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米》作者：彼特·曼森

作者简介
　　彼特·曼森是一位“科幻小说大奖赛”的获奖作者。他这样谈起自己。“虽然我在一九九○年大奖赛中获了奖，但我的生活并没有多大改变，我们仍然靠开长车谋生。我还没有回到学院读书，还是个单身汉。我和我哥哥往在休斯敦，他是一名飞机机械师。
　　“然而，一九九○年大奖赛却使我变成了一个作家。我利用工作之后的时间，勤奋写作，并在《安娜罗格和玛丽安·布兰德莉幻想作品杂志》上刊登大量作品。不久前，我把我的小说《冰川》寄结了《纽约》杂志，我希望它能受到读者的热烈欢迎。

　　莉莎在海边漫步，沙滩在她的脚下延伸。昔日往事一幕幕浮现在她眼前。

　　一

　　“汤米！别闹啦。”
　　他躺在地上，一支箭穿透了他的心脏。她俯身望着他，他直挺挺地躺在那儿。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还是一动也不动。
　　“汤米？”
　　她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她七岁了，已经懂事了，但是，懂事和感情还不一样。她哭起来。
　　他睁开一支眼睛。
　　“汤米！”
　　他笑了。箭从他的胳膊和身体之间倒了下去，他伸手把她的头发弄乱。她一向讨厌他这么干，可是此时此地，那算不了什么。
　　“对不起，我吓着你啦，妹妹，”他说，“我只是逗你玩玩。”
　　她生气了，用拳头使劲捶他，“不准你再这么干，汤米。我认为……我认为……”
　　他咧嘴笑了，“你认为我真的死啦？”
　　她抽泣着说不出话，只是点点头。“你能保证不再这么干了吗，你永远也不要离开我，永远，永远，你能保证吗？”她断断续续地说。
　　他眨眨眼，跳起来，紧紧地拥抱她，“我保证。我们比赛，看谁先跑到那房子那儿！”

　　二

　　“骗子，”莉莎嘀咕着，“骗子，骗子，骗子”。他离开她，把她一个人扔下了，不是吗？他终于到了一个她找不到的地方，到了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她顺着海边走着。海浪拍击着沙滩，海风吹在她身上，就好像一只无形的手在搔她的脸，抓她的胳膊和脖子一样。一辆汽车在远处公路上滴滴地鸣着喇叭，在这里，这种声音显得很陌生，它是惟一不属于大自然的声音。

　　三

　　“看样子他没死，埃瑞克森夫人。在他苏醒之前，他处于麻醉状态。只是他的肉体会逐渐老化，即使对他施行静态平衡麻醉，也于事无补。除此以外，他的状态很好。我们一天给他做两次运动。真的，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应该回家休息休息。”
　　她看着他的身体躺在长方形的透明罩里，他的面容英俊而安祥。
　　她心里空荡荡的。

　　四

　　银色的月光倾泻在海滩上。她踩着浪花，漫步在海边。一群海鸥挤在不远处一座沙丘上，像印弟安守望者一样，注视着她。她仰望天空，发现星星还没有完全出来，她只看见巨蟹座、小犬座和部分双子座。毕竟，天还早着呢。不用等太久，它们都会出来。
　　她继续漫步。

　　五

　　“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莉莎。”
　　格力高里医生是个很和蔼的人，但是今天，他的声音很严厉，这让她想起了她父亲。她父亲常常责怪汤米不该深更半夜跑到村子周围的小山上去。后来他们搬到城里以后，父亲还是责怪汤米不该跑到房子后面的小巷里直到很晚才回家。
　　“我知道，”她嘟囔了一句。
　　“坦率地讲，莉莎，我原以为你会更坚强些。我给你使用这种麻醉疗法，是因为我想那会帮你适应没有他在你身边的……情形。可是，现在却成了滥用药物。已经有九个月了？还是十个月？最后三次的剂量，完全没经过我的同意，我给药剂师下过医嘱的。现在，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必须戒掉这个瘾。对不起，但是，作为你的精神病医生，我必须这么做。”
　　“我明白，”她说完就走了。
　　结果，她在街上找到的麻醉药还是很不错的，只是有点贵。

　　六

　　她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一个沙洲上，卷着细浪的海水把她同岸边隔开了。远处一只捕虾船上的灯光在上下起伏的海浪后面，忽明忽暗，宛若闪亮的星星在海天之间默默地向她眨着眼睛。
　　这让她想起了那个信号。

　　七

　　“真是太好啦，莉莎！就是它！你知道我等它出现，等了多久吗？”
　　二十年来，她从没见他这样兴奋过。“坦率地说，汤米，我看不出这有什么不得了的。我们一直都知道它们在那儿呢。问题是什么时候跟它们联系。”
　　他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说开了。她笑了。她想，他还像个孩子似的。每当他有很多话要对她讲的时候，他总是由于激动而语塞。他不能等，因为他知道，世界上没有谁能理解他，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可是，我从没想到会在有生之年，有这样的机会。”他的话终于连惯起来，“现在他们在给我们讲技术问题，他们谈到一项秘密工程，好像是要我们去见他们，我听说只有某些人能够胜任，你得去接受测试，如果，我是说如果……”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而她却在心不在焉地听。尽管这样，他的热情还是很有感染力的，这让她想起，他小的时候，半夜里出去探险的事，想起她自己稍稍长大一点后，也跟他一同去的情景。
　　“你和我一样，”他说，“你也想知道山的那一边是什么。”
　　她当时就否认了他的话，现在，她仍然不承认。

　　八

　　最后，她趟过海水，回到岸边，继续顺着海边走，沙子在她脚下沙沙作响。她回头望了一眼沐浴在银色月光中的研究所的大楼。她不能离它太远，不能离开他。要是他醒过来的时候，她不在那儿，那怎么办？想到这儿，她的心狂跳起来，她想回去。
　　急促的心跳刺激着她服用的麻醉剂。她有些神智不清起来。

　　九

　　“你不能这样对我，汤米！你不能！你是我的一切，我不让你走。”
　　他站在窗前，凝望着远方。她想，那个信号改变了很多事，那该死的信号。现在她哥哥要走了，可是，他曾经保证过他永远不离开她的。
　　“我必须这么干，妹妹。你没看出来，我被他们选中了是多么幸运吗？这种机会，一辈子，甚至几辈子都不会有的。第一次跟他们联系，我的意识就被那台他们教我们制作的机器吸出体外，穿过猎户座，发射到他们住的地方了。我将成为第一个看见他们，跟他们交谈，给他们讲地球上的事的人。等我回来的时候……”
　　“如果，”她说，“如果你还能回来，汤米，我不相信他们，我不想失去你。”
　　“他转过脸对她笑了，可是他的眼神空空的，她知道她已经失去他了。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他说，“你用不着怀疑，你也不要装作听不懂。我太了解你啦。”
　　她摇着头。
　　“生活在地球上，我一直很高兴，”他说，“你知道那是真的。该看的，我都看了，该做的我也都做了，我已经尽了全力。这是我惟一的机会成为……成为我自己。”
　　然后他告诉她，如果她要他留下，他会的。她自私地想留住他，可是那对眼睛……那对眼睛……

　　十

　　月亮已经落下去了，可是星星还在慢慢地移动。夜已经很深了，海风吹在她身上，让她感到凉意，带咸味儿的空气刺激得他鼻子痒痒的。然而，她仍然顺着海滩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着……

　　十一

　　记忆的闸门已经无法关上，她闭上眼睛，往事历历在目。
　　她甚至想起了那件事。
　　“有危险，”又有一次格力高里医生说，“我并不是给每个病人都下这样的医嘱。可是我相信你，我要你保证严格按剂量服药，如果发生异常，立即向我报告。”
　　她答应了。
　　她记得她答应了。
　　她记得十个月之后，当药局停止给她提供麻醉品的时候，她就到街上去买。
　　“有危险。”
　　“汤米！”
　　他在山里迷了路，直到早晨还没回来，她只好向父亲坦白。
　　“他是夜里溜出去的，到现在已经很长时间了。”
　　父亲因为她隐瞒事实而暴跳如雷，他也为自己的疏乎大意而生气。
　　“难道他不在乎我的感受吗？”父亲嘟囔着。
　　他们在十二英里以外的树林里找到了他。他浑身上下都被树枝划伤，而且已经快要冻僵了。
　　后来当他意识到她是多么担心的时候，他说：“我很抱歉。”
　　“你保证不再那么干了？”她请求道。
　　“我保证。”他说。

　　十二

　　就在那儿，在海的那一边，有四颗明亮的星星，其中一颗像血一样红，它位于三颗星星当中，像一柄倒挂的宝剑。它的光芒映入她的眼帘。
　　“‘猎户座，今晚你能为我唱支歌吗。’”她哼着这支歌的曲调，努力回忆着歌词。可是她已记不清歌词了，于是只好默默地望着那颗星星。
　　汤米在那儿。虽然他的肉体还在这儿，可是他的灵魂早已飞到那颗星球上了。她要和汤米的意识联络。可这一次，他走得太远、太远了。
　　她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追忆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那个时候，还没有人听说过什么“信号”啊、“指令”啊、“制作”啊或是“志愿者”啊什么的。那时，她跟着她崇拜的大哥哥在黑黢黢的山里奔跑，远离尘世，却从不彼此分离。
　　汤米的意识没有出现。
　　她凝望猎户座，只见它缓缓地爬上当空，她要等，要看着它开始落下去。汤米的意识还是没有出现。
　　她从兜里掏出药瓶。那是一只半月形的瓶子，内中寄托着她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对平静生活的希望。她想了格力高里医生，只是想想罢了。
　　“我相信你，莉莎，相信你不会干蠢事。”
　　她扔掉了第一片药，然后，她把一整瓶药都抛进了大海。再也不会有药啦，她要好好生活下去。
　　她再一次仰望天空，突然想象着汤米会在那儿，不是成年的汤米，而是儿时的汤米。他正在遥远的群山之中奔跑，追寻着她做梦也梦不到的奇景异物。最终，他会回来的，带着他的故事，热情澎湃地回到这个世界。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是，她不想就这么等下去。她想，也许他是对的。也许她也和他一样，她不能就这么让别人来安排她的生活，决不能。她要保留一点自我。
　　莉莎叹了口气，回头望了一眼她走过的路。研究所的大楼已经离她很远了，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大楼被蜿蜒的海岸线拦住了。
　　猎户星座在西沉。
　　她决定再多走一会儿，等天亮的时候，晨光将向她展示一个全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