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曝光实录》作者:[美] 威尔森·塔克
《罪恶曝光实录》作者:[美] 威尔森·塔克
杨士悼 译
威尔森·塔克(1914~),美国科幻作家。自1941年发表处女作至今,已出版了十余部著作,题材以科幻侦探为主。其著名小说有《漫长而喧哗的寂静》(1952),《太阳暗淡的一年》(1970)等。塔克善于把侦探小说的创作手法融汇到科幻创作中去,展望未来科学技术在人们日常生活中所起的作用。
《罪恶曝光实录》(1971)叙述泰博警官用“时间曝光”照相机拍摄凶杀案现场而破案的经过。“时间曝光”照相机能拍摄出案发前14个小时内在现场发生的一切——即罪犯作案的经过。这种想象并非全然是“天方夜谭”。事实上,科学家早已发明了一种“传感相机”,它能感应“热辐射波、声波和其他某些无形的波”。有一种相机能对人或物体发出的红外线作出感应。科学家做过一个试验;人离开座椅15分钟后对空座椅所拍的“热感应照片”,能清楚地显示出原先坐着的人。而且,这种相机也已实际应用于破上案。从塔克的这个短篇中,也可见科幻小说家的超前意识。
◇ ◇ ◇ ◇ ◇ ◇
泰博警官沿着楼梯朝三楼那个女人住的房间走去。当他上楼梯的时候,沉重的相机箱子撞击着他的腿.差点就要碰上他受伤的膝盖。他把箱子换到左手,低声抱怨着:“这女人要是死在一楼该多好!”
一个巡警在楼梯转角处走来走去,漫不经心地把守着楼梯和三楼走廊。
泰博感到奇怪,“没有守门机吗?”
“守门机忘记带来了,警官。”巡警答道,“已经有人回去找了。”
“是哪个房间?”
“是在33号房间,法医正在验尸。”他膘了一眼那只笨重的箱子,又说:“她全身光溜溜的。”
“要不要我拍一张精彩的给你?”
“不,先生,我才不要呢。我是说她虽然光着身子,但已经不诱人了。”
泰博应道:“死了的人,再好看也会变丑的。”
他顺着走廊走向33号房间;发现房门半开着,里面传出低沉的说话声。泰博推开门,走进那女人的房间。
屋子不大,大概只有两间,一些人正在忙乎着。一个查找指纹的人正用喷雾罐和紫外线灯在一张咖啡桌的玻璃面上找寻着。那人满脸阴沉,说明无迹可寻。
警察局长站在一旁,看着来回扫动的紫外线灯。他瞥了一眼刚进屋的泰博.又看了—下相机枪,随后目光又回到咖啡桌上。他神色平静,显得极有耐心。一个便衣侦探在门后等着,一动不动。两个抬尸体的人坐在一张垫得又软又厚的椅子的两边扶手上,注视着椅子后面地上的什么东西。他们中一人回过头朝刚到的泰博看了一眼,又把注意力集中到地上。就在椅子那边,一个肥胖的秃子刚刚直起身,正在掸掉裤子膝部上的灰尘,由于太吃力,不由得张大着嘴,直喘粗气。
泰博认得局长和这个法医。
法医看看泰博紧挨门边放着的沉重的黑箱子,问道:“要拍照?”
“对,先生,用时间曝光相机来拍。”
“那我倒要看看你拍的照片了。我已经八九年没见过枪杀了,真太罕见了。”他用粗胖的食指指着地上说:“她是被枪打死的,你能想象得到吗?在这种年代被枪打死!我倒要看看照片,看看这胆大包天的歹徒,居然带枪行刺。”
“好的,先生。”泰博又转向局长,“您有何高见?”
“现在还说不清楚,警官。”局长回答道。“被害人似乎认识凶手。我猜想,是她让他进门,随后从他身边走开。凶手就站在你现在站的地方。他们可能吵了起来,但没有打斗。什么东西也没有打破,也没有搞乱,连指纹也没有找到。你身后那个门把手被擦干净了。她被枪击的时候正站在椅子后面并倒在那里。”
“明白了,失生。我把相机架在门旁,有厨房吗?”
“有厨房和浴室。这是起居室兼卧室。”
“我从门口开始拍起,然后移进来。厨房里没东西吗?”
“只有脏盘子。除了那张椅子后面,连地板都是干净的。”
泰博誓官看了一下屋子另一边的窗户,又回过头来看局长。
“没有安全出口”,局长说道。“不过把窗户也拍下来。有什么拍什么。按你的惯例办。”
泰博从容地点点头。他挪着身子来到那张垫得又软又厚的椅子边,仔细地注视看椅子的后面,随即猛地收紧腹部肌肉。他的胃一个劲地翻腾着,他竭尽全力也控制不住。
这是个金发女人,皮肤白皙,大约有30岁。她的容貌很动人,面部洁净,未施粉黛,手指、手腕和脖颈上也没有珠宝饰物。果然是一丝不佳。她的胸部已炸裂开了。泰博惊愕地眨眨眼,眼光顺着她的腹部移到腿部,不敢再看那恐怖的景象。有一阵子,他觉得吃进去的早饭就要呕吐出来了,他紧闭双眼强忍着。当他再睁开眼睛时,正好看到她腹部上的妊娠纹,那是很久以前留下的。
泰博迅速从椅子后面退回来,撞到了法医身上。他脱口问道:“她是从背后被射中的?”
“不错。”胖法医喘着气,气恼地在他身边踱步。“她脊柱上有一个极小极小的洞。入口小而出口大。天哪,太大了,子弹穿出的时候炸裂了胸腔。我想是大口径手枪造成的。”他停下来,盯着椅子后面伸出来的一双光脚,不解地重复道:“这是我八九年来看到的第一次枪杀。你想得到吗?居然有人带枪行刺。”
胖法医喘了口气,然后仍用那根胖指头指着那两个治担架的说:“伙计们,把尸体抬走吧。我们要做尸体剖检。”
泰博退出房间走进厨房。
餐桌上放着一个脏盘子,一只咖啡杯,一把叉子和一支汤匙。桌面上有一些烤面包屑,还摆看一个没盖子的糖罐、一小瓶咖啡粉,却看不到餐刀和黄油,于是他低头去桌子下面找。
“那儿没有,”局长告诉他。“她吃烤面包不涂奶油。”
泰博转身问道:“人死了有多久了?”
“大约是早餐以后,确切的时间得等法医的验尸报告。我猜想有三四个小时了。咖啡壶是冷的,尸体也是冷的,鸡蛋迹也发干了。嗯,大致3个多小时吧。”
“好在时间过去不太久,”泰博说。“如果事情出在昨晚上,那我只好收拾起相机回家了。”他瞟了一下门口,那两人正治看尸体从前门走进走廊。他的眼光又迅速回到餐桌上。“鸡蛋迹、干面包屑,还有泡牛奶咖啡的糖,这不能说明什么。”
局长摇摇头:“我才不为这操心呢!管她吃什么。她早餐吃什么自有法医去管,他会告诉我们她多久前吃的早餐,我们听他的就是了。更重要的是你的拍照。我要看到凶手的照片。”
泰博答道:“但愿事情出在今天上午。你能肯定那不是昨天的早餐吗?如果事情出在昨天,那就没必要架起相机了。我的相机感光时限是10~14小时之间,你可知道,14小时后的照片有多糟。”
“是今天早上。”局长肯定地答道。“她昨天去上班的。但今天早上没有签到,打来电话也没人。所以店里就派人过来查看了。”
“来的那个人有钥匙吗?”
“没有。这就排除了第一个嫌疑犯。是看门人让他进来的。你能否对那个门照张相证实他们的说法吗?大约是9点过几分钟。他们现在记不得准确时间了。”
“我会照的。是什么样的商店?这女人是干什么的?”
“她在玩具店里工作,是做圣诞玩具娃娃的。”
泰博警官沉默着,好一会儿才说道:“这叫人想起玩具手枪。”
局长勉强笑了一下;“我们也这样想过,并且派人去玩具店搜查了一通。你也知道,不管是玩具枪还是真家伙,都算黑货。但运气不佳。自从《迪恩枪枝管理法通过后,他们就没制作过类枪枝的玩具。那家玩具店是清白的。”
“你碰上件棘手的案子啦,局长。”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忙。”
泰博觉得局长似乎话中有话。他回到外面的房间,发现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那个一言不发的便衣侦探。这侦探坐在咖啡桌后面的沙发上,看着泰博打开箱子,把三脚架支在离门5英尺的地方。那相机又沉又大,极不灵便。泰博吃力地把相机放到三脚架上,不小心手指被挤了一下,痛得他直哼哼,不由轻轻地骂了一句。他把相机牢牢地装在三脚架上,又从补给箱里取出一盘胶片盒,装在相机的后部,最后才装上镜头和时间调节器。他查看了一下,确信镜头是干净的。
一切就绪了,然后泰博把焦距对准前门,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巧的计算器,先核对了现在的时间,然后往回计算。他计划要拍4张照片,所定的过去时间分别是9点,9点5分、9点10分和9点15分,这样正好把看门人和玩具店店员到达的时间都包括在里面了。
泰博仔细地调节着时间按钮,每次曝光之后都检查一下相机,确保尼龙胶片妥贴地传送。他又把每张照片的数据都简要地记录在本子上,以便照片出来后能准确查对。
那侦探终于结束了沉默,开口道:“我以前从没看到这玩意儿起过作用。”
泰博从容地说:“我正在拍摄今天早上9点到9点15分的照片。如果运气好我能拍到看门人开门的情景。如果运气不好,也许就只能拍到一团模糊的移动影象。那我还得折回去,从9点开始,每隔1分钟拍一张,直到拍至那人为止,哪怕拍到的门是模糊的,也可以把他显示出来。”
“9点钟的照片吗?肯定是张好照片。9点的时候,有充足的阳光从窗子照射进来,何况时间才过去不久,条件很好。如果拍的是晚上发生的事,而且灯光又不够的话,那事情就难办了。”
那侦探审视着嘀嗒作响的相机抱怨道:“有一次我带着你拍的照片上法庭。那是去年的银行抢劫案。相片糟得很。法官把它们扔了出去。案子也就不能成立了。”
“这事我还记得,”泰博说,“那次干得很糟,我深表歉意,那些照片都是在时间极限上拍的:离案发已有14小时,或许更久一些。超过10~12小时,相机和胶片几乎就无能为力了,12小时之前的影象已经非常模糊,我用了最好的胶卷,但那些在银行拍的照片也只能是些颗粒状的影子,到了时间极限就只能拍到这个样子了。”
“超过14小时就什么也拍不到吗?”
“完全拍不到。我试过一次,但一无所获。”此刻,相机的嘀嗒声停止并自动关机。泰博就在三脚架上转动相机,又把镜头对准沙发。侦探赶紧从沙发上跳起来。
泰博叫道:“不用起来。你不会碍事的,不会把你拍进去的,这架相机拍不到眼前发生的情景、它只摄取已消逝的图象。”
“我还有事要做,”侦探嘀咕着。他冷冷地朝局长挥了一下手,以示告别,使离开了房间,随手砰地一声把门关上。
“他还在对那些银行照片感到恼火呢。”局长解释道。
泰博理解地点点头,然后调整了一下时间调节器。他按下快门后朝局长咧嘴—笑:
“我要送他一张他自己的相片,让他看到3分钟前他坐在那里的佯子。也许这能叫他热情些。”
“他要是热起来,没准把你给热死了。”
泰博警官开始在计算器上做另一组计算,然后按步骤专心致志地拍下屋于从早上6点到9点的情景。他把沉重的相机分别对准咖啡桌、厨房房门口,对准那张垫得又厚又软的椅子、椅子后的窗户、屋里的另一张小椅子和—只书箱,正当拍摄到书籍时,信号灯亮了,这表示胶片盒空了。相机暂停工作。等新的胶片盒装上后它启动继续工作。泰博在时间按钮上略作调整,补拍刚才因停机而漏掉的镜头。然后,他又把镜头对准地板,还有放在取暖炉上的一瓶人造花、一盏地灯,天花板上的吸顶灯,最后,在折回前门之前,又绕着屋子拍了一圈。接着,泰博重新检查一下他的计算数字,在房门附近也细细地拍了一遍。他给新旧两盒胶卷编上号,并仔细记下拍摄的每个角度和相片的顺序。
相机来回搜寻、探查,摄下几小时前发生过的一切,也就是那个裸体女人最后活动的情景。
“还要拍多久?”局长问道。
“大约还得拍—个多小时。我还需要再用些时间来拍厨房。有些场面经确定后还得花两三个小时重拍。”
“我的工作多得成堆,”局沃搔了一下颈背,弯下腰盯着镜头说:“我想你可以在警察局里找到我。重要的相片要多印几张。”
“好的,先生。”
局长直起身。最后扫视了一下屋子,走时并没有像侦探那样砰地把门碰上。
拍摄工作在继续进行。
泰博把相机往后移到厨房门口,这样能更好地拍到整个的房间。他换上一只广角镜头,把角度对准那张垫得又软又厚的椅子、沙发以及那扇门,用每10分钟拍摄一次的方法,连续拍下了3个小时内发生的情况。他要捕捉住凶手举枪朝那女人开火的瞬间。
完成了对房间的初步拍摄,他换上新的胶片盒准备拍摄厨房。
突然,一个念头在他脑海里闪现,泰博停住了手,不再转动相机。他思索了一下,走向那张笨重的椅子,小心地避开溅在地上的血迹,绕到它的后面,他发现自己站的地方和门、窗恰好成一直线。泰博朝窗外望去,设想背后有一支枪。然后慢慢转过身盯住门,心想,早晨的阳光从窗口照进来,应该可以勾划出那个人的脸来。把相机就架在这儿,一定能拍到攻击者的脸,也能录至啪弹的爆炸声。
泰博把三脚架和相机重新挪到房间里,安放在椅子后面,瞄准了那扇门。他更换了镜头,再计算了一下时间。如果他的猜测不错,就能拍到凶手对着相机开枪的镜头。
拍摄厨房基本上和拍摄第一个房间一样,所用的时间却少得多。
厨房里连窗户也没有,不管怎样,泰博仍然把厨房里的东西仔细地一一拍下: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脏盘子、烤面包屑、小火炉、旧冰箱、水槽以及水槽上垫着的餐具板,还有窄门后面改装的壁橱和淋浴分隔间那锈污的折叠门。
他打开冰箱门,发现有半瓶红葡萄酒,旁边还有—些食品。他拍了两张,中间相隔一小时时差。他又朝狭窄的厕所里面审视了一下,顺便拍了几张,心想在他选择的时间里那女人不会正蹲在里面吧。浴室里有一个小洗脸盆,一面镜子和—个防潮照明装置,用人造白砖砌成的墙,已被渗漏的淋浴头的污迹弄脏。他试着拍了两张。
泰博换上广角镜头,最后来个全景照。初步的拍摄就结束了。
泰博收拾起拍好的胶片,从口袋里摸出身份证,走出房间。门口还是没有守门机守住通道。他惊讶地看到那个巡警仍在走廊里闲逛。
巡警端详着他的表情说,“快破案了吧,警官?我想这会儿局长大概已经揣摩出什么人了,肯定已经有眉目了。”
泰博把身份证放回口袋。
巡警又好奇地问道:“听说她是被枪打的?从背后射进,腹部穿出,是吗?”
泰博不自在地点点头,“是从背后射穿到前面的,不过是从肋骨部位而不是从腹部穿出的。有人用大口径手枪朝她射击。”
“我听法医说这是行家里手干的。只有吃这碗饭的才敢如此持枪行凶。他们冒起险来什么都干得出。”
“我也这么想。我多年没听到一般人敢私自带枪了。携带枪枝要判刑坐牢,这就足够把他们吓住了。”泰博把胶片盒换到另一只手上,以免下楼时胶片盒撞到他那只受伤的膝盖。
街上阳光灿烂。泰博真希望案件都发生在这样光天化日的地方,这样就能拍出上好的照片。假如阳光明亮,即使拍到14小时内的最早1分钟,他也能再现出比较清晰的影象而不是斑斑点点的阴影。
路边只停着一部车子,那是泰博专用的警车。
泰博爬上后车厢,把车门关上。在一片漆黑中他打开显影、干燥两用机,开始把第一只胶片盒里的胶片送进冲洗槽。当胶片尾部从盒里滑出来并沉入格里时,第二盒的导片随即被送入、接着是第三盒。泰博警官坐在凳子上,在黑暗中一直等到显影、干燥两用机运转完毕,并把尼龙负片传送到他手中。过一会儿,他又打开印相机,然后仍坐在那儿等着。
那女人炸裂的胸部又浮现在他眼前。在黑暗的车里它显得比在明亮的日光中要清晰得多。这回他的胃不再翻腾了,他想这可能是已经适应了先前看过的场面。那次目睹已成为一件往事,唯有那些正在印出的照片才可以使那恶梦般的影象复活。
法医相信是流氓谋杀了那个做圣诞娃娃玩具的女人,一些专门以杀人为业的恶棍是什么法也不顾的,哪会遵守什么枪枝管理法。八成是这样,但也说不准。有好些从海外基地归来的退伍军人,一直在私运武器回国,这类情况时有耳闻,他在监狱中看到过许多这样的鲁莽家伙。他也弄不懂是什么原因,尤其是一些前海军陆战队队员是最明目张胆的罪犯,他们走私武器的人数和其他军人相比多三四倍。《迪恩枪枝管理法》明文规定的严惩、重罚一点也没有威摄住他们。
泰博没有带枪,他用不着枪。在3楼的那个巡警带了一支枪,局长和那个便衣侦探也都有。但他认为那个法医不会有,那两个拾尸人也不会有。国会已明智地宣布,即使是治安官员和军事人员也只有在执勤时才有权携带轻武器,所有其他武器都必须依法交出并销毁。但不少陆战队队员仍非法携带枪枝,且不时有平民死于枪弹之下。这个做圣诞娃娃玩具的女人显然也是受害者。
显影机发出—阵轻轻的蜂呜音,表明它工作完毕。泰博把3卷尼龙负片从干燥架上取下,送入印相机。这次等的时间明显短得多,不一会儿,3条长长的印好的相片从印相机里传送到他手中。泰博没时间把相片一张张裁开,他把两条相片往肩上一披,拿上第3条就冲向车门。他一下把门打开,明亮的日光刺得他眯起眼睛,泪水都流了出来。顾不上别的,他立刻察看手中的一条照片。
谁知一看之下不由大叫起来:“噢,见鬼!怎么回事?!”
相片上一团漆黑,黑得实在不像话。不用查记录本上的数字他也知道这些相片是在日出之后拍摄的,但印出来怎么会是黑的?
泰博凝视着大楼正面,想辨认出那个房间的窗户。他疑惑的目光又回到相片上,由于正对着太阳光,他只好眯着眼,凑近点看。有4张是长时间曝光拍摄的照片。其中第3张照片上可看到看门人和另一个张着嘴站在那儿的模糊身影,时间是9点15分。第5张照片画面明亮清楚:那个便衣侦探坐在沙发上,正仰脸说话。其余的则都是房间里一些家具的黑影:有拉开成床铺的沙发、有垫得又软又厚的椅子,椅子旁是—张咖啡桌。另外还有窗子和依稀可见的厨房门,他沮丧地盯住那扇窗子——是该死的窗帘!紧紧拉着的窗帘把早晨的阳光挡在了外面!
泰博赶紧再看挂在肩上的第2条相片。它们同样是黑糊糊的。落地灯和吸顶灯都没有打开,房间里一片昏暗。他仅能辨别出取暖炉、花瓶、书橱、小椅子以及经过无数次拍摄的紧闭的房门。拍摄地板的照片几乎是全黑的。相机改变了位置移向厨房门口后,用广角镜头拍摄的那些照片,效果同样令人失望。他只是模糊地辨认出,床铺又被折叠成一张普通沙发,咖啡桌摆在了现在的位置,其他的家具仍原样末动。窗帘遮住了仅有的那扇门,屋内仍旧是暗的。
泰博丧气地瞟着最后几张照片,突然,他屏住了呼吸。他看到了一个人,确切地说只是一个人影,暗淡而模糊不清,正站在咖啡桌那边的角落,似乎正看着关闭的房门。
泰博忙抓起第3条相片。
前面4张相片。除了关着的房门什么也看不到。第5张呈现出一个因爆炸产生的明亮的光环:一把手枪正朝捕捉影象的镜头方向开火,泰博本子上的时间记录是6点45分。
等不及看完,泰博警官跳出车厢,砰地关上车门,飞奔直上3楼。他那伤残的膝盖受不了这样的用劲,不得不放慢脚步。
那个年轻的巡警已不在楼上了。一台守门机挡住了房门。
泰博一边在口袋里摸身份证,一边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台守门机。守门机是用不锈钢和无色塑料制作的。它有人的腰部那么高,尖形的头部有一道狭孔和一个闪亮的半球形牛眼灯。守门机能发出一种经过控制的闪光。这种高频率的辐射线能够摧毁动物组织。在走到离它不到2英尺处,泰博就不舒服地感到腹股沟处疼痛起来。如果有人企图强行通过这台守门机挤进房门,那铁家伙就会毫不留情地撕破他的五脏六腑。
这种机器用处真不小,它既能使关押的犯人有门不敢出,又使不相干的好事者有门不敢进。
泰博把身份证插进狭孔,等到那个半球形牛眼灯的闪光消失后,才进入房间。
电话机放在沙发那头的地板上,半埋在一堆落满灰尘的书里。那女人读的是一些西部小说。
他拨通了警察局长的电话。一听到局长的声音,他就迫不急待地问道:“我是泰博。是谁拉开了帘子?”
“你说的是什么……什么帘子?”
“遮窗子的帘子呀。这屋子只有—个窗户。今天早上是谁把它拉开的?什么时候?”
对方默不作声,片刻才说:“警官,那些相片全都毫无用处吗?”
“很遗憾,先生。差不多没什么用处。我只拍到一张很精彩的照片:那个侦探正坐在沙发上。那时他正和我说话,窗帘是拉开的。我真的给那个便衣侦探照了一张很精彩的相片。”他停下来再次查看了一下记录本,肯定地说,“枪击应该发生在今天早上6点45分。看门人是在9点10分开门的。”
“就这些吗?”
“我还拍到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个人正朝房门看着。但我无法告诉你这人是男是女,穿红还是着绿。看来这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是法医把窗帘拉开的。他要光线亮点好查看尸体。”局长终于回答了泰博的问题。
泰博叹惜道:“要是那女人还没有成为尸体前他把窗帘拉开就好了!”
“你真的能肯定这些照片没用吗?”
“没错。如果你把照片带进法庭,法官非把它们扔出去不可。”
“见他的鬼!你现在打算怎么办7”
“我还想再拍一些6点45分发生的场面,看看能不能拍下当时的枪击情况。我应该能抓住凶手走到门口的时间,我同意你的猜测,一定是那个女人开门让他进来的。不过你别期望过高,局长。我知道这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儿。”
对方又耽石作声了,然后才说:“好吧,你尽力而为吧。多加小心,警官。”
“我会的。”
泰博把电话挂上后又开始摆弄那台沉重的相机,返回时把相机放在那张咖啡桌边,镜头对准了门口,心想,摆在这个位置上准能拍到那个女人怎样走到门口,怎样开门,又转身走开,攻击者又是怎样进的门来。麻烦的是,他们这一切活动都在昏暗的室内进行,即使找准了时间,也未必能看清画面。泰博把新胶片盒装进相机,检查了一下那一尘不染的镜头,并计算好时间,接着相机开始滴嗒摘嗒地拍照。
泰博走到窗口,趁着等待的空闲把第3条相片看完。
仍然和前面的那些一样暗。突然,照片明亮起来。那是他换上广角镜头后拍的,那时他正在拍整个厨房的全景照。厨房的顶灯原来是亮着的。
泰博凝视着照片上—个坐在桌子边的裸体女人。
她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好像在按揉肌肉。在她背后,厕所的窄门半开着。桌上空空的。泰博对着相片里的女人直皱眉头,她的姿势实在不雅。泰博从记录本中查出,拍摄的时间是6点5分。那个做圣诞玩偶的女人在早上6点5分坐在空桌子边,眼朝左边看着,双手按着腹部。
泰博边看边猜测,她是不是饿了,是不是在等佣人来做早餐,为她煎蛋、煮咖啡、烤面包。于是,他又找出一张拍有炉子的照片。只见在咖啡壶下窜出一小股煤气火焰,却没有看见有人在煎蛋。嗯……那些蛋可能3分钟前就煎好了,而相片是每隔5分钟或10分钟拍摄一张的。
他又看了一下那女人,想起局长说的话:这女人是在早饭后40分钟死的。真是开玩笑。
接着他又在第3条相片上发现重要的一点:浴室的隔帘下透出一丝亮光。泰博一张张相片往回查,找到两张朝浴室拍的相片,但发现相片是暗的,浴室也是空的。是拍的时间不对。
这时他身后的相机已经拍摄完毕,自动关机并发出呼叫。
泰博仔细观察屋里的各个角度,又把相机移到屋子另一边,搬到椅子扶手旁,这里的位置更佳。他再次把镜头对着门,并把时间控制器重新调整,以便把刚拍过的情景再重拍一遍。他不敢奢望过多,只希望能拍到那个模糊的人如何走进黑暗的房间,开枪后又再离去。
重新启动相机后,他的注意力又回到相片中那坐在桌边的女人。她坐在那里,双手相叠放在腹部上,头朝左边看着。她在看什么呢?
泰博禁不住走进厨房坐在那女人原来坐的椅子上,坐的位置和角度都和那女人一样。然后他也把手放在腹部,眼睛朝左侧望去。那女人也是这样看的。泰博看到的正是浴室——那女人正看着浴室。
泰博想起在那张相片上,他看到浴室的隔帘下,透出一丝亮光.这会儿,从他坐着的位置看发现错了,应该是肮脏的折叠门下面透出一丝光亮。这扇门已经漏水。
他不由的叫出声:“嗨,真想不到!”在那张6点5分的相片上,当那个女人坐在桌边的时候,有人在洗澡!
他又找出第二条相片最后几张上的那个人。那个模糊不清的人站在咖啡桌那边的角落里,看着关上的门。时间是6点40分。离枪击发生还有5分钟。
这个人究竟是谁?如果是那个女人,难道她在那里足足站了5分钟等人来敲门吗?要不,就是在刚过了6点40她开的门,让那人进来了,又和他发生了争吵,并在5分钟之后死在那椅子后面。会不会是这样的呢?他们开始先是争辩,进而争吵加剧,威胁恐吓不成,于是开枪。5分钟时间完全可以做完这些事。
泰博把手撑在桌子边,思索着。
在这段时间里,浴室里的那个人又怎么样了呢?莫非直到那女人被枪打倒时,他还—直呆在里面?一直浸泡了40分钟?要不就是已从浴室出来,擦干身体后飞快地吃下早餐,在攻击者到达之前离开了房间?
泰博自己回答道:不可能。不可能。但也说不定。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向电话机。由于用力过大,椅子一下子翻倒在地。
接电话的人可能就是那两个抬尸人中的一个。
“这里是县陈尸所。”
“我是泰博警官,摄影部的。我已初步拍摄了房间里的那个女人。她在6点至6点15分之间一直坐在早餐桌边。也许这段时间里她正在吃早餐?这和验尸情况相一致吗?”
那人兴奋地答道:“完全一致.警官。所吃的烤面包还没消化呢。”
泰博轻声说:“我明白了。”
“嘿,等一等,我还有话。她已经怀孕,可能有两个月了。”
泰博欲言又止。一个他不想看到的情景一直要冒出来:验尸台上,尸体被划出一两处刀口;验尸单上,列着死者吃到胃里的东西……他赶紧摆脱掉这个想象,把电话挂断。
他沮丧地嘟哝道:“我本来以为浴室里的那个人会吃了早饭!结果没有,他没有吃。”桌上只有一副餐具,是那女人用过的。
这时相机停止了拍摄。
泰博把相机拖进厨房,摆在那张椅子后面的位置上,他打算拍下桌子、炉子和浴室。第一张照片定在6点,接下去每隔2分钟拍一张。相机的搜寻拍摄又开始了。泰博绕过相机,把放在桌上的那几条相片收起来,他离开厨房走到明亮的窗前,再次去查看那些先前拍摄的照片。
他一张张看着:前门、门口的看门人和旁边一个人。那张侦探坐在沙发上的相片拍得好极了,而沙发拉成床铺的相片却是黑暗的。泰博停下来仔细端详:床上是否会有一个人或两个人躺在那里?可是在模糊的照片里根本看不出来。
现在再来看看这张照片:一个模糊不清的人正看着紧闭的房门。难道他真的是在朝门口走时给拍到的吗?一个念头闪电般出现,此人会不会是浴室里那一个呢?泰博扔下相片朝厨房奔去。
相机尚未完成预定的拍摄程序。但泰博停下时间控制器,使劲把相机拉开,拖过厨房的地板,三脚架在地上划出了痕迹,桌子也被推到—边。他一把扯开折叠门,把镜头伸进浴室,对准那个小盥洗盆和挂在上面的镜子。他希望能借助到从白瓷砖反射出的足够强的光亮,拍摄到那个淋浴的人。泰博装上一条新胶卷,兴奋地用计算尺算着,又在记录本上核对了一遍又一遍,怕把时间弄错。在调好了时间控制器后他就把相机打开,然后退后一步等待着。
他推测,是局长搞错了!那个做圣诞玩偶的女人并没在早上6点40分左右走到门口,开门让人进来。
事情也许是这样,枪击她的人一直在屋里过夜,并和她在那张沙发拉成的床上睡到将近6点钟。他们起床后,其中一人上了趟厕所,另一人整理床铺。那个男的走进浴室而女的则坐在桌边,吃了早餐。接着他们吵了起来,也许前一个晚上就开始吵了。当那人从浴室出来,穿好衣服,似乎不想吃早餐就要走了。
两人又继续吵到起居室。那女人根本就没有走向门口,她是走向窗前,准备拉开窗帘,让早晨的阳光照进来。就在这时,那人站在咖啡桌和门之间,开枪射击,然后逃之夭夭。
泰博肯定局长的判断错了。一个小时后,他就能够拿出相片证明他错了。
想至这里,泰博急不可耐,拿着曝光过的胶片跑下楼跳进警车,并立刻把胶片送进显影槽里。从车上下来时,一辆巡逻车正从旁边驶过,坐在司机旁边的一个巡警朝他点了一下头。当再次上楼时,他发觉膝盖又开始痛了起来。这一天,在这3层楼梯上,泰博已经爬了许多遍了。
浴室里,相机已经拍摄完毕并停止工作了。他把相机搬到走廊上,对着那个房间的门又拍摄了最后3张照片,没淮儿他能拍下正在走出房间的凶手。然后,他准备收拾东西离开了。把东西装回那只笨重的箱子里比拿出来还费劲。他本来想拍摄一下那条走廊,但是,被《居民隐私保护法》限制住了,使他无法做到,因为那里没有犯罪场面。
他朝那个房间最后巡视了一遍,透过房间他们似乎一直看到里面的励房,他想象看看到了那女人正坐在桌边,双手捧腹。当他伸长脖子在门口张望时,他看到灿烂的阳光映照出窗户的轮廓。泰博决心让窗帘敞开着。要是有人今天或明天又在这里被杀,他希望窗帘还是开着的好。
他关上房门,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由于膝盖有伤,他不敢走得太快。那只相机箱子又在他另一条腿上碰来碰去。
回到警车,泰博从显影槽里捞出刚才放入的胶片,把它装在印相机上,又把第2盒胶片也装进了显影机。他关上车厢的后门,走到驾驶室门前,并从裤袋里掏点火钥匙。钥匙没在口袋里,还挂在点火装置上。泰博坐进驾驶室发动了引擎,于是汽车汇入了注来穿息的车流之中。
回到警察局,泰博在一处供来访者使用的停车处找到一个狭窄的空位停好车,这回他没忘了把钥匙从点火装置上拔下放入口袋,然后才跑到车厢,去取在途中就已经印好的相片。
第一盘胶片冲出来的相片仍然是暗的,不过其中有两张相片上,从枪口发出的火光却拍得很清楚。接着,在另外两张相片上,泰博的辛苦终于有了结果:—个模糊不清的人正走向门口。这是一个黑影。但泰博对这两张相片已经非常满意了,因为这证实了他的猜测。在灰暗的房屋里这个人影是黑色的,而假如是那个裸体女人的话,那么曝光后的人影应该呈白色。
泰博用行家的敏锐眼光仔细地看着第二卷印出来的相片,果然用来装饰浴室的白瓷砖把光线反射得妙不可言。他认为这是他所拍的最好的背光照。他惊讶地看到和那女人一起过夜的人,照片里那人正在淋浴,又对着洗脸池上的镜子又是刮脸,又是刷牙、梳头。大概在激烈争吵的当中,他不小心在刮脸时刮破了喉结上的脖子,但这并没有使他镇静下来。
最后一张相片是在房门外拍的,它果然使泰博如愿以偿,所做的努力没有白花。但看了相片上的人,又使他惊讶得目瞪口呆。这个面容不很清晰的人正在离开现场。他弯着腰,低着头,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就像害伯被拍摄到从女人房间走出来似的。如果他发觉居然有一台相机从浴室的小镜子里窥视着他,他非生气不可。生气还是轻的,说不定会大发雷霆。“这简直是侵犯个人隐私。”泰博打趣地心想。
整理好相片,泰博走进警察局。有一个警官正坐在办公桌后值班。他好像认出了泰博。如果不是因为有些面熟,就是因为泰博也穿着瞥服。
“你找谁?”
“找你们局长大人。”泰博答道。
那个值班警官用拇指一指身后说:“在集合厅。”
泰博绕过办公桌,朝大楼后面的集合厅走去。
这是一间大屋子,里面摆着一些桌子。四五个人坐在桌子后面,有的在忙,有的闲着。他们都抬起头来看着泰博。
“到这边来,警官。搞完了吗?”局长朝他喊道。
“完了,先生。”
泰博朝局长的办公桌走去。他把第一卷相片在桌子上摊开。
“嗬,看来你对这些相片并不太满意。”
“是不满意。”泰博把第二卷相片摆在了第一卷的旁边。“除了最后那几张。这是在浴室里拍的,亮多了。我用了逆光照明才拍到几张像样的照片。在里面淋浴的,就是局长你本人。”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