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虫子谈话》作者：[美]杰克·夏基

那短促而微弱的声音一次又一次地喊着“救命啊！”“救命啊！”亨利听了，大吃一惊。他刚刚在附近一家戏院里看了重新放映的旧影片《绳b，才回到自己住的房间里，首先想到的就是银幕上的蜘蛛网那幅可怕极了的景象。“不可能！”他自言自语。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到处张望，并且问道：“你在哪儿呢？”
　　“就在这角落里，靠近天花板。快！赶快！”那声音说，显得非常焦急。
　　在发出声音的地方，他什么也没有看到，这也并不奇怪，因为他的房间里只装了一个十五瓦灯泡的小落地灯。他爬上一把椅子，尽量靠近天花扳和墙壁碰头的角落，仔细按不看到了一只小黄蜂在蜘蛛网上拼命挣扎。
　　黄蜂的翅膀拍动得呼呼响，在蜘蛛网上撕出一些乱糟糟的小窟窿，断了的蛛丝缠在黄蜂身上，象一团团胶质的灰色海草。一只蜘蛛，埋伏在蜘蛛网下方的一角，它那宝石一样的眼睛放射出强烈的激情。
　　“是你在说话吗？”亨利惊讶地说，
　　“是呀，”那微弱的声音呜咽着说，“这个硬甲壳的怪物要吃掉我，快救命啊！”
　　亨利把手伸向蜘蛛网，却又停下来了。“如果我救了你的命，”他小心地说，“我会得到什么好处呢？”
　　“哎呀！”那声音吱吱地叫喊着，“先救命吧，等一下再来谈报酬。”
　　“不行，”亨利说，“你会溜进阴暗的角落，消失得无影无踪，弄得我一无所得，手指头白白缠上蜘蛛网。”
　　“你是个狠心人，”悲哀的吱吱声又叫起来了。
　　“恰巧相反，”亨利说，“我也是个软心肠的人。可是，我有我的问题呀。不管是对自已的社交生活还是对自己的相貌和体力，我都缺乏自信心。我这一辈子都在读锻炼身体的书，读怎样获得名望的书，可是请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吧。”
　　片刻的沉默。然后，那声音鼓起勇气说：“你看来确实瘦弱。”
　　“我。”亨利打心坎里同意说，“我身长只有五尺三寸，体重只有一百磅，脸上长着脓疱，视力差，头发脱落。我并不指望你能给我帮很大的忙。但是，不管你能做点什么，多少总可以改善我的状况吧。”
　　“说实在的，我确实能够帮助你，”那声音说，“我的本来面目并不是现在这副嘴脸，正因为这样，我才能对你说话。我被符咒镇住了，是一个跟我作对的妖怪施展的符咒。”
　　“妖怪？”亨利喘吁吁地说，“是不是《一千零一夜里说的那种妖怪，能够满足人们的愿望，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呢？”
　　“是呀！”那微弱的声音尖叫着说，“请你赶快动手！趁这个可怕的家伙还没有抓住我，赶快把它压扁，我可以满足你的一个愿望。”
　　“如果你有这样的神通，”亨利怀疑地说，“为什么不干脆消灭自己的敌人呢？”
　　“一个妖怪，”虫子说，“决不可以运用他的权力求实现自己的目的，他只能为主人的利益效劳。”这番话听来就象引经据典的语录。
　　“你对我发誓，好吗？”亨利说。
　　“当然可以。要是打算用自己的法术来谋私利，就成不了一个妖怪。”
　　“如果你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呢？”
　　“全部法术就会不灵，自己就会变成一个飘浮在空中的精怪，能够看到一切事物，却不能对它们施加任何影响，那是相当可怕的。”
　　“我想象得到，”亨利同情地说，“不过，怎么只让我提出一个愿望呢？我认为，照规矩来说应该可以提出三个愿望。”
　　那只黄蜂更猛烈地拍动着翅膀，撞击着蜘蛛网，蜘蛛匆匆撤退到网的另一角，注视着黄蜂的行动。
　　“人们提出的愿望，贪心太重了，算盘打很太精了，所以我们只能答应满足一个愿望，不能再多啦。”
　　“自己能够得救，即使要满足别人的三个愿望，难道不值得吗？”亨利坚持说。
　　“不行。只要我想超过一个愿望，就违背了誓言，我的符咒就会全部失效。”
　　“真见鬼，”亨利叹息着说，“我简直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提出什么样的愿望才好。”
　　“先把我放出来，以后再考虑吧。”
　　“不行，”亨利说，“妖怪们都诡计多端，把你救出来以前，我必须先要你满足我的愿望，以防万一。”
　　“好吧，好吧，好吧！”那妖怪尖声叫喊着，“快想吧！”
　　亨利苦苦地思索着，一边紧张地注视着墙角里那个戏剧性的场面，以免实现他的愿望的人在他沉思的时候被对方消灭。要在顷刻之间作出决定，真是难得很啊。
　　“我想我可以要求得到财富，”他慢慢地说，“不管一个人的相貌长得怎样，只要他有钱，他就会有很高的声望。”
　　“要钱吗？”妖怪论“这笔交易谈成了！”
　　吹来一股热风，闪过一道柠檬色的电光，在空中飘扬飞舞的绿色钞票马上淹没了亨利的房间，钞票的浪潮中还时时夹杂着光闪闪的一两颗绿宝石。他还注意到厨房的桌子上摆着很多男人戴的漂亮戒指，镶着各色各样宝石：红宝石，刚玉，紫宝石和玛瑙。洗碗碟的水池内也堆满了金币，金光耀眼。
　　那妖怪叫喊着：“快来救我吧！”
　　“不过”——这一切财富使亨利眼花缭乱，他的剧烈心跳又使他喘不过气来，他支支吾吾说：“金钱并不意味着一切，你知道……”
　　“什么？”传来了沙哑的、差不多已经绝望的吱吱声，“这样一笔巨款，你还打不定主意吗？”
　　亨利的一只手扬着稀疏的头发，眼睛沿着自己瘦削的骨头架子望下去，盯着难看的大肚皮（实际上只有棒球那么大，却破坏了整个侧影）。他腆着一双近视眼，呼哧呼哧地吸着气，口里念念有词：“我说哪怕有钱，有金钱带来的一切权力，也有一群不能共患难、没有多大用处的酒肉朋友，我还是不得不睁开眼睛看着自己的这副模样，还是得单独过活，唉——”
　　“那好吧，”妖怪抽抽噎噎地哭泣着说“注意！”
　　那股热风又带来了那一道柠橡色的闪电。一眨眼，财富就在嘶嘶作响的旋风里消失了。
　　亨利也在这阵旋风中变得身高六尺四寸，肩宽两尺一寸，平滑的肚皮象一块钢板，脑袋顶着了天花板。他用手摸摸脑袋，摸到了又厚又密的卷曲的头发，他把前额上的一绺头发甩上去，好好看了一眼，厚密的头发黑油油的，生机勃勃，令人高兴。他感到牙齿里的空洞全部消失，换成满口结实的、雪白的牙齿。脸上的脓疱也突然消失，肌肉象青铜一样结实闪光。
　　“我的样子怎样啦？”他喃喃自语，浑身哆嗦着。
　　“你的样子就象罗克·赫德森（译者注：美国著名的电影演员，美男子），”妖怪降叫着，“赶快动手，快把我救出来——唉，混蛋！又出了什么问题啦？”
　　“我——我失掉所有的金钱了，”亨利说，“有没有什么办法——呃，把两个愿望结合在一起呢？我是说，你能不能一次办好两件事，使我成为一个愿亮的百万富翁呢？”
　　“不可能，”妖怪吨吟着论“金钱是一回事，相貌又是一回事，办不到，你到底要哪一样？”
　　亨利把双手扭来扭去。“我不知道！”他真诚地说：“如果没有钱，长得漂亮又有什么乐趣呢？”
　　“有办法！”妖怪迫不及待地说，“就凭你的一表人才去拍电影，赚它几百万！”
　　亨利叹息着说：“他们已经有了一个罗克·赫德森啊！”
　　‘好吧，”那声音不顾一切地说，“那么，就用金钱去换取排列的仪表吧。接受整形手术，戴上假发，在健康俱乐部学习十周课程，穿上特制靴，应该可以——”
　　“即使那样，我也赶不上罗克·赫德森，”亨利摇摇头，咕咕哝哝地说，“不会一个样。”
　　“那么，享有名望好不好？”妖怪痛苦地叫喊道：“如果你有名望，确实享有盛名，相貌就无足轻重了，因为人们就喜欢你那个样子。至于金钱，你可以随时利用你的名望去借或者用别的方式搞到手……”
　　“哦，”亨利说，不大认真地对待这个主意：“我看，哪怕是罗克·赫德森一表堂堂的相貌也不见得能够保证每晚都有人跟他约会，不过，享有盛名……”
　　“行！”妖怪说。又吹来了那股风，又出现了那道闪电，亨利象刺穿了的气球一样缩小了，缩回到原来的老样子。他没有感觉到什么区别，只满怀希望地问道：“我现在有名望了吗？”
　　正在这个时刻，电话铃开始响起来，通向他的房间的那扇门朝里面一下子推开，一群眼波明媚、丹唇柔暖的姑娘们欢呼着，飞跑进来，个个呼唤着他的名字，他朝着她们冲过去，一把抱住靠得最近的一位姑娘，于是——
　　“回来！”妖怪微弱的声音尖叫着。
　　砰！劈啪！咔嚓！
　　亨利倒在地板上，怀里空空如也，房间里的姑娘们一个也不见了。亨利满心羞愧，从地毯上爬起来，无精打采地走向墙角里的椅子前，重新爬上椅子。
　　“对不起，”当他又站得和蜘蛛网一样高的时候，他低声说，“我被带走啦。”
　　“你应当感到对不住人！”那妖怪怒气冲冲地说“这样变来变去，我已经受够了！你挑一个愿望吧，要赶快。否则，一切赌注都会输得精光！”
　　亨利仔细地注视着蜘蛛网。事情确实发展到了生死关头。黄蜂已经把蜘蛛网撕得七零八落，现在正吊在隔蜘蛛的爪牙只有半寸远的地方。黄蜂嗡嗡地叫着，象疯了一样地拍动着翅膀。
　　“嗯……”亨利说，“我看，把你救出来以后，我可以指望你会满足我的愿望吧？”
　　“对，对，对！”那妖怪呜咽着说，这一对可怕的小生物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要快！”
　　亨利下了决心。
　　“好，”他说，从椅子上跳下来。他从厨房的抽屉里拿出一把槌子，冲回去重新爬上这两个敌人互相对抗的地方。
　　“别动，免得我打错！”他说。
　　“好。”妖怪啜泣着说。
　　亨利用尽平生之力，一槌打下去……
　　蜘蛛被打得稀烂，紧粘在糊墙纸上，成了一块叫人恶心的污斑。
　　亨利毛骨悚然．手里的槌子掉到地板上，他叹了一口气说：“你自由啦。”
　　一片沉默。
　　“你自由啦！”亨利又说了一遍，一边用瘦骨嶙峋的手指头戳一戳那只黄蜂。紧接着，一阵穿心刺骨的剧痛从手上传来，他跌倒在地板上，吃惊地望着手指关节上的肿块，差一点昏了过去。
　　他立刻暴跳如雷，重新爬上椅子。
　　“你为什么要刺我？”他质问道：“归根到底，妖怪，是我把你从蜘蛛手里救出来的，是吧？”
　　一阵时间更长的沉默。
　　于是，亨利产生了一个使人烦恼的想法。他飞快地跑向电话机，猛然拿起电话，拨到自然历史博物馆。
　　“蜘蛛有天敌吗？”他向接电话的人说。
　　“当然有，”那人回答说，“鸟啦，癞蛤蟆啦，可怕的姬蜂啦，哦，还有出来找东西吃的黄蜂。”
　　“唉，哎呀！”亨利说，挂上了电话。
　　跟一对虫子谈话的时候，因难就在于你弄不清到底是哪个虫子开了口。
　　打这时起，亨利搬进了一间新房。原来那间房墙上的那块污斑，简直使得他要发狂。

　　译后记：

　　美国当代作家杰克·夏基的这篇作品，把传统的民间传说故事和西方现代社会的现实融合在一起，开拓了一个新的境界。对遭遇灾难的妖魔提供帮助，把妖魔从灾难中放出来，就可以得到妖魔的报答，随心所欲地满足自己的愿望，这本来是很多国家民间传说中常见的故事。作者给这个故事穿上现代的衣裳，又把现代科学中阐明的“昆虫的天敌”的知识加进去，就使这个故事重放异彩。资本主义世界中对金钱、声望的无穷欲望在这个故事里受到了辛辣的嘲笑。结尾的一笔，意味深长，更使人忍俊不禁。在创作中借鉴这种手法，也可以丰富我们的艺术表现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