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继祖擦擦额头上的汗,说:“是,是。” 张居正叹了一口气,又说:“做你们这行的,性命交关,哪天一个不小心,害了别人性命不说,只怕也要连累自己性命。你要处处小心,千万莫要出了差池!” 华继祖额头还在一个劲地冒汗,嘴里不停地说着“是”,连说了好几个“是”后,才敢抬起头来,这时张居正早就没影子了。 第二天一早,华继祖就给皇上呈上一个奏章,说是一直在外行医,多年没回故乡,家中老母已年近八十,跟前无人照料,乞求皇上恩准回乡,侍奉老母。 万历皇帝看了华继祖的奏章,轻轻一笑,拿起朱笔一点,恩准了。接着,张府也多有馈赠,让华继祖风风光光地辞官回了乡。 张居正重掌内阁后,又恢复了雷厉风行的作风,他很快与外族达成和议,同时委派大将带兵进入朝鲜,一举击溃二十万侵朝日军,日本幕府将军丰臣秀吉气得吐血而死。同时,他在大力赈灾的同时,继续实施“一条鞭法”,保证国库的收入……很快,明朝又重现生机,出现歌舞升平的可喜局面。万历高兴地对张居正说:“先生,你真是我大明的擎天之柱啊!” 张居正说:“臣惟有鞠躬尽瘁,才对得起太后和皇上的隆恩。” 万历点点头,说:“真得感谢华继祖,要不是他……他在老家过得怎么样?前些时安徽发了水灾,很多流民拥到京城,露宿街头,不少人得了肺痨,朕想让华继祖到京城来一趟,治治这些灾民……” 张居正说:“华继祖有祖传秘方,治疗肺痨很有一套……” 万历马上召来章多福,命他速带圣旨到河南许昌,召华继祖来京。 过了十来天,章多福从许昌回来,说:“华继祖带着一家老小,逃离了许昌,谁也不知他逃到哪里去了。” 万历和张居正一听,同时站了起来,问:“华继祖因何而逃?” 章多福说:“听说,他在许昌治死了病人,连夜带着全家人逃了。” 万历摇摇头,说:“他不是神医吗?怎么会治死人呢?再说,他还有朕赐的五品职衔,地方官员不敢拿他怎么样,怎么就逃了呢?” 3. 一场好戏 接着,万历又对张居正感叹一声,说:“天下的事充满变数。前些时替朕服侍先生的紫云,在昨天死了。” 张居正“啊”地叫了一声,问:“紫云因何而死?” 万历说:“前段时间她母亲病故,朕特许她回家奔丧,哪知道几个月后,竟然发现她有了身孕,昨晚,她投井自尽……” 张居正怔了一下,说了一声“可惜”,便告辞了。 万历看着张居正出了门,这才转过身子,对章多福说:“你马上带上锦衣卫,哪怕上天入地,也要给朕找到华继祖,把他抓到京城来,朕要请他来看一场好戏……” 再说华继祖,他回到许昌后,先挖了个坑把那只破药箱埋了,接着就大张旗鼓地买房置地,过上了逍遥日子。他把皇上赐的“神医赛华佗”的匾额藏起来,尽管每天有很多病人慕名而来,请他诊治,他一概闭门不纳,只接诊五品以上的官员和家属,诊金贵得吓人,并且只治肺痨,不治其他病症。每天收的诊金要用箩筐装,着实让他发了笔横财。 这天,一位不远千里慕名而来的肺痨病人因得不到华继祖诊治,绝望地躺在华府门前哭嚎,华继祖的老婆实在看不下去,偷偷拿出几帖华继祖藏着的膏药,送给这位病人,让他赶紧贴在肚脐上,哪知道这位病人贴了膏药,第二天竟然双脚一蹬,死了。这下病人家属不干了,一张状纸告到了县衙,县太爷眼一瞪,说:“华神医是皇上钦点的神医,他怎么会治死人?你是皮发痒了还是不想活了?”病人家属一看这架势,吓得赶紧溜了。 华继祖知道这件事后,朝着老婆破口大骂:“你发的是哪门子善心?差点害死老子了!” 没过几天,河南巡抚亲自带着小姨子来找华继祖诊治。华继祖给巡抚的小姨子配了草药和膏药,可用了药没过三天,巡抚的小姨子就死了。华继祖得知消息,没等巡抚上门问罪,就连夜带着全家人逃了。 这天,一家人逃到一座大山脚下,在一块大石头后歇脚避风,华继祖的儿子刚过几天好日子,现在竟然要受这种罪,十分不情愿,他哭丧着脸,说:“爹,你不是皇上封的神医吗?我们为什么会落到这个田地,到处逃命?” 华继祖说:“我算哪门子神医?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一草头郎中,这些年一直靠蒙人混口饭吃。” 儿子又问:“那你怎么就治好了张大人的肺痨呢?” 华继祖苦笑一声,说:“我要是有那本事,还会让你们这么多年一直跟着我吃苦吗?”他接着说,有天晚上,他蜷缩在一座破庙里,冻得发抖,突然来了位衣着华丽的中年男子,对华继祖说:“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转眼间就有享用不完的荣华富贵。” 华继祖想,这事好歹就是一榔头,没准真能得到富贵。第二天,他就按照那个人说的,找到了张居正家,接下来的事比他想的还要顺利,他很快就名利双收,大富大贵。直到后来张居正以吃饭为名敲打了他一下,这才让他明白京城是个是非之地,赶紧辞官回了乡。 他生怕露馅,连妻儿也一直瞒着,更不敢轻易给人看病。但他还想依仗皇上赐的名号再捞一把,又知道有钱人家的人一向娇生惯养,偶感风寒,咳嗽的天数多一些,就以为是大不了的事,再遇上个庸医瞎诊一气,有些人会以为患上了肺痨,其实他们生活优越,处所洁净,根本不会轻易染上肺痨。这些人最好糊弄,又舍得出钱,于是,他只给这些人看病,而那些真正患了肺痨的穷人,一概闭门不纳。哪知道一个不小心,药不对症,治死了巡抚大人的小姨子…… 华继祖跟儿子说得出神,根本没注意在他说话的当口,几个人已经悄悄地来了,偷偷躲在石头的另一面,等他刚说完,章多福就带着人走出来,一边拍着巴掌,一边说:“精彩,实在是太精彩了。” 华继祖一见章多福,连站起的气力也没有了,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章公公,你带我回京吧……” 万历听说章多福抓到了华继祖,马上让章多福带华继祖过来。 华继祖一进来就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皇—皇上,草民—草民不是神医—” 万历哈哈一笑,说:“朕早知道你不是神医。朕第一回见你便知道你是在演戏!”万历得意地说,“因为朕也在演戏!这多年等下来,朕好不容易等到今天,应该尝尝当皇帝的滋味了,可他什么都捏在手里,朕稍作提醒,他就上表称病,撂挑子不干。哪晓得他一撂挑子,大事小事全来了,还真少不了他。可他知道朝廷出了这些事后,竟然诈称患了肺痨,分明是以死相挟。要朕明白朕离不开他,朝廷少不了他。朕只好顺着他的意思,跟着他演戏,让他明白朕的确很在乎他,需要他。他在朕身边安插了不少宫女太监,朕演的戏,紫云不告诉他,其他的人也会告诉他。他用装病摸到了朕的底,知道朕必须倚重他,依赖他后,他这才找到你,把你打扮成一个神医,把他‘救’过来,然后出来,重新独揽朝纲……” 华继祖听得冷汗直冒,万历继续说:“他独断专行也就算了,可恨的是半点不把朕放在眼里,朕根本没让紫云回家奔丧,是那个老混蛋弄大了她的肚子!你们见过这样侮辱皇上的臣子吗?他这么多年竟然在朕面前道貌岸然地摆老师的臭架子……” 一年之后,一直处在焦虑和惊恐中的张居正在家中病逝。章多福私下联络大臣,又在一夜之间扳倒了朝中张居正一派的官僚,万历皇帝当即下诏查抄张家,并削尽张居正的官秩,追夺生前所赐玺书、四代诰命,以罪状示天下,还差点开棺戮尸。 万历皇帝终于手握权柄,当上了实实在在的皇帝,他全面否定了张居正的改革。很快,国家又重新陷入衰败,国计民生的问题堆积如山,不可收拾。这天,焦头烂额的万历总算想起了张居正,叹道:“国家病得太重了,只有张先生,才是治疗国家痼疾的神医啊!” 这么一说,他又想起了还关在牢里的华继祖,就对章多福说:“把那个华继祖放了吧,他只是颗棋子……” 章多福说:“没法放,他死了。” “怎么死的?” “监狱里阴暗潮湿,疾病流行,他患上了肺痨……” 万历又叹了一口气,说:“成也肺痨,败也肺痨!” (题图、插图:杨宏富) 上一页 [1] [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