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叶之乡》作者:[美] 诺玛·惠特曼
《金叶之乡》作者:[美] 诺玛·惠特曼
穆阳 译
作者简介
诺玛·惠特曼是纽约州的一名教师,同时她也是位飞行教练。此外,她还想成为出版作家。她是这样迫切地表述自己的愿望的:“我是应灵魂的要求而拿起笔的。”对于生活的态度,她说:“我兼作飞行教练是因为飞行是生命中最壮丽的经历;它和取火一样都是我们从上帝那儿窃取的才能。我非常理解可怜的伊卡洛斯①。”
作为第二季度的决赛入围者,惠特曼加入了形成已久、引人注目的飞行员作家行列。虽然乍一看去,《金叶之乡》与尘世中的发动机和机翼这些东西毫不相干。可是让我们回顾一下,圣·安东尼不仅写出了越过安第斯、横穿撒哈拉进行冒险飞行的英雄传奇故事,也写出了《小王子》这样的作品。再如,理查德·贝奇既写了《土地的陌生人》,也写了《乔纳森·利文斯敦·西格贝》。这样,把惠特曼女士纳入其行列的原因就显而易见了。她会很乐意这样说:“我写作是因为我飞行,”或是“我飞行是因为我写作。”无论如何,伊卡洛斯是会理解她的。
【① 伊卡洛斯:希腊神话中建筑师和雕刻家,代选罗斯之子。逃亡时因飞近太阳使装在身上的蜡翼遇热融化,坠海而死。】
☆ ☆ ☆ ☆ ☆ ☆
她的窗子正开在那些树冠之上,树冠顶部金灿灿的叶子几乎够到了她窗上的帷幔。若是在一个微风乍起的春日午后,树叶会自然地飘入开启的窗扉,抑或是拂着宫中最低的这个阳台。她探出身去,就可以看见窗下耶些纤纤树梢和稍粗壮些的芦苇状的枝条缠绕在一起,也是金灿灿的。再往下,距她的阳台几百英尺的地方,金色枝条消失在一片浓郁的金色之中。枝繁叶茂的树林生长在王国脚下,向宫殿以西蔓延而出,汇集成了金色的海洋。起风时,就会掀起金色的波涛。再远处是黑色丛林中拔起的,被黑色树叶掩映着的朦胧的远山。那黑色丛林婉如是闪着金色光芒的山脊后面遥远的黑色海洋。
当然,没人去过那片黑色海洋。夏日里,淑女们漫步在树荫遮蔽的宫殿阳台上。从那儿望去,远去的那抹黑色便会引起人们无限的遐思。“无疑那些黑叶子和我们脚下的金叶子一样神奇。”人们说。但没有人到过那儿,这毫无疑问。
从宫中最高的城塔向西眺望,骑士们就会看到起伏的金色波涛后面那道黑色的地平线。那里绝不会有敌人袭来。他们说,“那里生长的都是些得不到阳光而长不高的矮树。”
没人到过绵亘在王国西边脚下的那片金森林,那森林也许在下面千里、万里处生长着。宫殿建在一块臣石之上,整个王国快乐地盘踞在宫殿脚下,缤纷得像集市上女人们戴的多彩的头巾,熙熙攘攘,散发出友谊的芬芳和布丁的馨香。到处都是用卵石砌成的房子和道路,一切都那么舒适和美好。宫殿的背后就是那片金色海洋,离城堡和凉台有相当一段距离。那金色海洋就在她的窗下,窗棂几乎可以触到那些树枝伸出的神奇的金色手指。
传说有个年轻人想从宫殿下面找到一条通往森林的路,他苦苦寻觅了七年,却一无所获,痴迷得不能自拔。他便从最低的那层阳台上纵身跳进了金色海洋。树叶分向两边迎接他。目睹这场面的人惊呆了,但却无能为力。据他们讲述,他无声无息地坠落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后也没能听见他落地的声音。事后,树叶又重新合拢,树枝完好无损,表面纹丝未动,就像是有人落海后,海水会将他埋藏,然后便恢复平静,把他永远遗忘似的。王国里的大部分人也是这么把这个年轻人忘掉的。
但她听了这个故事后却没有忘掉,因为她既年轻又是个悠闲而聪慧的公主,骄傲且爱梦想。她俯视脚下那不平静的金色海洋,回味着那个故事,而那林海却解不开她心头的疑惑,只是躺在那里,离她的生活井然有序,拥有绫罗绸缎,装潢富丽华美的逍遥王国很远很远,
她并非仅仅是观望;她开始寻找传说中的年轻骑士面前隐遁起来的那条路。她的收获并不比他大。她寻遍了城堡的地基,找遍了花园小径,打开了所有的窗户,察看了厨房和马厩,凡是可能藏有暗门的地方她都去了,就连不易被注意的石缝、洞穴、甚至地上的大坑都没放过。可依然一无所获。
她伫立着,望着那金色的叶子出神。虽然她爱跳舞,好招摇、正值豆蔻年华,穿着银线织成的裙子,披着貂皮缝成的披肩,她仍然还是个爱做梦的姑娘,她的目光掠过金色的地平线.在遥不可及的黑色海洋的岸上停了下来,迷惑着,探寻着。
后来,在一个暖和的夜晚,她站在阳台的阴影里,离树尖上的叶子是那么近。忽然她听到了什么声音。她一直是独自一人哪,一转头,恰好看到他的左腿越过栏杆落在了阳台上——简直是从天而降,是从金森林中飞到她身边的。
“晚上好!多美的春天啊,不是吗?”
“你是谁?”她既惊又奇地问道。
“我难道说错了吗?”他问。
他高大英俊,要不是他的眼睛微突,睫毛上翘,手指和耳朵都是尖尖的,她可能会把他当成一位王子,众多追求者中的一员。
然而那些倾慕者却从未穿越稀薄的空气和那神秘的森林从西边来到她身边过。
她很快便认出了他,“你是一个精灵。”
“我很荣幸你能看出这一点,”他躬身施礼说。“见面要说的话我已经练过很多次了,有不妥之处吗?”
“噢,不。根本没有。”
“但还是吓着你了。”
“你是精灵吗?”
他用尖尖的手指指了指尖尖的耳朵,挠了一下。“我知道,那又怎么样……你并不怕精灵,是吗?”他急促地充满期望地问。
“嗯,可我以前没见过精灵啊。”
他的脸红了。
“你是从那片金森林来的,对吗?”
“我想是的!费了好大劲儿才上来的。你认为精灵们除了那金森林还会住在哪儿呢?”
“啊!”她说,已忘却了惊恐并靠近了他。“我一直都想去那儿。你能带上我吗?”
“噢,天哪,我本该听他们的,我本该采纳他们的意见的,噢,天哪!”他开始悲叹。
“什么意思?”公主问精灵。
“他们提醒过我说你会要求去的。他们——其他精灵——告诉我你会这么做,因为你就是你,因为我不该爱上你……唉呀。”他的脸颊一片金色,那是精灵赧颜时的色彩。
“你为什么会爱上我呢?”
“我已经透过那些树叶仰望你很久了,自从你出生来到这世上时开始。”
“但你比我还年轻啊。”她打量着他说。
“精灵们年纪都很大。自从你的曾曾曾祖母和你一样大时我就是这个样子的了。”
“噢,那么你既然爱我,就请告诉我怎么去金树林好吗?”
“是的,我会告诉你。但你不能去。”
“我不明白。”
“任何进入金叶之乡的人都会坠落到它的尽头,那黑森林的所在地。而为此行付出的代价即是他自己的生命。”
“没别的法子了吗?”
“现在还不知道。也许有,但要历尽艰险才能找到。我想不出有谁会愿意这么干。”
“我会。”她说这话时,却奇怪地看到他的眼里涌出了泪水。
“至少,”他说,“我会告诉你通往那个世界的路。来吧,我们必须到宫殿地基那儿去。”
“但我已经去那儿找过了!”她坚持说。
“但不是和精灵一起去的。”他悲伤地说。
她信任他。
在他手指发出的光亮指引下,他们穿过了黑暗的通道和最偏远的一处酒窖。在那儿精灵敲了敲一块石头,那块石头便闪到了一旁,露出了一段幽幽的通道。
“来。”精灵说。
“可你说过我不能去。”
“这么远还可以。就只能到金森林的边上。”
于是她跟着他穿过了大厅,走过了漫长的台阶,真是难以计数,一段一段的台阶似乎没有尽头,忽然一道金色光芒从下面射来,盈满了整个通道。他们走近那扇门,那扇通往金叶之乡的门。
“我曾梦想过你会爱上我。”精灵说,“我知道我错了。”
“对不起。”公主说。
“别说对不起,”他说,“你是人。”然后他走进了那扇门。
“等等,你叫什么名字?”
“噢,对不起,我失礼了。为了与你见面时说得得体一些,我学了多年礼仪。我知道你的名字,阿曼达公主,所以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名字。我叫塔尔。现在回去吧,回到你自己的国土,你的宫殿和你那能俯视叶乡的窗子那儿去吧。我会在下面望着你的。”
说完他就走了,门关上了。她陷入了黑暗之中。她摸索着走完了那无尽的台阶。但当她一回到宫中时发现自己只不过出去了一个小时,而且这段时司里也没人思念过她。
在她关掉通往台阶的那扇门时,也关上了另一扇门,那扇心门,那扇通往金叶之乡的心门。她仍然会伫立在阳台上,沐浴在月光里,望着叶子在夏日晚风中婆娑摇曳。但每当月光捉弄了她,在她记忆深处用月影拼凑成精灵塔尔的模样时,她就会离开阳台回到房里去。
一次,她又陷入了这样的追忆。第二天一早便告诉她的父王她要接受求婚,选一位丈夫了。
于是,那年全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因为国王唯一的孩子结了婚,王位的继承就有了保障,王子们赶来了,四处旗帜飘扬,他们带来了各种礼物,吐露着爱的心声,整个王国顿时喜气洋洋,
他们从北方赶来,从南方赶来,从东方赶来。但西方却没有人出现,因为王国的西边横亘着金森林,金森林后面还有那漆漆黑夜。
王子们唱着,说着,笑着,他们温文尔雅,非常富有,他们春风得意,骁勇无畏,又都踌躇满志。他们从东边、南边和北边赶来了。
西边却跃出了一条龙。
它从熊熊烈火中腾空而起.这是怡人的夏季过后九月狂暴的恩赐。这条龙盘踞在王国边界,吞噬着这里的繁荣,孩子、奶牛、玉米、白尾棕兔、小鹿和雏菊,牧童和猎人统统被吞掉了。它喷出的火焰炙烧着村庄,焦灼着人们的尊严,焚尽了丰年的收获。它盘踞在那儿只须摇摇尾巴,吼叫时喷出些硫酸就可以造成巨大灾难,而它面对着这一切恶毒地狞笑着。
英雄们纷至沓来,奋起搏斗,又都相继战败了。
人们请出了先知,得到了预言。一位驼背智者说:“问题出往西边,就得到西边寻求答案,并且只有认识路的人才能前往。”
公主听了这席话,顿觉凉彻心头,因为她认识路,而她不愿去。
王国的冬天阴郁地到到来了,国家随着年末的到来正在缓缓走向死亡。公主想到了这王国是她父亲的,并且将来会是她的,但她还是没有去。
国王和王后面对即将被毁灭的百姓,终日以泪洗面。公主爱她的父母,但她仍然没有去。
王子们前来营救她。马蹄落在结冻的卵石上嗒嗒作响,他们骑着马踏着白霜一步一滑地向前行走,想救她一把,但都失败了。公主潸然泪下,但还是没有沿着那无尽的台阶下去寻找那金叶之多的大门。
后来,来了一位比任何王子都要潇洒的王子。他举止从容,态度镇定,骑着一匹白色的骏马,是那种古时候装着铁蹄的种马。他戴着面具,冷峻而骄傲。
他说:“我可以屠龙。”
国王说:“你若能屠龙,要什么奖赏都可以。”
王子回答说;“我不要奖赏。”
然而,阿曼达公主说:‘你若能屠龙,我愿嫁给你。”
王子回答说:“正如我所愿。”
于是,他就去屠龙了。
经过殊死拼杀,巨龙在自己化作的浓烟中倒下去,直挺挺地躺在那儿,被王子杀死了,王国得救了。
但胜利的同时,王子也受了致命伤,全国的医师都赶来了。
“他定死无疑,因为这片土地上没有能治愈他的良药,”医师说,“治愈这类伤有一种特救药,但只能在巨龙藏身的地方,那金森林尽头的黑暗中才能找到。”
听到这儿,公主穿上了一身孝服,披上了黑色斗篷,沿着台阶走到了这个世界的最底层,步入了金叶之乡。
她说:“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都要这么做。因为我爱这个杀死了巨龙的人,他既非我族,又没受什么盟约的约束,却勇于解救我们。更重要的是,他教会了我要毫不畏惧,什么都不计较地去爱。通过这次教训,我审视了自己,终于敢于走向那黑暗,不惜一切代价了。”
她闯入森林,森林却对她充满了敌意。
树在呐喊:“她不愿为她的人民出头,还想当女王,她不会找到路的。”
动物们在叫着:“可耻啊可耻,她不愿为了她的父母去冒险,而他们是多么疼爱她呀,她是不会找到路的。”
毒菇在高呼:“可耻。”
林牛妖怪对她扮着鬼脸说:“你见到别人死亡也不落泪;现在你该落泪了。”
她落了泪并哭喊着:“我可以忍受任何惩罚,只要能找到良药,救活王子。”
这时金色叶子稀疏起来.她看到了那永恒的黑森林的第一层黑死枯萎的枝条。一个巫师从一截橡树桩中走出来,站到了她面前。
“寻到良药,你用什么报答?”他问。
“生命。”她答。
他知道她热爱生命,因为她年轻,美丽而灿烂,就如同这片土地上的叶子一样。他用严酷的声音说道,“好吧,鼓起勇气走到黑暗的尽头。别让任何树阻挡住你的去路,他们都是寻路未果的人的灵魂变的。到那儿以后,你会看到一眼喷泉,拾起泉边的银杯,盛满泉水,穿越黑暗的重重险阻,把它端回来。如果你能做到这一切,生上命之水就会使你的王子复苏、康复。”
她高兴得哭了,
但严酷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一旦他从死亡的阴影中摆脱,你就必须从阳台上跳到金森林里去。”
“我会的。”她说。这时她已不再哭泣。
巫师看到她没哭,在她走后,他笑了,那笑也是冷冷的。
后来,她闯入黑暗。
树枝向她抓来;它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四周都是死亡之音。这声音没有回声,却久久回荡。
“和我们呆在一起吧。躺下来睡会儿吧,歇歇吧。等会儿再上路。”
他们死死抓住她,回音变得尖锐,刺耳。“绝望,绝望。你不会得到良药,会送命的。回来吧,拯救自己。忘了王子。救自己的命吧。”
但她挣脱出来,终于来到了一片洒满银色月光的空地,一眼喷泉在银色的烛光中熠熠生辉。
她拾起银杯,盛满了泉水,踏上了归途。
每当枯死的黑树们合拢起来挡住她的去路时,她就举起银杯,于是枯树的魔力就消失了,她看到,这水的力量可以战胜死亡。
她来到金森林,动物、妖怿和空气叫着:“你会死的,你会死的,”她举起银杯,顿时那声音便沉寂下去。这时她看到了这水的力量可以战胜恐惧。
巫师用严酷的声音说:“把这水喝了吧,孩子,你会得到永生。”
她笑了笑:“忘了我发过什么誓吗,我发过誓的,你别想战胜我,”
她穿过了那扇门,来到了无尽的台阶,在银杯的光辉照耀下来到了奄奄一息的王子的房间。
医师们说:“他已经死了。”
但当她把水喂给他喝之后,他便康复了。
所有的人都快乐地唱了起来,只有阿曼达公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来到了阳台上又一次俯视那金灿灿的叶子,叶子在春天的阳光下光芒四射。她跨过阳台栏杆跳入那金色之中。
叶子拨开,陷落,消失了。然后再拨开,消失。她在一片金色之中坠落了很远很远,最后安然无恙地落在了地上。
这是一片散发着紫罗兰和丁香花芬芳的草地。树都不见了,往昔岁月已没有了痕迹。这是一片犁好待耕的崭新的土地,这时传来了古怪而欢快的歌声。
她的王子向她微笑着走来,他恢复了健康,穿着金银两色的衣服,面具摘掉了,这下她认出了他。
“你是那个精灵!”她叫道。
“千真万确,是的。”他说,“我希望你不介意。”
“你什么都知道。”
“是的。我来还给你自由。你还愿嫁给我吗?你现在不欠我什么了。是你给予了我生命。”
“你是因为对我的爱而拿自己长生不老的生命去冒险的吗?”
“很傻,我想。但,我那么做了。一个人不该轻易放弃梦想。”
“我心甘情愿地嫁给你。”她说,“因为我爱你,胜过爱我自己。”
“我知道。”他说。
“凡人真能和精灵结婚吗?”她问。
他向她保证说:“正如梦想可以与生活联姻一样,我的公主。我们的臣民会在这里共同生活,我们的孩子将会同属于你的王宫和我的森林,同属于你的时空和我的无限时空,同属于你的阳台和我的树,同属于你的清醒和我的梦。可以实现的,是你实现了它。”
他们在砌着高大城垛的宫殿和新生的森林中举行了婚礼。
后来两个王国合成一体,兴旺繁荣,精灵与人共同生活在梦醒之间。他们确实住在那空灵的梦乡,生活在世界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