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十三、在夏天的傍晚重新登上阿鲁姆
第一部十三、在夏天的傍晚重新登上阿鲁姆
赛斯曼先生异常激动地大步上楼,走到罗得迈尔的卧室门口,从没使过这么大的力气敲门。正在睡觉的罗得迈尔一睁开眼睛就发出尖叫。门外传来主人的声音:“请立刻到餐厅来,马上要做些出门的准备。”
一看钟才四点半,天刚蒙蒙亮。罗得迈尔还从没这么早起来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又急着想知道,又担心得心里七上八下,手忙脚乱地随手拿起什么都拿错了,什么也弄不好。甚至她还慌慌张张满屋子找衣服,最后发现已经穿在身上了。
那边,赛斯曼先生这时正在走廊里使劲挨个按响每个仆人屋里的铃。于是每个房间里的仆人一听见铃声都惊得从床上跳下,慌里慌张地胡乱穿上衣服。大家都以为主人是被幽灵给抓住了,要请求帮助呢,于是都提心吊胆地一个接一个走出来。
可是,一走到那人跟前,大家都愣住了。赛斯曼先生好好的,正在餐厅里不停地走来走去,一点都不像是被幽灵抓住了。他命令约翰立刻准备马车停到大门口。又让齐娜喊起海蒂,叫她做好旅行的准备。杰巴斯被命令去海蒂姨妈作工的地方把她带来。这时,罗得迈尔终于整理完了穿戴。她衣服倒是穿好了,头巾却戴反了,远处看上去,像是脸长在了背上。
赛斯曼看见罗得迈尔的这副怪样子,知道自己催得太急了。马上说出原委,现在马上准备皮箱,把那个瑞士的小女孩的东西——赛斯曼听不惯海蒂这个名字,所以经常总这么叫。——全装进去。然后多送她些克拉拉的衣服。别磨磨蹭蹭,要快。
罗得迈尔大吃一惊,愣愣站着仿佛脚上生了根似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盯着赛斯曼。她以为主人会把夜里碰上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暗地里告诉她,心想好在天亮了,听了也没关系,所以正迫不及待呢。可主人却没提它,而是交给她这么一件又乏味又麻烦的活儿,罗得迈尔一下子没明白过来主人说的是什么意思,仍呆呆站在那儿不说话,等着主人继续进行更加详细的说明。
可是赛斯曼并不想做什么说明,说完就撤下她在那儿像个木桩,到女儿房间去了。果然像他想的,克拉拉已经被家里乱糟糟的声音吵醒了,正仔细听是发生了什么事。父亲坐到女儿床边,把刚才抓幽灵的事告诉了她。接着又说,据医生说,海蒂得了重病,要是继续这样下去,夜里会越走越远,最后说不定会爬到屋顶上去,可就有生命危险了。到那时就很难治了,所以决定现在就让海蒂回家去。你要明白,除此以外没有别的办法,能理解吗。
克拉拉听了很吃惊,也很难过。又想了好多办法希望海蒂留下来,可父亲决心已定,不能改变了。不过,赛斯曼答应克拉拉要是她听话,懂事,明年就带她去瑞士。克拉拉这才无可奈何地同意。不过她要求把海蒂的皮箱搬到这儿来,让海蒂在这儿准备行李,这样,她就可以把海蒂喜欢的东西全放进去。爸爸高兴地答应了。而且还说要送海蒂一件贵重的礼物。
过了一会儿,蒂提姨妈来了。她在候客室里心神不定地等着,琢磨着这么早被叫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赛斯曼走进来,把海蒂的情况告诉她。又说必须尽快把孩子送回家。蒂提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一下子蔫了。她还记得很清楚上一次离开阿鲁姆大叔时他说:“别再来第二次。”她把小海蒂带到爷爷那儿,然后又带出来,实在不愿意这回又把孩子领回去了。姨妈摇摇头,立刻开始动用她的能说会道的本事:“太遗憾了,今天我无论如何没法去送她。明天更不行。后天必须干活,绝对没时间。就是以后,也根本找不出空。”
赛斯曼看穿了蒂提的心思,立刻让她回去了。然后又叫来杰巴斯,让他准备出门,今天,待会儿就带着孩子去巴赛尔。明天就能送到她的家里。然后他可以马上回来。不用和她家里说什么,他已经给爷爷写好了信。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杰巴斯。”赛斯曼最后说,“一定要好好记住!这张名片上写的是我认识的一家巴赛尔的旅馆,你到了那儿,就拿出这张名片。他们会给这孩子安排一个好房间。你自己想怎么办都行。但是你先要进房间把窗户关得牢牢的,使大力气也打不开。然后等孩子上了床,你从外面把门锁上。那孩子有晚上乱走的毛病,要是在别处也从屋里出来打开大门什么的,可就不知会多危险,明白了吗?”
“啊?!这么回事?怪不得,是这样?”杰马斯惊奇地应着。这时,他终于明白了幽灵的真面目。
“啊,当然!是的!不管怎么说,你是个胆小鬼,告诉约翰,他也是。家里全都是些大惊小怪的家伙。”说完,赛斯曼回到自己房间,坐在桌前给阿鲁姆大叔写信。
杰巴斯还愣愣站在屋里,心里反复地寻思:“我要是没被约翰那胆小鬼拽进屋,而去追那白影子就好了。要是现在,我肯定会这么干!”
可不是,要是现在,灿烂的阳光把灰暗的房间照得四处明亮,不错,他一定会这么干的。
这边,小海蒂懵懵懂懂地穿上漂亮的衣裳,等着然后会怎样。也难怪,齐娜把她摇醒,从衣柜里拿出衣服,别的什么都不说,只催她快穿上。齐娜是决不肯和没有教养的海蒂说话的。她甚至理都懒得理海蒂。
赛斯曼拿着信走进餐厅,早饭已经预备好了。
“那孩子在哪儿?”赛斯曼喊着问。
于是海蒂被叫来。孩子走进来说:“早安,先生,”又望着赛斯曼问:“这是怎么回事?”海蒂奇怪地抬头看他。
“看来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吧,”赛斯曼说着,不由笑了。“今天哪,你要回家了,待会儿马上就走。”
“回家?”小海蒂小声重复着,脸色刷白。好一会儿几乎喘不上气来。她感动极了。
“怎么,不喜欢吗?”赛斯曼先生微笑着问。
“不,很高兴。”终于说出这一句,小海蒂的脸刷地红了。
“那就好。”赛斯曼鼓励她说。然后坐下来,并让小海蒂也坐下,“好吧,早饭多吃点,吃完马上坐上马车出发!”
小海蒂努力想多吃,却一口也咽不下去。她太激动了,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在做梦。她想:该不会一睁眼,又是穿着睡衣站在大门口吧。
“让杰巴斯多带些干粮。”赛斯曼向刚好走进来的罗得迈尔说。“这孩子现在怎么也吃不下。也难怪。——你到克拉拉那儿去吧,等马车准备好了就下来。”赛斯曼转过头对小海蒂亲切地说。
海蒂正想去,就飞快地跑上楼去。一进克拉拉房间,便看到中间放着个大皮箱,盖子大敞着。
“快来,海蒂,快来!”克拉拉喊。“你看,我想把这些放进去,怎么样,喜欢吗?”说着,克拉拉一一数起那些礼物——衣服、围裙、手绢、针线盒。
“还有这个,你看,海蒂。”
克拉拉边说边兴奋地把一只篮子高高举起来。海蒂往里一瞧,高兴得直跳。原来里面装着新鲜的白白的圆面包,足足有一打。这是送给奶奶的礼物。两个孩子高兴得手舞足蹈,把就要分别的事忘在脑后,这时突然传来喊声“马车准备好了!”——她们连依依惜别的工夫都没有。小海蒂又跑回自己房间。那儿还放着奶奶给他的那本美丽的书。海蒂白天晚上都舍不得放下它,就塞到枕头底下,还没放到皮箱里。小海蒂把它放到篮子上。然后打开衣柜,猜想大概那件东西也忘了放进去,找了找,果然——那件红色的旧披肩还在那儿。罗得迈尔觉得这么寒碜的东西没必要拿回去。小海蒂把刚才的书也包到布里放到篮子顶上。这样一来,这个红包裹格外扎眼。做完这一切,海蒂戴上漂亮的帽子走出房间。
下面,赛斯曼已经准备好把小海蒂放到车上,两个小姑娘只好赶紧说“再见”。罗得迈尔站在台阶上正要跟她告别,忽然把视线落在了那个怪怪的红包裹上,她立即从篮子上抢下来扔到地上。
“这不行,阿尔菲特。”罗得迈尔责备她。“你不能拿着这玩艺儿回去,这种破烂儿没必要拿走。好了,一路小心!”
海蒂被她这么一说,不敢上前捡起包裹。于是她恳求似地望着主人,似乎在说,她最贵重的宝贝被抢走了。
“不许这样,”赛斯曼坚决地说,“她可以把她喜欢的一切都带回去。就是小猫乌龟也没关系。别要求她那么多,罗得迈尔。”
海蒂赶快捡起包裹。眼里充满欢喜和感激。到了下面的马车上,赛斯曼向海蒂握手,亲切地告诉她,他和克拉拉不会忘记她,还让她路上多多小心。海蒂真心地感谢他对自己这么好,太谢谢了。最后又加上一句说:“请您代我向那位大夫问好,谢谢他帮我那么多。”
小海蒂还清楚地记得昨晚上大夫说:“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今天,果真是这样,她觉得这都多亏了那位大夫。
过了一会儿,小海蒂被抱上马车。然后篮子和装干粮的袋子放了进来,接着杰巴斯坐上来。赛斯曼再一次冲她喊:“小心着点儿!”
于是,马车跑动起来。
过了些时候,小海蒂又坐上火车。她一直把那只篮子一动不动地稳稳放在膝上,像是一刻也不愿放开手。要知道,这里面放的是送给奶奶的面包。想到这,小海蒂心里暗暗高兴,不停地小心翼翼地看着篮子。几个小时里,她一直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因为她终于真真切切地明白现在自己正要回到故乡的爷爷那儿,回到阿鲁姆和奶奶、山羊贝塔那儿去。一切都变成什么样了呢?想到这,一件接一件的事情就浮现在她眼前。突然,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担心地问:“杰巴斯,阿鲁姆的奶奶一定还没死吧。”
“当然还好好的!”杰巴斯安慰她。“不会有那种事,肯定还活着。”
小海蒂又沉思起来。还时常瞧瞧篮子。她努力想像着这些面包全摆到奶奶桌子上时会是什么情景。过了好久,她又说:“杰巴斯,你肯定知道老奶奶还活着吧。”
“当然了!当然了!”小海蒂的同伴困得迷迷糊糊地回答。“肯定还活着,不会死的。”
过了一会儿,小海蒂也困了。她昨晚一阵折腾,再加上今天起得那么早,睡眠严重不足。当杰巴斯使劲摇着她的胳膊喊“快醒醒,快醒醒,马上要下车了,到巴赛尔了!”的时候,海蒂才睁开眼睛。
两个人第二天上午,又在火车里颠簸了几个小时。小女孩仍旧把篮子放在膝上,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交给杰巴斯。不过今天小海蒂一句话也不说了。马上就要到家了,这种渴望随着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变得越来越强烈。忽然意外地传来喊声:“米原菲尔特!”小海蒂从座位上跳起来。杰巴斯也吃惊地站起身。过了一会儿,车站到了,两个人走上月台,把皮箱放在一边。不久火车拉响汽笛,从山谷向远处开走。杰巴斯可怜巴巴地望着它远去。比起又要走那么长的路,还是在火车里被摇来摇去舒服得多啊。而且,最后还得爬山,在杰巴斯看来,在这个未开化的国家里,不知会碰上什么危险可怕的事。
于是,杰巴斯四处看看,想找个人问问去德尔芙里村哪条路最安全。这时看到车站旁边有个用一匹马拉着的带木栏的小马车停在那儿。一个肩膀宽宽的小伙子正把几件火车运来的行李搬到马车上。杰巴斯走过去问哪条路去德尔芙里最安全。
“哪条都安全。”回答很冷淡。
于是杰巴斯重问一遍哪条路最好走,不用担心掉下山崖,又顺便问了问有什么好办法可以把皮箱运到德尔芙里。小伙子看看皮箱,估计了一下大小,说自己待会儿正要去德尔芙里。要是不太沉的话可以帮他托运。两个人又商量了半天,最后决定让他把孩子和皮箱一起带到村子,然后找人把她带到阿鲁姆。
“我一个人能走。我知道从德尔芙里到阿鲁姆的路。”一直认真听着他们商量的海蒂突然插嘴说。杰巴斯一听,终于可以不爬山了,总算松了口气。他意味深长地把海蒂叫到旁边,把一个沉甸甸的纸包和给老爷爷的信递给她,嘱咐她说——“这个包是赛斯曼先生送的,一定放到篮子的最下面,面包底下才行哟。小心别弄丢了,这要是丢了,赛斯曼先生会非常生气,一辈子都不高兴的。这件事一定要万分小心,小姐。”
“我一定不会弄丢的。”小海蒂信心十足地说,把纸包和信一起放到篮子最底下。一会儿,皮箱搬上了马车,杰巴斯把海蒂连着篮子一起抱到马车的座位上,然后和小海蒂握手告别,又做出手势提醒她别忘了篮子里的东西。因为赶车的人在旁边。而且一想到本来该自己带他回去的,就更加不放心。
车夫跳上马车坐到小海蒂旁边,马车向山那边儿出发了。杰巴斯想到不用去爬山了松了一口气,在车站里坐下,等着往回去的火车。
这个赶马车的小伙子在德尔芙里开面包店,正要把面粉运到店里。他没仔细打量过小海蒂,但和德尔芙里的所有人一样,知道小海蒂被带到过阿鲁姆大叔那儿去。而且,他还认识小海蒂的父母。所以不用看就明白她就是大伙儿议论纷纷的那个孩子。让他不可思议的,是这孩子居然又回来了。于是面包师一边赶马车,一边跟小海蒂搭话。
“你是阿鲁姆大叔那儿的孩子吧。以前住在那个老头那儿的?”
“嗯。”
“看你大老远地跑回来,是不是那家人对你不好?”
“不不,不是那样的。在富兰克托没有谁比我受到的照顾更好了。”
“那你为什么回来了?”
“赛斯曼先生说可以回来。要不,我还是回不来。”
“噢?为什么不再继续呆下去呢?是他们让你回来的吗?”
“因为我觉得世界上没有比阿鲁姆爷爷那儿更好的地方了。”
“你到了山上就不会这么想了吧。”面包师嘀咕了一句。然后又自言自语地说:“我还是不明白,也许这孩子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过了一会儿他吹起口哨,不再说什么了。小海蒂望着四周,心里激动起来。她看见周围的景色是那么熟悉,对面,法尔克尼斯高耸的山峰像个亲切的老朋友俯视着她。于是小海蒂也向他们问好。这样,越往前走,她心里越发迫不及待,最后几乎想跳下马车,拼命跑上山去,小海蒂按捺自己坐着一动不动,可浑身却不住颤抖。
过了一会,马车到德尔芙里。这时钟刚刚敲过五点。女人们、孩子们,一下围到马车周围。附近村子里也有几个人凑过来。面包师马车上的皮箱和小姑娘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大家都想知道这辆马车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这孩子是谁家的。小海蒂从马车上下来,马上说:“谢谢,行李爷爷过后会来取。”
说完就想跑开,可是人们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挡住了她。大家七嘴八舌地同时问她各种问题。可是小海蒂像是下定决心不开口,从人群中间挤出去,人们也不由打开路让孩子跑了出去。纷纷说:“那孩子害怕了,唉,也难怪。”还说起阿鲁姆大叔这一年来比以前更吓人了,和谁都不说话,路上碰见人像是想吃掉谁似的,那孩子要不是没地方可去,怎么会跑到他那可怕的龙潭虎穴里去呢。
但是,面包匠却插话了:“这件事,我知道的最清楚了。”他接着用意味深长的口气说起来——一位绅士把小海蒂送到米原菲尔特,然后非常亲切地和她告别。而且,一点没和他讲价,他要多少运费,那位先生立刻给了多少。还加了小费。有一件事是千真万确的,据说那孩子在那户人家过得非常幸福,是她自己希望回到爷爷身边的。这些话让村里人大吃一惊,立刻传遍了德尔芙里,这一天晚上几乎每户人家里都议论着小海蒂丢下富兰克托的好日子不过,回到爷爷身边去这事,没有比这更热门的话题了。
再说小海蒂从德尔芙里飞奔着跑上山。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好突然停下来。也难怪,她胳膊上提的篮子又沉,越往上走路也越陡。小海蒂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奶奶现在还是坐在屋子角落里的纺车旁吗?不会是我不在的时候就去世了吧。”
终于,她看见了山上洼地里的奶奶的小屋。小海蒂的心咚咚直响。她飞快地跑了进去。小海蒂的心跳得更加厉害,声音更大了。——终于,海蒂跑上来了。——她不禁浑身发抖,几乎打不开门——可是,终于——她一口气直奔进小屋里。大口喘着气,站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哎呀,你看你,”角落里传来声音,“小海蒂就总是这么跑进来。唉,真希望我活着的时候,小海蒂能再到我身边来,哪怕一次也好啊!喂,进来的是谁?”
“是我,奶奶,是我呀。”海蒂喊着,跑到屋子一角,立刻蹲到奶奶跟前,扑上去,紧紧依偎在奶奶的胳膊上,好高兴好高兴,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奶奶开始时,吃惊得目瞪口呆,后来用手抚摸海蒂卷卷的头发,不停地说:“真的,真的,是那孩子的头发,是她的声音。啊,上帝啊,您让我这么高兴!”
从奶奶看不见东西的眼睛里,流出大滴大滴快乐的泪珠,掉到海蒂手上。
“是你吧,小海蒂,你真的又回来了吧?”
“是呀,是呀,是真的,奶奶。”小海蒂用肯定的语气喊道。“别哭了,您看,我真的回来了。以后还天天来这儿玩儿,哪也不去了。对了,奶奶,您可以有一段时间不用咬干面包了。您看,奶奶。怎么样?”
说完,小海蒂把篮子里的面包一个一个拿出来,一共12个,放在奶奶膝盖上。
“唉呀,天哪!哎呀,天哪!你给我带来多好的东西啊!”奶奶喊,“可是,我最高兴的,还是你回来了,小海蒂!”
然后,奶奶用手抚弄着小海蒂的卷发,摸摸她发热的小脸蛋说:“有什么事,跟奶奶说说吧。海蒂,说点什么给我听!”
于是小海蒂向奶奶说起她非常担心万一奶奶死了,就不能送给奶奶白面包,而且再也见不到奶奶了。
这时,贝塔的妈妈走进家门,大吃一惊,一下愣住了,呆呆地站在那儿。接着叫起来。
“真的是海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海蒂站起身,向布丽奇伸出手。布丽奇惊讶无比地左右打量了一遍海蒂,说:“奶奶,你要是能看见就好了。小海蒂穿着漂亮的衣服,打扮得可好看了。我差点没认出来。桌子上带羽毛的帽子也是你的吧。来,让我看看你带上是什么样。”
“不,我不想戴它,”海蒂坚决地说。“还是送给阿姨吧。我已经不需要它了。我自己还有一顶呢。”
说完,海蒂打开红包,拿出那顶破帽子。它本来就已经很破,一路上颠簸得更破了,可是,这不成问题。海蒂还记得那天下山时,爷爷在后边说不愿意看到她带着插了羽毛的帽子。所以:才小心地保存着这顶旧草帽。也难怪,小海蒂总是想着回到爷爷那儿的事。可是,布丽奇却说:“别说傻话,这真是很精美的帽子。我不能要。你要是不喜欢戴,可以卖给德尔芙里学校老师的女儿,那能换来一大笔钱呢。”
但是,小海蒂主意已定,她悄悄把帽子藏到了奶奶身后别人看不到的角落里。然后飞快地脱下漂亮的衣服,在齐肩的内衣外面围了红披肩。穿好后,拉起奶奶的手说:“我得去爷爷那儿了。不过我明天还会来的。再见,奶奶。”
“啊,你一定再来呀,海蒂。明天来吧。”奶奶恳求海蒂,一边握住她的手舍不得放开。
“你为什么把那么漂亮的衣服脱了。”布丽奇问她。
“我想穿这个去爷爷那儿。不然爷爷该认不出我了。阿姨不是也说有点认不出了么。”
布丽奇把小海蒂送到门口,做出神秘的样子对海蒂说:“穿那身不是挺好。爷爷肯定能认出你的。不过,你小心点。贝塔说,阿鲁姆大叔经常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海蒂说完“再见”,就把篮子挂在胳膊上,向阿鲁姆走上去,金色的夕阳正洒在绿色的阿鲁姆山上。远处露出斯凯撒普拉那的大雪峰,它上面反射出的阳光照到这里。小海蒂每走两三步就停下来,忍不住回头看看。因为上山时那些高山在她身后。忽然,红色的光辉落在她脚边的小草上。海蒂回过头。于是——那美丽绝伦的景色这次再不是回忆也不是梦境——法尔克尼斯山峰火红火红的、广阔的雪原像一片火海,上面飘浮着玫瑰色的云朵。阿鲁姆的草地染上一层金色,石头反射着耀眼的光辉。下面金色的雾霭中隐隐现出山间的谷地。
小海蒂站在这美丽无比的景色里实在太高兴了,欢乐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海蒂禁不住合起双手,仰头望天,大声感谢上帝——感谢他把自己带回了故乡。而故乡的一切是这么美,比自己想像的还美,而且这些重新属于她了。站在这样神奇的大自然中,小海蒂的心充满了幸福。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她对上帝的感激。
四周光辉渐渐黯淡下去,小海蒂终于抬脚继续走。她快步向上跑,不一会儿就看见了上面的枞树枝干,树下隐约的屋顶,接着又看见了整个小屋。爷爷正坐在小屋旁的长椅上,吸着烟斗。那几棵老枞村把枝叶覆盖在小屋上,迎着晚风哗啦啦地响。
小海蒂又加快脚步,还没等爷爷看清是谁来了,就飞奔到爷爷跟前,把篮子往地上一扔,紧紧抱住爷爷。她激动得说不出别的话,只一个劲地喊:“爷爷!爷爷!爷爷!”
爷爷什么也没说,用手不住擦去泪水。——爷爷流泪,真是很久没有过的事了。过了一会儿,爷爷把小海蒂的胳膊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把小孙女抱到膝上,仔细地端详了一会那张小脸。
“真的又回来了,小海蒂。”半天,爷爷才说。“怎么样?没见你变得怎么俗气,是被赶出来的吗?”
“不,不是,爷爷。”海蒂急忙说,“您千万别这么想。他们待我都很好。克拉拉,奶奶,还有赛斯曼先生。可是,爷爷,我想家,再也熬不下去了。所以,常常喘不上气来,可难受了。我怕他们怪我忘思负义,就什么都不说。可是,突然有一天赛斯曼先生一大早就叫我起来——我想这都多亏了大夫帮我——不过,这些事大概信里都写着呢。”说完,海蒂跳到地上,从篮子里掏出那封信和纸包,放到爷爷手里。
“这是你的东西。”爷爷说,把纸包放到椅子上,然后打开信看。看完之后,没说什么,把信放进衣兜。
“怎么样,海蒂,还能和我一起喝羊奶吗?”爷爷牵起海蒂往房子里走。“不过,你拿着纸包里的钱。有那些钱,你可以买个床,还够买好几年衣服的。”
“我用不着,爷爷。”海蒂坚决地说。“床我有了,克拉拉还在皮箱里塞了好多衣服,已经不用再买了。”
“拿着,拿着。放到壁橱里去。以后肯定会用得着。”
小海蒂照爷爷说的做了,然后跟在爷爷后面蹦蹦跳跳地进屋。一进去她又高兴地感到真的回家了,在屋里跑来跑去,过了一会儿,又爬上梯子——海蒂突然站住,从上面惊慌地喊:“哎呀,爷爷,床不见了!”
“马上就能再做一个。”爷爷在下面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好,下来喝奶吧!”
小海蒂下来,坐到还放在原来位置的高椅子上。她捧起碗一口气喝完,像是从没喝过这么美味的东西。然后重重地叹着气,放下碗说:“没有什么比家里的奶更香的东西了,爷爷。”
这时,外面传来尖亮的口哨声。小海蒂闪电般地从门口冲了出去。一群山羊正又蹦又跳地从山上下来。羊群正中间是贝塔。贝塔看见海蒂,一下呆住。像是脚下生了根,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愣愣地望着海蒂。海蒂喊了一声“晚上好,贝塔!”就跑进羊群里去。
“天鹅!小熊!还记得我吗?”
山羊像是听出了海蒂的声音,把头凑过来,高兴地咩咩直叫。海蒂一个一个叫出它们的名字。这下山羊们像失常了似地一大群跑上来想靠到海蒂身边。急性子的“阿特立”争着凑过来,从另外两只羊身上跳了过去。连一向老实的“小雪”也不顾三七二十一地挤进来把“土耳其大汉”挤到了一旁。“土耳其大汉”第一次看到它这么蛮横,也不甘示弱地往前面直挺挺一站,把胡子翘得老高。
小海蒂又能和以前的伙伴们在一起了,她开心得不得了,忘记了一切。她好几次抱住年幼娇小的“小雪”,又拍拍粗鲁的“阿特立”,她爱怜地抚摸围在她四周的羊群,一会儿被拉到这儿,一会儿被拽到那儿。终于,一直呆站着的贝塔也跑到一边。
“到这边儿来,贝塔,该跟我说‘晚安’了!”海蒂招呼他。
“你又回来了吗?”
吃惊得得愣的贝塔总算想起来问。然后走到海蒂旁边,握了握海蒂伸出半天的手,像从前傍晚告别时那样,又问:“明天,你还跟我一起上山吧。”
“不,明天不行。不过,后天大概会去。明天我要去奶奶那儿。”
“你又回来了,太好了!”
贝塔高兴地把脸笑成一团。该回去了,可今天要把羊群带下去可格外难。贝塔连吓带哄,总算把羊儿们赶到这儿来,可海蒂一只手抱着“天鹅”,另一只手挽着“小熊”的脖子往回走去,山羊们一看到立刻转过身,又拼命向海蒂追去,海蒂没办法,只得把两只羊领进小棚,从里面关上了门。要不是这样,贝塔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把羊群带走呢。
当小海蒂跑回屋里时,她的床已经做好了。又软和又厚实还有好闻的清香。干草是刚割下不久的。床上还整整齐齐地放着干干净净的被子。小海蒂高高兴兴地钻进去,整整一年没睡得这么香了。
这天晚上爷爷一会儿一趟,起来了10多次,他爬上梯子仔细察看小海蒂睡得好不好,有没有要起来的迹象。他看见月光照在海蒂床上,就找了一把干草把墙上的洞堵上。又反复检查是不是场严了。从今天开始不能让月光照进来了(在瑞士、人们迷信梦游病是月光引起的)。可是海蒂睡得很熟,一次也没起来过。这毫不奇怪,因为海蒂热切渴盼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海蒂在梦里看见了被晚霞染红的群山和岩石,还听见了枞树哗哗的响声。小海蒂终于又回到了阿鲁姆的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