单桅帆船停泊在*近失事船的惟—一个可停的地方,一个安静的小海湾,离失事船有四百码远。可是住宿呢?要是住宿在单桅帆船上,对于时间紧迫的人来说又太远了。而他又不能睡在“杜兰德号”的船壳上——晚上也许一个浪头上来会把他卷走的。
吉利雅特发现多佛尔礁的一座光礁上有个小台可供他住宿。可他得借有结的绳索才能攀到那顶上去,而且每次攀上攀下都要冒生命危险。可是他必须住宿在那儿,因为对他来说时间就是一切。接下来的几周,他就生活在多佛尔礁的岩石上,从事他的工作。这项工作需要有水手的知识、木工的精细,又要熟悉机械,还要懂得铁匠的活儿。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劳作!修理滑车,建造举重轱辘;锯掉折断托梁的损坏部分,重新加工两端;拆散破帆布,把它们搓成细索;把船桥的圆铁棒割成几段,银成长钉子;把翼轮拆下来,再把全部零件一件件放好。多次磨利斧头的锋、锯子的齿——但这些还仅仅是完成他的初步工作。
吉利雅特不止是工作十分辛苦。他带来的部分食物被海水冲走了。可是,他又不敢扔下沉船不管而回到格尔恩西岛去取食物。所以他饿了就吃岩缝里的贝类,或抓进出洞口的螃蟹充饥。
一天,他为追一只螃蟹进了一个洞。在仔细地四处寻找时,水淹到他的腰部,他感觉到有个冰冷的东西缠住了他的右臂,又粗糙又粘滑,它像根缚得紧紧的绳子,牢固得如同被螺丝钉牢牢地钉住了一般。又一条冰冷的带子缠住了吉利雅特的身子,接着又有三条缠住了他,使他几乎无法呼吸了。
忽然间,一团东西朝他猛冲过来,又粘又滑,是章鱼的头。
吉利雅特有刀,左手还是自由的。那怪物伸出了第六只触角,想抓住他的左臂,眼看吉利雅特必死无疑了。就在此时,吉利雅特用一个极其迅捷的旋转动作,好像鞭子一挥,把那个粘滑滑的头割了下来。所有的触角放松了,落了下去,那怪物死了。
吉利雅特还得抓他的螃蟹。他向洞里隐蔽的深处搜索过去,结果发现了一副人体的骨骸,还有条皮带绕在脊骨上。皮带上刻着一个名字——克吕班。皮带上别着一只扁平的小铁盒,封得又严又紧。盒子里有三张英国钞票,每张面额为一千英镑,共值七万五千法郎。
然而,吉利雅特原本是为引擎来的,所以他继续工作着。终于,在一天傍晚,他的单桅帆船载着“杜兰德号”的引擎,开进了圣桑普森。他把他的单桅帆船系在莱希埃里的码头上,一边低声哼着他曾听黛里舍特演奏过的那支哀伤的钢琴曲。
吉利雅特第一次见到黛里舍特是在五年以前。他从未跟她说过话。他对她的了解就像男人了解远方的星辰那样。一次,他看到黛里舍特和她的叔叔在一起,他曾大着胆子从她近旁走过。在他的想象中她当时微笑了一下。
现在,他悄悄地朝莱希埃里的房子走去。他看到了黛里舍特的窗子。在花园里,他看到了黛里舍特本人。一只夜莺在歌唱。这是一个寂静无声的夜晚。
有人与黛里舍特在一起,是个男人,就是那位圣公会的年轻牧师。吉利雅特想起来了,他曾从被潮水围住的兽角礁上救过那牧师,那牧师曾要送给他一枚金币以感谢他的救命之思。吉利雅特没接受,说那算不了什么。然后那牧师就把一本《圣经》递到他手上,让他收下。
那牧师长着一头漂亮的浅色头发,一张如同画上的天使般的脸。他说起话来像唱圣歌那样有韵律。现在他开口说话了。黛里舍特也开口说话了。两人在谈他们的爱情,他们相拥了。在这样的夜晚,吉利雅特默默地走了。
莱希埃里看到他那绝妙的引擎被人找回来时,欣喜若狂。“我要再造一艘杜兰德号船,”他说,“我将又得赊账了,不过没关系,我的信用又恢复了。只是都因为克吕班那个恶棍。看,这是朗泰纳来的一封信,信中说,克吕班已经代表我收取了他的七万五千法郎,这与他从我这儿偷走的数目加上利息刚好相等。”
“这儿,”吉利雅特说,“就是那七万五千法郎。”他把那个里面装有三张一千英镑钞票的小铁盒递给了莱希埃里。
莱希埃里拥抱了他。“你真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他惊叹道,“你可以马上娶黛里舍特!”
“不”
莱希埃里大声喊叫着,坚持要他答应。可吉利雅特的意志像钢铁般坚定,坚决不肯。莱希埃里的脸色变得越红,吉利雅特的脸色越是惨白。结果,吉利雅特始终坚持己见。黛里舍会特和那位牧师结婚了。随后他们要搭乘“克什米尔号’邮船去英国。
吉利雅特趁低潮时跨越过浅滩上的一块块礁石,爬上了兽角岩,目送从那儿经过的“克什米尔号”。潮水漫漫涨上来了,“克什米尔号”也开始起航了。在微风的吹拂下,“克什米尔号”慢慢驶过来了。潮水已经涨到了兽角岩上。可是吉利雅特毫不在意,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克什米尔号”。潮水涨得更高了——淹到了他的膝头上。然而,在“克什米尔号”上,黛里会特和那位牧师并肩坐在阳光里。她的头*在他的肩上,他的胳膊搂着她的腰。周围像天堂里~般寂静。 邮船驶过去了。它把这里的海岬抛在了后面。这时潮水已涨到了吉利雅特的肩头,可他仍望着那艘邮船。在暮蔼里,渐渐地,它变成了一个斑点。那斑点越来越小,终于消失了。当邮船消失时,吉利雅特也被海水吞没了。
除了茫茫大海,什么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