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感觉》作者:[苏] 弗·聂姆措夫
《第六感觉》作者:[苏] 弗·聂姆措夫
何茂正 译
天空,沙子,盐木,白色居民点,发亮的树叶,灌溉沟渠和道路的细小线条,嫩绿的田野,黄色的草地,羊群,又是天空,沙子,盐水。
这一切,从飞机窗口映入眼帘。飞机在向南飞去。
只能听到轻微的飞机马达声,风吹得空中列车的甲板呼呼响。我的心情很急切,但我似乎觉得,飞机慢得象无力地挂在空中了,下面沙子上似乎有飞机的一动不动的黑影。不透明的白色丝绸窗帘在微微晃动,这窗帘被阳光镀上了一层瑰丽的色彩。
我再次读着电报:“情况复杂,马上飞来支援。”
按前线的习惯说来,这没有什么值得惊讶的。我在紧急执行命令。
我有一位有经验的同伴——刷着黑漆皮子的手提箱。它象活人一样摇晃了一下,靠近了我一些。飞机准备着陆了。从窗口可以看到,螺旋桨懒懒地转动着,飞机襟翼在轻轻摆动,大地象微微升起来,很有礼貌似地接近我们。
着陆了。飞机在机场上敏捷地跑着。
停机后,有股强烈的泥土味从打开的门口闯进来。一个穿浅色大衣的乘客笨重地走到铝制的舷梯上。他的背把门完全遮住了。很快地现出他的侧影。
我在哪儿见过这张脸?可我想不起来。
我们坐上公共汽车,穿浅色大衣的人正坐在我邻座。我尽量不让我的笨重的手提箱碰着他。
“请放心,好好地坐着。”
“他是本地人。”我这样想着——我发觉他说话带本地口音。这时我才想起来;这是华腊德热夫教授,乌兹别克的著名科学家。不久以前他发表了一部有独创性的著作,专门的报刊上对它作过许多报导。
“你是华腊德热夫教授?”
“是,是我,您是?”
我作了自我介绍以后,很快说道:“见到您很高兴。请告诉我们,损失很大吗?城里怎么样了?”
“我是昨天从城里飞出来的。形势非常紧张。”
“居民怎样?”
“在日夜工作……但是……不要紧,您会看到的。”教授紧闭起嘴唇来。
光秃秃的土地不见一根草,黑黑的树木,停着不动的近郊列车。人们把沙子撒在铁轨上。太阳勉勉强强从火山灰似的棉状云里选出来。
我们驶进了城。汽车停了下来,不能往前开了。
街道上奔流着肮脏的绿色的“浪潮。”
就象是海潮漫进了城里一样。可是这儿是离海几千公里的干沙。这股象前浪推后浪似的东西,是闯进城里的大群大群蚊虫。
螟虫在柏油马路的街道上、人行道上、屋檐下运动着,在电车道上爬动着,也拥进了停住的载重汽车和公共汽车。
我们下了汽车,象走在多苔的沼地或涉水一样地穿过街道,打算到教授的住宅去。这真是十分难堪的事。我好不容易才抑制住呕吐,踩着窣窣响的活蝗虫身上走去。
从华腊德热夫教授的话里我明白了.蝗虫的泛槛使这个城市完全瘫痪了。向工厂供电的工作停了——高压电线短路了。有些区的电话联系也中断了——蝗虫闯进了自动电话局。
生产企业的通风器把蝗虫吸吮到了各个车间。糖果点心店啦,药店啦,纺织厂啦,医院啦,学校啦,实验室啦,里面到处都是蝗虫。
人们就象在洪水时期一样保护着每一公尺的土地,但蝗虫无孔不入。
地方报纸出了号外。被粘在报纸上面的蝗虫翅膀给报纸插上了画——蝗虫也进了印刷厂。
食品厂也停工了——蝗虫闯进了所有车间。食堂和饭馆都关门了。
电影银幕上飞着巨大的黑色飞机——这是在放映机光渠上飞着的蝗虫。灯闭了,人们挤着跑出电影院。
街道上,行人用铁锹为自己开路。道路收拾出来不到一分钟,走着走着又没有路了——又被绿色的“波浪”盖住了。
城市象要被窒息了。
这个城市座落在向东运动着的蝗虫的巨大渠道上。再过去就是沙地和草原,再往远走就是费尔干纳盆地的花儿盛开着的花园区。
和这意外的自然灾害作斗争的非常委员会在日以继夜地工作。必须把蝗虫消灭在这里,在城里,不让它再往前发展。但怎样才能做得到这一点呢?
通常喷洒药粉灭蝗的办法,在这儿不能采用。不能在全城撒上有毒的药粉。象压沥青人行道那样把蝗虫一批一批压死,这也不行——蝗虫会飞的。夜里,等蝗虫不动弹的时候,人们在探照灯下把蝗虫装在大筐里,运到城外消灭。各个组织都动员起来,投入了这一工作,几十辆载重汽车停在街道上,等着装满一筐一筐的蝗虫。
但这也无济于事。许多蝗虫在夜里躲了起来,太阳一出来又飞到了街道上。
天黑起来了,蝗虫的声音渐渐静息了。在城市北郊,载重汽车急不可耐地工作着。象昨晚一样,正在捕捉不动的蝗虫。
教授不让我上旅馆,带我上他家去。我来到了我的新相识——这位论硬翼昆虫著作的作者、入迷的科学家、有魅力的人的住宅里。
电话铃响了。华腊德热夫脖子上带着餐巾,走到电话机前,拿起耳机说:“是我……是的,是的,华腊德热夫……什么?用硫化气?……作用怎样?一般……我说要死的!……可是人呢?人也要毒死的!……想什么办法?把蝗虫捉起来放在棚子上,用烟熏……怎么捉?不知道。”
他放下耳机,诉苦说:“他们对我说:‘你是专家,你什么都知道。怎样消灭蝗虫,怎么拯救花园和葡萄园呢?’可我不知道,我提不出任何建议。”
又是电话铃声。
“蝗虫能烧着吗?为什么烧不着?放汽油就绕着了……可以烧它吗?逮住就烧吧……在街上烧?那怎么行!城市要烧着的。蝗虫要钻到各个缝隙里去。……”
我们走进教授的办公室。墙上都是玻璃抽屉。在这些玻璃“棺材”里面用大头针别着无数甲虫的干枯躯体。
对教授说来,就象对古代埃及人说来一样,甲虫都是神圣的。这些甲虫躺在教授办公室的凉爽的静寂中就象躺了几百年一样。这儿有世界所有国家的甲虫标本。它们的颜色和形状各不相同,但它们全都是人的仇敌。
有一个玻璃抽屉里收的甲虫,名称很可爱叫做“象鼻虫”。有各种各样的“象鼻虫”——甜菜象鼻虫、豌豆象鼻虫、甘兰象鼻虫。
这儿还有名字可笑的窃虫科小甲虫:“粮食窃虫”、“家具窃虫”、“家窃虫”,或者干跪叫“蛀孔甲虫”。
这里还用大头针别着一个可恶的甲虫,教科书上叫做“白纹蛛甲”的。
所方这些蛀甲或蛛甲活着的时候想怎么损害就怎么损害抽穗的麦子、灰蓝色的大头菜叶、别墅的屋架、椅子的靠背和腿,甚至教授的收藏物。现在它们已静静地躺在厚厚的玻璃抽屉里了。
教授打亮了桌灯。绿色灯罩下面光芒四射。
华腊德热夫慢步走到门前,熄了柱形吊灯,打开了窗户。蝗虫都睡着了,没有谁来破坏教授办公室的寂静。他往椅子上坐下,沉思起来。
我决意第一个打破沉默:
“您知道我来的目的吗?的确,我还不相信会成功,但是是我们好象没有别的出路了……应该开始……”
“您对我有什么要求?”
“请您提供意见,如果愿意的话请参加第一批试验。”
“我愿意吗?那还用怀疑!马上走吧!”
“好极了。可是那儿也不必去。我们就在这儿开始做试验,好吗?”
“我不明白,但是……好吧。”
我从走廊里拿来我的手提箱,打开了箱子。
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那是反射镜的深盘,象收音机上那样的标度,小操纵杆,小手柄,我嵌入灯伞里的那种带插头的细电线,随着轻微的吱吱声,检查灯的灯眼亮了。
但我感到害怕,就象第一次安装结构不熟悉的地雷一样。经过两年的不断工作,折磨人的探索,几千次的错误,才最终来到了这个时刻。
这一时刻多长啊!房子里笼罩着一片寂静。这时,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玻璃,掉在窗台上。
教授马上断定:“普通的六月金龟子,五月甲虫的一种。奇怪,平常它们并不住屋里飞的。”
“它并没有错误。看来是我的实验在起作用。”我尽量平静地指出。
“干吗要一只偶然飞来的甲虫?”
“偶然?不。这也不止一只甲虫。您看!这是第二只,现在十只了。还有!还有!”
甲虫撞在墙上,在屋里乱飞。教授拿着放大镜撵着看。
“好极了!但是蝗虫在哪儿?”
“不是一下子都来。我们试一试另一个调整波段。”
几只大的黑甲虫象轰炸机吼叫似的撞进窗内。
“还不是的!”
“这是斑翅金龟子,欧洲最大的甲虫中的一种。这类甲虫不太多,一共六百来种。”华腊德热夫习惯地解释说。
“我们不需要这六百种。使用另一个调整波段吧。”
窗外传来了轻轻的窣窣声。
几百只牛虻飞进屋里来。它们象荨麻一样地蜇人的脸和手。我们害怕睁开眼睛。
教授犹豫不决地站在机器旁边,骂着。
我奔到窗户前面。
“快拧转大的手柄!”我向教授喊道,曳了一下窗上卡住的小钩,同时用袖子捂住了脸。
“往哪边拧转?”
“往右。快一点,不然会不断地飞进来。”
他猛地拧转了手柄。但我还没有把可恶的小钩曳下来,
窗户上面好象下起雨点来了。
这是一些小叩头虫。它们钻进领子里,头发里,飞进鼻孔和嘴里。
教授慌张地转动着机器的手柄。
现在往窗子里闯的是另外的甲虫:独角大甲虫、大金龟子、埋葬虫、天牛、木蠹蛾、虎甲等。有各种职能的甲虫光临到房子里。
教授放下机器手柄,拿着放大镜在房里跑着,高兴地喊道:“多出奇的一只!阿富基新种。十节片触角虫。您听说过这种甲虫吗?”
“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教授!快到早晨了,可蝗虫还没有出现。请告诉我,蝗虫的触角比斑翅金龟子的短吗?”
“不,比它的长。”
我拿了根计算尺,计算了一下子。一分钟以后,一大片绿色云彩似的蝗虫飞进了屋子
接着的事在我看来是很简单明了的了。
我们走到街道上。天朦朦亮了,绿褐色的蝗虫又象大海一样泛滥起来。
蝗虫显威风的第三天来到了。在我们面前,一扇通往巨大的地下室的敞开着的门在亮着灯光。黑洞洞的地下室通过窗栅望着街道。
我们向下走去。拱顶深深地消失在黑暗中。雾霭爬上了窗户。一片寂静。靴下的沙子在窣窣响。
我们需要找到接线。它就在这儿。
“唔,教授,蝗虫现在就要从各条街道向这儿飞来。甚至您搜集的蝗虫还可能带着大头针往这儿飞哩。”
机器打开了。反射镜对着各个窗子。头一批胆怯地飞来的是些“侦察员”,随后无穷无尽的大群蝗虫飞了进来。
带栅栏的窗子几乎只剩下上面的一点小孔了,窣窣响的蝗虫仍象瀑布似地不断涌进来。
教授站在凳子上,紧靠着墙,以茫然的惊奇神情望着从下住上越堆越高的簌簌作响的蝗虫。蝗虫像浪潮一样从门口涌进来。我们可感到气闷啦,就象陷进了全是昆虫的粘糊糊的泥塘里了。
“现在,不用您的机器也要飞来了。”华腊德热夫说,“有了领头的就行了,快些设法到门口去吧!”
可这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蝗虫象一堵绿色的墙一样挡住了我们的道路。
我们怎么走出去呢?
天花板上现出一个不清晰的四方形的小门。
“到这儿来,教授,到这儿来!把机器和凳子给我!好,就这样!您第一个爬上去。”
小门推不开。我们开始敲门。外面终于听到我们敲门。门开了,一股新鲜空气涌进了地下室。但蝗虫还在不断地爬进来。
当我们到了上面的时候,才稍稍镇静下来。
我问道:“蝗虫真的这么多吗?”
“多?不,这还是少的哩!”教授象受辱似地说。“历史上有过蝗虫多达数百甚至数千公里的情况,多得象山一样。我们要是不尽早把蝗虫消灭在它产生的地点,那么它每年要给国家造成数千万卢布的损失。这就是蝗虫的代价!……现在,让我祝贺你。现在蝗虫掌握在我们手里了。”
“这还不算完,教授。工作才刚刚开始哩。我们走吧。”
在灭蝗委员会里,晚上谁也没有睡。人们坐在野战电话机旁,脸孔有点发绿。据最新报导,蝗虫在开始往东移动。可以预料,大群的蝗虫今天被太阳光晒暖和以后,都要飞到空中去。而气象员好象故意为难似的,预报说今天是晴天。
灭蝗委员会主席没刮脸,他因没有睡觉而眼睛发红。他走到我们跟前说:“为了你们的试验,还要做什么事?”
“腾出地下室来装蝗虫。”
“蝗虫能自动爬进去吗?”有谁用讽刺的口吻问道。
“不,我们强迫它们进去。”
“怎么?”
“一会你就会看到的。”
一小时以后,大的地下室都腾出来了,准备用来装蝗虫。
我们把机器架设在门口,掩盖起来等着,直到地下室装满蝗虫为止。之后,又把机器挪到另一个地下室去,至于窗子,则用护扳挡上了。
这样过了整整一天。蝗虫被封闭起来了。委员会在研究最简便的消灭蝗虫的方法。
城市呼吸自由了。
我们站在开着的窗子前,心情激动地看着,经过蝗灾以后,城市又象洗涤一新了。空中只有单独行动的个别一些蝗虫了。
电车隆隆开动了,汽车也响起了汽笛。太阳从乌云里钻出来,照着惘然的,然而是愉快的行人脸上。清扫工人和消防队员在清扫人行道,用水刷洗街道。
园丁们用沙子铺撒林萌道,在花坛上种上花……
一个男孩跑到街心花园玩,惊奇地望着被啃光了树叶的树枝。他问空中扔红球,红球在阳光下一闪,活象扔到空中的爆竹。
这就是那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
现在要讲的是,解救全城免于蝗灾的是一种什么机器。
甲虫和蝴蝶在数公里外飞着,彼此去作客。它们也没有个住址,在黑暗中停留在认为该停留的地方,象一些盲目着陆的微型飞机一样。
我似乎觉得,它们就象一些带无线电罗盘的飞机一样,在向无线电导航台的看不见的火光飞去。
昆虫事实上是怎样互相找寻的呢?
科学家们说,昆虫有一种经常使用的神秘的“第六感觉”,第六感觉是一种类似特殊嗅觉的东西。
神秘的“第六感觉”可能是昆虫用安捷那①发出的无线电波。甲虫和蝴蝶的触角,希腊文就叫“安捷那”。无线电技术里的这一名称就是从那儿来的。
【① “安捷那”,意思是“触角”。】
甲虫带着触角和“微波无线电台”飞着。
您会说:“它的触角又不是电线做的。”
这不关紧要,微波可能是触角用介质发出的。
这一切当然还是假设,但甲虫和蝴蝶的“无线电台”只在飞行时才工作,则是完全可能的。因为微波只扩散在直接能见到的极限内。
我想起曾见过五月甲虫在从堑壕伸出天线的小型无线电台周围飞动的情况。它们好象是向着光飞集。光也是微波。可能是小型电台的某种很远的泛音激动了甲虫,把它们吸引到我这儿来。
在战斗的间歇期间,我画出了它们的触角,计算了波的毫米,记下了机器的详细情况。当我回到故乡的时候,“第六感觉”器官就成了我在大学的一个研究题目了。
我希望制造一个“白点”波段的强大发生器,能更早地用间接的方式接收波并且用特殊的仪器显示出来——这些仪器的功率是那么小。结果我成功了。
我想把发生器调到昆虫触角能接收的任何波段。因此我想,将要朝我一会儿飞来甲虫,一会儿飞来牛虻,一会儿飞来蝗虫。结果正是这样。
以后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我们要在全国各地建立专门电台。有害的飞虫将要随着波从田野和花园里飞来,并且永远不飞回去了。我们的肥沃的土地、绿色的草地和花园将永远忘记存在过甲虫、蝴蝶、蝗虫这些影响植物自由生长、开花的奇怪的害虫。
微波将要从天线塔上发出。可以用强大的抽气机把大群嗡嗡叫的害虫通过管子抽到地下室里去,以后就把它们变成肥料让它们又回到地里去。
我记起来,在战争年代里,在一个潮湿的窑洞里(窑洞上面有一报细小的天线迎风摆动),我幻想在窑洞上出现一个高高的天线塔和一个小白屋。在这个小白屋里挂着一个时刻表:什么时候消灭五月甲虫.什么时候消灭甘兰蝶。到处显示出毫米波。
但这远非一切。还应该找到蚊子、苍蝇和其他小昆虫能够接收的更短的短波。
当我们消灭全部蚊子以后,我们就可以永远不患疟疾了。苍蝇也不再来传染疾病了。它们只有一条出路——进入地下接收机的管子里。那时人们要到博物馆去才能看到有害的昆虫,就象今天要看过去分布在地球上但已绝迹的珍贵动物一样。
野蜂要带着储备的芳香的蜂蜜飞到我们的蜂箱里来。发生器的波将给它们指明道路。
“欢迎之至,亲爱的朋友!你们来了,我们十分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