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天下宽世事艰将军初出山
第一章天下宽世事艰将军初出山
1916 年。
湖南湘乡。
山峦绵延起伏,楠竹郁郁葱葱。一条山间小路,弯弯曲曲长又长。一个身穿长袍马褂的中年绅士埋头前行,他的儿子紧跟其后,还有一个人挑着一担行李远远地跟在后面。中年绅士一边走,一边忿忿不平,埋怨世道多舛:“这世道真是越变越不像话了,千年古训也是可以随便亵渎的么?世世代代的读书人,读的全是《千字文》、《四书》、《五经》。什么‘洋学堂’,尽讲些什么政治,宣传什么‘革命’,学习民族英雄。照这样子下去,读书的学生,岂不都成了‘乱世’英雄?”中年绅士这番话是讲给后面的儿子听的。“还有那个黄先生,”中年绅士接着说,“简直是离经叛道,教得学生荒了学问,足了野性,误人子弟呀!”中年绅士一路走,一路数落“洋学堂”的不是。乡间蒙馆改学堂已经两年了,看来这位中年绅士思想蛮保守的。
儿子大约十岁上下,父亲的话全然没有听进耳朵里。一双黑亮的大眼睛东瞧西望,欣赏着大自然的美景。这是楠竹山村通往二都柳树铺的乡间小路。时值初夏,艳阳高照,微风习习。山间峰回路转,小溪流水潺潺,路边青青稻谷,鸟语花香。十岁的儿子第一次走出偏僻的楠竹山村,一切新鲜无比,开心极了,哪有心思听父亲的唠叨。何况,儿子幼小的心里有一本和父亲不同的帐:以前在蒙馆读书,之乎者也,成天摇头晃脑读死书,直读得昏昏噩噩。现在读初小,那位黄笃植黄先生不教读古文、啃八股,而是使用白话文的《国语读本》,他讲历史、地理课时,总是结合课文讲些有趣的故事,什么戊戌变法维新,什么英国侵略者向中国倾销鸦片,林则徐禁烟等等,让大家听得如痴如醉。另外,蒙馆改成初级小学,还增加了算术、自然课。父亲怎么说“洋学堂”不好呢?
中年绅土回头看了看儿子,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更加忧心忡忡。他本是个乡间绅士,又是主持谭氏家族祠堂的族长,受过正宗的儒家教育,骨子里流的是封建文化的血,还曾经教过私塾,所以如今这废“读经科”、兴小学堂,实在有违孔孟之道。眼前自己的长子离孔孟之学越来越远,唉,世道乱哄哄的,学问也乱哄哄的。自己为此伤透了脑筋,生怕儿子学坏,于是多方打探,东奔西跑,终于得知二都柳树铺还有个没有被查禁的私塾。他决心把长子送往二都柳树铺的私塾,让儿子学好孔孟之道,以解天下,出人头地。这不,他正领着儿子去二都柳树铺。十岁的儿子,哪里知道父亲的一片苦心,他只知道,终于离开家门,走进了一个新鲜的天地。“世名,二都柳树铺到了。”中年绅士回头告诉儿子,并用手向前一指。那个叫世名的孩子眨眼望去,二都柳树铺近在眼前。那是一个铺面不少,比较繁华的村镇。中年绅士带着儿子世名来到了一幢宅院前,敲响了大门。这是一幢旧式建筑的宅院,前排三间房,后排三间房,共两进,两边则是横堂屋、卧房、厨房、杂屋之类。看得出,这是个大户人家。中年绅士与这户人家乃是至交,他知道这家老太爷陈益怀是个传奇人物,他自幼武艺高强,因家贫无以为生,年轻时投入湘军,英勇善战,屡立战功,从士兵一直做到了湘军管带。后来,他对湘军充当朝廷帮凶、赶杀太平军将士的做法不满,认为与民为敌,与国无益,于是愤然弃官,携带夫人,解甲归田,成为这一方名士。老人性格豪爽,乐于助人,闻名乡间。而且,中年绅士知道,老太爷的夫人也是女中豪杰,曾出入军中,跨马挥刀,飞骑射雁呢。自中年绅士父亲这一辈,两家便结为至交,现在他与老人的儿子陈绍纯也关系甚密。陈家长孙庶康还是他介绍,在谭家祠堂蒙馆读过几日私塾呢。如今,儿子来二都柳树铺读私塾,他打算让儿子寄住在陈家,自己也放心。 “你找谁呀?”一个俊秀的小姑娘开门问道。“我是楠竹山村的谭润区,来探访培芝大叔和绍纯兄的。”“啊,请进!”小姑娘领客人进了后院。一边走,一边喊:“爷爷,楠竹的谭叔来看您老人家了。”中年绅士谭润区进了正屋。
恰好,老太爷陈益怀与儿子陈绍纯都在。三人寒暄一番,便一一落了座。“秋葵,给谭叔端茶来!”陈绍纯向开门的小姑娘发话。小姑娘应声而去。“这是我的四女儿秋葵。”陈绍纯又向谭润区介绍。不一会儿,秋葵端茶来了,她用双手将茶递给了谭润区:“谭叔,请用茶!”“哦!”谭润区接过茶杯,忍不住向陈绍纯称赞道:“这孩子小小年纪,这么懂礼貌。绍纯兄,你家教有方啊!”“哪里,润区兄过奖了。”一阵攀谈过后,谭润区谈起了长子世名上私塾的事。陈益怀老人一听,立即一口应承下来:“成啊!世名的祖父不在了,他孙子念书的事我还能不管?”“绍纯,”他转头告诉儿子,“既然润区舍得把世名送来念书,就收下他吧!”陈绍纯点头称是,并说:“润区兄,请放心,我会把世名当亲生儿子对待的。”于是,谭润区将儿子谭世名留在二都,回家去了。那个叫谭世名的孩子开始了在陈家的寄宿生活。陈家大院。谭世名正与秋葵等弟妹嬉闹。陈家人丁兴旺,秋葵兄弟姐妹一大群。
谭世名感到,与这么多小伙伴生活在一起格外地快活。有时候,老太爷陈益怀还打开话匣子,讲述一串串征战拼杀的精彩故事,谭世名每次都听得如痴如醉,而且不停地问个究竟才作罢。放学回家时,陈家小伙伴常常是在老祖父老祖母的指点下,舞棍弄棒,谭世名就在旁边喝彩观战,好不快活。谭世名很快融入了陈家那充满亲情的氛围里。一天,谭世名正在听老太爷陈益怀讲故事。忽然,陈家长孙陈庶康从东山学堂回来了!谭世名一听,赶紧去找庶康大哥。世名曾与庶康大哥同在家乡楠竹七星桥蒙馆读私塾,后来,庶康大哥去了东山学堂读书。世名羡慕极了,但是父亲不许他读这种洋学堂,却把他送到二都读私塾。世名一见庶康大哥,亲热地握住了他的手。陈庶康早就听说世名来自己家寄宿读书了,他与世名少年朋友,亲密无间,如今久不相见,十分高兴,两人立刻攀谈起来。世名早就有报考东山高等小学堂的愿望,他很想从庶康大哥那里听到有关东山学堂的情况。“康兄,我早就想考取东山学堂了,可是父亲不准,又把我弄到了二都啃古书、做文章!”世名急切他说道。“世名,”庶康说,“你不要性急,要慢慢地做父亲的工作。”
“不过,”庶康话题一转,“这个东山学堂你还是要争取考上。”接着,庶康详细介绍了东山学堂的情况。他最后说:“在这个学堂读书,对我们这个时代的青年,最有教育意义。我们在学校学的是白话文,还有数学、自然科学、英语、音乐课、体育课哩。另外,学校还附设了军事课,早点名,晚训话。学校的老师经常给我们讲,为什么中国受穷的道理,讲封建皇帝腐败,丧权辱国,所以外国人侵略我们,中国人民遭受封建主义、殖民主义双重压迫!学校还有一些书刊、报纸,专门讲全国发生的事情..”世名听得入迷,更加向往这所高等小学堂了。他暗下决心,一定要考取东山学堂,像庶康兄一样。陈庶康还告诉世名,他现在已经改名叫陈赓了。不久,陈庶康——陈赓因反抗父母包办婚姻,毅然出走,投奔湘军。后来,他考入黄埔军校,从此揭开了人生历史上的辉煌篇章。1955 年,他步入中国人民解放军大将之列。春去春又来。转眼间,谭世名已经在陈家寄宿三年了。楠竹山村。山青水秀,竹林丛丛。几幢灰色瓦房矗立村庄中央,分外醒目。这院落,庭院宽敞,小院套大院,正房厢房、书屋厅堂,屋后还有个小菜园。院子的大门是牌楼式的,两扇红漆大门上雕刻着一副对联: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谭世名兴冲冲迈进了这院落的大门,三年私塾期满,他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了。母亲听说长子回家了,抹着眼泪笑了。欣喜并没有持续几天。谭世名向父亲谭润区提出要考东山学堂。父亲又一次一口拒绝了。父亲有父亲的打算。
他与兄弟刚刚分了家,自己一家六个儿女,加上他们夫妻,八口人生活水平有所下降,长工解雇了,但自己这个“秀才”不会使牛耕田,家境出现困境。
世名是长子,自然要负担一份责任。当然,这是次要的。关键是他觉得世道混乱不安,把儿子放出去,是不会回来的!谭世名又不得不按着父亲的意愿,啃读古文两年。这两年里,谭世名学会了“斗争”,他不甘心被关在家里读死书,钻“古董”,做文章,而是趁父亲不在的时候,走出家门,到七星桥小学找黄老师探听消息,借阅报纸,观察时局的变化。谭世名求学报国之心更加强烈。每年东山学堂招考新生,他与父亲总要发生一个回合的斗争。日子一久,他开朗的脸上逐渐失去了笑意,变得沉默寡言了。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是,丈夫的脾气她又知道,怎么办呢?这时,父亲谭润区为拴住儿子的心,决定为儿子找个媳妇。谭润区相中了二都柳树铺好友陈绍纯的四女儿秋葵。他哪里知道,儿子谭世名在陈家寄宿三年,与秋葵姑娘两小无猜,互生恋意,早就好上了。有时,秋葵的小弟弟来谭家找谭世名玩,实际上是为秋葵和谭世名互递情书和信息!父亲不让自己上学堂,谭世名就写信给秋葵诉说自己的心情。而秋葵便让小弟给世名捎信安慰。如今,听说父亲准备托人到陈家说媒,谭世名既高兴又有点失落,因为父亲是不想让他上学堂,才给他提亲的。谭、陈两家门户相当,又是世交,因此时间不长,谭世名就和秋葵订了婚。转眼到了五月,秋葵的祖父陈益怀因病卧床不起。老人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便对身旁的儿子陈绍纯留下话:“世名是个好后生,将来世名和秋葵是一对好夫妻。对于世名升学的事。你要出面管一管。润区这几年家里有点困难,他和你己是儿女亲家了,他经济上有什么困难,你应该想办法接济,如果世名升学有困难,你就给包下来!”不久,老人溘然去世。
陈绍纯遵从父亲遗愿,亲自来找亲家谭润区,商量世名求学的事。陈益怀老人的遗言令谭润区十分感动,他终于答应让世名去考东山学堂,但是有一个先决条件:世名必须先和秋葵完婚!世名很快将消息转告给秋葵,秋葵是个十分懂事、贤惠的姑娘,她羞怯地答应了。这年五月,谭世名和秋葵结了婚。接着,谭世名投入紧张的复习中,准备考东山学堂。
湘乡城外东台山脚下。林荫大道,古木参天。一座有圆形围墙的古色古香的建筑掩映其中。这就是东山学堂。东山学堂的前身是清朝时候的东山书院。
学堂的匾额上就有记载,上书书院于清朝某年某月创建。1898 年废科举,兴学校,东山书院更名为东山学堂。后来,它又被列为湘乡县立第二高等小学校。1922 年深秋。秋风和着蝉鸣。十六岁的谭世名,带着入学通知书,告别新婚妻子秋葵,喜气洋洋跨进了校门。他无心欣赏那古朴典雅的校园,不顾一路劳乏,更是无心吃饭饮水,而是径直奔向了新生张榜的地方。终于他找到了自己的名字:谭世名。他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终于走进了这所梦寐以久的殿堂。他知道,自己能进入学堂读书是多么的不容易,而家里也为此承受了一定的经济负担。后来,他在自传里回忆道:
我之所以迟迟才入高小有两个原因,一国父亲守旧,不相信洋学堂,直到以后邻里的人外出读书的增多,才不得已趋趋潮流。另一原因是家境不甚宽裕,读一年高小需花费五六十元之多,这个问题到族祠里成立决议,奖励族中子弟入学,规定入高小入中学者各津贴义谷若干担之后,经费才得到解决。①宁静而又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开始了。东山高等小学堂是一所紧跟时代潮流,崇尚进步的学校。在这里不仅能够听到、学到许多革命理论知识,而且还能读到进步的书报杂志。谭世名如饥似渴地投入了书堆之中,汲取营养。谭世名从阅览室借到了1918 年、 1919 年的《新青年》。
他专心致志地研读里面的每一篇文章:李大钊的《法俄革命之比较观》、《庶民的胜利》、《布尔什维克主义的胜利》、《我的马克思主义观》,陈独秀的《谈政治》等。这些传播马列主义理论知识的文章,在这里他是第一次看到,感到格外新鲜与亲切。他爱不释卷,彻夜不眠,聚精会神地学习着。他在努力探求中国革命的道路。
不久,“五四”运动革命浪潮波及到东山高等小学堂。谭世名参加了校内外学生运动的行列中,并被选为学生自治会的领导人之一。
“五四”这天,学校里集会,开展纪念“五四”青年节活动。集会后,东山小学的师生们,为配合全国学生运动的行动,打起标语旗帜,高喊着“打倒军阀!”“禁止仇货!”走出校门,蹚过一条河,浩浩荡荡走向湘乡县城大街,示威游行,支持北京、上海、武汉、济南、青岛、长沙等地的工人大罢工。
五月的湘乡,人歌潮涌,车水马龙。游行的队伍如一条长龙高歌猛进。贴标语,呼口号,作讲演,学生们向广大群众作宣传。谭世名也在其中。他本来性格文静,读书刻苦,素有“白面书生”之称,可他自参加学生运动、学生自治会以后,性格大变,人也大变,成了学生运动的带头人,成了革命运动中的勇士。此时,他正用一口湖南话在向群众作讲演。
他在向群众解释为什么要抵制日货时说道:“袁世凯同日本签订了卖国条约,东洋鬼子利用经济、文化掠夺中国!北洋军阀吴佩孚不抵制东洋鬼子的侵略,反而镇压起来示威游行的群众,血流成河!”他举着拳头高呼:“打倒镇压工人运动的刽子手!打倒列强!打倒吴佩孚!”为了查禁东洋“仇敌”运进中国的“仇货”,东山高小学生自治会号召全校师生不购买、不使用“仇货”
即日货。学生自治会还专门成立了“查禁小组”,谭世名便是这个小组的组长。学生运动大张旗鼓的宣传,教育了商铺老板,把摆在商铺的仇货全部收拾了起来。二都柳树铺。二都柳树铺是通往湘乡县城的心经之地,所以世名每次往返学堂,必到二都柳树铺探望岳父陈绍纯以及少年时的好友。岳父陈绍纯知道女婿终于进入东山学堂读书,非常高兴。陈绍纯是个十分开通的人,乐于接受新事物。为世名上东山学堂他可操了一份心,是他先为世名介绍了一位东山学堂的党老师,这位党老师是陈绍纯少时好友。通过党老师,世名了解了东山学堂的情况,然后他又向父亲谭润区说:“东山学堂不错,还设有古文课。那课程表上还有《左传》、《国语》、《战国策》。还有,您说过,我不是将来要做教员么?学堂里的党老师说,就是想当一名小学教员,也得有高等小学堂或者中学的毕业文凭才合格。”谭润区一听,打消了心头的一些顾虑,觉得有道理,这才开始心动了,最后同意儿子读学堂。陈绍纯在东山学堂有老朋友,自从女婿考进东山学堂,他便让女婿捎书信沟通情况。
一天,谭世名从学堂返家,途经二都柳树铺,给岳父捎来一封信。陈绍纯打开一看,是东山学堂的陈碧纯老师写来的。他在信中说,同班同学毛泽东正在长沙从事革命活动,毛泽东和蔡和森、何叔衡等组织了一个“新民学会”,专门研究宣传马克思主义。这个新民学会对会员提出要求:改造中国的世界!
要做有新道德、新思想、新精神的“新民”,你佩服不佩服毛泽东的雄心壮志和胆量呀?陈碧纯还在信中说,毛泽东还创办了一份《湘江评论》,前几天寄来了一份,很有新意哩..信是谭世名读给岳父听的。毛泽东他可听说过,因为他还是东山学堂出来的哪。陈绍纯对女婿说:“世名呀,你知道毛泽东这个人吗?”谭世名点点头。“这个人雄心可大啦!”陈绍纯提高了嗓门,“像你陈碧纯老师所说,毛泽东本来是湘潭韶山人。可是,他听说咱们湘乡东山书院清末改革为学堂,就来湘乡求学了。那时他在东山戊班读书。
他的弟弟毛泽覃后来也到了东山学堂读书,比你庶康大哥低一级。毛泽东这个学生可不简单,在学堂念书的时候,他就不‘安分守己’,经常与几个思想守旧的先生争论。先生们说,这个毛泽东,不管什么时候道理总比别人多!
有一次,他在学堂呆不下去了,你陈碧纯老师就把他带到了我这里‘避风’。”
正说着,岳母端来了饭菜,一边放饭菜,一边喜笑颜开他说:“几天不见,爷俩儿哪来这么多话。世名,快,先吃饭。”“唉。”谭世名应了一声,但是没有动碗筷,而是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岳父:“那,毛泽东和您挺熟吧?”
“可不。”陈绍纯兴致更高,“我呀,年纪大了,手懒嘴也懒,不愿意和人通信。不过,毛泽东后来做什么事都捎个信告诉我这个老头子。”“这不,毛泽东在湖南要搞个什么调查,来信问我同意不。还有一次啊,他来湘乡,还在我这里坐了一会儿哩。”陈绍纯说着,从壁橱里拿出了一封毛泽东给他的信,让世名看。岳父的这些话,让谭世名激动不已。他暗暗地想:毛泽东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我什么时候能够亲眼见到他?你万万没有想到,以后他不仅看到了毛泽东,还有幸成为了毛泽东的第一任秘书!白驹过隙,岁月匆匆。转眼间,三年过去,谭世名从东山学堂毕业了。东山高等小学堂——这所具有革命斗争传统的学校,把一个个书生培养锻炼成一个个爱国志士。谭世名在这里三年不平凡的学习生活,结识了许许多多同学、朋友,斗争的意志受到了锤炼,素质与能力得到了培养与提高。东山高小的三年,胜过以往的十年,十五年..热烈而充满激情的东山高小三年学习生活,转眼过去了。
谭世名告别了母校、老师和同学,回到了他阔别三载的故乡楠竹山村。1926年。湘乡楠竹山七星桥族立初级小学。一位面色文静,声音清脆的青年正在给学生上课。他正用新式的教学方法,讲授新式的内容。这位青年就是从东山高小毕业不久被聘来任教的十九岁的谭世名。从东山高小毕业在家的谭世名,此时正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他要按照自己的意愿选择人生之路。本来,在东山高等小学堂毕业前夕,谭世名是很想继续升学读书的,但因家境日拙,加之父亲的反对,未能如愿。他依照父亲的愿望,接受聘请,在楠竹山七星桥初小当了一名教师。然而,这井非谭世名内心所愿。此时他想干的,是如何成就一番大事业,把自己的一生献给轰轰烈烈的革命斗争。机会终于来了。
而这一机会确实要感谢同学、朋友加大舅哥陈赓了!谭世名在东山高小读书期间,陈赓已投身军营。他多次写信给谭世名,鼓励他要投入火热的革命斗争。他在信中写道:“救中国,不能光靠政治斗争。因为,我们的敌人是有枪杆子的,要想革命搞成功,革命的人民还得有自己的武装力量!”这次高小毕业,按谭世名的愿望,除想升学外,还想学军事,报考黄埔军校,走陈赓走的道路。谭世名与妻子秋葵商量后,给陈赓写了信,表达了自己迫切的心愿,询问黄埔军校下几期招生的时间和地点。为了这个心愿,谭世名一面暂从父命教书,一面天天注意报纸上的新闻。1926 年7 月,国民政府发表了“北伐宣言”,谭世名为之拍案叫好。他把这几天的报纸带回家里,瞒着父亲,到点灯睡觉的时候,拿出来给妻子秋葵看,高兴得喜形于色。妻子秋葵问谭世名:“有什么喜事,你今天这么高兴?”谭世名神秘地回答:“你看看头条新闻,就清楚了!”妻子反问道:“头条新闻是什么?你给我先说说不行吗?”谭世名急不可待他说:“北伐军,十万人,从广东出师北伐!”
妻子不解地喃喃自语:“什么北伐南伐的,不知道你说些什么。”
谭世名急忙解释说:“上次,陈赓哥不是参加了孙中山领导的讨伐陈炯明的斗争吗?消灭了陈炯明的主力军。这次北伐,规模比上次大得多,打击敌人不光在广东,是从广东向咱湖南,还有湖北、河南方向来了。这个地区的军阀是吴佩孚,二十多万人。北伐军先攻的是这个地区,把吴佩孚的二十万人消灭光了!你说这不是件喜事吗?”
妻子明白了,接着说:“说不定这北伐军里还有咱陈赓哥呢!”
谭世名高声他说:“肯定有他!讨伐陈炯明的战斗都有他,大哥作战英勇,还负了伤,这次哪能少了他!”
妻子突然果断地说:“大哥要是真的打回老家来,你就跟他走!”
谭世名高兴他说:“那当然!”
不久,北伐军的叶挺独立团果然打到了湖南。北伐军路过楠竹山村时,谭世名领着学生在路边欢迎。遗憾的是,陈赓这次没有打回湖南老家,谭世名也没能跟他走出家门。后来来信才知道,陈赓本来在国民革命军第四方面军参加了北伐。但出师后不久,接到中共中央通知去苏联学习去了。这次,谭世名自然白欢喜一场。谭世名与妻子秋葵就是在这种幻想与期盼中,度过了将近两年难熬的时光。
1927 年2 月。楠竹山村。南方的早春虽不像北方那样还寒天冻地,但除了和煦、明媚,仍有阵阵凉意。山间的丛丛翠竹,伴着竞相开放满山遍野的鲜花,楠竹山村变成了五颜六色多彩的世界。一封从武汉寄出的满载深情、情系人生的珍贵的信件,在这春意盎然的时节,寄到了湘乡楠竹山村。这是在武汉的陈赓写给妹夫谭世名和四妹秋葵的信。谭世名的机会终于等来了。谭世名看完信喜出望外地对妻子说:“国民革命军第四方面军唐生智部,正是陈赓哥誓师北伐时的那支部队。”妻子急迫地说:“快给赓哥回封信,把你想去北伐军当兵的事说说。”谭世名担心他说:“我要是走了,可你以后的日子怎么熬啊?”其实,秋葵早就看透了丈夫的“心病”。她知道丈夫为了她而放心不下。然而,秋葵又何曾不为丈夫担心呢!一个书生,要成为一个武士,必然要经受一番磨难。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秋葵支持了丈夫的这种举动,这罪过如何补偿?可是,秋葵又反复想过:“如果这个时候拉住丈夫的后腿,丈夫又怎么能冲出这封建制度传下来的家窝?他那为改造旧世界、创造新世界而冲锋陷阵的心愿,又怎么能实现?”秋葵下定决心对丈夫说:“你的心事,我全明白,你放心地走吧!离开这个封建的家庭,去冒一冒险,到社会的风浪里去闯一闯,对你这个‘书呆子’倒是个锻炼。百炼成钢嘛,说不定将来你会成为个有出息的男子汉!”秋葵抚摸着丈夫的脸,眼含热泪深情地对丈夫说:“名哥,说心里话,我也不愿你我分开。可想到将来,你还是快点出去,去闯天下,总比窝死在这个‘家’里强得多!别看你整天默不作声,可你心里想啥我知道。牺牲我一个就够了,咱俩不要都死在这个‘家’里。”妻子秋葵这番哲理加人情的不寻常的话,不由得使丈夫谭世名感到惊讶:她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性啊!她的心胸是那样的宽阔,她的性格是如此的豁达!谭世名激动他说:“秋葵呀,秋葵,你真是我的好妹子,又是我的好妻子!”秋葵抢过话说:“快别说了,快给赓哥回封信,信里再加上一句,就说你的行动,是四妹秋葵支持的!”谭世名和秋葵给陈赓写信的事,一直瞒着世名父母。他们知道秋葵的父母会支持世名的作为的。
于是他们在信上告诉陈赓:“如有结果,回信寄二都柳树铺!”一封饱含谭世名心愿、热望、理想、信心、勇气、深情的信件,从偏僻的楠竹山村,飞向了繁华的城市武汉。信寄出后,秋葵借故回了二都柳树铺。此时,谭世名任教的七星桥初小寒假刚过,业已开学。谭世名原计划在新年头开学时把教师工作辞掉,可父亲坚决不答应,谭世名只好暂时从命。几天过去了。傍晚,当谭世名下班回到家中时,惊喜地发现妻子已经归来。晚上,妻子把陈赓哥从武汉来的信递给了他。谭世名迫不及待地打开信,一口气把它读完。陈赓哥信中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并为谭世名作好了安排。谭世名与秋葵的兴奋是无法言表的。绵绵的长夜,他们的悄悄话说也说不完。“你这个圈在笼子里的鸟儿,不是早想飞出去吗?现在是时候了!”秋葵语重心长他说。谭世名接话道:“我飞了你还不是笼子里的相思鸟,乱蹦乱跳,干着急,想呀,想呀!”突然,秋葵亮莹莹的泪珠不由自主夺眶而出,不知是难过还是高兴?
世名和秋葵悄悄地等待着,焦急而幸福地等待着..三月初的一天。楠竹山村谭世名家宅。谭世名的弟弟、妹妹正在家宅门前玩耍,两个身穿灰蓝色军服的军人出现在他们面前。军官模样的军人问:“小朋友,这是谭世名家吗?”
弟弟、妹妹惊愕地齐声回答:“是!”那人又说:“请传话,我们是找谭世名的!”弟弟、妹妹高声喊道:“爸爸!来客人了!”谭世名的父亲在屋里应了声:“好!马上来!”谭世名的父亲从屋里迎了出来。一看是两名身着“中山服”式灰蓝色军装的,头戴缀有“青天白日”帽徽的大檐帽,系着牛皮腰带,打着绑腿,威武中带有潇洒。父亲一看,便知是国民革命军的人。
可军人为何来找世名?老人困惑而惊奇。但是,既然是找儿子的客人,又不得不热情接待。原来,这两名军人正是陈赓从武汉派来招兵、顺道接谭世名去武汉的。陈赓上次信上说:“不几天,将有两军人前来家乡招募,顺便接世名来汉投笔从戎!望候!”这两名军人就是陈赓信上所提的那两位军人。
一名军官姓邹,另一人是侍从。宾主落坐。老伴端来了茶水。谭润区打破沉默问道:“官长,尊姓?”军官模样的军人回答:“不敢,姓邹。”谭润区又问道:“请问官长,找我儿子世名何事?”那军官回答道:“鄙人奉命来湖南招募,陈官长要我来接护妹夫谭公子赴汉口。”一切全明白了。谭润区忍住满腹怒火,把儿子谭世名从学校叫了回来,接待客人,安排食宿。次日,国民革命军的两位军人先去湘乡县城。他们约定:转回来接世名到省城长沙,然后同赴武汉。并说:“这是陈官长给我下达的命令,完不成任务不准回营。”
送走了客人,谭润区家里闹翻了。秋葵为丈夫准备行装等待起程。谭润区训斥:“抛弃列祖列宗,骨头要往外乡扔!”世名不管父亲说什么,就是默不作声。他主意已定:无论如何,即便与家里闹翻了,这次也要走出家门去闹革命!二都柳树铺。谭润区火冒三丈,跑到了亲家陈绍纯家,准备拿亲家试问。他指责陈绍纯,说是他的儿子陈赓把他的长子“勾引”走的。
陈绍纯知道亲家的脾气,也不与他分辩,而是心平气和、不慌不忙地接待了他。陈绍纯先是让坐端茶,然后让老伴做了几个菜,拿来一壶酒,亲家俩说长道短地斟起酒来。起初,谭润区还是气呼呼的,无理找三分,对陈绍纯说:“你的儿子不争气,没出息,不安分守己在家做学问,当了兵。今天你的女婿教书好好的,你的儿子偏要把他‘勾引’走,去当兵送死!何等用心?良心何在?”陈绍纯平静他说:“润区兄,先喝酒,慢慢说,别急!别急!”“喝!”亲家俩又对干了一杯酒。酒过三巡,陈绍纯开口了。“润区兄,话可不能那么说。世名出走之事不在今日。在咱兄弟攀亲之前,孩子们从小时起,就扎下了根基。他们这一代人,不像我们这一代受封建殖民地思想的愚弄,遵从旧礼教,不敢反朝廷。他们的思想时刻都在变化。他们在觉醒,他们不甘心国人受外国侵略者的欺凌,也不忍心再受皇帝朝廷势力的压榨,所以,想去拼搏一番。我说润区兄,不知你想开想不开?我是想开了,就让他们闯去吧!当然,也有风风雨雨的危险时候,而润区兄就是把儿子硬留在身边,在这动荡变化的乱世年月,你能管保儿子不受一点伤害?”经陈绍纯这么一开导,谭润区的头脑真的有点开窍了。谭润区的火气消了,暗想:
亲家的话,有点道理。然而,谭润区还是坚持说:“绍纯弟,你怎么还不了解我父子断肠的心情呢?”陈绍纯又不厌其烦地解释说:“润区兄,世名走,不是先走这么一个吗?你看我已经走了几个?长子陈赓走了,老二、老三也走了,连他们的妻子、我的两个儿媳,也都在外头东奔西跑、走南闯北。他们身下带有一群年岁小的,你有四、五个,我还有三、四个。你一个个都去管、都去拦,哪能操劳得了?”陈绍纯停了一下用眼瞟了他一下接着说:“至于这次世名走,与陈赓有关系,这我也承认。但也要看到世名这孩子也有个人的理想与追求。让他去闯一闯,说不定比你把他关在家里还能出息。再说,陈赓和世名,他们是小时的同学和朋友,亲如同胞兄弟,现在又是妻兄与妹夫的关系,陈赓接他出去共事,润区兄还有什么下放心的?”亲家的一席话,使谭润区口服心服了。陈绍纯举起酒杯说道:“润区兄,把这最后一杯酒干了!”谭润区应道:“干杯!”一场轩然大波就这样被陈绍纯平息了。当谭润区返回楠竹山村时,心中的怒气已经烟消云散了。只是一心一意准备着酒菜,为即将远游的儿子送行。一切准备就绪,谭世名来到了湘乡县教育局,辞去了楠竹山村七星桥初小教师的工作。静静的楠竹山村沸腾了,人们奔走相告:谭润区的长子也投笔从戎了!出发的日子终于到来了。谭世名眼含热泪,与妻子秋葵依依话别。秋葵的眼睛红红的,默默地把一个包着换洗衣服的小包袱递给丈夫,帮他挎在肩上。“世名哥,山高路远,你可要保重。”
说着说着,鼻子一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掉了下来。谭世名强忍离别之苦,轻声道:“秋葵,我家人多嘴杂,
家规严厉,你要忍着,等我回来就好了。”谭世名知道,自己家规严厉,秋葵又是长子的妻子,不仅要侍奉公婆,还要关照年幼的弟弟妹妹,十几岁的秋葵一下子挑起这么重的家务担子,可不轻啊!“你放心走吧,别惦着我。”
秋葵是个贤惠妻子,为了让丈夫放心,她说道。“秋葵妹妹,山再高,水再长,可是隔不断我俩的情,我无论走到天涯海角,也会心里装着你。你也在心里装着我呢。”“我晓得,世名哥,你别说了。”接着秋葵又叮嘱道,“见了大哥,问一声好。”“哎。放心吧。到了地方,见到大哥,我会写信来的。”
分手的一刻终于来到了。谭世名在舅舅的陪送下,跟随接他的两位军人,踏上了北上的征程。他一边走,一边回头挥手与家人告别。秋葵迎风而立,目送丈夫身影消失在路尽头。秋葵哪里知道,丈夫这一走,竟是永决。谭世名也不晓得,这一走,他再也见不到那个善良美丽的秋葵妹妹、他的恩爱妻子了。谭世名离开故土,便改了名字,他认为世名这个名字带有封建色彩,于是改名叫谭政。数十年后,谭世名——谭政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大将,名彪青史。1927 年春,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汉口。国民革命军第四方面军特务营营部。一位身穿国民革命军灰蓝色军装、佩带军衔的军官,正在营部里来回踱步。他浓眉大眼,英俊潇洒,显得十分英武。他就是年方二十四岁的特务营营长陈赓。此时,他正在等待着从老家湖南湘乡远道而来的妹夫、少时的同学——谭世名(谭政)。不一会儿,两个显得疲惫的军人将谭政带进了营部。陈赓见了谭政,先是一愣,接着,他立即上前,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喜悦,兴奋,激动与昔日别离的思念之情,顷刻间都融化在这紧紧的拥抱之中。许久,陈赓与谭政才分开。陈赓让谭政坐下,勤务兵端上了两杯热茶,两人的激动之情平静下来。谭政向陈赓诉说了自己出走前后的简要经过。同时,他告诉陈赓,他已经为自己改了名字,叫谭政。最后,他高兴他说:“不管怎么样,我今天总算冲出来了,冲破了封建家庭这一关!
但还不知怎么革命?”陈赓笑着对自己的妹夫谭政说:“你这个绅士家庭的书呆子,能摆脱家庭的束缚走出门来,这本身就是一大革命。”武汉,国民革命的中心。谭政一入伍,便被编入了国民革命军第四方面军特务营第二连,任上士文书。谭政,这个名字出现在二连花名册上。不久,营指导员设立办公所,谭政升任营指导员办公所的准尉书记官。谭政下连队的第一课,便是真枪实弹地操练。他穿上了一身灰蓝色的国民革命军军装,从昨日的书生、教师变成了今日的革命军人。春夏的武汉,时而阴雨绵绵,时而骄阳似火,烈日炎炎。然而,作为军人的培养与锤炼,是不能以天气的阴晴、气候的冷暖为转移的。愈是恶劣的环境,愈是训练军人的好场所、好时机。谭政整日跟连队严格操练,无论什么恶劣的环境,他都坚强地坚持着。各种制式教练,持枪、瞄准、起卧,每一课程、科目,他都刻苦地学习着,操练着。
他的心中只有一个目标:应该是个名副其实的武士,随时准备打仗。可是,严酷的现实告诉谭政,作为一个革命军人光知道怎样打仗是不行的,更重要的必须知道为谁打仗,为什么打仗。这就是政治。特务营二连驻地。操练完毕,谭政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痛。但是,他顾不上休息,提笔连写了两封家书。
他先给父母写了一封信:父母大人台鉴:
儿已抵达湖北省城——汉口。陈兄分配我于国民革命军营充军。儿不孝远离父母。但又得先卫国不受倭寇欺侮,而后才能报效父母,此乃国民之责矣!
儿克军,整日操练习武,生活紧张不惯,数日后,军队生活即习以为常,望大人勿须惦念!
儿
世名敬上
然后,他又给爱妻秋葵写了一封信:
葵妻:我已顺利抵达汉口,来到陈赓兄所在兵营。赓兄已按我之意愿让我在二连担任文书。来汉口,人生地又不熟,加上我无出过远门,承蒙陈兄关照;又,陈兄多年未见葵妹,又闻身体不佳,陈兄对妹挂念至极。入伍前,我已把咱商定了的“谭政”大名填报连上。从此,我的名字将改为“谭政”,不再叫那个封建主义的“谭世名”。好不?入伍之后,操练繁忙,唯军事生活尚未习惯。但特务营与其他不一般,这里书报刊物齐金,有《响导》、《中国青年》、《共产党ABC》,等等,这些从来没见过的书刊,我如多日不食,狼吞虎咽阅读。走后,仍挂念弱体多病,望不过分劳累,注意保健!
兄
谭政 启
就在谭政发出家信不久,蒋介石、汪精卫先后发动反革命叛乱,全国陷入一片白色恐怖之中。于是,谭政非常理智地与家人中断了联系。父亲谭润区与母亲挂念长子,忧心如焚,不免牵怒于媳妇秋葵。秋葵更挂念丈夫,回娘家打听,连赓哥也杳无音信。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秋葵终于病倒了,这一病,就再也没有挺起身子来。临去世前,她还一直默默呼唤丈夫的名字。家中发生的一切,远在千里之外的谭政并不晓得。直到全国解放后,家人才有机会向他当面诉说妻子秋葵临终前的情景。谭政听了忍不住悲从中来,泪洒衣襟。他对妹妹说:
“可惜啊,你秋葵嫂子死得太早了,要是看到全中国的解放,她该多高兴啊!
你秋葵嫂子性情温柔,性格爽朗,什么事情都没见她犯愁过。真是个贤妻啊!”
谭政来到汉口,一进兵营,就有一种奇特的感觉,还没有对外开战,就闻到军队内部的火药味儿了。在谭政入伍下连队以前,陈赓就根据自己同反革命斗争的经验语重心长地告诫过他:“谭政弟,在这个地方可不像在学校读书,也不像你在小学校当老师只管一群娃娃。斗争在即,尖锐复杂,说不定哪个时辰脑袋就会搬家!你下连队,可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书呆子气!这个部队基本上还是军阀的部队。我们党往这个部队只派来少数军官,力量很小;原来的军官,大部分都很反动。所以,你要特别提高警惕。”谭政点了点头,把陈赓的话牢记在心底。陈赓、谭政所在的国民革命军第四方面军,原是唐生智任军长的第八军。唐生智,湖南东安县人,早年在军校读过书,参加过辛亥革命。1914 年从保定军校第一期步兵科毕业后,由见习官到排、连、营长,在湘军中担任过各种军职。1924 年1 月国民党改组后,广东的革命浪潮很快波及湖南。唐生智为保全和发展自己的力量,曾经亲自去洛阳会见北洋军阀头子吴佩孚,请其支援;又派人前往广西和广东联系,窥测南方形势。
1926 年初,湖南人民掀起了轰轰烈烈的讨吴驱赵运动,唐生智乘此时机取代赵恒惕,表面声称驱赵,但实际并不坚定。3 月12 日赵恒惕通电辞职后,唐生智即派部队进入长沙,自行代理省长。此时,广州国民政府派唐生智在保定军校的同学陈铭枢和白崇禧前来同他联系,中共湖南省委也对他们作争取工作。唐生智表示拥护三大政策,愿意参加北伐。同年5 月下旬,北伐军第四军、第七军进入湖南,援助唐生智打退了吴佩孚的反扑。在革命形势的推动下,6 月1 日,唐生智在衡阳接受了广州国民政府的任命,担任国民革命军第八军军长和湖南省主席职务。7 月9 日,广州国民政府正式出师北伐, 蒋介石就任北伐军总司令,唐生智为前敌总指挥,以第四、七、八军担任湖南战场的正面主攻,7 月11 日占领长沙,三天后他正式就任省主席,并率全军宣誓加入国民党。鉴于湖南工农运动蓬勃发展和对北伐战争的有力支持,为了巩固在湖南的统治,他采取同中共合作的态度,在一定程度上容许开展工农运动。8 月12 日,北伐军总司令在长沙举行军事会议,决定先攻取武汉,然后向长江下游发展。唐生智以北伐军前敌总指挥的名义统帅第四、七、八军沿粤汉路北上,9、10 月间相继攻占武汉三镇。第四、七军随即转入江西战场,第八军留驻两湖整训。1927 年间,唐生智统治了两湖和豫南,成了武汉国民政府中权势最大的人。这时,他向各方进行拉拢,对中共表示友善,甚至提出过“加入共产党”的要求。中共党组织把陈赓安排到唐生智的特务营任营长,除因当
时唐生智对共产党的态度比较友善,还考虑到陈赓在黄埔军校第四期学员毕业的时候,党组织通过陈赓和唐生智的弟弟唐生明的友谊关系,曾经派了一批共产党员到第八军去工作。国民革命军举行北伐誓师以前,陈赓也被派到这个部队里来,以后才前往苏联。唐生智总部的这个特务营是独立的,共有四个步兵连,一个机枪连。一个步兵连有二百多人,四个步兵连加上机枪连的人数,全营就有一千多人。这些部队主要是由富有革命传统的安源工人组织起来的,军官里面共产党员不少,几个连长都是黄埔四期毕业的共产党员。广东革命政府苏联顾问鲍罗廷经过西北回国时,党组织叫陈赓从特务营抽调一排人护送他,挑出来的全是共产党员。这个营的武器装备也特别好,步兵连都是清一色的汉阳造新式步枪,每连还有二十一支美造新式汤姆式步枪。陈赓率领的这个特务营,好像是党中央的一个警卫营一样,随时承担保卫中央机关的任务。此外,武汉市的工人武装纠察队,名义上归国民革命军总政治部主任邓演达领导,实际上也由陈赓直接指挥,这就保证了中央机关的安全。陈赓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从事党的保卫工作。因他比较活跃,在武汉接触的人很多,除了同周恩来等中央的负责同志保持联系,随时接受指示外,还继续同宋庆龄、邓演达以及汪精卫等一些国民党的上层人物直接接触。这对陈赓在武汉开展工作,创造了十分有利的条件。然而,就在这条件较为有利、北伐战争胜利发展的紧要关头,一直玩弄着反革命两面派手法的蒋介石,在帝国主义者支持和怂恿下,在上海发动了震惊中外的“4·12”政变,大肆捕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接着,反革命政变在全国相继发生。
谭政在汉口入伍时和此后不久,正是“4·12”政变发生的前前后后。在这革命形势大分化大改组、大动荡的风雨飘摇时期,各种思想与风浪,也必然要在武汉,在第八军,在特务营反映出来。特务营里虽然有一些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但毕竟还是少数。特务营毕竟还是唐生智管辖下的国民党军阀的队伍。这个队伍的反动分子也在磨刀霍霍准备向共产党下手了。武汉,这个国民革命的中心,现在正处于“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状态中。这些天来,谭政对国内政局的变化十分担忧,他比往常更注意报纸上的新闻了。报纸一来,他就报不离手。谭政在分析研究形势,认识到蒋介石在上海的政变,只不过是镇压革命运动的开始,而武汉的汪精卫、唐生智不已经蠢蠢欲动了吗?
几天来,国民革命军中反动的旧军官也在四处活动。仅特务营里,人来客去,过往匆匆,拉拢势力,以图结党营私。1927 年5 月的一天。特务营营部静悄悄的。谭政料理完公务,正在专心地看着报纸。突然有人报告。谭政问道:
“有什么事?”来人答道:“张之为团长让你立刻去一趟!”这突如其来的事情,使谭政感到迷惑不解。他跟着那人走出营部,边走边捉摸:特务营是个独立行动的单位,你张团长对我营无指挥权,叫我这个营部书记官去干什么呢?可这些天来,政局变幻多端,人心思动,拉帮结伙准备反共的大有人在..想到这些,谭政的思想作了应付的准备。他们拐了几拐来到了张团长的住处。“报告!”接谭政的那个士兵喊了一声。“进来!”房里传出了回声。
“报告团长,特务营的书记官谭政来到!”
“请坐!”张团长伸手打招呼,让谭政坐了下来。
然后,他开始先来个自我介绍:“本人张之为,黄埔军官学校毕业,现任国民革命军团长!今日,特地请来谭书记官,叙谈叙谈!”
接着,他拉起长腔,装腔作势,显示出颇有文化素养的样子兑:“谭书记官很有文才,为何不当地为官,远来从军,与我军专职共事?”
谭政见状,心中十分讨厌。但既然是斗争,就要讲究策略与之周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谭政回答道:“中国,封建专制两千余年,落后贫穷,封建皇帝,荒淫无耻,不顾百姓死活,丧权辱国。孙中山先生领导革命,实行三民主义,联俄联共,扶助工农,打倒军阀封建割据,以使中国统一,经济繁荣富强,中华民族兴旺。学生前来从军,即为实现孙中山革命宗旨而奋斗!”
张团长假惺惺地接话道:“谭书记官忠实于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可敬可佩。至于联共,必当深思。共党煽动工人、农民起来造反,实与党国对立,制造内乱,故蒋委员长下令镇压骚乱!”
听到这里,谭政心里怒火中烧。但为弄清虚实,他压下怒气,忍气吞声地听下去。
为了尽快引这位团长亮相,谭政转了话题:“团长先生,你我素不相识,而且你是上官,我是小官,不知找我来有何事吩咐?”
这个老奸巨滑的家伙,“啪!”把桌子一拍,露出一脸狰狞的凶相说道:“原谅本人直言,好!直说了吧!”他停了一下,眼珠子一转,接着说:“你听说了吗?汉口的共产党也在动员工人起来造反,在国民革命军里的共产党也在策划哗变呢!”谭政假装不解地回答:“我一个教书先生来从军,是为实现三民主义,哪里知道这些事情?”他暗自高兴知道了敌人的底细。这位老谋深算的张团长见谭政不愿上钧,就又软硬兼施、敲山震虎式他说道:“听说谭书记官入伍后拿着共产党散发的传单、宣传红色共产主义的小册子不撒手!咱俩是老乡,看在这乡亲的面子上,我要拉你一把,可不要上了共产党的当,中了共产主义的毒!”
张团长叫他来的用意,谭政现在已知道十之八、九,但还不知道目前武汉会发生什么事情。为了进一步摸清底细,谭政随声附合了一句,问道:“张团长,在武汉会不会发生类似上海那样的流血事件?”这位自作聪明的张团长以为谭政这个人伍只几个月的“书呆子”上钩了,当即向谭政发问:“如国共战端发生,你将跟谁走?”谭政严肃地回答:“这,我得想一想。”这时,张团长起身靠近谭政几步,神秘兮兮并带有几分威胁他说道:“明着告诉你谭书记官,不几日,国民革命军里面的共产党将被清除干净,不留祸根。你如与共党同谋,也将一并清除!”张团长边说边作手势,把伸平的手掌砍向桌面“啪”一声:“刀切!”这一声响使谭政猛然一惊,更加清醒了。以往的分析、研究与判断,已被证实:武汉的敌人要向共产党下手了。谭政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回营部,心情无比沉重。想不到这个国民革命的中心武汉,现在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为了尽快地把探听来的消息告诉陈赓,谭政焦急地等到熄灯号吹过的夜深人静,才轻轻敲响陈赓的房门。陈赓听这敲门声非比寻常,没有回话,警惕地拉开门缝观察动静。一看来人是谭政,陈赓悄悄把他放进来。陈赓刚要去找灯,谭政一把按住他的手:“陈赓兄,不要开灯!”陈赓忙问:“谭政弟,有什么紧急事情?”谭政把当天张团长叫他去的前后经过对陈赓讲了一遍。陈赓由此证实了这几天从其他渠道得到的情报是可靠的。听谭政讲完后,陈赓嘱咐道:“我知道你被张之为叫了去。你要学会同敌人作斗争!谭政弟,你要利用你无党派的身份主动与张之为接触,缠住他不放,了解敌人的行动计划!”谭政点了点头,匆匆离开陈赓的住处。
当他躺在自己的宿舍里的时候,夜,已经很深很深了。他透过窗口凝视着那漆黑无际的夜空,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思绪与感叹。武汉的黑夜来临了!他默念。1927 年7 月15 日。武汉三镇,骄阳似火。警笛尖叫,军警遍地。汪精卫丢开了他借以发家的三大政策,公开反共,到处搜查共产党。“无限苍生临白刃”。上海龙华寺、南京雨花台、长沙浏阳门、武汉关山口展开了杀人比赛。早在1927 年春天,武汉的形势就己发生变化。蒋介石在上海发动“4·12”反革命政变以后,武汉政府内部以投机政客汪精卫为首的国民党假左派也动摇起来。5 月21 日,许克祥在长沙发动反革命政变,统治江西的朱培德脱离武汉政府宣告独立。6 月29 日,武汉内部反动军官何键(三十五军军长)发出反共训令。7 月15 日,汪精卫集团举行分共会议,通过“分共决议案”,正式决定与共产党决裂而叛变革命。7 月15 日以后,汪精卫又密令何键进行反革命大屠杀,提出“宁可枉杀千人,不可使一个漏网”。霎时间,革命中心武汉成了反革命的根据地,严重的白色恐怖笼罩着武汉三镇。此时,何键看中了陈赓特务营机枪连的几挺新式重机枪,他不愿意让这支力量掌握在共产党手里,便派部队用机关枪对准陈赓的门口,逼他只身离开特务营并被软禁,营长职务被撤销,原来掌握在陈赓手中的武汉工人纠察队也被汉口卫戌司令李品仙下令缴械。陈赓随时有被捕的可能。同时,特务营连、排长大部分被撤换,指导员办公室解散,身为书记官的谭政,因为没有顺从团长张之为的意愿,被视为共产党的嫌疑分子而失去自由。
面对这一严峻的局势,陈赓沉思着,并果断地作出决定:“逃!不能坐以待毙!否则就意味着被反动派捕杀!”陈赓下定了决心并悄悄通知了谭政,确定了行动约定的时间、地点和计划。他们准备在四更时分自己人站这班岗时出营门,过江去武昌寻找已转入地下的党中央。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陈赓和谭政按着约定的时间和地点,悄悄地逃离了国民革命军唐生智部队军营。陈赓领着谭政,穿过汉口的大街小巷,左转右拐,来到了长江江岸。汹涌的波涛,低吟着悲歌,带着不平与惊愕,滚滚东去。这两位生死与共的朋友、兄弟与战友,沿着江岸向上游又走了好长的一段路程..突然,陈赓放慢了脚步,对谭政说:“慢走!”然后拉住谭政的手,钻进了江边漂浮的船坞。这里,是我们党的秘密联络站,有自己的船只,经常转运地下工作人员,往来于汉口、武昌之间,也用不着出示什么证件。撑船的一老一少,对陈赓和谭政的到来,十分热情,不一会,木船载着他们,在茫茫的夜色中,中流击水,缓缓向对岸——武昌驶去。武昌,中国革命中心城市之一。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发源在这里,中共最早在这里建立了党的组织,国共合作时期曾在这里设立农民运动讲习所,当时为我们党所控制的叶挺部队也驻扎在此。这里的武昌警卫团,原来也是叶挺的部队。后来,叶部主力移防南昌,武昌尚没有叶挺第二十四师司令部留守处。三个月前的中共五大曾在这里举行。陈赓在小船里低声向谭政介绍了武昌的有关情况。经历这样惊心动魄的场面,对于谭政来说,这真是“大姑娘坐轿头一次”。他听着陈赓的讲述,凝视着东方逐渐发白的夜空,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憧憬与兴奋:“咱这真是黑夜辟光明啊!”想到这,他“哈哈哈”大笑起来!笑的是那样真诚,那样痛快!陈赓见此景不解地问道:“世名,你在想什么?大难临头竟如此快活?”谭政不加掩饰地回答说:“庶康兄,你看我们现在不是和历史上的探险家一样在漂洋过海吗?多有意思!”
陈赓若有所思、意味深长他说:“是的,为了挽救中华民族的危亡,推翻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封建主义、帝国主义几座大山,我们这一代人,就是要去做历史的探险家还没有尝试过的冒险——取得中国革命武装斗争的经验,把中国由黑暗引向光明!”小船载着未来共和国的两位将军,在阵阵欢歌笑语声中,从汉口驶向了武昌,由黑夜驶向了黎明。武昌督军府。警卫团驻地。四周矗立着高大宽厚的灰色围墙,宽广的阅兵场平布在府中央,阅兵场的前面,是戒备森严的督军堂,后面和两侧,是整齐的营房。督军堂为军队最高统帅的军事机关所在地。远远望去,武昌督军府显得既神秘莫测,又威武壮观。武昌警卫团驻在武昌督军府。这里现在是武昌国民政府所在地,警卫团担任国民政府的警卫任务。这个团是以叶挺部队为骨干组建起来的,隶属于国民革命军第四集团军第二方面军总指挥部。该团的领导干部都是我们党派去的优秀共产党员。团部里,一个个头不高,但却气质高雅、派头十足的小伙子,在训练有素熟练地处理着军务。他,就是警卫团团长卢德铭。
卢德铭原是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四师参谋长,是由叶挺提名走马上任的。他生龙活虎,具有军事家气派,在北伐军中指挥机智,作战勇敢,堪称智勇双全的典范。“报告!”谭政在一名卫兵的带引下来到了警卫团部。“进来!”
团部里传来了团长卢德铭的回声。“我叫谭政,..”谭政扼要地作起自我介绍。“哦,我知道了,陈赓已向我说过你的情况。”说罢,卢德铭叫来卫士并告诉他:“你把谭政领到九连交给张连长!”这样,谭政便到九连当了文书。原来,陈赓和谭政来到武昌后,先落脚在第二十四师司令部留守处。
陈赓对谭政说:“咱先在这里歇个脚,明天我去联络。下一步怎么走,等我回来再跟你说。”此时,虽然武昌的党中央已转入地下,并筹划迁回上海,但周恩来仍在这里。由于情况的变化,我们党正在策划南昌起义和秋收暴动。
陈赓将被派赴南昌,协助周恩来等组织南昌武装起义。陈赓接受任务,兴高采烈地回到驻地,他告诉谭政:“我将赴南昌执行新的战斗任务。我已经和卢德铭团长说好了,把你安排在武昌警卫团,跟随警卫团随后赶来南昌。”
接着,他又嘱咐说:“南昌暴动,将是中国革命走向用武装夺取政权道路的开始。记住,谭政弟,在这条革命的道路上,无论怎样坎坷崎岖、艰难险阻,也要坚定意志,走下去!”谭政听了陈赓这耐人寻味的深情话语,轻轻地点了点头。这句话后来成了谭政的座右铭。当谭政按着陈赓的安排找到卢德铭,卢德铭根据陈赓的介绍,得知谭政文化水平高,但军事知识少,而九连张连长也是我们党派到这个团的共产党员,但他没有文化,要求团长给他配一个文化程度高的干部。就这样,谭政便来到了武昌警卫团,安排在九连担任文书。8 月2 日深夜。“嘀嘀嗒!嘀嘀嗒!”当警卫团战士已进入梦乡的时候, 紧急集合的军号吹响了。“军人的天职是打仗。今晚,我们要到武昌城外举行一次
军事演习。用当兵的话说,我们打野外去。依照作战预备命令,立即出发!”团长卢德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训话声,划破宁静的夜空,在督军府内外回荡。全副武装的警卫团开始行动了。部队在武昌城郊绕了半圈,转到长江岸上的一个码头。部队封锁了通往长江码头的所有路口。秘密地、有秩序地开进了靠在码头的船舱。“怎么打野外打到船上来了?”战士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谭政没有吱声,因为在当天下午九连张连长与他的谈话中,他已经知道了这次行动的目的。行动之前,张连长问谭政:“部队要开拔了,你知道吗?”谭政假装不解地问:“上哪儿去?”张连长说:“我也不知道,你还看不出?武昌不是咱们的家,不走,内战爆发也得被枪杀!”谭政说:
“对!要把部队拉出去,不在武昌城内和敌人打。先要保存自己的力量,才是长久之法!”张连长说:“谭政,你说得对,我们要把部队拉出大城市,扩大队伍,吸收农民参加。力量渐渐强大,将来才有力量‘争夺天下’!”
张连长的一番话,使谭政又联想起陈赓以前说过的那些话,谭政隐约猜出,这次行动的目的是开赴南昌,参加武装起义。满载警卫团官兵的轮船,没有笛鸣,没有喧闹,劈波斩浪,顺流急进。谭政回望武昌,渐渐消失在静寂的夜色中。两天后。轮船忽然停止了前进。“发生了什么情况?”战士们不禁相互低声询问起来,眼里闪烁着惊诧的目光。船舱里出现一阵骚动。“大家不要惊慌!不要惊慌!”下级军官们力图稳住战士们的情绪。警卫团的几个高级军官正在商议着什么。显然,是出现了什么不测。一会儿,轮船不再顺江而下,而是转舵靠岸,停在了湖北黄石港。“背起行装,扛上枪上岸!”
“急行军,徒步前进!”命令迅速传达下来。队伍急匆匆向湖南方向开去。
原来,8 月1 日深夜,团长卢德铭接到两份电报:一份是周逸群从南昌发来, 说南昌已经起义了;另一份是张发奎从九江发来的,命令警卫团星夜赶往九江待命。卢德铭看完电报,立即找来团指导员辛焕文、参谋长韩浚研究,最后决定去南昌,不去九江,但是可以利用警卫团调往九江的命令出发。于是,便有了这次军事行动。然而。就在武昌警卫团采取紧急军事行动,参加南昌起义时,汉口汪精卫集团发觉了警卫团的行踪,通报驻九江张发奎的部队封堵了江口。船行两天以后,警卫团才得知这一情况。所以,在这种紧急情况下,才出现了停泊、转舵、靠岸这一幕。部队在黄石港上岸后,随即经武宁、靖安向南昌方向疾进。行军途中,部队又得知南昌起义部队已经远去闽、粤。
于是,警卫团再次改变计划,决定西进修水,休整待命。部队途经武宁时,遇到了一支平江农民军,于是警卫团与他们合兵一处,相约同赴修水。经历了将近一个月的奔波,警卫团终于进驻修水,休整待命。一个月疲于奔命,后有敌人追兵,前有高山峻岭相阻,困难可想而知!一开始,许多战士脚板磨起了血泡,有的人途中病倒了,然而大家的意志没有消沉,不仅没有人掉队,而且没有人逃跑。但是,当队伍沿着江西九岭大山与追敌周旋时,警卫团里不少士兵,经不起长途行军的折磨,加上脚上打了泡、化了脓,便掉了队。谭政,这个刚出来当兵不到半年的书生,也因此掉了队。艰难地追赶大部队。看到不少掉队士兵意志消沉,谭政自然而然担负起了思想政治工作,做起了掉队士兵的工作。他边走边给战士们讲故事,讲革命的道理,讲革命的前途,从而坚定了掉队战士的革命意志,大家一块儿抵达了修水,追上了大部队。有一天,晚上宿营的时候。夜深人静,谭政听到几个战士小声说话,像是商量着集体逃跑。领头的是个旧军人。谭政就找到这个人谈话,接着又说服了其他几个想开小差的人。后来,这几个人也参加了日后的秋收起义。
井冈山斗争时期,这些人中的一个见到谭政时,曾感激地说:“多亏谭书记①的帮助,不然早就脚底板抹油——溜了。”谭政却说:“那个时候,大家心里都没有个底,摸不着头脑嘛!”修水县城。警卫团进驻修水后,为合法地开展斗争,编入省防军暂编第一师。这时,团长卢德铭等前往武汉向党中央报告工作,部队由第一营营长余洒渡指挥。夏日炎炎。师部书记(即秘书)谭政在师部接待了一位客人。这位客人身材高大,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穿着一身旧中山装,一副知识分子模样。来人自我介绍道:“我叫罗荣桓,是通城、崇阳农民自卫军党代表,..”谭政急步上前,握住了来人的双手,连声说道:“我知道了,这不正在这里等待您的到来呢。”
“听口音,你是湖南人吧?”谭政略微停顿了一下问道。“我是湖南衡山人。”
“哎呀,真巧,我也是湖南人。我是湘乡人。”谭政笑着说。两个人认定了是老乡,更加亲热,进而攀谈起来。罗荣桓是通城、崇阳农民自卫军的党代表,这次是专门来修水与警卫团取得联络的。罗荣桓遇到谭政,一见如故。
当他知道谭政是个知识分子军官,便向谭政介绍起了知识分子干部与工农相结合的经验。谭政也根据自己在来修水途中做战士思想政治工作的体会,向罗荣桓谈了加强政治思想工作的重要性。最后,他得出结论说:“如果没有政治工作,部队就得不到巩固,更谈不上什么战斗力。”罗荣桓听完谭政的话,不禁颔首。他觉得谭政虽不是党代表,但想的问题可不少,是个政工干部的好材料!罗荣桓也向谭政介绍了部队政治工作的经验。两人谈得十分投机。这是谭政与罗荣桓初次相见。然而,这次相见却注定了他们之间的不解之缘。后来,他们一同参加秋收起义,“三湾改编”又一同被编入工农革命军第一师第一团。井冈山时期,又一同做政治工作,出席著名的古田会议。
解放战争时期,两人同在东北野战军工作。解放后,又先后担任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主任。革命将他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使他们在纷飞的战火中结成了牢不可破的战斗友谊。接上联系后,罗荣桓立即返回农民自卫军,并率部来到修水,加入了武昌警卫团。8 月下旬,警卫团与平江、浏阳农军负责人在修水的山口召开会议,决定把这几支武装力量会编为一个师,由余洒渡任师长,静候中央指示。不久,卢德铭从中央返回部队,并且带来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9 月9 日,将要举行秋收起义!驻扎在修水的警卫团,投入了紧张的整训之中。他们焦急地盼望着秋收起义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