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分
第八部分
我看了眼李茉莉,她咬着下嘴唇,咬得都快出血了。我说,你有病啊,火柴喝高了说电话你都信,脑子进水了吧?昨天火柴还在我妈面前说我出去接客呢,你倒是信还是不信啊?
白松说,那你干吗堵着她不让她说下去?
我算没词儿了,我望着火柴,估计她酒也有点醒了。酒后吐真言,我发现什么事情都是在喝了酒之后昭然若揭的。上次也是白松喝多了,然后让我面对了一个至今都让我无法承受的事实,一想起来我就难过。我觉得今天似乎历史又要重新演绎。
我望着白松,又望了望李茉莉,我把杯子一摔,我说白松,你不相信我林岚没关系,你总不能不信李茉莉吧,人家好歹跟了你这么久!你丫有点儿人性行不行算我求你了大爷!
我不管了,我呀把这个话留给李茉莉自己去说,要我当着白松的面睁着眼睛装瞎子实在是有点儿难度,我怕舌头打结再也解不开。
李茉莉站起来,我看着她眼里充满了泪水,她什么都没说转身就出去了。白松底着头也没说话,停了一会站起来追出去了。我突然想起当年在学校运动会上白松跑四百米时候的样子,那个挥汗如雨飒爽英姿的白松在我脑海里依然那么清晰,像刀刻下的一样,成为一副散发时光香味的木版画,我在想,当年他是朝着心里的理想朝着那个辉煌的终点奔跑过去,而如今,他跑向的终点到底是什么呢?
我望着白松的背影觉得很难过,我不知道以后的某一天我会不会看见白松的眼泪,就如同当初在白松在我面前流下的眼泪一样,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
我闭上眼,忧伤兜兜转转,散也散不开。
火柴没说话,微微也没说话,我知道,每个人心里其实都是有很多想法,只是,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生活,就是这样,永远占领着绝对的领导地位。当无数的傻子高呼着自己控制了生活自己掌握了命运,却没有看到,生活站在更高的苍穹之上,露出讥笑嘲讽的面容。
开始了工作工作之后我觉得生活变得平静了一点了,没有前一段时间那些让我觉得铺天盖地的恐惧,似乎一切都进入了以前的轨道里,所有的列车都平稳地朝前面滑动。微微依然很忙碌,每天出入各种饭局应对各种面孔。火柴依然带领着姐妹冲锋陷阵地占领着男人们欲望的领地。而白松和李茉莉似乎也什么都没发生过。我偶尔和陆叙一起出去吃饭看电影,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
可是我很早就听过一句话,说河流表面的平静往往催生底层的暗涌。只是我没想过这些暗涌会这么强悍,几乎淹没了我的生活。
那天我打电话给闻婧的时候本来是问她周末有没有空陪我去买衣服的,结果她一接到电话就心急火燎地对我说,林岚,你怎么还有心情买衣服啊?微微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我有点糊涂,我说你慢点儿说,慢点儿,怎么了?
微微被抓进局子里去了!
我靠,不至于吧?她没交税还是怎么着啊?
要是真没交税就好了,我他妈不用找我爸,我自己都能把她捞出来。丫卖药被抓了!
药?什么药?我有点儿蒙了。
操,毒品!海洛因!
我当时就傻了,我从来没想过微微会和这样的事联系在一起。在我的观念里面,火柴从事的行业就已经游走在我所能接受的法律底线了,可是现在微微竟然和海洛因扯在一起,这可是真正的和法律对着干啊!
我说闻婧你别着急,我现在就去找顾小北他爸,他爸好象在局挺有地位的。没事儿的,能捞出来。
我听闻婧的声音都有点带哭腔了,的确,我也很怕,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遇到过的最严重的事情。这可比姚姗姗和顾小北跟床上睡了一宿严重多了。
我挂了闻婧的电话就打到顾小北家,电话通了,是顾小北接的电话,他听出我的声音,有点惊讶,我说找你爸爸,快点。我知道顾小北挺疑惑的,可是他什么都没问,他知道我的脾气,我想告诉他的总会告诉他,而我不想说的,一辈子也不会说。
我听到他爸爸的声音的时候有一瞬间的伤感,因为以前我去他家的时候他爸爸对我特别好,来是做这个做那个给我吃,而且老爱拉着我和他一起翻小北以前的照片儿。每次我都指着照片里小时候的顾小北说,多可爱一孩子啊,结果长成现在这副摸样,毁了。
可是我知道现在不是我伤春悲秋的时候,微微还在局子里呆着呢。
我把事情大概跟小北他爸讲了一下,他爸考虑了一下问我,微微到底有没有做这事儿,林岚你跟我说实话,如果微微真做了,那我想真做了的办法,如果她没做,那么我想她没做的办法。被小北他爸爸这么一问我有点结巴,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按微微的个性,没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的。可是事情并没有明朗,我也不好乱下结论。其实当时我心里是在想,就算微微真做了,我也得把她给捞出来。我对小北的爸爸说,我说伯伯,微微真不是那种人,我知道,尽管她事业上很好强,可是违反法律的事儿她是不会去做的。叔叔,我不说您也知道局子里是什么地方,您照顾照顾,不然微微在里面受不了的,她再强也是一女孩子家……我说着说着挺激动的,都语无伦次了。
小北他爸爸对我说,林岚你别急,你现在就去看微微,问问怎么回事儿,回头告诉我,我再帮你想办法。你放心,有我在,微微肯定没事儿。
我挂了电话没一会儿,闻婧的电话就来了,她说她在我楼下,叫我下去一起去看微微。我穿好衣服就下楼了,还在楼道上就听到她在楼底下死命地按喇叭,惊天动地的。再急我也就这速度,你总不至于叫我跳下来吧。
闻婧把他爸爸的车开来了,我一出楼梯她就叫我上车。
我坐上去,闻婧问我,给小北他爸爸打电话了吗?
我说打了,老爷子叫我们先去问清楚怎么回事儿。你知道怎么回事儿吗?
不知道,我要知道挽救没这么急了。
急也没用,开稳点儿,不然神仙找到了也没办法救微微,还得搭俩小命儿进去。
操,你以为这世界真有神仙啊,我告诉你林岚大小姐,这世界上真正的神仙只有金钱和权利,我这次豁出去不要钱不要脸了,我不信把微微弄不出来!
听了闻婧的话我有点感动又有点忧伤。我知道我们这几个人是谁出了事儿另外的人都恨不得事儿出在自己身上的那种。可是我也觉得伤感,我突然觉得闻婧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没心没肺什么都不知道跟着我和微微瞎胡闹的孩子了。
我看着窗外,天很黑,我估计又要下雪。
我坐在长桌子这边,微微坐在那边。我看到她眼睛里都是血丝,肯定一晚上没睡觉。谁能在局子里睡得特安稳那才真叫牛掰。
我伸过手去握着微微的手,冰凉冰凉的,我当时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我去过微微的家,那个地方让我觉得特舒适,巨海的沙发和床,到处都是软的。可是我知道这里到处都是硬的。我有点无法想象微微在这儿都能挺下来。
微微低着头,很小声地说,是火柴。
我本来有点蒙,可是一看到微微眼里的泪水我就明白了。我什么都明白了。我说微微你放心,你肯定没事儿。真的。我不敢说下去。我觉得这一段时间以来我变得很脆弱,我不再是以前那个小坦克,也不是那个受了伤也装得很牛b的穿防弹衣的大尾巴狼。什么风吹草动都能让我彻彻底底地难过,这让我觉得很忧愁。
微微用手拢了拢头发,她没什么表情,可是我依然看得见她眼里的泪水,特别晶亮,她说,你看,这个世界上永远不能欠别人人情,一欠就得还,现世报,特别快。
我回家打电话给火柴,我开始什么都没说,火柴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我用不带感情的语气问她,我说微微的事儿你知道了吧。
火柴叹了口气,她说其实你打电话来我就知道是这事儿。
我问她,我说是不是你?
火柴说,是。
我没想到火柴会这么干脆,这倒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我说你怎么想到去搞那种东西!你知不知道,现在风声最紧的就是那个,谁碰谁死!这世上赚钱的路子多了,哪条路上有狼你逮哪条路走,你丫脑子被门挤了啊?!我开始还能保持点冷静,后来说着说着火就大了。
火柴半晌没说话,她说,我知道我对不起微微,可是这也得感激你一心维护的好姐妹小茉莉。
我听得有点糊涂,我说这关她什么事?
火柴也有点火了,我在电话里听得出来,她说,你以为是谁打电话报警说微微场子里有人身上有货的?!操,丫还记着上回我喝醉了跟白松说她是鸡的事儿。妈的我他妈最见不得这种人,有本事做鸡没本事承认!又要当婊子又要立贞节牌坊,操,天下哪儿那么多好事儿啊,她真以为观音姐姐是她妈啊!
说实话我有点不大相信,我想着小茉莉的处世和谈吐,我顶多觉得她做作,小家子气,气量小,可是也不至于干出这样恶毒的事情。我问火柴我说你怎么知道是她打的电话?
火柴说,你以为我为什么没被当场抓住?就是因为我姐妹听到丫打电话了,我本来要告诉微微的,可微微那个时候不在,我就只能自己走,连通知手下那些小鸡头把货冲进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妈的!我火柴弄不死她小茉莉我不是人!
我说你先别想着怎么弄死李茉莉,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儿,现在关键是怎么把微微弄出来。
火柴说,你放心,我经验比你们丰富,你告诉微微,无论如何不要承认知道这件事情,就说不知道那些女的进酒吧来是做毒品交易,局没证据,关几天自己就会放人。
我听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刚说了句你自己小心然后火柴就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我又去看了微微,我悄悄把火柴的话告诉了微微,微微听了就释然了,她说我就知道火柴肯定不会无缘无故把我往火坑里推,原来是那个茉莉。操。看不出丫够狠的。
现在的微微突然变得很坚强。其实我知道,什么风雨都见过的她不会这点事情都扛不住,我想她昨天让我看见她不轻易出现的眼泪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是被自己的姐妹害了。自己越在乎的人自己就越不能承受她对自己的不好。我曾强烈而真实地感受过这样的情感。
我很镇定地对微微说,你被担心,我已经跟小北的爸爸说了,他答应去帮你疏通路子,小北的爸爸道儿挺深的,跟一千年妖孽差不多,只要如来佛不来,基本什么都可以解决。所以你别担心了。其实我内心远远没有我表现的那么镇定自若,可是我依然要表现得很有把握,因为现在我要再在微微面前弄得跟火烧了蚂蚁的话,我估计微微该有得忧愁了。
微微看着我,看了很久,她说,林岚,这段时间里,我觉得你都长大了。感觉怪怪的,以前一直都觉得你是小孩子,我要照顾你,没事儿还得像训儿子似的训训你,可是一转眼,我觉得你长大了。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心里知道,每个人都会成长,只是看那些能让我们成长的风雨社呢们时候到来而已。
我回家后给小北的爸爸又打了电话,我说,伯伯,那件事我问过微微了,真不是她做的,那几个小姐微微根本就不认识,您一定要帮忙啊。
林岚你放心,我已经去帮你问了,没事儿,警察那边也没证据,所以本来他们也是打算关几天就放出来的。我虽然不能直接去叫他们放人,但是我已经婉转地告诉他们了,他们也是听得懂事儿的人。你放心,应该这两天就能出来了。
我听了很开心,一连说了好几个谢谢。
小北他爸突然转了个话题,他问我,他说林岚啊,好久都没来家玩儿了,什么时候来看看你伯伯和伯母啊,今年还没向我们问拜年呢,怎么着压岁钱不想要辣?过来看看吧,伯伯我给你弄几个菜,我好久没下厨了。
我听了不知道怎么说话,我实在是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尴尬的冷场和顾伯伯对我的期待,可是我搜索了脑海里所有的词汇竟然都没有一句话可以现在用出来,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写过这么多书是不是瞎编过那么多故事。
顾伯伯估计知道我不好回答,他也给我台阶下,他说,林岚啊,那你说什么时候有空就过来,没事来看看我和你伯母,啊。
我说好好。
微微出来那天在酒吧请客,顾小北来了,姚姗姗没来,我本来想问问怎么回事的,后来忍住了,我的位置这么尴尬还是不要问的好,不然别人肯定觉得我有什么居心或者我的口气特酸。倒是白松和小茉莉都来了,闻婧武长城火柴都来了。陆叙没来,他出差去了,到无锡去见一个客户。
说实话我有点不敢去看李茉莉,我可以想象她那张干净的面容和朴素的打扮后面隐藏着另外一个面孔妖娆身材婀娜的小姐,可是我无法想象她眼睛里面竟然隐藏了那么多卑鄙和阴暗的东西。如果她光明正大地找到火柴破口大骂火柴甚至抽火柴两个大嘴巴,我都不觉得过分,因为的确是火柴把她的身份在白松面前讲出来的,无论她有没有喝醉酒,这是事实。可是她玩的这一手也太阴了,让我觉得可耻。
我问微微,我说是你叫李茉莉来的吗?因为是我通知的人,我根本就没叫白松。微微用眼睛斜了斜火柴,我知道了,这肯定是火柴叫的。我突然想起火柴曾经在电话里对我说过的“我火柴弄不死她小茉莉我不是人”的话,我突然开始发抖。我不知道等会儿火柴要做点什么事情出来,说实话我根本就吃不准,微微和火柴做事情我都吃不准,如同我小时候看体操比赛一样,每当我以为那些甩胳膊甩腿儿的小丫头们要高抬腿了,结果她们一个小劈叉就下去了,当我的思路跟上来觉得她们会继续劈叉的时候,她们已经在开始旋空翻了。
所以我拿着杯子,很紧张地注意着气氛,我像一个久经锻炼的职业革命党人面对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变化一样时刻保持着神经的高度兴奋甚至高度紧张。弄得我有点缺氧。可是看看白松依然笑得又露门牙又露大牙的,小茉莉依然腼腆地微笑了,微微和火柴依然你傻b我傻b地骂来骂去,闻婧和武长城简直当每个人都不存在,彼此凝望望得跟在演电视剧似的。
似乎一直都没事情发生,我有点沉不住气了,于是我把火柴微微叫到洗手间去了。我要问问她们。
进了洗手间里我看了看门人就把门锁了,我不管外面要憋死多少个女的,但我一定要先把事情弄清楚,再不搞清楚我得跟那儿缺氧而死。
我问火柴,我说你准备怎么弄小茉莉?
火柴看着我,挺无所谓地说,该怎么弄怎么弄。
我听了差点摔马桶里去。这不是屁话吗?说了等于没话说。
估计火柴看我的表情有点儿愤怒了,于是她跟我说,我准备给丫下药,微微手下的妹子已经拿饮料去了,我就下里面。
我声音有点发抖,我说,白粉?
火柴眉头一皱,操我他妈没那么缺德,就是一类似春药的东西,有点让人神智不清楚的东西,我要让白松看看,这一本正经的毛皮下面裹着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不行!不知道为什么,我听了火柴的话突然吼了出来。
为什么不行?微微挺认真的问我。
因为……因为……白松啊!你们想过白松的感受吗?再怎么说白松也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
微微说,就因为白松是我们从小到大的朋友,所以更要让他知道。林岚,你的软弱其实是在害白松,当有一天白松自己发现真相的时候,他会骂你,狠狠地骂你让他做了那么久的傻b都不说话,骂你看自己朋友的笑话一看就是三五年!
我听了微微的话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是想到白松看到李茉莉在大庭广众下暴露出她的职业特点时的那种忧伤的表情我就觉得心里空虚得发慌,就是那种什么都抓不住的恐慌。
不成,还是不成。要告诉也得在没人的时候告诉,私底下告诉白松,他会……好受点。说到这儿我都觉得心里发酸。
微微没说话,可是火柴还是坚持。于是我打了闻婧手机,我叫她到厕所来。她接到电话第一句就是“你这个傻b青年,上个厕所也会迷路,我真佩服你”。我说你到洗手间来,快点。说完我就把电话挂了。
我发现闻婧总是和我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她也不同意这样做。不过她倒不是觉得怕白松难堪,而是她觉得这样的惩罚对李茉莉来说太轻了,闻婧说,灌丫药没意思,你觉得丫能做出那种事儿来,她还要脸吗?这种没皮没脸的人丢再大的人她也不在乎,白松没了还有另外无数的傻b男人等着她纯真的笑脸。要玩儿她就抽她,狠狠地抽她!就跟当初抽姚姗姗一样。
从洗手间回来我们谁都没说什么,装做什么都没发生。不过当过了一会儿火柴叫小茉莉和她一起去上厕所的时候,我就知道小茉莉肯定完了。本来小茉莉不去的,我估计她也知道这次火柴肯定得玩儿她,可是火柴也挺聪明的,她说,小茉莉,上次我喝醉了,乱说话,你别介意,我帮你买了份礼物,在里面,走,一起我拿给你。小茉莉没话说了,知道了是朝铺满荆棘的路走那也没办法,顶多硬一下头皮。
回来的时候她两边脸都红红的,仔细看会发现肿了。我突然有点同情她。我发现我天生同情弱者,所以很多时候我看不得别人被欺负。不过这次我依然觉得是小茉莉自找的。她们两个出来之后小茉莉一直都没说话。她一直低着头,我看不到她的眼睛,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眼里也充满了泪水或者说是怨恨的光芒。火柴说,茉莉,这份礼物是我精心帮你挑的,你可得好好收着,别忘记了。我看着火柴,她的表情格外严肃。
我突然觉得很累很没劲,就算是教训了她又能怎么样呢,这个世界为什么永远充满了斗争呢?我始终想不明白。
我突然很怀念在大学的日子,尽管我现在依然是一个大四的学生,可是也几乎不回学校了。终日奔走在这个喧嚣的社会里,其实我很想回到学校去了,去看看那些曾经在我身边悄悄生长的自由高草,那些曾经站过了一个又一个夏天依然清澈的树木,那些沉没无言的古老的教室以及长长的走道,那个有着红色塑胶跑道的运动场,那些日升月沉的忧伤和在每天傍晚燃烧的苍穹,它们无数次地出现在我的梦里,没有声音,没有眼泪,悄悄地哭泣。
这让我觉得惆怅。我记得有个作家曾经说过一句话,我特喜欢,他说,我落日般的忧伤就像惆怅的飞鸟,惆怅的飞鸟飞成我落日般的忧伤。
微微的案子有点不了了之的意思,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所以微微顺利地出来了。我打电话给顾伯伯,我想感谢他,或者按照我老爸的意思对他表示表示,请客吃饭什么的。我刚说了句谢谢,顾伯伯有点严肃地问我,他问我是不是找过另外的人去帮微微这件事情。我恍惚了一下觉得自己好象只找过顾伯伯啊,其他神仙我也不大认识。但我突然想到估计火柴也在这上面使了点力气。所以我支支吾吾地没有明说。可是顾伯伯毕竟是经历过太多伤痕和荣誉以及争斗和退让的人,所以他告诉我,林岚,我明确地跟你讲吧,插手这件事情的有一些警方正密切关注的人,你少和他们来往。我乖乖地点头答应然后挂上了电话。
我窝在沙发上想了很多,我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了解过火柴,我一直觉得她就是个什么思想都没有的女流氓,不过挺讲义气,可是我现在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她。
可是话说回来,我们谁又真正了解过谁呢?谁不是把自己设计好的一张一张面具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做出最好的选择然后把那张最好的面具给别人看呢?
日子进入二月中下旬了,北京依然还是这么多雪,我有种感觉是这个冬天似乎永远不会结束了 。我和陆叙走在大街上,看着路边将化未化的雪,感叹这个冬天的没完没了。情人节的时候陆叙本来想找我出去看电影,我借口说外面冷,下雪,不想去。其实我是怕在街上碰见姚姗姗和顾小北,如果上天要让我们四个在这样的场合下见面的话——老天我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可是这样的惩罚是不是惨了点儿?所以我没答应陆叙,我就说我工作忙,要加班。陆叙于是说要不去他家。我当时有点想晕过去,因为我还记得我和亲爱的闻婧同学在上次的因为扮“精神妞”而使陆叙受到肉体与精神上的伤害事件中,微微曾经亲热地对陆叙的爸爸问了句“您是哪个庙里的和尚啊?”真是想想都后怕。于是我颤着声音问陆叙是要去见他父母吗。陆叙听了说你怎么想那么多啊,就是在我现在一个人住的那个小公寓里,我做饭吧,你还没吃过我做的东西呢。说完之后他又换了种特奸诈而又带点兴奋的声音对我说,如果你要见我父母也没问题,我明天就跟他们两老人家说,把咱俩的事儿给定了!
我说你少跟我扯,谁俩?咱俩?我什么时候跟你这么磁实啊?我没注意嘿陆叙同志。
不过那天陆叙表现的是挺好的,我看着他在屋子里跑来跑去的,穿着件白毛衣蓝色牛仔裤,大冬天光着脚丫子在地板上跑来跑去的,不过还好暖气开得足,不然真能冻死他。陆叙弄了一桌子的菜,我吃的时候他在旁边巴巴地望着我问我好不好吃好不好吃,跟一小学生问成绩一样,我觉得特别好笑。平时里对我耀武扬威的陆叙什么时候变成这么温顺的小绵羊了?这倒是挺让人兴奋的,大好河山尽在展望。谁说人的本性不能改变的?
我本来觉得我在北京的生活也就是这样了,无风无浪地一天一天过,总有一天我会忘记了顾小北,忘记了我与他曾经走过的每一个脚印,我们会在同一个城市互相毫无关系地活着,彼此观望着对方的幸福。可是在二月就要结束的时候,我觉得天空像是被哪个不知好歹的家伙敲碎了,连同我的生活,一起碎了。
在二月末的那一个星期,我每天都呆在医院里,那些无穷无尽的难过,像海啸一样吞没我所有的坚持。那一个星期里我流的眼泪比我一年的眼泪都多。不只是我,所有的人,包括像武长城这样坚强的北方汉子,都曾经在我面前和我看不见的背后流了无数次的眼泪。
那天我和闻婧约好去一个农家型度假村吃鸡,听说那家鸡做得很不错。本来我们也约了微微火柴她们,但她们都走不开。于是我和闻婧就决定我们俩去。当我和闻婧酒足饭饱地从那个穷得鬼都看不见的地方开车回家的时候,我们突然在一个胡同口前面被几辆摩托车拦下来了。
我刚被拦下来的时候挺纳闷的,我以为是警察,于是很紧张地问闻婧带本儿了没有,嘴巴里酒的味道重不重。闻婧跟我说,没事儿,有我在呢,没事儿。一副大尾巴狼表情。然后她还特得意地补充了一句,就算把我本儿扣了,我也能请出神仙帮我让他们丫几个把本儿乖乖地给我送回来。
结果我发现我想得太天真了,在这种荒无人烟的胡同里,怎么可能有警察?就算警察挺惨的日晒雨淋地跟电线杆子似的杵在马路边上,可是他们也不会没事儿吃饱了来这种地儿转悠啊。
等我发现不对的时候,闻婧也发现了。于是她突然倒车然后转头就开。我当时很紧张,我知道遇上犯罪团伙了。以前都在电影里看开着车被人追杀的镜头,我在小说里也瞎编乱造过,可是怎么生活中也发生了呢?我用力给自己一嘴巴,结果我发现这不是梦。
我很慌,我这人一遇到事情就乱,以前闻婧跟我一样乱,因为有微微在,我们知道微微一个人冷静就行,我俩可以先乱着。可是现在就剩我和她了,所以她竟然显得特别沉着。我看着后面明晃晃的摩托车灯觉得很恐怖,心跳快得都有点让我承受不住了。
最让我担心的是我不知道这帮人是想劫财还是劫色,如果是劫财那我停下车来让他们抢,可是后者就太让我承受不住了,毕竟我和闻婧就像微微说的那样,是精神妞,不能像火柴一样说豁出去就豁出去的,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渴望过岁月的大手把我捏得格外蹉跎。
在一个胡同的转角处闻婧突然一个急刹车,刹得真死,要不是我扣着安全带我觉得我都能把挡风玻璃给撞碎了。我刚想骂她傻b你快点开啊,等死呢!结果闻婧把我这边的车门打开一脚把我踢了出去。然后她关上门就开走了。开走之前我听到她在车里对我吼“躲起来!”
我身后就是一堆垃圾筐,这里很黑,没路灯,所以我钻进那些竹筐中发现特别安全,可是当我蹲在里面我感觉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害怕。甚至比上次冒充小姐差点被火柴她爸爸办了那次都害怕。我抱着腿,看着那些骑车的人一个一个从我的身边呼啸过去,看着那些车灯越走越远,心里却越来越慌张。
我摸出手机,哆哆嗦嗦地给火柴微微白松顾小北陆叙打了电话,从第一个给火柴的电话我就开始哭,我说火柴,你救救闻婧啊,你不救她她就死了,你快来啊……我刚把这些没头绪的话说完我的眼泪就像泉水一样翻涌出来,哽咽得我话都说不出来。火柴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在那边也很急,听我说话乱七八糟的她更急,我花了好多时间好多精力来抑制自己的语无伦次终于把事情讲清楚了,火柴一听就慌了,我记得她一直在小声地说,操,他妈的这次完了,完了……我听到火柴这么说话我哇地就哭了出来。可是我又不敢大声哭,怕把那些人引过来。火柴问了我地点,我大概跟她讲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讲清楚,因为我只知道是在这个胡同里,但是刚闻婧那么七拐八拐的我也弄不清楚方向了。
之后我又给另外的人打了电话,同火柴一样,我并没有越来越冷静而是越来越慌张,越来越语无伦次,到最后我打给陆叙的时候,我已经说不完整话了,我就只记得自己一直在电话里跟他讲,陆叙,闻婧出事了……完了……怎么办啊……我想回家,我真的想回家……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然后我就是没完没了的哭。后来陆叙说你现在别讲了,自己呆在那儿别动发生什么事情也被出来,我马上过去。
我挂了所有的电话,躲在那个黑暗肮脏的小角落里。我想出去看看闻婧有没有事情,可是我却怎么也不敢站起来。
过了两分钟后我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因为我听到胡同尽头闻婧的声音,闻婧一直在骂,开始的时候骂得很凶,然后越骂约小声,后来变成了求饶,再后来就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呼喊,其中我隐约地可以听到布料撕裂的声音。闻婧的哭喊是我从来没有听见过的凄凉,高高地回荡在黑色的天空之上,我蹲在那些散发着腐烂味道的垃圾里抱着自己膝盖,约抱约紧,因为我不知道除了自己的这双腿我还有什么可以抱的东西。我一直咬着嘴唇怕哭出声音来,我知道我的嘴唇破了,因为我尝到血液腥甜的味道。我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想去想,可是眼泪一直流,我却不敢哭出声来,巨大的压抑压在我的心口上,难过像抽搐一样一阵一阵地漫过全身。我知道胡同的尽头全天下最无耻的事情正发生在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身上。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做,我只能蹲在那里,我甚至在想,如果一刀杀了我,也许会让我好过点儿。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那些人从我面前开着车走了,整个胡同特别安静,就像小时候我晚上偷偷起来站在院子里玩儿时一样安静。那个时候我特皮,晚上不爱睡觉,一个人晚上溜到院子里看星星都觉得特有劲。可是现在,我站在两边墙壁都已经班驳了的胡同里,我特别难过。我爬起来走过去,我们开来的车的窗户全部碎了,地上到处都是玻璃碎片。在那个墙角我看到了闻婧,头发很乱,衣服裤子都破了。她的头埋在膝盖上,我站在她面前,不知道该怎么办。
闻婧,我小声地叫了一声,可是我马上发现自己的声音比鬼都难听。 又小声又抖啊抖的。闻婧没有理我,她还是抱着腿坐在那儿。我看着心里难过。以前我每次出事闻婧都替我找了,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习惯了在闻婧的保护下生活。我知道哪怕我在外面无法无天,我都有个好姐妹会始终站在我旁边甚至始终站在我前面。我无耻地习惯了这种照顾,并且看做是理所当然。可是现在,我知道我错了,我他妈彻彻底底地错了!我宁愿我跟闻婧一起被那些王八羔子给糟蹋了也不愿意自己一个人躲在垃圾堆里。我有点站不稳,于是我干脆坐下来,地上的雪很脏,可是我不想去管了。我爬过去,我想摸摸闻婧的头发,因为太乱了,我想帮她理顺了。可是我一碰运气到她她就哭了,她一边哭一边特别小声地说,求你了,不要碰我。
我一听到闻婧的声音我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下来。我靠在墙上,身子都没力气了,沿着墙滑下去。我用头一下一下地朝墙上撞根本就不疼,我的眼泪鼻涕全都流在我的大衣上,真脏!我他妈觉得我真脏!
不知道什么时候微微火柴他们都来了,他们站在我面前,我抬起头,我一看到微微我更伤心,我站起来抱着微微就开始哭,我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闻婧她……她……
微微抱着我,特别用力,她说你别哭了,不要哭!我听得见微微口气里咬牙切齿的味道。我趴在微微的肩膀上,我看到火柴的眼泪突然滚落在雪地里。
火柴说,妈的,除非不让我知道是谁做的,否则,我他妈不来了丫全家我他妈就是王八养的!
武长城站在闻婧面前,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我觉得他哭了,因为我看到他的肩膀一直抖,停都停不下来,跟一个站在雪地里冻僵了的小孩子一样。他把他的大衣拖下来,裹住闻婧,然后把闻婧抱到车上去了。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我看不见他脸上眼泪的痕迹,可是我知道,他肯定哭了。因为他的眼睛里全是血,布满了血。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是我看到他的手指紧紧握在一起,关节都发白了。我推开微微,我走到武长城面前,我低着头不敢看他,我说,你抽我吧,狠狠地抽我吧。以前我第一次见武长城的时候就因为他是姚姗姗的表哥,我就在想如果打起来肯定要跑,不然被这么魁梧的人抡贺了胳膊甩一嘴巴谁都找不住,可是在今天,我站在他的面前,我是真希望他能狠狠地抽我,我才会觉得心里不那么痛,不那么压得我呼吸都难受。
武长城把闻婧抱进车里之后回过头来看我,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如婚所愿狠狠地给我了一个耳光。我当时被抽得什么都看不见,可是我没有任何怨恨,我只是告诉自己站稳了不要晕过去。微微和火柴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过来扶住我,我推开了微微,我说我没事,一边说一边把眼泪往肚里咽,我不能哭。
闻婧一直躺在医院里,我们不敢跟闻婧的家里讲,于是微微就打电话说闻婧和她一起旅游去了。我每天在家里跟我妈学煲汤,我大部分的时间都留在医院里陪闻婧,我在单位请了半个月的假,公司老板对我发很大的火,可是我用的是平时加班掐来的假,他也不好说什么。我每天端着保温壶朝医院跑,那些护士总是笑着和我打招呼,她们说,你又来看你妹妹啊?我摇摇头,我说,是看我姐姐。说完之后我都是马上转身就走,我怕我在她们面前莫名其妙地哭出来。我坐在她边上看着她没有表情地睡着,然后望着天花板,我就觉得那首歌唱得特别她,我心如刀割。我眼睛里总是出现以前那个爱闹爱贫爱和我拼酒的闻婧,那个在开长城的身边终于找到了自己幸福的闻婧。可是我的眼里充满了泪水,那些闻婧都变得很模糊,看不清楚。
有时候我喂闻婧吃东西的时候,我的眼泪都忍不住,我总是赶紧擦掉,闻婧看着我哭也不说话,只是把头别过去。不再吃东西了。偶尔她会对我笑笑,可是那笑容让我觉得特别辛酸。
有一天晚上闻婧睡了,我坐在她旁边。武长城坐在床的另外一边。他握着闻婧的手。这几天武长城也一直守着闻婧,几乎都没去上班。不过闻婧的爸爸倒不至于没车坐,单位的司机多了去了。这几天武长城一直在医院里,没看他笑过也没看他哭过,他总是一声不响地穿行在病房和医生办公室之间,拿着药,叫护士,买饭,我看着他高大的背景觉得他身上弥漫着一种坚强的忧伤。
我叫他到楼下去,让闻婧休息,顺便我也想和他谈谈。开长城看着睡着了的闻婧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我和他在草地上坐着,有时候他讲,有时候我讲。他告诉我,他认识闻婧之后觉得她一点都不是那种蛮横的小姐,这也是他愿意和她在一起的原因。他说闻婧就觉得是一个长不大的丫头,特别想照顾她。别看她平时装得挺牛的,其实她什么都不知道。武长城转过头来望着我,他说,林岚你知道吗,闻婧从小就特别佩服你,她觉得你是她的偶像,所以随便你说什么她都帮你。她跟我说她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血性的一个人,用着最大的热情来面对这个生活,所以她喜欢你,愿意一直站在你的后面。其实按照她的条件,家里背景那么她,长得也漂亮,完全没有必要跟在你背后让你的光芒掩盖她的,可是她还是默默地站在你背后,心甘情愿地让你的光芒掩盖她的光芒。
我听了武长城的话心里很难过。其实我知道闻婧都是一直站在我的背后,有时候我会觉得她这个人没什么主见,什么都要问我,有时候觉得她烦,觉得做人就是应该像微微那样,要掌握自己的生活才算牛掰。可是每当闻婧无限度地迁就我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内心是一种愧疚和感动,就跟泡在温水里一样。
我转过头去,看到武长城眼睛里全是泪水,我没说什么,装做没看见。他低着头看着脚边的草,眼泪掉了一两滴下去。我看到他的喉结一上一下地滚动,我知道这种哽咽的不敢发出声音的哭泣是多么地难受。我说,要不,你再抽我一耳光?
他笑了,又有滴眼泪悄悄地掉进草里。他说,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对不起的,那天我太冲动了,我这人劲儿大,估计弄疼你了。后来你不在的时候闻婧跟我讲,她说你不该怪林岚的,那种情况下换了谁谁都不能跑出来,难道你叫林岚出来和我一起被那些王八羔子……糟蹋吗?当我听到她说糟蹋那两个字的时候,我的心里像揪着一样疼,从来没那么疼过。小时候只记得我玩刀子一不小心把我妈的手拉出了一道很长的口子的时候哭得有这么难过。林岚,你知道吗,其实无论发生什么,闻婧在我心里都跟小公主似的一样纯洁,真的。
我看着武长城,他含着眼泪的笑容在我看来特别的纯真而美好。我突然觉得很感动。
我躺下来,我说,我明白,其实闻婧在我心里一样,是个最纯洁的小公主。
我的眼泪流下来,灌溉了下面这些柔软的草。不知道来看,会不会开出一地的记忆和忧愁。
那天我正在去医院的车上,火柴突然打我的手机,我接起来问她什么事儿啊,结果她告诉我,林岚我操他大爷,我不是告儿你我要去查吗,我操,不查不知道,一查真奇妙,不是你和闻婧点儿背遇见流氓了,而是有人叫他们去办了你们!他大爷的敢动的我妹妹们。我拿着电话有点儿搞不清状况,觉得自己估计刚睡醒,没弄懂这字句。我说,停停,您老慢点儿说,谁们叫谁们办了谁?我怎么觉得主语宾语分不出来啊?
火柴在电话里用一句话总结了我作为小说家的智商,她说:说你丫是傻b我都为傻b们觉得冤!一句话讲到底,我操他大爷的小茉莉叫一群流氓堵了你和闻婧,你丫跑了闻婧着了道了!现在明白了吗?我操!
如果搁以前,我一定会告诉火柴,现在这年头不流行直接说我操,应该按照台湾同胞的风行说法叫“what''s out!”可是现在我愣了,如同被打了的避雷针,三秒钟内我全面沦陷。因为我完全傻了,跟脑死一个档次。
火柴说你马上到我家来,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我拿着手机有点茫然。过了一会儿,我回过神来,我对开车的司机师傅说,师傅,您说,这他妈的到底生活是连续剧还是连续剧就是生活啊?然后我看到那个司机的脸涮一下就白了,然后再刷一下就绿了,变色龙!
我叫司机换了方向,往火柴家开去。一路上我想了很多,想闻婧,想我,想我们以前在学校的生活。以前我总是觉得我们这帮子人很牛掰,从小就跟着父母在社会上混,见过风遇过雨,撞过雪崩遭过地震,我以为我们已经看到了所有的世界,可是一个小茉莉突然让我觉得自己特像傻b。我突然有种感觉,我二十多年来一直活在一种自欺欺人的幻觉里面,而同我一起在这个幻觉里生活的还有顾小北闻婧微微火柴白松陆叙等等等等。我们在梦境里横冲直撞撒丫子满世界奔走,永远天不怕地不怕。可是突然间梦醒了,我看到了自己想像了之外的东西。这就是生活。
想到这些,我相当沮丧。
我坐在火柴家的沙发上,手里拿着杯水哧溜哧溜地喝着,我不敢说话,只是看着火柴跟个狮子似的在客厅里摇头晃脑地走来走去,我觉得把陆叙弄这儿来就好玩了,俩狮子。
火柴突然转过来冲我一指,说,你说说,你说说这小茉莉怎么这么混啊,姚姗姗都没这么蛇蝎啊!因为这么点屁事儿居然下这么狠的手,她大爷的!
我放下杯子,我说火柴你先别激动,你搞清楚了没啊?别因为你记恨别人就什么事儿都人家小茉莉身上撂。
说实话,我始终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情是小茉莉做的,因为白松当初跟我讲小茉莉问他要一个五十块的娃娃时候的样子一直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面。我不愿意相信这样的女孩子会跟这样恶毒的心机扯上关系。
火柴照我脑门上推了一下,她很疑惑地问我,你丫脑子没烧坏吧?你到底是信谁啊?她,你不信是吧,没关系,我们现在就去找小茉莉,我今天就要看看王八到底有几只脚!
说完火柴就把我拖出门了,走在楼梯的时候我在想,王八不是一直都是四只脚吗?
火柴把我塞进车里,然后就拨了白松的电话。我听到火柴问,白松,李茉莉现在在哪儿?然后火柴说,好,你们两个在家里等着,如果你老爷子或者老太太也跟家里呆着其乐融融的话那我劝你让他们出去溜达溜达,免得等会儿他们接受不了好莱坞的动作场面。
于是我明白了,小茉莉现在在白松家呢。
车开到白松住的小区门口被拦下来了,我明白了,这种全是住着达官贵人的深宅大院当然是不能想进就进的。于是我下去,跟那个门卫说了我要找谁。我刚一开口,然后突然就发现了我爸的知名度居然比我都高,我觉得我在中国范围呢也算小有点名气的呀,偶尔写点小文章那也是挺能打动人的,结果跟我爸比我是没戏了。因为那个门卫笑眯眯地跟小孙子似的对我说,哟,这不是某某某的女儿吗?进去吧,进去,我帮你开门,你等着啊,马上就好。不用说,这某某某就是我那伟大的爸爸的名字。听得我站在原地有点郁闷。我在想,以后我也要让我的女儿这么牛掰,谁见着她都得说,哟,这不是林岚的女儿吗?
白松家住得很奢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据我所知,这个小区里所有的人都是钱多权多的都必须深居简出怕被人偷袭的主儿,每家都是电梯直接入户的。我和火柴站在电梯里,彼此都没说话,看着红色的数字噌噌噌窜到了九楼停下来。
白松开门的时候脸色有点儿不对,他笑得很勉强,我望进去看到李茉莉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可是却让我觉得有点高傲,甚至是有点高贵的表情。这让我觉得很错觉。
四个人坐在那儿,心情鬼胎,谁都不先说话,可是我发现火柴一直在用一种特别尖锐的目光盯着小茉莉,而李茉莉也很不卑不亢地面对着火柴。
过了五分钟火柴突然站起来,她把手里的包往沙发上一扔,指着小茉莉就说,你他妈还在这儿装?你以为这么闷着我就不跟你计较了?当初没看出来你这么恶毒啊,要早知道,我他妈一见你就把你废了。
李茉莉很平静,她望着火柴说,你急什么啊,跟个泼妇似的,我做了什么让你们这么对我指手画脚的?
我知道李茉莉的态度把火柴惹火了,火柴冲过去一甩手就是一大嘴巴,啪的一声,我都惊得目瞪口呆的。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有人使这么大劲儿抽人的,估计上次姚姗姗抽我都没这么来劲儿。李茉莉不再说话,她应该知道火柴的脾气了,可是她依然用一种特别仇恨的目光看着火柴,我突然觉得这种目光很可怕。
火柴又抡圆了给了她一耳光,她说,有种你他妈再用这种眼神看我。
白松站起来了,他走到火柴旁边,我知道白松有些生气,不管是谁,哪怕关系再好的朋友,自己的女人被连着甩了两个大嘴巴,谁都不能不生气。白松去拉火柴的手,他压抑着火气对火柴说,你够了啊,没完没了了是不是,什么事情不好说非要这么着啊?
火柴一转身一耳光冲白松抽过去,她说,滚你丫的!
白松一下子愣在那里,我也愣了,可是我真没见过这种场面,我本来想说点什么,可是我现在才发现,本来我觉得我对文字已经驾驭的很好了,这个生活已经被我用文字描蓦了多少遍了,可是现在我才发现,这个生活永远是高高在上的统治者,永远有无数我们从来没见过的东西突兀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对它臣服。我眼睛有点胀,想流泪,可是我知道现在的场合是多么地不适合矫情和软弱。
火柴指着白松说,白松,如果你还把闻婧当朋友,把林岚当朋友的话,那么今天你就把嘴给我闭了!我要让你知道,你到底做了多久的傻b!
白松望着火柴,说,你什么意思?
火柴很轻蔑地看了李茉莉一眼,我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就是你戴了无数绿帽子在大街上在这个北京城了溜达了大半年!你心里那个纯洁的小茉莉跟我当初一样,是个纯洁无比的小鸡头!
我有点不忍心去看李茉莉,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去看她,她蹲在地上,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嘴唇咬得都出血了。其实我心里在问自己,我们这样是不是很残忍。其实我已经没有答案了。我只知道我自己不会像火柴这么……果断——或者直接说是残忍。可是当我想到闻婧的时候,我想到她站在医院的窗户前眺望外面深沉得如同梦魇一样的夜空的时候,她的那些眼泪,就足够让我一辈子无法原谅李茉莉。
没人说话,周围很静。白松走到李茉莉面前跪下来,他摸着她的脸问她,是真的吗?白松的语气让我觉得心疼。我记得在很久以前,真的是很久以前,白松在学校也是这么温柔地对我说话,好象怕声音大了会吓到天上的飞鸟一样。那个时候的白松喜欢穿运动服,留着短的干净的头发,下巴上总是留着胡子没有剃干净的青色,他总是奔跑在夕阳下的篮球场上,挥洒着汗水,在夕阳的剪影里露出明亮的笑容,而且他还威逼利诱要我去帮他买饮料,当我拿给他的时候他还开玩笑地跟周围的人说你看这是我女朋友,多体贴。周围太多人我不好意思打他,不是因为我照顾他的面子,而是我怕破坏我扮演的淑女形象。而这么多年之后,现在面前这个白松,已经穿起了深色的西装,头发光亮,那么地成熟,我知道我再也看不见那个在阳光下露出牙齿大笑的白松了。
李茉莉站起来,她用手整理了一下刚刚散乱开的头发。她看着白松,说,是的,火柴说的没错,我就是她说的那种……鸡头。我看得出李茉莉用了最大的努力来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知道她现在不敢哭,她不愿意在火柴在我面前哭。可是我知道她内心很难受。就像当初姚姗姗一个耳光扇得我几乎心都碎了的时候,我也没哭,因为我不想在敌人面前哭,如果姚姗姗不在,那么我会在顾小北面前流光我一生的眼泪。现在也一样,如果我和火柴不在,那么李茉莉肯定会在白松面前流下她现在努力隐藏的眼泪。
可是,能隐藏吗?我分明看到了她眼中的眼泪。我突然发现自己对李茉莉一直都不了解,我以前就一直觉得她是一个文静而斯文的女孩子,家庭条件不好,没见过什么世面,单纯而善良。可是现在,我完全分不清楚了。
火柴对白松说,白松,你看清楚,这就是你一直爱的女人。你把耳朵给我竖起来,我还没说完。你知道闻婧和林岚怎么会遇见那些流氓的吗?就是你面前的这朵茉莉叫人去的。
我拉拉火柴的袖子,可是她还是不管我,继续说下去。
白松跪在地上,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眼睛埋在他额头前的头发下面,我看不清楚。可是他面前的地毯上有一滴很分明的水迹。
李茉莉走过来,站在火柴前面,她的眼睛很红。她指着我指着火柴说,对,就是我叫的人。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种大小姐耀武扬威的样子!当你们花几千块去买一些没有任何用处的衣服的时候,我还在问我的父母要钱来交学费。当你们出入都有轿车接送的时候,我还要骑着自行车回家。这个世界为什么这么不公平。对,我是鸡,我是妓女,可是又怎么样呢!我是靠自己赚钱,我不像你们,在我看来,你们比我更低贱!
我站在原地没有说话,因为我面对她的时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火柴被惹火了,她说,好,李茉莉,既然你承认了,那今天我不让你横着出这个门我他马给你当马骑!
说完火柴就开始打电话,我知道她应该是在叫人。我想阻止她,可是我没有勇气去抢她的电话。不过我没有,白松有。
白松抢过火柴的电话,站在我们面前。我以为白松会和我们打一架,然后把火柴的手机丢到楼下去,再然后通过他爸爸的关系把火柴弄得痛不欲生。
可是他没有,他跪在我们面前。他擦了擦鼻涕,他说,林岚我对不起你。火柴,我也对不起闻婧。可是你们放过她吧。
我没话说了,我无法想象当年那个在学校里意气风发的男孩子,那个曾经站在我面前似乎可以高大到为我撑开天地的男孩子现在居然为了个女人跪在我面前。
李茉莉哭了,我看到她哭了。开始的时候她还咬着嘴唇只让眼泪掉出来,可是最后我还是听到了她的声音。
我和火柴离开了白松的家。走的时候白松依然跪在地上,李茉莉蹲着抱着膝盖把头埋在两腿间,我听不到她的声音但是我看得到她的肩膀的抽动。
我累了,真的累了,我记得是我把愤怒的火柴拉走的。我不想再纠缠下去。我看到白松那个软弱的样子让我心疼。我走出电梯的时候望着阴霾的天空我在想:为什么全天下的男人都这么软弱?想到后来我自己的头都开始痛了。
在车上,火柴一直没说话,我知道她在生我的气,文艺今天她说过她一定要把李茉莉弄得比闻婧凄惨十倍。可是有什么用呢?当初那个在学校里和我横冲直撞看到校草流口水的闻婧已经死在那条冗长冗长而又深邃的巷道里了,死在我的面前,死在沉沉的夜幕下面,死在我痛苦而扭曲的记忆里。
后来我到家了,我下车,火柴突然也下车了,她抱了抱我。她说,林岚,我不生气。
我躺在床上,眼泪一直流。我一直在想刚才火柴在楼下对我说的话。她说她一直觉得我是这个深刻界上活得最有血性的一个人,对所有的人都有最大的善良和最大的宽恕。我在用与生俱来的恶毒。闻婧也一样。火柴说:“我很羡慕你和闻婧,因为这种血性,在我和微微的身上,早就丧失了。所以我把你们当做我最最亲爱的妹妹,我没有兄弟姐妹,所以我看不得你们受到任何伤害。我看到闻婧哭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心里有多难过。
火柴脸上的忧伤如同雾气一样弥漫在我的四周,挥也挥不散。我以前就一直觉得火柴是个粗鲁的没文化的女流氓。可是她让我彻底感动了。我现在才发现自己看一个人的态度是多么地傻。
我记得自己小时候很喜欢的一个小寓言,是说一只野兽受伤了,它会悄悄地找一个没人的山洞躲起来慢慢舔伤口,它不哭不难过,当我在外面横冲直撞伤痕累累的时候,我的眼泪都不会流出来,我会一个人小心地躲起来,有时候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望着我的那个和闻婧一样有着色迷迷的眼神的玩具猫,有时候躲在自己心里却在别人面前笑得没心没肺,可是我害怕看见小北闻婧微微闻婧他们忧伤的脸,我看到他们为我心疼为我难过的时候,我会比他们更难过。
我突然很想闻婧,我想念以前那个在学校里在食堂里把肥肉老是往我碗里丢而且经常丢到我裙子上的闻婧。想那个为了弥补过错就一个人去大街上逛一整天为了买一条一模一样的裙子给我的闻婧。想那个看到我笑了不生气了就又开始往我碗里丢肥肉的闻婧。
闻婧,我很想你,很想念。你不要不说话了,你笑笑好吗?
你知道吗,你笑起来很好看的,我一直都没跟你说。
我妈在外面敲门,她问我是不是生病了。
我瓮声瓮气地说,妈,我没有 ,就是鼻子塞了。一边说,一边眼泪掉下来,把被子都打湿了。
新年终于结束了,周围的喜庆气氛和充斥眼睛一个多月的红色开始渐渐稀薄,可是北京依然寒冷,大雪依然如同鹅毛一样纷纷扬扬地落满这个古老而又年轻的城市。
闻婧今天出院,大家都去医院接她出来。可是我知道她并没有完全走出那个阴影。因为这几天我一直在医院里陪她,她也会看着我笑,和我说话,可是再一般是以前那个闻婧了。有些东西是注定一去不再回来的。这让我觉得伤感。
在医院的时候白松来了,顾小北姚姗姗也来了,微微和武长城也在,惟独火柴不在。我打火柴的手机,可是每次她都直接把我的电话挂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很怪,眼皮一直跳。我望了望微微,觉得她脸色很不好。
我问微微,我说你知道火柴去哪了吗?
微微摇了摇头。
我又试了几次,可是火柴还是挂我的电话。
于是我对闻婧说,我们先走吧,火柴可能有事儿,来不了。
大家都没有说话,闻婧现在几乎没什么话了,只是一直站在武长城的旁边。姚姗姗在那儿说,不是好姐妹吗?打架的时候挺积极的,这会儿人都没。
我本来心情就特别糟糕,我听到姚姗姗这么说话我火就上来了。我发现我对姚姗姗永远不能冷静,我对李茉莉都能不动声色,可是我每次看见姚姗姗就觉得容易生气。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每次都要用那么挑衅的预期和我们没个人说话,难道她真的觉得这样争吵很好玩吗?我望着姚姗姗,顺便也望着顾小北,眼里充满了鄙夷和看不起。
姚姗姗望着我,笑得意味深长的,她说,你望着我也没用,我说的是实话,火柴没来接她口中的好姐妹出院又不是我瞎掰的。说穿了,什么友谊啊什么姐妹啊都是废话,事业最重要。
我正想开口骂她,电话响了,我看到一个特陌生的号码,我以为是我的读者,就不想接,挂了。可是过了一会儿电话又来了。我接起来我说你是谁?然后我就听到了火柴的声音。
我说火柴你在哪儿呢?今天闻婧出院呢!
火柴在电话里小声地对我说,我操,警察正抓我呢!姐姐我跑了!我都不敢用手机跟你打电话,估计我的手机已经被监听了。我暂时不用了,你别打我电话,我要联系你自然会联系你。
我被她说得蒙了,怎么一转眼就成通缉犯了,上次的事情不是不了了之了吗?难道又有新问题啊?
我把我的疑问一股脑儿都丢给火柴了。她突然变得很愤怒,而且这种愤怒里我听得出来夹杂着伤心和难过。她说,这都要谢谢你的好姐姐微微!她把我卖了!局子里的人问话的时候你猜她怎么着?她把我全端了出来,我都不知道她把我这儿的事儿捅了多少出去,林岚我在你面前没必要遮着掩着,我实话跟你说吧,我犯的事儿那要是被抓住估计够枪毙的了!我一直小心翼翼的活着,可是我没想到,妈的居然翻在戏剧姐妹身上……妈的不说了,越说越生气,我古哀怜,你自己小心,局子里有人问你和我的关系你就说和我不怎么熟,知道没?我有事儿我会联系你,我挂了啊。
我拿着电话正个人僵掉了,听着电话里嘟嘟嘟的声音我都不知道挂机。我望着微微,她的脸色很苍白,她不敢看我。我走过去,我说微微你看着我。你告诉我,火柴的事儿是不是你抖落出去的?
微微没说话,我有点火了,我刚想甩她一耳光,可是我手举到半空中还是停了。我有点不习惯,一直以来我都把微微当做我的姐姐,要我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我还真下不了手。微微看着我的动作也惊呆了,然后她的表情马上换成了伤心。我知道我彻底伤了她的心,也许她从来都没想过她一直维护的林岚有一天会对她扬起巴掌。
闻婧在旁边也楞了,她走过来拉拉我,我看着她,觉得她是那么地虚弱,脸色苍白。我说闻婧你别管,你先休息,我要问清楚一些事情。我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抖,我自己都听出来了。
微微看着我,我看到她眼睛里的泪水。可是也许她彻底难过了,彻底对我失望了,所以她恢复了她在别人面前的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酷。我发现终于有一天微微也要用她在商场上的那副所向无敌的面容来面对我了,这让我觉得恐惧而慌乱,同时还有从内心里用出来的无穷无尽的难过。
微微望着我,不带任何感情的说,是我说的,怎么样?
我心里很难过,可是我依然要打起精神,我说,你他妈是畜生!
我看到微微的表情像水一样晃动了一下,她依然面无表情地说,你错了,我只是在尽一个公民的职责,把我所知道的说出来。如果这也是畜生,那么你就连畜生都不是!
我发现我始终都不能像微微一样冷静,要我像面对一个陌生人一样来面对我曾经相濡以沫的姐妹,我真的做不到。所以我流泪了,以前我从来不怕在微微面前流泪,因为微微总是支持我,可是现在,我居然是站在和她敌对的位置上流泪了。
微微看到我哭了,她的表情开始没那么冷酷。她走过来,望着我,她说,林岚,我知道你把火柴当姐姐,可是我呢?你是不是也把我当姐姐呢?我为什么要说火柴的事情,因为局子里已经找上我了!她手下的那个小鸡头也不知道被谁买通了已经把她卖了,如果我再继续隐瞒那么我和她就会一起死,你明白吗?
我退了几步,我摇头,我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我甚至都不知道谁是错的谁是对的。
微微说,林岚,你还不知道这个社会,人总是想考虑自己的。我摇摇头,泪水继续流下来,我说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但是我不是。
闻婧从武长城身边走过来,她抱着我,她现在不爱激动不爱说话,可是我能感受到她弥漫在身上的忧伤。闻婧变了,彻底变了。或者说是毁了。
微微没有说话,我知道,她什么都不能再说了。
姚姗姗站在我的背后,她开始冷笑,我知道,谁看到现在这种状况都会笑,我自己都觉得特别讽刺,以前那么好的一群人,现在居然是这个样子。
姚姗姗说,我算明白了,什么好姐妹,都是狗屁,大难临头各自飞!
微微突然冲过去,我知道她肯定要抽姚姗姗一巴掌,可是我突然拉住了微微,然后我慢慢地走到姚姗姗面前,一巴掌重重地打了下去,耳光声特别响亮,回荡在整个病房里。
顾小北一边脸红了,慢慢开始肿起来。当我要扇姚姗姗的时候,顾小北没有像以前那样再拉住我的手了,而是站出来帮姚姗姗挨了这一巴掌。姚姗姗站在他背后,用一种挑衅的眼光看着我。
我望着顾小北哭了,我倒宁愿他像以前那样拉住我,让姚姗姗狠狠地抽我,起码可以让我痛,让我清醒。我现在特别希望有人可以抽我,甚至拿刀砍我,我就像是一个沉溺在自虐的快感里的人一样,因为现在只有肉体上的疼痛,才能冲淡我内心那种无穷无尽的痛苦。
我笑了,笑得眼泪一大颗一大颗地望下砸,我说顾小北,你他妈真是一孙子,没见过女的是不是,不就是为你生了个儿子吗?你要生我也可以帮你生,随便什么时候,你叫我脱我马上脱得干干净净的,二话不说。想上床你就给我电话。
我说的很平静,怎么低贱怎么说自己,我不觉得羞耻,我正是要让自己觉得羞耻,我才可以忘记眼前让我疼苦的一切。
顾小北眼睛红了,他对我说,林岚……你别这样。
我觉得可笑,好象一切又回到一前,他当初在我伤心难过的时候也是一直说,你别这样,你别这样。可是,顾小北,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样呢?
我指着顾小北,我说你滚,我今天一定要教训这个女的。
顾小北拉着我,他说,林岚,我和姚姗姗……订婚了。
我走在街上,北京现在已经是冬天的末尾了,听到微微和闻婧在背后叫我,我没有回头,我觉得我最牛的地方就是可以走得头也不回。在我离开北京去上海的时候,我就是走得真么坚决,我还记得陆叙在短信息里对我说,“我以为你会恋恋不舍的,可是你真的连头也没回就那么走了”。
我有点想流泪,可是刚在医院已经流过太多的眼泪,现在突然站在冰天雪地里觉得眼睛被刺得很疼。我沿着街走,那些面目模糊的人从我身边匆匆地穿行过去,让我第一次觉得这个城市如同上海一样冷漠。
我抬着头,然后看到了李茉莉,他挽着一个男人的手,出现在我的面前。她的表情和我一样,充满了惊讶。
我望着她,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茉莉说,轮不到你管。
我说,白松的事情我就是要管。一个男人那么为你付出你都不感动?丫的你是不是人啊?
李茉莉看着我很轻蔑地笑了,她说,甭跟这儿摆出一副关心白松心疼白松的样子,当初白松那么为你付出你不也一样,你不也一样不是人?
我望着那个男的,我说这是你什么人?
李茉莉根本就不理我,继续看着我轻蔑地笑。
我觉得很愤怒,她的那种笑容让我很愤怒。我想到白松可能还一直以为他的李茉莉已经悔改已经有了深深的内疚。可是没有。如果白松知道现在他心爱的女人在另外一个男人的怀抱里,我想他肯定很难过。我想到白松那张忧伤的脸我觉得愤怒,我很久没看到白松笑了。
于是我冲过去,我想抽她,我刚把手举起来,李茉莉旁边那个男的就把我的手架住了,他的力气很大,我的手腕被他握得像要断掉一样疼。
李茉莉过来,一巴掌扇在我脸上,她说,这是还给你和你的姐妹火柴的。别以为上次你们放过我我会感激你们,那是因为白松求情,我要感谢也是感谢白松。你们怎么对我的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我看着李茉莉的眼神,我终于看清楚了她的眼神,充满了怨恨的恶毒。我突然明白了火柴为什么一直说我看人不准。的确,我从来没有看准过一次。我他妈真是个傻b。我突然很想念火柴。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肯定奔波得很辛苦。
那个男的把我的手一甩,我摔在路边的雪堆上,那个男的走过来把脚踩在我脸上,然后骂了很多很难听的话。我的脸被踩进那些肮脏的积雪里,我觉得很冷,跟针一样扎着我脸上的皮肤。周围很多人看,可是却没人说话。
当李茉莉和那个男人离开之后我依然坐在雪地上。周围很多的人望着我,我头发上脸上都是雪,我都没怎么觉得丢人,我也不站起来,你们想看就看吧,我无所谓。我就是觉得很难过,为白松难过,我为他觉得不值得。我抬起头,望着天空,我觉得天好象有点黑,应该是要下雨了吧。想到这,我鼻子一酸。白松,你个傻b,你个彻彻底底的大傻b。
我拍干净身上的雪,理好头发,用纸巾擦干净了那个男人在我脸上留下的鞋印子。我坐在马路边上,不知道去哪儿,而且我哪儿也不想去。我摸出手机打火柴的电话,然后听到电话里那个终年都是一副死了妈似的女人的声音: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天已经黑了,周围开始亮起了灯。周围过往的车灯刺得我眼睛疼。我知道北京那帮习惯了夜色保护的人又开始蠢蠢欲动了,每个盘丝洞里都住满了妖精。
对面的橱窗很明亮,里面站着一个四季都不改变姿势的模特,他们永远没有烦恼。在橱窗的前面,顾小北匆匆地跑过去。
我本来以为自己看到顾小北会突然地就哭出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影已经不再让我感到忧伤了。我记得以前我和他约会的时候我总是迟到,每次我看到顾小北安静地站在人群里等我,如同一棵不说话的沉没的树,我的内心总是充满了那种夹杂着忧伤和喜悦的宁静的幸福。多少年来我已经习惯了穿越那些古老的沉默的胡同那些悠长的街道那些苍白的人群往前跑,一直跑了六年。因为我知道路的尽头总有笑容灿烂的顾小北在等我,这让我勇敢。可是现在,当我义无返顾地奔过去之后,我在人群中再也找不到顾小北了。我突然想起以前我在童话书上看到的一句忧伤的话:“他站在北风的后面,可是我却找不到。”
也许天气太冷了,我被冻坏了,我觉得鼻子有点酸。
我想,订婚了也好,蛮好。再怎么着也比娶我好。我记得在大二的时候我有一个爱好就是在上课的时候趴在桌子上流着口水不断地问顾小北,咱俩什么时候结婚。我当时就是一个挺花痴的小丫头片子,看了顾小北这么多年了,很多时候看着顾小北我依然想流口水,心里想这种比恐龙都稀罕的男的怎么就被我吊上了呢?我真牛b啊。而顾小北总是看也不看我地专心做笔记——其实是在帮我抄笔记,我比较懒,不喜欢抄笔记,他被我问烦了就说:等等,别着急,娶你,需要勇气。如果不是教授在上面讲得很有激情的话我肯定跟他掐起来。我长得再怎么抽象那也是眼一闭牙一咬就能下定决心娶过门去的呀。后来有一次我去顾小北家无意间看到小北的日记,上面写到关于结婚的事儿,小北写到:我想我和林岚结婚的时候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现在这样一个自闭而不爱说话的大孩子,我会穿着整齐的白色西装开着最好的汽车去接她,在她家门口摆满玫瑰,我要让所有的人都看到她的幸福。当时我看到这些话心里特甜蜜,估计口水又流了一地。当时我想,顾小北的字写得真漂亮啊。
不想了不想了,越想越难过。
我站起来拍拍屁股准备走,我想生活还是要继续的,我依然要做个牛b的人。我要和闻婧微微火柴一起,在北京继续玩得如鱼得水……当我脑海里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我突然就难过了,像是被一道雷劈中了一样。我觉得有人拿把刀直接捅到了我的心里。我突然就哽咽地说不出话来。因为我知道,我们这群人再也回不去了。闻婧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和我勾肩搭背地走在大街上流着口水看帅哥,微微再也不会在过年的时候跟打发她侄女似的打发我压岁钱了,火柴再也不会在我面前没完没了地说书面语言说她是一个多么火树银花的女子。
我摸出手机,找了找才发现我只能打给陆叙。当我听到陆叙的声音的时候我就开始哭,他的声音什么时候听起来都那么干净那么稳定,像是他在冬天温暖而有力的手。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牵过他的手,印象中曾经感受过他的手的温暖和力量,可是我怎么都想不起来了。我对陆叙说,陆叙……刚叫出他名字我就说不下去了,开始哭。
陆叙有点慌了,他问我怎么了,我听到他焦急的口气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很傻。于是我稳定了一下,我说陆叙我们出来喝酒,我在jubby等你。
jubby是我和陆叙以前常去的一个酒吧,在我们以前公司的附近。很多时候我和陆叙加班晚了,我们就进去喝酒,聊着不着边际的胡话吹着飞向太空的牛。
这里的老板是个从英国来的广告人,后来不想再创作了,于是开酒吧,这里几乎都是做设计的人,平面的,影象的,每个人都很有意思。我和陆叙在这里认识了很多的人,我觉得他们每一个人都很可爱。以前我和陆叙来的时候都喜欢找他们说话,可是今天,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我不想和人说话。我面前摆满了小瓶儿的啤酒,我哧溜哧溜全喝光了跟喝水似的。
陆叙来的时候我已经喝了四瓶了,可是依然看得出陆叙眼是眼口是口的,所以我没醉。我又叫了一打来,我指着陆叙的鼻子说喝,我喝多少你喝多少。今天谁喝得少谁是王八。
陆叙拿过我手里的酒问我,他说,你怎么了?
我说没怎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喝酒很厉害的,这么久了都没怎么喝过,今天出来找你喝酒,就跟你们男的久了没找女人就会出去偷情一样。我说了这些平时我打死都说不出来的话之后我都不觉得脸红,我突然觉得这种自我糟践很有味道。
陆叙有点火了,他说,林岚你有事儿说事儿,别以为糟践自己就可以报复得了你的仇人,你只能报复那些关心你的人们。为你伤心的只会是爱你的人,伤害你的人现在不知道躲在哪儿大牙都笑掉了。
谁们?谁们关心我?去你大爷的。
我去你大爷的,谁?我!陆叙在我头上敲了一记,跟训儿子似的训我。
我望着他,心里有点感动,其实我现在就想有人可以骂骂我。我突然有点想我妈,每次我妈骂我的时候我虽然总是嘴上顶回去,我心里却觉得温暖,甜蜜,甚至有种宠溺的味道。
我笑了,我说,我不是报仇,我没怎么,我高兴,顾小北终于找到归宿了,以前我就总是想他这个人如果没人照顾他他肯定得孤独一辈子,不过现在好了,我多年的夙愿实现了,我也替他高兴。就跟香港澳门回归一样高兴,都是多年的夙愿呀……
我没讲完就被酒呛得七荤八素的,我摊出手问陆叙要手帕。陆叙把他的手帕给我,我接过来的时候心里突然空虚了那么一下。我突然明白了,原来这个世界上用手帕的男的并不是只有顾小北一个。
你到底怎么了?你说顾小北找到归宿是什么意思?
我拍拍陆叙的头,我说没什么意思,小北和姚姗姗终于订婚了,高兴吧,我就特别高兴。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和顾小北订婚吗?就因为我怕小北没前途,他那个人太软弱了,我是个享乐主义者,尽管顾小北的父母都挺有钱的,可是祖先怎么教育我们来着?坐吃山空!你看我不是遇上你了吗?多么上进多么有能力的一个好青年啊,又被我套牢了。本来我想如果顾小北没人要我还挺内疚的,现在好了,有人照顾他了,我能不高兴吗我?你说说我能不高兴……咳!咳!
我又被酒呛到了,我突然在想我是不是叫错了酒,怎么这么烈呢?我嬉皮笑脸地对陆叙说:我他妈叫的是啤酒还是白酒啊,呛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别人还以为我跟这儿哭呢!好玩儿吧。
陆叙拿起酒,仰着头喝了一瓶下去。看得我目瞪口呆的。他把空酒瓶往桌子上一砸,他说,林岚你要比谁更会糟践自己是吧,来啊,我也会。今儿谁都不要回去了。他妈的都喝死在这儿。
我望着陆叙,他的眼泪红红的,我突然哭了,我说你大爷的陆叙,你凶什么凶,我找你出来安慰我,可是你和那些傻b一样,全天下的人都欺负我,妈的我热谁了我?
陆叙过来抱着我,他说林岚你乖,别闹了。我把头埋在他的脖子里,觉得特别累。我知道我的眼泪全部流进他脖子里去了,幸好这屋子里开着暖气,要不估计他衣服里都得结冰了。我刚才的坚强全部都碎掉了,和我胸腔中那块小小的东西一样,都碎掉了。我带和哭腔问,陆叙,你说说,姚姗姗真的比我好吗?小北我们不要我呢?
我隐约觉得陆叙的身子抖了一下,然后他把我抱的更紧了,都有点让我不能呼吸了。他说,没有,我觉得你挺好的,就是这脾气,改改,不要什么事情都想自己扛着,也不要在别人面前总是表现你坚强的一面,其实你很脆弱,真的很脆弱,你就知道跟别人面前装大头蒜,然后自个儿回家哭去。林岚,这样做人会很不开心。
我听了陆叙的话眼泪一直流。我觉得头昏昏沉沉的,我估计我喝醉了。
那天晚上我靠在陆叙的肩膀上,觉得眼泪似乎无穷无尽, 这真够喜庆的,以前都没发现自己跟个水库似的,看来女人是水做的,尽管我是个长得没有姚姗姗那么水灵的女人,可是社会判断我还是一个女的。
那天晚上陆叙喝多了,因为当我喝完一小瓶啤酒想要伸手去捞桌上的酒的时候,才发现桌子上摆满了空瓶子,我记得自己只喝了九瓶左右,估计剩下的都是陆叙喝的,我看着他,他的眼睛跟兔子似的,脸也很红,整个一小番茄。那天晚上陆叙说了很多胡话,因为我也高了,所以没怎么记得住,我就记得他一直在重复一句话,他说,你相信吗?你相信吗?我很想问他到底要问我相信什么,可是问死了他也还是不知道。我也不管了,又叫了酒一起喝。我想人生一百年反正是死,喝死得了。
晚上两点酒吧就关门了,我和陆叙走出来,我觉得头重脚轻的,我知道明天早上起来肯定头跟贼敲过一样往死里疼,不过我也不想管了,我现在就想把自己随便搁哪儿给放平了,我要横了。陆叙说,我开车来的,车在那边,过来。
我看陆叙那个样子,站都站不稳,我说你得了吧,让你开等于自杀,本来我就没受到大得可以让我去自杀的挫折,这样死了估计别人有的说了,姚姗姗那老丫的肯定得说我是被抛弃了想不开,估计丫捅出去报社就得写“新一代畅销小说家林岚被男人抛弃自寻短见”,我靠,那人可就丢大了。
我把陆叙砸进车子后排,让他躺在那儿,然后我到前面去开车,我绑好安全带就出发了。我的头很痛,嗓子也很痛,眼睛花,头晕,没方向感,反正什么事儿倒霉我就来什么。我在三环上奔驰,觉得跟在银河上跑似的。
刚我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反正我和陆叙面前摆满了啤酒瓶儿。陆叙是彻底地昏过去了,在后面发出幸福而沉重的呼吸声。我以前看到过依据话,好象是说,所谓的幸福,就是在那儿都可以安静地睡着。
想到这里,我眼里又充满了泪水。前面的路都变得模糊了,吓得我赶紧抹掉泪水,结果当我再看清楚路的时候,我发现前面已经没路了,是栏杆。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医院里了。我头上缠着纱布,觉得胸口跟被石板压着一样充满了沉闷的剧痛。嗓子像烧一样疼。我转过头看到了我爸和我妈,我妈一双眼睛肿得跟金鱼似的,我妈本来面无表情的,看我醒了,立马趴到我身上哭了。我看着我妈起伏的肩膀心里觉得很难受。我妈还是打我,她还是给了我一耳光,可是轻,跟抚摩我一样,可是正式这种耳光让我觉得格外难受。我妈说,林岚,你说说,你怎么总是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我把头转到另一边,我不敢看我我妈,我转过去就看到了闻婧微微,还有顾小北的爸爸,可是顾小北不在,我张了张口想问,可是没问出来,想想还是算了。小北的爸爸说,没事儿,醒过来就没事儿了,小北他……他在外地呢,正赶回来。我说,和姚姗姗在一起吧?小北的爸爸没回答我,脸色很尴尬。我挺平静的,我一切都看开了。
我刚闭上眼睛,突然我想到陆叙当时和我一起在车上,我一下子坐了起来,结果感到天旋地转,一下子特别恶心,于是张嘴就吐了,雪白的床单被我弄得特别脏。
我妈脸都白了。她说你干吗呢?躺下啊!祖宗!
我抓着我妈问,我说陆叙呢?我问得很急,都有点结巴了。
然后周围的人都不说话了,我看着他们惨白的脸觉得身体里的力气全部流失了。我指着闻婧,我说你告诉我,你他妈快告诉我啊!以前我在我爸爸妈妈,或者小北的父母面前,从来不会说一句粗话,可是现在,我真的是控制不了了,我觉得我的一双爪子冰凉冰凉的。
闻婧显然吓到了,她有点结巴,她说陆叙他……他……
我突然没力气了,我躺在床上,我说,死了。是不是?我很平静得说完,然后眼泪就流下来打湿了我的枕头。
我妈说我,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还没死,不过只是情况很危险而已,你们两个都已经昏了两天了,现在你醒了,陆叙还没……
我妈还没说完我就挣扎起来,这次我学聪明了,慢慢地起来,然后慢慢地走,这样头不会晕。我对着想要拉我回床上僵卧孤村的人说,没事,我去看看陆叙,看看就回来,您觉得我都这样了我还能到处溜达没?放心,没事儿。
我站在陆叙的病房外面,隔着玻璃窗户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他。他的头上包着几层纱布,很干净,隐约可以看见里层的纱布都染红了,我也不知道是血还是红药水。我想起来了,当我撞上栏杆的时候,虽然我的安全带只是随便系了一下,不怎么紧,可是还是保护了我,我只有头和胸腔撞在方向盘上,头流了点血,痛晕过去了。可是陆叙却从后面直接非上来撞在档风玻璃上。他的头当时就耷拉在我的面前,我接的他当时的血流下来模糊了我的眼睛。
我望着眼前的陆叙,心里很难受。他像是睡着了,眼睫毛长长的像我小时候在童话书上看到过的那些干净漂亮的男孩子。可是我知道,他现在也许痛得要死,难受得要死。可是他还是这么安静,也许他政治从梦魇中走出来,但也有肯,他在一步一步走向死亡掘出的那个深深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