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怀赤胆历艰辛 千里去寻党
第三章 怀赤胆历艰辛 千里去寻党
1928 年秋,许德华登上回家的列车,他坐在靠近车窗的座位上,不时地朝着窗外凝视。
火车里吵吵嚷嚷,对面坐着的一对青年男女,男的梳着大分头,西装革履;女的雍容华贵,眉清目秀,除了具有一般上等人的傲气、威风和时髦外,似乎还有些知识分子的洒脱。许德华猜想:这对男女大概是旅行结婚的有钱人家的子弟。大庭广众之下,两人竟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许德华立即把目光投向了窗外。这场面着实让他怯眼,许德华在当时称得上是一个开明之士,他赞成婚姻自由,不赞成封建的父母包办婚姻,不过、对眼前的这一幕,他还是感到不舒服。他思忖着,对比之下,自己跟桃妹子的接触又似乎太拘谨,太平淡了。不要说见面时不敢亲近,就是从订婚以来,见面的次数也是极为有限的。虽然时常惦记着她,可是,故乡一别,一直没有给桃妹子写信。他感到内疚,感到对不住她。
桃妹子因出生在桃花盛开时节而取名。和许德华一样,她也是从小就失去了母亲,艰苦的生活使他们过早地体味了人生的艰辛。
在奔驰的列车里,许德华的脑海在翻腾着:而今,又分别一年多了,她一定长成大姑娘了。虽说我俩的婚姻也是遵从了父母之令,但也有一种天缘的巧合。桃妹子是邹先生的女儿,不能说我们是青梅竹马,起码也是同病相怜。可谁能料到未来是什么样子,我为了革命时常在外,她跟我会吃苦的!
想着想着,他拍了一下头,告诉自己:不去想了。他不愿继续想下去。
农历八月十四的晚上,火车缓慢地驶进了长沙车站。
许德华急匆匆走下火车,天阴得像锅底,电闪雷鸣镶着浓浓的乌云,下雨了,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
许德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他自言自语地说:“老天有眼,帮了我一个大忙!”雨天敌人警戒较松,晚上行走不易被发现。的确,站台和出口只有几个警察踱步,他顺利地出了车站,向街上走去。
许德华决定先到“顺记米店”去住一宿,然后再去邹家。
米店老板是他的堂叔许兴顺。一见侄儿回来了,十分高兴。吃过晚饭。
叔侄俩谈了许久,越谈越多,时针已指向凌晨二点了。许德华慢慢进入了梦乡。
农历八月十五的清晨,天刚蒙蒙亮,许德华立即起来,告别了堂叔,朝着长沙市党部西街11 号邹希鲁家走去,他的步子越走越快,他渴望早点见到自己的老师和让他久久思念的桃妹子。
清晨,雨早已停了,街道上空气格外清新,他用力吸了一口气。这时的街上行人稀少,可街面仍是水淋淋的,好像一面镜子泛着光。许德华抬头一看,已经到了邹家的门前。
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向前去叩门,却无人开门。他瞪大眼睛仔细一瞧,门已上了锁,锁头已经生了锈。看来,这房子好久没有人住了。他的心焦急起来。
“老师和桃妹子会到哪里去,难道会出事?”许德华面对生锈的锁头站了良久,不由担忧起来。
许德华失望地离开了邹家,到哪里去找呢?他迷惘地信步走着。
这时,天已是大亮了。街道上行人匆匆而过,军警一个个耀武扬威,横行无忌。
市面上店铺还关着门。街道两侧的墙上贴着杀人的布告。
长沙,许德华对它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忘不了,在这里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面对党旗庄严宣誓;在这里他开始了革命生涯,参加了长沙各界群众声援震惊中外的“五卅运动”的示威游行。
那年6 月,他走在游行示威的队伍中,不时挥起拳头高呼:“打倒帝国主义!”“向帝国主义讨还血债!”
突然,大批军警赶来镇压游行的群众,许德华的头被重重地击了一棒,顿时,鲜血从他的面颊流了下来。他咬着牙,爬起来向一家院子冲去。
院里,有位青年妇女正在晒衣服,见有个满面是血的生人闯进院子、吓了一大跳。当她看清是个未成年的学生时,心慢慢放了下来。
“你找谁?”
“大姐,警察正在追我。”
那位青年妇女犹豫了一下,当她看清这个青年学生头还在流着血时,回身闩上了大门。
“快进屋来躲一下吧!”
许德华忍着伤口的疼痛,快步进了屋子。
屋里,有位十一、二岁的女孩。许德华一眼就认出她是桃妹子,便惊喜地喊了声:“桃妹子!”
桃妹子见进来一个满脸血迹的人,先是吓了一跳,当她看清是许德华时,吃惊地问:“五哥,你这是怎么了?”
“警察打的..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姐夫家。”桃妹子说。
“大姐..真没想到。”许德华有些不好意思。他急转过身来,深深地给大姐鞠了一躬。
许德华曾听说过桃妹子的大姐嫁给了长沙警备队的谢玄仁,但没见过他们。这下见到了姐姐,却是一幅狼狈相,真有些难为情。
桃妹子的姐姐当然知道许德华是她未来的妹夫,可从来没见过他长得什么模样,还时常为妹子的婚事担心:“唉,她小小的年纪就订了婚,真难为了她,要是他将来不是个正经人,可苦了我妹妹了。”
可面前这个小伙子,一团英气,真不错,是个人才。
“大姐,还愣着干什么,快找药给五哥包伤啊!”桃妹子催促着。
大姐这才回过神来,冲着未来的妹夫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地说:“瞧我,几乎误了事。”她找出了药水、绷带,让妹妹帮忙,很快为许德华包扎好了伤口。
“笃!笃!”
有人在敲门。大姐一把把许德华推进屋,然后,让桃妹子去开门。
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了,进来的是姐夫谢玄仁。
“五哥,姐夫回来了。”
大姐紧张的心终于落了地。
谢玄仁是邹希鲁一位同窗好友的儿子,在长沙警备队供职,他并不喜欢这一职业,可为了谋生,不得不应付上级,违心地与群众对立。此刻见许德华来了,冷冷地说:“你不好好念书,跟他们起什么哄?”
“姐夫,当今社会,国困民穷,反动势力横行肆虐,有志青年应该追随真理,救民于水火..”
桃妹子站在一旁,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搞不清谁说得在理,只是从感情上觉得,姐夫不应当一见面就以训斥的口气对自己未来的丈夫说话。
“姐夫,你能不能好好跟人家说话?”
“你呀还小,什么都不懂!”
姐夫说着,也就不再训斥许德华了。谢玄仁还是第一次见到许德华,平心静气地讲,印象并不坏,桃妹子将来嫁给他,还是走运的。
想到这里,蓦地,许德华眼前一亮,有了主意,他决定第二次敲开姐夫家的门。
开门的是邹靖华的姐姐,看到许德华来了,高兴地喊了声:“呀,是妹夫,快进来!”
谢玄仁刚刚起床,见是许德华,亲热地迎过来握手问候。此刻在谢玄仁的心目中,许德华可是大大的出息了。尤其羡慕的是他进过黄埔军校。作为军人,他明白,黄埔军校是将军的摇篮,黄埔生在军界、政界都是前程无量的。谢玄仁不再像第一次与许德华见面时那样冷漠了,他为许德华端茶递烟后,开始向许德华询问外面的情况,了解时局的变化,政府的大政方针等等。
许德华却推说不知,并告诉姐夫:“我现在已经辞去了军职,这次回来是想另谋条出路。”
谢玄仁很是为许德华惋惜,恩忖着:不少人想进黄埔都进不去,黄埔毕业应该珍惜自己的前途。于是,规劝道:
“德华,还是留在军队好,乱世出英雄,有枪就是王。”
“我已厌倦了军队的生活,不敢看见流血,更怕枪炮响。”
“要不,你留在长沙吧,我上峰还有熟人,我全力举荐,凭你黄埔生这块金字招牌,定会谋到个好差事..”
许德华连连摇头。他明确自己的使命,更知道眼下的处境,他不能也没必要把自己的经历告诉姐夫。
许德华从谢玄仁处得知,邹老先生受河北省一位当议员的老同学的举荐,到河北省清河县当了县长。
大姐告诉许德华,邹希鲁去清河县没带家眷,只带去一个堂侄儿邹伯川当帮手。继母回娘家去住。当许德华得知桃妹子回到了老家棣塘,同哥哥邹竞华住在一起,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才算落了地。
许德华告别了谢玄仁夫妇,直奔故乡——萝卜冲。
太阳渐渐地落山了。长沙城的小吴门前,走来一老一少。老的瘦弱矮小,少的身高体壮。老的是“顺记米店”的老板许兴顺,少的便是一副学生打扮的许德华。
大门前正中横着拒马,两个卫兵背着枪在门口晃动,发现有人来,睁圆了双眼,摆出一副凶相。
“班长辛苦!”许兴顺明知是两个大兵,却故意捧捧他俩,要两个做梦都想当官的家伙高兴一会儿。
“噢,是许老板,忙啊!”那个高个子兵是当地口音,和许兴顺有过交往。
“我送客人出城。”许兴顺指指许德华。
那个矮个的是外乡人,打着官腔。
“不方便了!”他用枪刺捅了一下写着“戒严”的牌子。
“晓得!”许兴顺脸上堆着笑,掏出一盒香烟,抽出两支,分给两个大兵。
小个子接过香烟,夹在耳朵上,煞有介事地说:“长官有令,站岗不许抽烟。”
许德华马上奉承一句:“抽烟有什么关系?长官不会知道。”硬给他点烟。
矮个子的态度马上变了过来:“弟兄们是例行公事,上峰有令,防备共党,其实嘛,那些共党..”他晃了晃脑袋,然后挪开了拒马。
将近半夜的时候,许德华来到了浏阳河边。他蹲下身,双手捧起清凉的河水,贪婪地喝着。啊!家乡的水真甜!他抬起头望着天空,那轮明月又大又圆,像是刚刚脱水而出的玉轮冰盘,不染纤尘。这优美的景致使他如醉如痴。他向河对岸的苦竹园望去,那熟悉的家园隐约可见。皎洁的月光为她勾抹出俏丽的身影。他多么希望插上双翅立即飞进自己的家园!
许德华来到渡口,敏捷地跳上船,熟练地操起竹篙,轻轻地一点,木船离岸而去。许德华习惯地冲舱里喊了声:“易家老爹,您老健旺?”
易老倌子这对老夫妻无儿无女。许德华在长沙读书时,常坐这只船过河。
许德华见到了易老爹格外亲切,易老爹也一眼就看出了许家五伢子。
“你回来了,你爹爹想死你了。”
许德华顿时感到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又一篙下去,水中的那轮圆月瞬间破碎了,他惋惜地脱口而出:“噢!”
“怎么了?”易老倌子不解地问。
“没事。”许德华随口回答。
船很快到了对岸,许德华向易老爹道了谢后,便一个箭步跳上了岸,快步向自家走去。自家的屋场,油灯还亮着,现在真的到了家了!许家的人都没有睡,他们围着许子贵老人在院里的大橘树下面坐着。此刻,许子贵的心情一直沉重,月亮越圆,思念五伢子越切。
月光下摆着赏月的西瓜,儿子、儿媳见爹爹不吃,谁都没心思吃。他们劝慰了老人一番,回到各自的房间。橘树下,只剩女儿桂妹子在陪着父亲。
她望着老爹眼里的泪花,知道他在想念着五哥。
突然,桂妹子瞪大了眼睛,见有条人影悄悄地闪进院子。“谁?”
许子贵睁开双眼,猛见得月光下站着的是五伢子。老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用手揉揉,仔细一看,正是他日思夜盼的五伢子。
“五哥!”桂妹子一下子扑到许德华的怀里。
许子贵吃力地站了起来,走近德华。
许德华放开桂妹子,喊了声:“爹爹!”就扑进了父亲的怀里。许子贵老泪纵横,仔细地打量着儿子,半天才挤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伢子,枪子没伤着你吧!”
“没啊。”许德华为了不使父亲难过,没有告诉他自己曾经负伤。
全家人都被桂妹子的喊声惊醒,哥哥嫂嫂喜出望外,都围住许德华问这问那。
“怎么没有穿军装回来?”大哥许德有对五弟的归来感到有些突然。
“我不干队伍了。”
许子贵对五伢子不当兵感到高兴,他赞许地说:“好!兵慌马乱的叫人操心,像你的四个哥哥,一直守着田园,不招风不惹水的有多好!”
兄嫂们也都有同样的心思,世道不宁,在家里更妥些,至少不会叫人牵肠挂肚的。
桂妹子立即回屋取了刀,切开了大西瓜。
“你们光顾了说话,赶快吃西瓜吧!”
她顺手拿了一块西瓜送到许德华的手里。
“哥,好甜的西瓜,吃一块吧!”
许子贵招呼儿孙们一起吃西瓜:“都吃吧,今天是好日子,天上的月亮圆了,咱们家也团圆了。”
许德华边吃西瓜,便仰头看着那轮圆月,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中秋之夜使他如愿以偿。此刻,爹爹说的“天上的月亮圆了,咱们家也团圆了”的话语,仍在耳边回响着。
农历八月十六的傍晚。在许家庭院的橘树下,许子贵和许德华边乘凉边闲谈着。
许子贵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把手伸进了衣袋,掏出一封信递到许德华手里:“这是你岳父托人捎来的信。”
许德华接过信看了一下信封上的字迹,马上就认出这是邹希鲁先生写的。只是由于时间长,信封已经揉皱了。
这封信是邹希鲁临去清河县当县长时给许子贵捎来的。信中写道:
“我匆匆去清河赴命,背井离乡,顾不上家小,也不能带桃妹子同去,她已长大,古语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女儿呆在娘家非长久之计,又不知德华现在何处,也无音讯,尤为挂怀。若德华
回来,就为他们完婚,以了却父母之心愿..”
看着信,许德华想了许多:从感情上说,他确实很想念她,至今未见到桃妹子的面,也不知她现在怎样,真为她的处境焦虑。结婚,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可自己到处奔波,浪迹天涯,现在还是个“逃犯”,更有使命在肩..
如果把她娶过来了,又要使她独守空房,真不忍心!还是等等再说。
许德华放下信,对许子贵说:“爹爹,我还要外出谋生,不能结婚。”
听到许德华还要走,这是许子贵最担心的,他本想为五伢子完婚,一来可以把这匹“野马”拴上笼头;二来亲家是长沙的名流,能与这样的人家结亲,脸有光,庭生辉;三来桃妹子是这一带的好姑娘,不抓紧娶过来,怕夜长梦多,可又不好直说。
许子贵板起了面孔教训儿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俩都大了嘛!”
可说了半天,许德华仍是不同意。许子贵火了,铁青着脸说:“五伢子,你懂什么!我与邹家攀上亲也不易,你不愿意也不成,你的四个哥哥的婚事都是由我做主的,我同桃妹子她继母说妥了,八月二十日,好日子,你们成亲。”
说完,背着手走了。
许德华苦笑着摇摇头,这个老爹,真够专横的,这么大的事也不同我商量一下。
他的继母从屋里走过来,客客气气地劝解说:“五伢子,你是明事理的人,小时候就同桃妹子订了亲,她早就是我们家的人了。人家今年都十五了。
一个大妹子,你不结亲,不是耽误人家吗?再说了,桃妹子她妈死得早,她能熬过来也不容易。人家不指望你,指望谁?可不能伤了人家的心。”
一席话,在许德华的心里引起了震动,他想起了去年初春去金家湾的情景,想起了倚门而立的桃妹子,想起了邹先生的嘱托:“我不阻拦你,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嘛!不过,无论走到哪里,也别忘了桃妹子,她很苦!”
此时,许德华的心有些颤栗了,他再没说什么,默默地应允了。
农历八月二十日,许德华同邹靖华结婚了。
婚事办得很简单。按桃妹子继母的心思,要搞得隆重、热闹些,这一则为邹家名声,二则要在家族中显示一下自己的贤德。可许德华却一再坚持要简单些,因为他是秘密回家,不可大吵大嚷,再说,家里也确实很穷。
夜深了,许德华坐在妻子身边,挽起她的手,觉得心里怦怦直跳,偷着看看妻子,这张脸是多么亲切呀,端庄、文静,由于羞怯,飞满了红晕。
“来,让我好好看看你。”
她笑了,低下头:“又不是不认识,又丑又黑又土气。”
许德华也笑了:“真会开玩笑,桃妹子,我是个穷光蛋,你嫁给我,可要吃苦了..”
桃妹子先是一愣,沉默了一会儿,嫣然一笑:“那有什么?我会种田,也会绣花,我能养活自己。”
第二天夜晚,皓月当空。许德华望着那斜斜地挂在群星之中的下弦月,突然问道:“桃妹子,你知道共产党吗?”
桃妹子瞪圆了双眼没有回答。
“你知道郭亮吗?”许德华接着问。
共产党,她不太清楚,郭亮是共产党的领导人,谁不知道?他是在领导农民运动失败后被当局杀害的,头挂在长沙城门上。父亲为这事,还在家里对当局骂了一通呢!不过他问这干什么?
许德华又问:“报纸上说共产党人都是青面獠牙,你信吗?”
“这是瞎说,姨夫就是共产党员,爹爹的学生中也有许多人是共产党员,全是好人。”说到这儿,妻子似乎意识到什么,于是问丈夫:“你是哪个党的?”
“我哪个党也不是,我就是黄埔生。你喜欢哪个党?”
“共产党。”妻子小声回答。
许德华紧握妻子的手感到十分欣慰:“好!那我就争取当个共产党!”
婚后的第三天,许德华就进城了,以后几乎天天如此,妻子心里也犯了嘀咕,又不好去问,她本能地觉察到丈夫内心肯定藏着什么心事,她感到自己实在无能为力,帮不上丈夫半点忙,只能偷偷流着泪。
是的,许德华有很重的心事。他在考虑走的问题了。党给他的任务是去西北军,那里有同志在等他。近些天,他为了壮大党在军队里的力量,正在长沙联络人。可好多同学对此缺乏热情,只联络到一个人,是他在长沙师范时的同学谢鑫。这个人是黄埔生,大革命时期被党派到朱培德部。大革命失败后,他在被捕人狱途中,侥幸脱身,潜回湖南老家。谢鑫同意跟许德华一起走。
可是,许德华还不知道,危险在向他步步逼近。婚后第十天夜里,桃妹子的继母忽然打着灯笼闯进了他们的新房,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快让五伢子躲一躲!”
“躲?..”桃妹子被弄得莫名其妙。
许德华让岳母坐下,倒上一杯水,心上一紧,意识到,坏了,准是出事了。
“五伢子,你姐夫送信来说,长沙警备队要来抓你,让你快躲一躲。”
继母气喘吁吁地说。
这对于桃妹子真如晴天霹雳。她惊恐地问:“德华,你当真是共产党?”
许德华点点头:“我在长沙师范读书时就加入了共产党。”
“娘!..”桃妹子哭着扑到了继母怀里。
许德华心里正在盘算:武汉的特务机关怎么知道我回来了呢?准是先去西北军的那六位同志出了问题。显然,西北军是不能去了。
的确,先去西北军的六人有一个去逛妓院,被敌人抓住,他经不起敌人的威逼利诱,和盘托出,幸好另五名同志闻讯逃脱,四散而去。许德华回长沙探亲,也是叛徒供出的。
这时的桃妹子,失神似地在那里流泪。她懂得,丈夫只有逃出长沙,才能活命,不然会跟郭亮一样,真是太可怕了。此时,她也明白了丈夫为什么要提起郭亮、共产党的缘故。
突然,远处传来一阵狗吠。许德华给妻子揩泪,握住妻子的手:“桃妹子,你要多保重,我会回来的!”
妻子紧紧拉住丈夫的手:“你就放心地走吧,我永远等着你..”桃妹子说不下去了,失声痛哭起来。
许德华给妻子擦擦眼泪,再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狠了狠心,跨出了新房。
农历九月初一的晚上,浏阳河边。桃妹子流着泪把许德华送到岸边,紧拉丈夫的手,说不出半句话来。
天空群星闪烁,月光窥测着人间的秘密。浏阳河里,夜行的船只吊着一盏盏微弱的马灯,有的船工在用锤子敲打着船的什么地方,拖着凄凉的音调哼着小曲,排遣着忧思。远处,狗的叫声一阵紧似一阵,桃妹子狠狠心,松开了缆绳,渐渐地,小船消失在夜色中。
夜沉沉,路漫漫。许德华孤身一人沿着稻田的池埂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他明白,在长沙是呆不下去了!西北军也不能去,那么,到哪去呢?他灵机一动:“有了!”
他想到了孙一中和廖运周,他俩已经去了北平,找他们去!要去北平,要在长沙乘火车,现在长沙肯定在通缉我,怎么混进去乘火车呢?口袋里只有点零钱,连买车票也不够,怎么办?
许德华放慢了脚步,他猛然想到东山镇里的倪谱轩老先生,倪老先生与爹爹有很深的交情,自己在长沙读书时,也曾多次看望过他,现在找他去,也许会有办法。
许德华来到倪老先生家里。
“德华,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眼下要紧的是快快离开此地,随便去什么地方都成。”倪老先生在帮他出主意。
“可是,长沙城我怎样进得去呀?”许德华觉得很难办。
倪谱轩也在屋里转来转去,稍许,他一拍腿,高兴起来:“有了,你就坐我大女儿的轿进城,不会出差的。”
倪谱轩大女儿嫁给了朗梨镇一个有钱有势的人家,算得上长沙附近有名的阔奶奶。许德华还在犹豫。
天已大亮,许德华男扮女妆坐轿来到了长沙小吴门。许德华悄悄撩开轿帘,发现站岗的又是回长沙时遇到的那一高一矮两个兵,不免有些担心。他又扫一眼城门,上面贴有缉拿许德华的布告,只是没有照片。他的心有些坦然,既然没附照片,就不容易被认出来。
花轿到了两个哨兵跟前,抬轿人口气强硬地指指花轿:“我们送倪家大小姐回婆家。”
高个子兵虽说没见过倪大小姐,却早有耳闻,冲轿子点点头,说了声:
“请!”
“慢!”那个好找茬儿的矮个子兵上前挡住花轿,他撩开轿帘盯着许德华,觉得面熟,可一时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高个子兵也凑过来,一见里面是穿花衣服的“太太”,料定就是倪大小姐。
“你还瞅什么?明明坐的是倪大小姐嘛!”矮个子兵只得挥了挥手,放轿子通过。
直到这时,许德华才着实地松了口气!
这一关总算是闯过去了。可怎样混进长沙火车站呢?许德华心想,反正当局也未发照片,这么大的火车站,这么多人,是不会轻易被发现的。想到这儿,他抖擞了下精神,迈开大步,混进了长沙车站。
他取出钱想买张长沙去北平的火车票,可钱只够买到邢台的,怎么办呢?
许德华在车站里来回踱步,对了,临别前,岳母曾拉住手说:“五伢子,你到你岳父那儿躲一躲吧,他在河北清河县。”
许德华眼睛一亮,对!清河在邢台东面,改坐慢车省下点盘缠,何不先去找岳父?他是国民党的县长,那里一定很安全,暂到清河住一下,再寻找机会去北平。就这样,他买了张去邢台的慢车车票,混上火车。
火车一声长鸣,缓缓地离开了长沙车站。许德华坐在座位上,他的心里依然紧张,他甚至不敢同旅客交谈,担心暴露了自己。他多么希望火车跑得快些,再快些!
火车终于驶出了湖南地界,许德华的心情轻松了些,望着窗前一闪而过的山川、河流、树木、村庄、田地,想起了仅仅十天的故乡生活,想起了爹爹、兄嫂,更想起心爱的桃妹子,许德华为桃妹子担忧起来:“是我害了她呀..”他感到对不起妻子。可我选择了这条路,无论如何也要走下去!
许德华留恋而忧伤。他知道,现在又要四海飘零了,不知要飘到何方?
触景生情,许德华低声背诵起李白的诗:
尔从泛舟役,
使我心魂凄。
开帆散长风,
舒卷与云龙。
吟着诗,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看来,许德华这个名字不能再用了,应该改个名字。
我的处境不正像诗中的小舟吗?我这只凫雁似的舟,泛遍天涯海角,也要去找党,一定要找到党。
对!就改名泛舟,在人生的沧海里泛舟..
1928 年的深秋,清河县政府门前。两个穿着黑色警服的卫兵分立在门的两侧。门前的两尊石狮子,双目圆瞪,好不威风!给县府衙门增添了几分威严。
一个身穿蓝长袍的人风尘仆仆地走来,他用眼打量了一下,直向县衙门口走去,刚要往里进,那两名警察把枪一横:
“站住!干什么的?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我找县长邹希鲁,他是我岳父。”
两个警察先是一愣,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见这个人满面灰尘,胡子拉茬,蓝色长袍撕破了几道口子,一双布鞋沾满泥巴。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笑得前仰后合,猜想这个人不是疯子,也是冒充的。
“快走开!”两个警察几乎同时吆喝道。
这个人就是许德华,现已改名泛舟。他见两个警察很凶,正要解释,其中一个警察挥棍打来,许德华手疾眼快,顺势一拽,只听“扑通”一声,那警察摔在地上,警棍落到许德华手中。他冷笑一下,把警棍扔到一边。另一个警察先是惊呆,随后也举起警棍,正要动手,猛听得有人一声断喝:“住手!”
警察放下了警棍。许德华循声望去,只见一副轿子落在县衙门口,一个身着中山服的人从轿里走了出来。
许德华一眼就看出了他是邹希鲁,自己的岳父,不禁喜上眉梢,上前深鞠一躬:“爹爹!”
“噢,是德华!”邹希鲁又惊又喜。
两名警察见状十分狼狈,呆若木鸡。
邹希鲁不去管他们,只引许德华向书房走去,正巧迎面碰上了邹伯川。
邹伯川是邹希鲁的堂侄儿,也是邹希鲁来清河县赴任时随身带来的唯一的一个家人,现从事县政府的抄事。
邹伯川看见许德华,紧握他的手,眉开眼笑地说:“啊呀呀,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两人寒暄了几句,一同进了邹希鲁的书房。
邹希鲁让许德华坐下,关切地问:“完婚了吗?”
“是阴历八月二十成的亲。”
“好!这我就放心了。”邹希鲁异常高兴。
邹希鲁马上吩咐邹伯川:要备酒菜,今晚痛饮一番。邹伯川笑着退下了。
“德华,怎么不先来封信?”岳父这才问到女婿何故突然前来,又是这般狼狈。
许德华明白,岳父要搞清他的来意,可又不好明说,更不便向岳父说谎,他想了想,微微一笑,歉意地说道:“好久不见岳父,甚是想念,桃妹子让我来看望您老人家。”
邹希鲁觉得,女婿的话虽在理,可为什么桃妹子不同她一起来?这里一定有缘故。于是问道:“桃妹子可好?”
许德华犯难了,他知道,他这一走,敌人是不会放过邹靖华的,眼下不知怎么样了。想到这里,心里一阵酸楚。可怎么向岳父说?如果实话实说,会使老人家难受,不说吧,岳父更会疑心,还是搪塞一下吧。
“桃妹子还好,长高了,也胖了,您老就放心吧!只是世道艰难,她跟随我,免不了要吃苦的。”
邹希鲁摆摆手说:“何出此言,事在人为嘛!”
邹希鲁听说桃妹子还好,也就不再追问下去。现在关心的是女婿的情况。
“你黄埔毕业后,在哪个部队供职?”
许德华明白,岳父是在了解自己近几年的情况,于是回答道:“先是在九江张发奎的第二方面军当见习排长,国共合作破裂后,政局动荡,我就离开了军队,另谋出路,不想弄巧成拙,终日奔波,也没找到称心的工作..唉!”
许德华一语双关,触及了心事,神情也有些黯然。
“不要紧的,天无绝人之路。”岳父安慰女婿。他心里清楚,青年失业并不新鲜,到这半年有余,总是理不出头绪,特别是治安方面,更乏经验;他想在自己的任期内为老百姓谋点福利;也想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可他不善从政,不懂官场上的权术,更压不住那些为非作歹的地头蛇们。女婿是黄埔生,血气方刚,正好身边缺帮手,他对许德华说:“既然你眼下无去处,就留在我这里做事吧。”
许德华很理解岳父一片好心,可他更想去北平找孙一中,找党,所以没有吭声。
“我这个外乡人来当县长,官事实在难为啊,”邹县长指指案上的一摞子告急文书说:“你留下帮我吧,警察局长、税务局长、商会会长任你挑。”
许德华认真思考了一下,在三个官职里,警察局长最中意,作为军人出身的许德华,深知枪杆子的重要。他忘不了大革命的失败,就是因为共产党没有抓住枪杆子;湖南农民运动的失败,郭亮的被杀,都说明掌握枪杆子的重要。他意识到:眼下是个机会,先在这里抓住枪杆子,有可能的话,为党发展一批武装,也是好事。
许德华同意留下来,邹希鲁十分高兴。
“德华,你选中哪份差事?”
“如果爹爹不弃,我就干警察局长。”
许德华选中警察局长,正合邹希鲁的心愿。“你是知道的,我教了一辈子书,手无缚鸡之力,哪能管得了警察。俗语说:‘打虎要靠亲兄弟,上阵还须父子兵’,你来给我管枪杆子,我就放心了。”
许德华此刻心想,让一个共产党员给你当局长,恐怕要给你帮倒忙了。
他不禁暗暗觉得好笑。
许德华告诉岳父:现在改名叫泛舟了,岳父竟品味了一番连连点头称好。
他不可能想到,在道路的选择上是同车异辙。许德华将要驾着小舟,乘风破浪,为了党的事业,勇往直前。
1928 年10 月,许泛舟当上了河北省清河县的警察局长。他身着青色的警察制服,显得十分威武。
上任的头一天,邹希鲁领着许泛舟视察了县里的军械库。这库里称得上是个武器“博物馆”了,既有较先进的步枪,也有正在被淘汰的土炮、鸟枪,还有老式的各种冷兵器,像鬼头刀、七节鞭、长矛等,上面落满灰尘。许泛舟顺手拿起一枝步枪,擦落灰尘,熟练地摆弄了一下,并向邹希鲁介绍这种枪的性能、口径、射程等,邹希鲁全神贯注地听着,见自己的女婿对武器如此内行,
心里十分高兴。
许泛舟看到这么多武器,心想,这么多家伙在此睡大觉岂不可惜,应该发挥它们的作用,为穷苦人出力!他向邹希鲁建议把这些武器用起来,组建一支保安队,用来维持治安。
“这个主意好,劳你费心了,这些家伙随你去搞了。”
许泛舟见得到县长的赞许暗暗高兴。很快一支四五十人的保安队组建起来了。
保安队建立起来之后,许泛舟在清理在押的刑事案犯的卷宗时发现,在押的确有些是杀人劫货的土匪、拐骗奸诈的流氓无赖,可大多数是破产农民,因反抗官府的苛捐杂税而犯事的。还有部分是政治犯,这些人是革命者或革命的同情者,其中有个“暴动分子”还关在小号里。他感到世道的不公,社会的黑暗。
晚上,许泛舟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觉得,那些在押的农民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他们是无辜的。而那些所谓的政治犯,正是自己的同志,是民族的脊梁,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呢?思来想去,主意已定,要想方设法释放他们,让他们挣断身上的枷锁,投身到滚滚而来的革命洪流中去,参加对敌斗争。可是,他知道那些政治犯,邹县长无论如何是不敢轻易释放的,老先生不敢冒这个风险。不管怎样,先一步一步来。
这一天早上,身为警察局长的许泛舟,吃过早饭,就拿着一份他认为应该释放的刑事犯人的名单,胸有成竹地朝邹希鲁的办公室走去。
邹希鲁正坐在办公椅上批阅文件,许泛舟便认真地向他汇报。
“这些犯人的案宗我已经详细地审过了,他们并无大过,其实都是些饥民,为了活命闹事才入狱的,又关了这么长时间,我认为可以释放,一则显得咱们县衙开明;二则也省得空吃粮,增加不必要的开支。”
邹希鲁虽觉得泛舟的话不无道理,可此事非同小可,还应慎重处置。他沉吟了一下,问道:“办案人员有什么意见?”
“这就是办案人员的主意,我是特意前来向您禀报的。”
“那就..放吧,不过,要狠狠地教训一顿,以戒前衍。”邹希鲁同意了许泛舟的意见。对此许泛舟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这第一步算是达到了目的,还应继续扩大战果,趁此机会趁热打铁。
“政治犯也查过了,都是些学生伢子,元非是言辞过激,一时的冲动,宣传什么‘新三民主义’、‘世界大同’、‘打倒军阀’之类的,也算不上大过。国共合作时,我们黄埔就公开讲‘联俄、联共、扶助农工’,同共产党搞了统一战线。现在的国民党不也是孙中山创立的吗?现在喊两句这样的口号其实也没什么关系
许泛舟还想说下去以说服岳父,邹希鲁挥手打断他的话:“不可造次,政治犯不同于刑事犯,这是个最敏感的问题,随便放人,上峰会怪罪的。”
“其实、他们不过是..”
许泛舟再次劝说,只见邹希鲁板起面孔,立即打断许泛舟的话:“泛舟,莫提此事了,你还年轻,政治犯是万万放不得的!”
许泛舟是了解岳父性格的,再说会适得其反,也罢,以后再寻找机会。
第二天,监狱的大门打开了,脱去镣铐的一批犯人集中到院子里,听着许泛舟的训话。
“你们好好听着,本局长体谅你们业已接受了训戒,宽大为怀,放你们出去。回家之后,要安分守己,痛改前非,不许做对不起老百姓的事,如若再犯,定然重责不贷!”
犯人们在惊喜中也夹杂着莫名其妙,不敢相信这从天而降的喜事是真的。当他们确信这不是在做梦时,便一窝蜂似地拥向大门,争先恐后地离开了关押他们的监狱。
这天,许泛舟正在办理公务。门“砰”的一下撞开了。
“泛舟!家里来人了,堂叔让你马上去。”
邹伯川气喘吁吁地来叫他。许泛舟一怔,从邹伯川的神态中可以断定,家里准是出了大事。许泛舟到了岳父的书房,他的大哥许德有、四哥许德富和内兄邹竞华刚到这里。
原来,长沙警备司令部了解到许德华的岳父在清河县当县长,估计他可能躲在这里,准备派人来清河。谢玄仁得知后,再次派妻子把这消息告诉许子贵。
“泛舟,你..你是共产党?”
“是的。”许泛舟老实地向岳父回答。
“嗨!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想入什么党,这下可好,现在,你只好走吧。”
邹希鲁既是埋怨,也为女婿担忧。
“爹爹,我是要走的,决不连累你。”
“我怕什么,这个芝麻官我也不想当了,我是为你担心。”邹希鲁已经有了精神准备,只是对女婿的吉凶忧虑。
许泛舟原来就有走的打算,只是觉得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未办。他抬起头,见岳父叹了口气后,拿起水烟袋,点着了火。火光在他眼前一闪,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有了!
1928 年11 月19 日,是许泛舟的生日。作为警察局长的他走进伙房,要伙房打酒买肉,为自己过生日。警察们听说局长请客,受宠若惊,争相赴宴。
许局长的频频劝酒,使这帮家伙很快醉成一摊泥。
机会来了!许泛舟悄悄离席,把事先准备好的一桶煤油倒在一间房顶,放起火来。片刻,火光冲天。他立即打开牢门,把政治犯们全放了出来。又亲自砸开“暴动头子”的脚镣,告诉他:“武器库的门已打开,你们带上武器快走!”
待到警察们醒过酒来,大火把院子烧得一塌糊涂,个个吓得目瞪口呆。
他们到处找局长,大喊着“犯人都‘炸狱’了”,却不见许局长的踪影。
邹希鲁悄悄走进许泛舟的房,一眼看见书案的砚台下压着一张纸,上边写着郑板桥的一首诗:
咬定青山不放松,
立根原在破岩中,
千磨万击犹强劲,
任尔东西南北风。
邹希鲁明白了,这一切全是女婿精心策划的。
两天后,省警察局派人来,结论是许泛舟办生日造成的火灾,致使犯人炸狱,属渎职罪。邹希鲁作为县长被罢了官。后来长沙警备队来抓许德华,结果扑了空。这样,许泛舟的目的达到了,一则减轻了岳父的罪责,对邹希鲁来说,“渎职罪”要比“窝藏共产党”的罪行轻得多;二则他的“畏罪潜逃”也免去了邹希鲁的“包庇罪”。
中共清河县委根据“炸狱”的政治犯介绍的情况,断定许泛舟是共产党人,马上派人联系,可已经晚了,许泛舟已不知去向。
1929 年2 月,北平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凛冽的寒风卷着雪花铺天盖地地下个不停,马路旁、建筑物上都盖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气温下降到零下二十多度。在靠近北新桥天寿公寓里的一间冰冷的小屋里,许泛舟薄衣单衫躺在床上,浑身烧得滚烫,不停地咳嗽。他吃力地支撑起虚弱的身子,伸出颤抖的手拿起桌上的破茶壶,倒了半天,没有一滴水,他想下床去,可是头晕眼花,跌到床上。他病得很重。
原来,自从逃离清河后,他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廖运周和孙一中,通过他们找到党组织。
许泛舟到北平后,墙头上贴满缉拿许泛舟的告示。看来许泛舟这个名字不能使用了,他只好恢复了许德华这个名字。为了找到廖运周和孙一中,他听说天寿公寓的房租较便宜,就决定暂住这里。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他虽然找到方振武部的营房,也打听到廖运周在第三十六师当参谋,可他已到冀东执行任务去了,据说两个月后才能回来。而孙一中和另外几名同志,却一点消息都没有。
失去了与党组织的联系,这是许德华最痛苦的,他着急上火,身上很少的一点钱,早就用光了。他期待着廖运周从外地回来。寒冷的天气,加上身无分文,又找不到党组织,疟疾病无情地折磨着他。
这天晚上,他滴水未进,发烧搞得他昏昏沉沉。朦胧中他觉得床头站着一个人,他瞪大眼睛一看,是邹靖华,他心头一热,扑到了妻子的怀里。
“桃妹子!我可见到你了!”
邹靖华把许德华紧紧地搂在怀里,一边抚摸着他乌黑的头发,一边仔仔细细地看着他,心疼道:“看你病成这个样子,快跟我回家去吧!你不在家,我很孤单,吃不好睡不着,整天提心吊胆的,你知道吗?”
她的眼里流着泪水,滴到了许德华的脸上。许德华给她擦去眼泪,关切地说:“你近来好吗?我对不住你。”
邹靖华越发哭得厉害:“德华,你别走了,千万别再离开我。”许德华松开了妻子的手:“不,我得走,我一定要走,我还有任务,我要找到党!”
他用力地推开了妻子,一转身,猛然醒来,原来却是个梦。他想翻个身,可是身子非常沉重,几次想爬起来都没有成功。心想,糟糕,得了什么病这么厉害,把我给撂倒了。他原想能挺一挺就会好起来,可现在病情却越来越重。这样下去..他想到死,可廖运周还没见到,党还没找到,我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
许德华咬紧牙,使出全身的力气想再次坐起来,却感到周身不听使唤,头重脚轻,又一次跌倒在床上。
笃!笃!有人在敲门。处在昏迷中的许德华没有听到敲门声,直到感觉有人摇他头时,才艰难地睁开眼睛,好像看到床前站着一个女人。
“桃妹子,是你!”
许德华想坐起来。
“不要动,许先生。”
许德华用力瞪大眼睛,才辨认出眼前这位姑娘是公寓老板的女儿隋小姐,不是妻子。
隋小姐是个聪明、开朗的姑娘,在北平女子师范读书。思想上颇有几分激进,算得上个新女性。以前,到许德华房间来过几次,对他很尊重,感到他与众不同,在他身上,有种真正男子汉的气魄,不像有的青年学生,无病呻吟,俗气得很。这几天不见许德华的身影,以为他走了,便来到门口。听到里面有嘶哑的干咳声,这才推门进来。
“啊?你病成这样了怎么也不吱声?”她摸摸许德华的头,“哎呀,烫手!”转身冲出了门。
隋小姐找来父亲,要父亲请来医生为许德华治病,又主动去药房抓药,为他熬药,在隋小姐的精心照顾下,吃了几天药,许德华的病渐渐好转了。
可医生的出诊费、药费怎么办?
许德华被这八块大洋的医药费困扰着。他心里清楚:这钱是隋老板垫付的,房租还没付,时间长了,会麻烦的。
一天下午,隋小姐又来看他。无奈之下,只好麻烦她了。
“隋小姐。有一件事想托你。”
“还客气什么,有事尽管说!”
“我想让你跑一趟,给我找个人,在黄寺的兵营里。”
“是当兵的!找当兵的干什么?”隋小姐对当兵的很反感。
“我的一个朋友,是个军官,”许德华因话说得费劲,大口咳嗽起来,压低了声音:“跟你说实话,我是想借点钱,好还令尊大人的帐,住了这么久了,心里不安。”
“原来为这个啊,我爹是个小心眼,我去跟父亲说,你好好养病,千万别着急。”
经过一段治疗,许德华的病情进一步好转。他也呆不住了,就拖着虚弱的身子,十步一停百步一歇地到了黄寺。正巧,廖运周回来了!
许德华的心情别说有多激动了:“运周,你叫我找得好苦啊!”
是啊,为了找到廖运周,许德华来到了这陌生的北平;为了等到廖运周回来,吃了说不尽的苦;为了找到党组织,他同病魔进行了顽强的斗争..。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廖运周细细地看着这位久别重逢的战友:头发长长的,脸色蜡黄,瘦成了皮包骨,头上冒着虚汗,当年沙场上那股威风没有了。他猜想他一定吃了很多苦。
“德华,先到伙房吃饭,然后咱们好好聊聊。”
吃过饭,许德华把他来北平的前前后后说了一遍,廖运周感叹不已,告诉许德华,孙一中已经不在北平了,组织上对他另有安排。关于许德华的困难,廖运周答应想办法,让他仍住在天寿公寓,等候他的消息。
天寿公寓门前。许德华在来回踱着步,看样子很焦急。隋小姐蹦着跳着跑了过来,见他好像有什么心事,就说:“许先生,身体痊愈了吗?”
“全好了,是隋小姐呀,多谢你了。”
“我看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许德华正思考着该怎样回答,一抬头,看见廖运周和另一个人走过来了,就说了声,“啊,什么心事也没有了。”他转身向廖运周大声说:“运周,可把你盼来了。”
“你的身体全好了吗?”廖运周问道。
“早已好了。”
许德华把廖运周和另一位同志领进自己的房间。廖忙向他介绍说:“这位同志是华北特委的联络员。”许德华热情地同联络员握了握手,并回答了联络员提出的问题。看样子是在考察。联络员得知许德华的经历后感叹不已。
廖运周从口袋里取出了钱,对许德华说:“得好好谢谢人家隋小姐。”
“是呀,她爸那样市侩,她却出污泥而不染,令人敬佩。”许德华真诚地说。
廖运周拍拍许德华的肩头,“德华,她对你那么好,说不定爱上你了。”
“别瞎说,她在我面前一向庄重得很。”
廖运周笑了:“德华兄,你又不是没看过小说,姑娘的内心是个神秘的大海,让人难以琢磨,以你的人品和才干,哪个姑娘会不喜欢?”
的确,隋小姐把许德华视为知己,许德华似乎也体察到了。可是,他不能啊,在他的眼前晃动的始终是妻子的身影。他懂得丈夫应承担的责任与义务。如果说他过去的结婚是遵从父命,那么现在,他是用共产党人的道德来约束自己。
“别开玩笑了,我去年回家已经结婚了。”许德华非常认真他说。
“噢!嫂夫人一定是个大家闺秀了!”
“不,和我一样,是受苦人,人品倒还好。”说到这儿,许德华心底涌起一股甜美与思念的激流。
廖运周把钱放在许德华的床上,并告诉许德华,以后由这位联络员与他联系,等候通知。
半个月过去了,许德华也没有见到联络员的影子,心里十分焦急,难道他出事了?我不能继续等下去,他迈开脚步,朝大门外走去。
1929 年3 月。黄寺。
许德华急勿匆地走进第九十六师驻地,找到了廖运周,还未等廖运周开口,就急切地问:“你的那个联络员干什么去了?”
廖运周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的联络员?”他思考了片刻,“噢,怎么他没有去同你联系?我也一直没有见到他,不会是出事了吧?”
这一点也是许德华所担心的,他不会忘记,去年秋天逃离家乡的那一幕。
是有人告密,是不会有人知道他在长沙的。眼下,这天寿公寓无论如何也不能再住下去了。他明白,在北平没有个职业,是站不住脚的,前几天,自己的衣袋里已没有几个钱了,甚至每天只吃一顿饭的钱也维持不下去,没有办法,只好在湖南会馆临时做点抄抄写写的工作,也没挣几个钱,总这样无尽头地等下去,实在让人受不了。
许德华说:“半个月都过了,我左等右盼,联络员也没来,连个信也没有,我也担心他出事了。我不能在公寓继续呆下去,否则非憋死不可。”
“唉,是呀,不能在那个公寓住了,可没有个营生在北平游荡也是很危险的,这里的军警宪特到处都是,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廖运周没说下去,他也为难了,寻思:要给德华找到个工作是再好也不过了,可自己目前确实无能为力;想给他接上党的关系,可联络员又不知去向。眼下到处是白色恐怖,党员都是单线联系,找不到联络员,就没有人可找了,真难死人了!
许德华从廖运周的表情中已看出他没有想出什么良策,想了一下,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个人。
“你知道孙一中的下落吗?”
“你想找孙一中?”廖运周思忖了一会儿,觉得也是个路子,虽然孙一中被中央调到了上海,具体地点不详,可总比呆在北平要好一些,眼下也只好走这步棋了。
“也好,他去上海了,你不妨去上海找找他。”廖运周想到,去上海路程很远,没把握马上找到孙一中,时间久了,生活也成问题。德华在北平吃了这么多苦,可我又拿不出更多的钱去接济他。突然,他想起了一个人。
“德华,这样吧,我有个堂兄叫廖运泽,他现在是国民党独立旅警卫营的营长,驻防无锡,你认识他,在寿县学兵团当教育长的那个,你先到他那儿设法找点事做,生活上有个依托,然后再去上海找孙一中,就是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也不会饿肚皮啊!”
许德华觉得这个主意好。一来可以在无锡寻找机会、想方设法争取与党组织取得联系;二来就是一时找不到党组织,也有了个落脚的地方,无锡离上海不远,去上海的机会就增多了,还有生活上的保障。
“这个主意不坏,就这么定了吧。”
1929 年4 月,在廖运周的介绍下,许德华来到江苏无锡找到了廖运泽, 并安排他在独立营第一连第一排当上了排长。不久,独立旅移防去了芜湖。
许德华始终惦记着找党,部队到达芜湖,他决定同安徽省委取得联系。
芜湖的青弋江畔,风光秀丽,景色宜人。
几天来许德华想方设法寻找组织,一直没有进展,他心情焦的,寝食不安,来到这江畔散心。
他要了一壶茶,坐下来,漫不经心地望着青弋江来往的船只。看着想着,从九江到南昌;从宁都、三河坝负伤养伤,到寿县学兵团;从长沙萝卜冲,到清河、北平,又从北平到无锡..,好像漂浮不定的小舟。
许德华在思忖着:我现在不还像一叶漂浮的小舟,期盼着寻找到指引航向的舵手和泊船的码头?
一个身穿西装,戴着墨镜的年轻人坐在邻桌。开始,许德华并没有留意这个人,后来发现他老是盯着看自己,许德华不禁大吃一惊:“难道..刚到这里,一般是不可能的。那么,他是什么人?”
许德华仔细打量了一番,认出来了,这不是在武汉分校的同学,曾在寿县学兵团共过事,当时寿县县委的负责人李味酸吗?
那个人向他点了点头,起身走了出去,许德华会意地随后也跟了过去。
他们绕过嘈杂的人群,在江边一个僻静的地方停下了。
那人摘下墨镜,许德华一看,兴奋地呼叫:”老李!”
“德华!”
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谁也不愿先放开。坐在江边的一块石头上,倒垂的柳枝,像一把绿伞遮住了他们的身影。
感情的波澜渐渐平静下来。许德华把离开寿县一年来的逃亡生活诉说了一遍,只是没有讲自己到处奔波是为了找党。
李味酸静静地听着,也觉察到许德华在跟他打埋伏,就直截了当地问:
“德华,你准备在独立旅一直干下去吗?”
许德华猛的一惊:他怎么会知道我在独立旅呢?可又不好回避,一时间,有些吱吱唔唔:
“啊..不..我这个,老李你现在不在寿县了吧?”
李味酸见他吞吞吐吐,就笑了起来:
“哈哈,你这家伙跟我兜圈子!你是怀疑我,好嘛,是该提高警惕。”
李味酸停了一下,然后认真地说:“我是去年从寿县撤出来的,后来调到芜湖安徽省委工作,现在算是芜湖地区党的负责人。你到芜湖的事儿,我早就知道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许德华感到纳闷。
李味酸这时也卖起了关子:“我神机妙算,孙悟空再有本事,也逃不脱如来佛的手心呀。”
许德华不得其解。李味酸说:“告诉你吧,是你们警卫营二连排长廖多丰告诉我的。”
这太出乎许德华的意料了,他瞪大眼睛,两条浓眉几乎要竖起来。
“他..是共产党员?”
“不错。”李味酸肯定地回答。
此刻的许德华太激动了,他紧握李味酸的手:“我终于可以找到党了!”
这是他发自肺腑的心声。
一年多来,他四处漂流,历尽了磨难。今天总算如愿以偿,他像婴儿扑到母亲的怀抱,终于又回到党的队伍中来了。
许德华在李味酸的帮助下,很快同党组织接上了关系。他要在党的指引下,在革命的激流中迎接新的战斗。
1929 年7 月,驻芜湖国民党独立旅警卫营一连连部。
一群士兵抱着些枪支,在一个当官的驱使下,来到了房子里。
“快点,瞧你们这群笨蛋,干这么点活儿就对付起来了,把枪都给我放整齐些!”
一个士兵弯下腰,把横七竖八的枪归拢到一起,转身走出了房门。
原来,许德华所在的那个独立旅移防到芜湖后,蒋介石就找个借口把旅长袁子径的职给撤了,委任他的亲信韩德勤接替旅长职务。韩德勤为了排挤安徽的地方势力,则以“有暗通共党之嫌”和“维持治安不力”为由,下令缴了芜湖市警察局的枪。警卫营参加了这次行动。
夜幕降临了。许德华吃过晚饭,匆匆走出伙房。廖多丰走了过来。
“走,我们到老地方去,反正今晚没事。”
两个人一同向营门外面的亭子走去。
许德华来到警卫营后,不仅同党接上了关系,并且与廖多丰及另一名党员编在一个党小组,受李味酸直接领导,在独立旅开展兵运工作。最近,他们接到党的指示:要想方设法把刚收缴的枪支搞出一些,交党组织使用。
“多丰,关于枪的事有什么良策?”
廖多丰摇了摇头:“唉,偷吧,连部有人看守,枪支也是有数的,不好下手,弄不好会抓鸡不成倒蚀一把米的。可..又完不成党交给的任务,真让人着急。”
“不能再等了!旅部已来电话,要今晚在熄灯前把枪交上去。”许德华说完,向营房瞅了一眼,这时,看到二连连长叼着烟从外面进了营房。他眼前一亮,说了声,“有了!”
“德华,有何妙计?”廖多丰急切地问。
“我听二连长讲过,一连长最爱钱,只要有机会,就从不放过。他还有个爱赌的毛病,据说头几天又去赌了,输了个净光,不妨在他身上打点主意。”
廖多丰听了,觉得是个好主意,对于一连长的那些事,他也早有耳闻。
他赞同地说:“现在就要看你的了!”
许德华走进连部,见一连长哭丧着脸靠在椅子上,大口地吸烟,右手拿着一把扇子在不停扇着,可热汗还是从他肥胖的脸上往下滚,便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忙啊,连长!”
胖连长瞄了许德华一眼,冷冷地问了一句:
“有事吗?”
“没什么事。”许德华向屋里瞥了一眼,几个勤务兵正在捆绑着枪支。
连长拿出长官的派头来,用教训的口吻说:
“你身为排长,要同士兵打成一片,这是为兵之道,没事就回排去吧。”
“连长,咱们缴警察局这些枪怎么处理?”许德华边说边靠近连长,故作机密地问。
胖连长加速扇着扇子,不耐烦地说:“那还用问,往上头交呗,他妈的刚才又来电话催了,让熄灯前就得交上去。那么几条破枪,催得这么紧。”
许德华从连长的话里,证实了今晚要上交枪支的消息是准确的。他接着问:“上头知道我们共缴了多少枪吗?”
“他们知道个屁!”连长呷了一口凉茶,似乎听出点什么味道,寻思,这许排长怎么对这枪有兴趣?
“许排长,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随便问问。”许德华心里盘算着:这家伙快要上钩了,自己要沉住气。
连长可着急了,不过他还是很狡滑,想先从许德华口里知道许德华的来意。于是,便站了起来。
“哼!你少跟我打哑谜,我就知道你又在打鬼主意,快点说出来。”
许德华见连长着急了,他反倒笑而不言。
“你笑什么,快讲。”
许德华这时才凑近连长的耳朵,小声说:“连长,不能弄出几支活动活动手头吗?”他见连长没有任何反对的表示,就接着说:“我来到连里,你待我不薄,我这个人心软,就怕别人对我太好了。”
“那是,那是。”连长开始飘然。
“连长,三连长让我捎个话,说你欠了他的帐,催你快点还。”许德华用目光扫了一下连长,含威不露地加重语气,“连长,他们要是声张出去,闹到团里、旅里,可不是件好事呀。”
连长有些紧张起来,恳求地说:“老弟,咱们关系不错,这次你就帮我个忙,帮老兄度过这关。”
“我正是为这事来的。”他见连长上钩了,就指指屋里的枪支,近乎耳语,“上头不知道这个准数吗?你就卖它几支,就什么都解决了。”
“这倒是行,可..没地方出手啊。”
“连长,要是信得过我..”许德华拍着胸脯说。
“你有门路?”连长审视着许德华。
许德华故作机密地说:“芜湖商团只有几支破枪,想换几条好的,有个朋友曾托我给打听一下,我自己哪有什么路!”
“商团要买枪?”连长动心了。
“是的,你要有意,我可以牵个线,你开个价。”
连长有些犹豫。许德华看他还拿不定主意,就装出要走的样子,“连长,刚才的话算我没说。”转身就走。
“别走,别走。”连长把许德华推坐在凳子上,“他们要买多少支?”
许德华心想,李味酸没说具体数字,当然越多越好,可是搞得太多了,又容易败露。他伸出右手,来回翻了一下。
连长明白是十支,就欣然答应了。
“连长,我替你先藏十支,等你开了价,他们付了款,咱再付货,你看怎么样?”
“好,就这么办吧。”连长同意了。
许德华心里一阵喜悦,欣然走出了连部。
三天后,廖多丰急匆匆跑来,告诉许德华:旅部要来抓他,原来韩德勤旅长手下的一个参谋对警察局的人数做过调查,收上来的枪与人数不符。韩德勤得知后大怒,经核实正好缺十支,立即把连长押到军法处。这家伙把责任全推到许德华身上。
许德华感到情况严重,枪虽然藏起来了,可还没交到党的手中。他把藏枪地方告诉了廖多丰,就逃离了连队,躲到青弋江上的一只渔船里,一连三天,没见人来。他心里很烦闷。第四天上午,李味酸来到船上。
“德华同志,干得不错,枪我们已经收到,给党解决了很大困难。省委决定,送你去上海学习。”李味酸把介绍信交给许德华,告诉他组织决定从现在起,要他临时改用“洛华”的名字。
青弋江码头灯光闪烁,呜——客轮一声长鸣离开了江岸。
许德华带着党的重托和希望,离开了芜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