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命作家》作者:[美] 加贝·西蒙扎
《逃命作家》作者:[美] 加贝·西蒙扎
陈荣生 译
梅尔写出来的东西都会发生。
梅尔坐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前,用键盘打出:“卡尔墨斯10秒钟后死亡。”
梅尔向后倾靠,使自己离显示器远些,看着她写出来的那些文字,然后,看着挂在前面墙上的圆钟。红色的秒针走得很慢很慢。5秒,6秒,7秒。
梅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像在吸最后一口气似的,看着时钟的指针走过10秒的位置。
接待生尖叫起来:“哦,上帝!来人啊!我想卡尔墨斯是心脏病发作了!”
卡尔墨斯是一位记者,是梅尔的竞争对手,是一位身体健康强壮的30岁男人。但是,他那头耀眼的金发却是长错地方了。一束通常是梳到左耳后的头发此时盖住了他的右眼。他的右脸颊摔到瓷砖地板上。他脸色通红地躺在僵硬的地板上。他死了。
“求你们了,来人啊!”接待生莫纳呼叫着,浑身发抖。她丈夫是一位医生,但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没有呼吸了。他没有呼吸了。”她抬起头来往周围看,眼睛睁得大大的,整个眼球虹膜以及虹膜周围的白色部分清清楚楚地显现出来。它每隔几秒钟就会膨胀一次,尽管办公室内的光亮程度跟以往一模一样。
莫纳的尖叫声惹恼了梅尔。她怎么就不把嘴闭上?
梅尔离莫纳和死者只有10英尺远,躲藏在一群不知所措的同事身后,但是尖叫声还是传到了梅尔的脉冲耳鼓。梅尔慢慢地把手放回到键盘上,很生气地将那些尖叫声枪毙掉。
“现在,莫纳会被枪击中头部而死亡,”梅尔敲打着键盘,“血溅到她身边的每一个人的身上。”
这句话刚写完,这事真的发生了。
莫纳摔倒到地板上。一颗子弹从太阳穴的一侧射进去,从另一侧穿出来,钻入到附近的墙中。
“此时,美元纸钞开始从吊灯上面散落下来。”
这事真的发生了。
这群同事满身是血,还不知道子弹是从哪里过来的,他们躺在地板上,软纸钞从屋顶上飘落到他们的背上。
“出什么事了?”他们之中有一个人间。
“快去叫警察!”另一个人尖叫道。
梅尔被整个局势吸引住了,她继续写下去。梅尔是这间小办公室里唯一一位不畏缩在地板上的工作人员。“此时,这间办公室雷声骤起。雨水倾盆而下,但我所坐的地方除外。”
这事真的发生了。
地板上的那些工作人员难以相信地躺在地板上。他们全都受惊了,无法判断当时正发生的事是否是真实的。
“此时,雨停了。接着,天花板和门口将会着火,还会从天上传来一种深沉的声音,‘你们全都要进地狱!’”
这事真的发生了。
梅尔停止写作,从键盘脱身站起来。火焰沿着天花板翻卷过来;就好像它们有自己的感情似的,把梅尔微笑着的脸烤得暖暖的。
“梅尔,快下来!你会被烧死的!”
“叫人打电话去求救!我们无法离开这里了!”
梅尔坐下来,接着写道:“这个天花板的火此时将会消失。这间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除了我本人、卡尔墨斯和莫纳之外,此时都将变成青蛙。”
这事真的发生了。
17只青蛙,被刚才的雨水淋得湿漉漉的,在地板上跳来跳去。卡尔墨斯和莫纳僵硬地躺在地板上动也不动。
“这间办公室里的每一个人,除了我本人、卡尔墨斯和莫纳之外,此时都将变成老鼠。”
这事真的发生了。
办公室里的老鼠向四周奔逃。这些老鼠既惊慌又不知所以然,还未来得及以它们具有的速度逃跑,就逃到墙中,或者躲在桌脚旁。它们全都弄出了一些轻微的唧唧声,都在设法赶快寻找掩护。
但是,梅尔无法看得住所有的老鼠。
“此时,这间办公室里的老鼠全都瘫痪不动了。”
这事真的发生了。
那17只湿漉漉的老鼠原来在瓷砖地板上乱窜,此时全都不动了。有些是在书桌底下,有些则是在无遮挡的地板上。
梅尔再次从书桌旁站起来,走进厕所,她第一件事就是去冲洗她那双抖动的手。这真是太有趣了。
梅尔看着镜子,对着自己的影像哈哈大笑。“我以前从来没有做过一回45岁的黑人妇女。”她说。
在镜子前面度过短暂的一阵子,梅尔走进门口,绕过那些僵硬的老鼠,走向她的书桌。
梅尔坐下来,对身处南非已经感到腻味了,就再次伸手抓住键盘。
“此时,我将回到我在加利福尼亚的家,回复到我自己的身体之内。”
这事真的发生了。
梅尔重新出现在她的床上的时候,看起来跟她去南非之前没两样。她伸了个懒腰,发出一声高兴的叹息声。
“梅尔!吃晚饭了,乖乖,”梅尔的妈妈在厨房大声叫道,“把手洗干净。”
梅尔从床上爬下来,向浴室走去。浴室跟她房间一样,也是在楼上。她进入浴室后,就站到一张木脚凳上,对着镜子看,以便证实自己的样子没变。她看到的是一位12岁的白种女孩,这个女孩右眼下方有一处发紫的伤痕,额头上有一个伤口。梅尔按下肥皂液喷嘴,把手涂满泡沫,使劲擦洗,直到把在办公室火灾时留在手指甲中的烟垢彻底洗掉为止。
“我们走吧,梅尔。晚饭就要凉了。”
梅尔用一张绿色的毛巾擦干手,蹦蹦跳跳过走进门道,然后走下楼去。
“你好,妈咪。”
“你好,乖乖。你洗手了吗?”
“洗了,妈妈。”
“好姑娘。你好好地睡了个午觉了吗?”
“是的,妈咪。我做梦我去了南非。”
“那是你和你的想象,梅尔。你在那里做了些什么了?”
“首先,我去观看狮子和大象。然后,我到一家报社工作。”
“真的?你给他们写了些什么了吗,乖乖?”
“嗯嗯。”
“嗯,好。现在喝汤吧,不然汤要凉了。”
梅尔用一只大的银调羹来舀鸡汤面条的汤喝。因为她无法将整个调羹放进她的小嘴中,所以她只好把汤吸吮掉。
“你父亲今晚回家,梅尔。他已经完成了出差任务。你的房间干净吗?”
“干净,妈咪。”
“你肯定?”
“是的,妈咪!”
“OK。你是知道的,你父亲回家后看到一个乱糟糟的房子会是多么生气的。”
一提到她父亲,梅尔脸上的笑容马上就消失了:“我不喜欢爸爸,妈咪。他伤害了我。他不爱我。”
“梅兰妮·安妮,理查兹,我不想再听到你说这种话。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但是,他并不爱我。他不爱!”
“你知道你父亲为了我们每天要干很多小时的活,所以他有时会发疯。就这么回事。”
“我要告诉别人,妈咪。我恨他。”
“梅尔,够了。回你的房间!”
梅尔“砰”的将闪闪发光的银调羹摔在桌面,向楼梯跑去。“我恨爸爸,”她尖叫道,“我恨他。”
“还有,不要上电脑!”
梅尔没有理会她母亲的斥责,砰地关上她的房门,反手将门锁在身后。此时,她哭了起来,并冲到她那张白色的小书桌,按下她的电脑的电源开关。电脑嗡嗡地响,停了一会,就接通了。
电脑屏幕上一出现文本文件,她就开始写作:“此时,我将会在爱尔兰的一棵大树房子里。”
这事真的发生了。
在爱尔兰一处绿林山丘的风景秀丽的森林中,梅尔独自一个人坐在大树房子之中,审视着这间高挂在空中的小屋内的四周。这个地方空荡荡的,既没有桌子,也没有茶杯,更没有玩具。她打开那扇红色的小前门,沿着钉在粗大、多皮的树干上的木板往下爬。她一下到地上,就立即去找了一根尖棍。她找到一块没有绿草的地方之后,手里拿着那根短短的树枝跪下,在地上书写:“此时,这间大树房子里堆满了玩具和洋娃娃和衣服和其他漂亮的东西。”
这事真的发生了。
梅尔抓了几大把泥土放进她那棕色灯芯绒外套前面的小口袋,然后沿着那个木板梯又爬回到大树房子内。在她坐到刚铺上地毯的地板上的时候,她把塞在背后左边口袋的那根尖棍给弄断了。
正像她所写的那样,这间舒适的小屋堆满了玩具、洋娃娃、衣服和漂亮的东西。新采摘的鲜花就摆放在她面前的白色架子上,她闻了闻鲜花散发出来的香味,弯下身子,她抽出一件粉红色的裙子套在她的衣服上面。她用双手抚平裙子上的一个皱褶,然后把玩着披到她肩头的金发。接着,她把一个塑料汉堡包放进玩具炉中。
“这很好,甜心,”她对着她想象中的丈夫说,“你今天干活真的很辛苦了,我要做饭给你吃。”
她将塑料肉从炉子里取出来,对着它吹气,好像它很烫手似的。然后,她抓过一只小茶杯,拿起一把白色茶壶对着茶杯灌空气。
“喝这个,甜心。你辛苦地干了一整天活,肯定口渴了。”
她把茶杯无目标地递出去。
“我现在去做菜了,宝贝。你得歇一会儿。我爱你。”
她撅起嘴,亲了一下空气:“嗯谢谢你。我今天买了件新衣服。”
梅尔站起来,弯下腰,摆弄了一下她那双高档白鞋上的扣形装饰物:“好的,甜心。我这就去做菜。”
她走到大树房子的另一端,从一扇小窗口往外看。她揉搓了一下她的下眼皮,抓起一把带柄的小镜子。她在她的伤痕上施了一层淡妆,用口哨吹着《安迪—格里菲思》中的主题曲(注:《安迪—格里菲思》是美国著名演员、导演朗·霍华德参与的1960~1968年的电视系列喜剧片)。
“好的,甜心。菜做好了。要给你拿点什么吗,宝贝?”
没有回答。
“我想我们的啤酒喝光了。你要我去商店买吗,甜心?”
在听不到回答之后,她坐下来,把她那瘦长的腿交叉在一起,哭了起来。她把裙子拉下来,把手伸到身前右边的小口袋,抓出一把泥土。她将泥土均匀地撒在她面前地毯的柔软部分,用手指写起来。这句话很长,她不得不不断地抓出更多的泥土:“此时,我将到科罗拉多州,那里正下着雪,我成了一个高大的成年男子。”
这事真的发生了。
出现在离丹佛60英里以外一座山脚下之后,梅尔看着山谷河流,哭得更厉害了些。“这里多么美啊。”他说,声音相当深沉和稳重。
梅尔觉得越来越冷,越来越孤独。眼泪慢慢地变成冰柱。他蹲到雪地上,写道:“此时,我将回到我在加利福尼亚的家,回复到我自己的身体之内。”
这事真的发生了。
梅尔回到她的家中,躺在她的床上,伸了个懒腰,很不高兴地叹了一口气。她看了看时钟。当时是晚上8点。她父亲很快就要回家了。她感到有点担心,所以又把房间整个地看了一遍,看看是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在她的眼里,房间是完美的:毫无疑点。滴答,滴答,时钟不断地变化着,快8:30分了。她从地毯上抓起灰色的绒毛球,把脸贴在地板上,将整个地方都扫视一遍,看看她是否把什么东西放错地方。
梅尔不是很确定是否该下楼去,所以,她打开一台小收音机,把音量调得很低。电台将那些爱情歌曲发送到这个小盒子,而梅尔则跟着那些她会唱的歌哼着。
“我们憎恨中断这次广播,但是,南非的皮奥里亚爆出一条惊人的新闻消息,”收音机中一位播音员说,“《联合报》报道,在今年最离奇的犯罪案件中,《皮奥里亚时报》有2位雇员死亡,17位雇员失踪。《皮奥里亚时报》是当地一家大型日报,以详细报道中东动乱事件而出名。官方说,死亡者中,有一位是普利策新闻记者奖的获得者,名叫卡尔墨斯·雷丁,他是因心脏病意外死亡。报社发行部接待生莫纳·博尔拜恩很明显是被枪击中头部而死。奇怪的是,现场发现了17只瘫痪了的老鼠,每只老鼠也许代表一位失踪的雇员。当地的警察官员对此尚未作评论。最新的消息我们将在第一时间报道。”
梅尔听了报道后,摇摇头。她从未使用她的力量去杀害任何人,而且也很少让任何人遭难。如果她能够及时将她的行程写回去,她肯定会这样做。但是,有几件事她是无法让它们发生的,而这是其中的一件。
梅尔正在为她伤害了的那些人感到遗憾的时候,她听到楼下前门打开的声音,还有她母亲的尖叫:“梅尔,下来!爸爸回家了。”
梅尔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朝门口走过去,打开门锁,然后慢慢地将门打开,无意中让几滴尿液滴到她的粉红色内裤上。
梅尔的父亲杰克站在前门,把手提包放到地上,然后解开领带。
“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亲爱的,”梅尔的母亲对杰克说,“这次出差怎么样?”
“还可以。晚饭吃什么,苏珊?”
“我做了个烤肉面包,”她说,然后用手拥抱他那胖胖的脖子,“你现在就要吃吗?”
“是。我得去一下厕所。”杰克把苏珊的手臂从他的脖子上拉开,把大衣挂到前门后面的一个衣钩上,然后直接向主楼层的洗浴室走去。
这时,梅尔就站在楼梯脚下,抱着楼梯扶手。她父亲就这么从她身边走过,甚至连拍一下她的头都没有。他已经离开一个多星期了。
“去把手洗干净,梅尔,”她母亲小声说,“我不用每天晚上都这么对你说吧。”
梅尔急忙跑回楼上,往左拐进房,站到脚凳上。她格外使劲地擦洗,然后将双手擦干,一次一只手。她将毛巾对折,再对折,把毛巾挂到墙上的一个金色圆环上,把毛巾挂下来的边缘长度完全对齐。
她对着镜子看,发现脸上的伤痕变得有点黄了。这是最令她讨厌的部位。伤痕很快就会消失,但是,在她的手臂、大腿或背部,将会有新的伤痕取代这个旧的伤痕。
她尽可能地张大嘴笑着,把所有的牙齿都露出来,头稍稍地向左拧,然后从脚凳上跳下来,把灯关掉,小心翼翼地走下楼去。下到楼梯底后,梅尔看着饭厅的餐桌。她父亲已经在吃了。他什么也没说。她母亲也是什么也没说。对梅尔来说,晚饭总是令她感到很不舒。她吃东西的时候,她敢肯定她父亲能够听到她的咀嚼声。
“过来坐下,梅尔,”她父亲命令道,“让我看看你的手。”
梅尔把手伸出来,手掌向上,朝她父亲走过去。
“好的。坐下。吃。”
梅尔说了声谢谢,然后眼睛就再也不看餐桌上的任何人了。
“好吧,跟我们讲一下你出差的事吧,亲爱的。”她母亲说。
杰克大口大口地嚼着。一小块烤肉面包粘在他的嘴角上:“没什么好说的。只不过是又一次旅行。”
梅尔的母亲放弃了交谈。晚饭的其余时间是在沉静中度过的。梅尔拿起一块烤肉面包,一会儿把青豆推到盘子的远端,一会儿把胡萝卜推到盘子的远端,来回轮换着。
15分钟之后,杰克吃完了最后一口。他没有感谢苏珊做的晚饭,相反地他却说:“梅尔,我们一起去看看那间房间。”
能把盘子中还未吃完的东西留在身后让梅尔感到高兴,但是即将到来的事却让她感到害怕。她知道,不管她的房间有多整洁,她父亲都能找出一些放错地方的东西。也就是说,她将会挨打。她这个晚上太累了,管不了那么多了。平时晚饭都是在下午5点钟吃的。她那小身子在这个时间已经习惯要去睡觉了。
到了楼上,梅尔站在父亲背后。杰克打开房门,按亮电灯,不出声地站了一会儿。他走进房间几步。梅尔站在门口往房内扫了一眼,害怕是否留下一件衬衫或裙子没有收拾好。她已经把房间检查了至少50遍以上,但是她总是会忘记某些东西。
“这是什么,梅尔?”她父亲问,“这是什么鬼东西?”
“什么,爸爸?”她反问道,细小的声音颤颤抖抖。
“我跟你讲过多少次该怎样整理床铺了?”他问,声音既深沉又粗大, “瞧上面的床单!全都错了!还有你的鞋呢?我告诉过你把它们放到鞋柜里!我没有告诉过你吗?”
“我不知道,爸爸。”梅尔说。她的嘴唇开始打颤,她开始吮吸拇指,就像她更小的时候那样,“对不起,爸爸。我把这些事给忘记了。对不起。”
“过来这里!马上!”
梅尔慢慢地向前走了两步。
杰克对她拒绝快速走过来感到很不高兴,他抓住她的手臂,使劲把她往床上拉。
梅尔撞在床垫的边上,摔到地板上,背部正好对着杰克。
杰克用脚踢他女儿,先是踢在她的一根脊骨上,然后又踢在她的肩胛骨之间。“起来,你这该死的!起来!”
楼下,苏珊安静地坐在餐桌旁。她拿起一杯水来喝,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一点儿表情也没有。她每听到一次喊叫声或者拍打声,她的身体都会轻轻地跳一下。
楼上,梅尔站在那里。她的背部已经很疼,泪水洪水般地从脸上流下来。
杰克坐到床上:“趴在我的腿上。”
梅尔照做了。她腹部趴在父亲的膝盖上,感受到了重重打下来的第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在她屁股上,她疼得喊叫起来。第二巴掌打得更重了。第三巴掌更糟。
苏珊从餐桌旁站起来,走进起居室。她在起居室里打开立体收音机。收音机正在播放贝多芬的乐曲。她将收音机的音量调大,调到让路过的邻居无法听到楼上打人的声音的程度。
杰克又打了梅尔一顿。越打越狠。
梅尔的屁股疼得像火烧,她父亲打不到她的小屁股时,她的背部就得承受那挨打的刺痛了。
杰克在抽打了约20下之后,将梅尔推倒在地上,然后出房间走进过道。
梅尔躺在地上,在哭泣,在发抖。
杰克走去睡觉了。
苏珊跟着他一起走上楼。
梅尔艰难地爬到她卧室的门旁,使劲一推把门关了。她把门锁上,然后把被打疼了的背靠在门上。“我恨他。”她小声地说,而且不出声地哭泣着。她想写:“此时,我爸爸将会死去。”但是,她绝不可能写这种话。她知道她母亲会拽出父亲的死亡原因的。想到她母亲会因此而不爱她了,这也令她无法忍受。
梅尔爬到她那张白色的小书桌旁,挣扎着坐到椅子上。她坐到椅子上面之后,因屁股伤得太重了,只好从床上抓过来一只枕头,垫在她的身下。但是,这还是没有多大作用。
电脑还开着。梅尔动了动鼠标,让荧屏保护消除,使电脑出现文本文件。她思考着要写些什么。她可以到任何地方。她想去的任何地方。
梅尔哭着想了一分钟,然后开始敲打键盘。“此时,我将在大山中的一处风景秀丽的小溪流旁边,我将是一位漂亮的成熟姑娘。”
这事真的发生了。
梅尔出现在一条小溪流旁边,小溪流的两边是两座长满了常青树的山丘。此时的她30岁左右,相当漂亮。这个地方还是白天,还可以看到太阳刚落到最高的那棵树的后面。梅尔很激动地想看到自己是什么样子,就急忙弯下身子对着水面,看着那个在旋转的影像。她看到了一双最明亮的蓝眼睛和一头金色的长发。她很喜欢看这个向她回望的妇人。她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梅尔仍然沉浸在小溪流的秀丽风景之中,她伸手去抚摸水中回望着她的那张脸。她的手碰到水面之后,引起一阵涟漪,将那个漂亮的脸蛋驱散了。几秒钟之后,这个漂亮的脸蛋又出现了,还直接对着她微笑。
梅尔闭着眼睛,倾听着潺潺的流水声。水有节奏地撞击岩石,从岩石上面流过。这里对她来说是那么地平静。接着,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咧开嘴笑了。“我多美啊。我将找一位非常可爱的丈夫,他每天辛苦工作了一整天之后,我们晚上就来这个小溪边游玩,”她说,“到时,他就会吻我,对我说我是多么漂亮。我们还会与我们的狗一起玩耍,跟我们的邻居一起喝茶。”
当晚留在这个溪谷过夜的想法强烈地吸引着她。但是,太阳还是在慢慢地消失,暮色让人感到害怕。她用手指戳着泥泞的河堤。接着,她写道:“此时,我将来到一处阳光灿烂的地方,而且我还是现在的我。”
这事真的发生了。
梅尔再次出现的时候,还是那位漂亮的妇人,坐在一处热带海滩上。太阳就挂在头顶,她只好眯着眼来享受阳光的温暖。她身前的大海一直延伸到天边。大海是如此之大,让她突然间再次感到自己是如此之小。扫视着左右两边一望无际的海滩,她感到孤独起来。
她将右手食指插入到潮湿的沙中达一英寸深,然后写道:“此时,我将回到我在加利福尼亚的家,回复到我自己的身体之内。”
这事真的发生了。
梅尔回到她的家中,躺在她的床上,伸了个懒腰,很不高兴地叹了一口气。当时已经是晚上9:30。她父亲随时都会来查看她了。
她把被子拉起来,还穿着衣服,就爬进被窝里。她想她已经没有时间换睡衣了。
几分钟之后,梅尔听到有脚步声接近她寝室的门。脚步声很沉重。她装着已经睡着了。
杰克打开梅尔房间的门,走到她的床前,听她的呼吸声。“我知道你在假睡,”他说,“你以为你比我更聪明?”
梅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道是否该说什么,既然他已经知道她还没睡着。她那小小的心脏开始快速跳动起来。
“我再多给你一次机会,梅尔。”
“对不起,爸爸,”她终于说道,“我很想睡着,但是我就是无法做到。这次我会更加使劲去睡着。我保证。”
“还不够好。好姑娘应该早就睡着了。现在,你起来,到厨房拿一只木调羹过来。”
梅尔赶紧起床,绕过她父亲,跑进过道,跑到楼下去。她一进饭厅就往左转,然后走进厨房。接着,她打开一个抽屉,抓起一只长的木调羹。用调羹打人比用手打人要疼得多,她还记得。
梅尔转身往回跑的时候,看到厨房柜台上有一本拍纸簿和一支钢笔。她停了下来,看看调羹,然后又看看拍纸簿和钢笔。她把调羹摔到亚麻地毡上,把钢笔抓到手中。她害怕她父亲听到调羹掉到地板上的声音,所以快速写道:“此时,我将成为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站在我在加利福尼亚的家的门外。”
这事真的发生了。
梅尔出现在她家前面的走廊。她看着前门上嵌着的玻璃上的影像,看到一位6英尺5英寸高身穿一件黑色皮大衣的白种男人。他的头发长长的,用一条红色大头巾扎起来,使他的脸露出来。
他按下门铃。
杰克此时还在梅尔的房间,他听到门铃响声后,冲下楼去。“什么鬼人?谁这么晚了还来串门?”
杰克走到前门,透过嵌在门中的玻璃往外看,看到了一位健壮的陌生人。他打开门,问:“有什么事吗?”
在好几秒钟内,梅尔什么也没说。接着,他向前走了一步。
杰克,这位身高只有6英尺多的男人,想把门关了。
但是,梅尔猛然伸出一条强壮的手臂,插在门与门框之间,用他的体重硬是将门完全推开。
杰克摇摇摆摆地向后退:“你想要什么?你是谁?”
梅尔还是保持沉默。他只是向前朝他父亲走过去。
“是要钱吗?你想要什么?”杰克被逼入绝境,说话也不用他一贯使用的那种深沉的声音了。他背靠到一个衣柜上:“求求你。不要伤害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梅尔已经讨厌交谈了,抬起拳头,一拳击在他父亲的鼻子上。
杰克摔倒在地上。
梅尔用脚踢他的肚子,然后又踢他的头部。“你不该打小孩子,爸爸。”梅尔终于开口说道。
杰克的鼻子出血了。他的肋骨摔得很痛。
梅尔又踢了他两脚,然后弯下身子,用一只宽大的手,抓住他父亲的头发。梅尔将他父亲的脑袋使劲地敲打着地面,一次接着一次地敲打。
苏珊此时已经完全被吵醒了,她在楼上的楼梯间尖声喊道:“杰克!杰克!发生什么事了?”她没有听到回答。
梅尔继续将他父亲的脑袋使劲地敲打着硬邦邦的地面,直到他的身体不动了。
苏珊跑进主人房,把门关上并上锁,然后拨打911报警。
梅尔站起来,往下看了一眼他父亲,然后又往死者身上踢了一脚。
杰克死了。
梅尔站在那里,对着死者看了一分多钟,然后听到警笛声离他们家越来越近。
梅尔爬上楼梯,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慢慢地,海上一级楼梯,都要往上拉一下那双黑色的大长统靴。梅尔进入房间之后,把门关上,朝计算机走过去。
梅尔坐下来,写道:“此时,我将回到我在加利福尼亚的家,回复到我自己的身体之内。”
这事真的发生了。
在刚才那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坐的地方,此时坐着的是梅尔。
警察到了前门,她听到了从主人房传出来的她母亲的尖叫声。
梅尔甚至连头都不转过去看一眼,就开始写那件她总是想写的事:“此时,我将到天堂,和我敬爱的上帝在一起。”
这事真的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