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一曲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洪昇
可怜一曲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洪昇
一时朱门绮席,酒社歌楼,非此曲不奏,缠头为之增价。
——徐麟《长生殿序》
爱文者喜其词,知音者赏其律。
——吴舒凫《长生殿序》
戏曲经历元、明、清三代,由成立而发展完成,在体制、内容、音乐和表现方式上都不断地变化改进,到清代形成“唱念做打”兼备的文艺形式,达到很高的成就,以传奇最为盛行。清初沿用明代以“昆曲”演唱,清高祖时“乱弹”代之而起,主要以皮黄(西皮调、二黄腔混合而成)为重心,包括多种腔调,最后成为近代“京戏”的一种重要乐曲。洪昇的《长生殿》和孔尚任的《桃花扇》在清代的传奇中都颇有名。洪昇的《长生殿》颇邀时誉,相传康熙年间京城流传“家家收拾起,户户不提防”之谚,后者所指即是《长生殿》中“一枝花”。
洪昇(公元1645—1704年),字昉思,号稗畦,又号南屏樵者,钱塘(今杭州)人。康熙七年(公元1668年)入国子监肄业,终身未入仕。康熙十二年(公元1673年)作《沉香亭》传奇,后改写为《霓裳舞》。至二十七年,又重取更订之,易名《长生殿》。康熙二十八年(公元1689年),因在清圣祖孝懿温诚仁皇后佟佳氏大丧期间于寓所演出,被言者所劾,革去国子监学生籍,一时株连达50人左右。时人诗云:“可怜一曲长生殿,断送功名到白头。”康熙三十年(公元1691年)年被迫离京,返回杭州。但这期间,《长生殿》的影响却愈来愈大。康熙四十三年,江宁织造曹寅在南京集南北名流胜会,长筵三昼夜,由名优扮演《长生殿》,洪昇应邀赴会,一时传为盛事。但是自南京返回途中在乌镇失足落水而亡。洪昇一生坎坷,对于社会现实颇多不满。他是和孔尚任齐名的剧作家,作品有传奇《长生殿》,杂剧《四婵娟》一种传世,另有《锦绣图》待考。其余作品均佚。今人章培恒著有《洪昇年谱》。
《长生殿》是一部描写爱情悲剧的巨著,叙述唐明皇在开元以后,纵情声色,委政权奸,国政日非。杨贵妃恃宠善妒,杨国忠招权纳贿,激起拥有重兵之番将安禄山称兵造反。哥舒翰潼关不守,兵败降贼。明皇束手无策,仓皇幸蜀,逃至马嵬曙,随行将士杀死杨国忠,陈元礼纵兵逼哄,贵妃佛堂自缢,摇摇将坠的大唐江山到此才获得一线转机。作者通过民间传说中唐明皇和杨贵妃的真挚爱情故事,把他们的爱情在现实中所发生的坏的政治影响而写出。此后便摭拾白居易的长恨歌,唐人小说玉妃归蓬莱,元人杂剧等故事,写出唐明皇对于杨贵妃的怀念,以及二人原系天仙,谪居人世,终于回到天宫,永为夫妇作结。
从元代的杂剧到清代的传奇,到底有着怎样的一种转变?
元曲有两种,一为杂剧,一为散套。到清代,传奇盛行,而“传奇”一名,原本不是到清朝才有的。吴梅说,“传奇之名,虽昉于金源,顾宋赵德麟(蝶恋花)词,以七言韵语,加入微之原文,而按节弹唱,则已启传奇串演之法,惟其名乃成于元耳。自是以后,有院本,有多至数十折者,于是以篇幅长者为传奇,以篇幅短者为杂剧。或又以南词为传奇,北曲为杂剧。相沿至今,其名未改,虽违本意,顾亦可以也。”可见传奇原本无确实定义,但我们确仍能从时间变迁和南北特色不同上见出杂剧和传奇之间的继承和变化。
我们都知道杂剧最主要是生旦独唱,这就像一个词人在舞台上在戏剧的背景中朗诵心声,其主要基调是抒情。西方戏曲的结构格外重视情节的冲突与转折,冲突最强烈的爆发点便是戏剧的高潮。但是中国戏曲构成的基础原本不在情节的曲折,而是歌舞乐的展演,戏曲中最动人的场面,往往没有强烈的故事性,甚至情节上没有任何推进,而是刻画人物情感心理的抒情歌舞。故中国戏曲一直可以称作“词余”。而到了清初传奇,作品《桃花扇》第一次将叙事而不是抒情放在第一位,摆脱了诗文的里子,让传奇可以独立地站在诗文旁边。正如《王国维文化学术随笔·文学小言》中说:“至叙事的文学(谓叙事传、史书、戏曲等,非谓散文也),则我国尚在幼稚之时代。元人杂剧,辞则美矣,然不知描写人格为何事。至国朝之《桃花扇》,则有人格矣,则他戏曲则殊不称是。要之,不过稍有系统之词,并不失词之性质者也。”
杂剧中,一人司唱,而到了传奇,却是数人分唱的。而这又是与两剧种的唱腔特色相关联的。元剧多用弦索,字多腔简,一人司唱,即使曲文颇长,也能一泄而尽。而传奇多采用昆腔,昆调悠扬,一字可以数转,即使数人分唱,大概也不免其苦。而在传奇中,也保留一些杂剧的品味,如在《长生殿》中有北曲,间有佳者,却也不多。
南词重板眼,北词重弦索。北词调促而辞繁,填词很难稳惬,又杂剧多用衬字,而衬字无定法,板式无定律。元曲不尚词藻,专重白描,所以写杂剧,元方言特别须要熟悉。元剧中的散曲也是重文雅的,而杂剧却是重本色的。作杂剧,每句每语不可夹入词赋话头,要以俚语为文雅,即使是词章才子,对此都无所措手。对本色的注重却是为传奇作家所继承的。当初洪昉思与吴舒凫论填词之法,舒凫云“须令人无从浓圈密点”;昉思之女之则在座曰:“如此,则天下能有几人可造此诣?”所谓无浓圈密点,即所谓要用本色语也。而由此观之,本色之难可知。如果不能化俗为雅,而仅以涂泽为工,不过耍些文人的造作词工罢了,这是杂剧与高明的传奇作者共同唾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