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原》作者:[美] 詹姆斯·帕特里克·凯利
《复原》作者:[美] 詹姆斯·帕特里克·凯利
薛初晴 译
这是一出风趣诙谐的后现代太空剧,场面宏大,节奏飞快,别出心裁,令人眼花缭乱。故事里一位生活在遥远未来的自由战士为了躲避压迫者逃向更加遥远的未来,但她遇上一些意外,一些挑战,还有一些机会,这些都是她始料不及的。
詹姆斯·帕特里克·凯利1975年卖出了第一个故事,在那以后的25年里逐步成为科幻世界中最受尊重最受欢迎的作家之一。尽管凯利在小说方面获得一定成功,特别是最近出版的《野生动物》,但到今天也许可以说他在短篇长篇方面影响更大,这主要体现在《冬至夏至》、《夏兰囚徒》、《玻璃彩云》和《家庭前线》等作品中,因此他通常被认为是一流的短篇科幻小说家。他的短篇《恐龙般思考》很受好评,为他赢得1996年的雨果奖。凯利的第一本长篇小说《私语星球》在1984年发表,颇受冷落。随后他又发表了和约翰·基泽尔合写的长篇《自由海滩》,再后来又是一部长篇《直视太阳》。他最新的一本书是以《如恐龙般思考》为题的短篇小说集,目前他正致力于另一部长篇小说的创作,即将推出的是一本新集子《陌生但不是陌生人》。凯利和基泽尔合作的成果已在本年选的第一辑中推出,而完全由凯利独自创作的短篇小说则曾经收录于本年选的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第八、第九、第十四、第十五和第十七辑中。凯利生于纽约州的明尼奥拉,现和家人住在新罕布什尔州的诺丁汉,目前为《阿西莫夫科幻小说》杂志做因特网相关资料的评论工作。
一、恐慌袭击
飞船尖叫起来。船上的屏幕告诉玛达,她被包围在三度空间里。一群乌托邦小行星向她步步逼近,来者是集合智能,是一种非独立智能生物,善于布设地雷,住在一大块一大块空心含碳的球状陨石里。其中任何一个个体产生的想法都会得到同类的响应,所以任何一个都能弄到足够多的支持票,在所有十度空间里毁灭玛达。
“我要死啦,”飞船大声嚷嚷,“我要死啦,我要……”
“可我不会死。”玛达不耐烦地挥挥手,扬声器就停止了发音。她扫描回溯时间。她发现那群乌托邦人已经在时间维度中过去五分钟处埋设了一个身份识别地雷,如果她试图回到过去拆除陷阱,她的记忆就会被炸个灰飞烟灭。再看看未来时间。未来没问题,至少她能看到的未来没问题,只不过她只能看到下一个星期多一点。当然,他们就是希望她朝这个方向跃进。如果她成了他们曾子玄孙的麻烦,他们准会高兴死。
那些乌托邦人又发射了新一轮恐慌之箭。飞船试图吸收它们的动能,但它的缓冲器已经满了。玛达感觉喉咙都绷紧了。突然问,她忘了怎么拼“Luck”(运气)这个词,觉得自己已经魂飞魄散,简直可以感觉到神智正从耳朵里不断向外冒。
“那么让我们向前方的时空跳跃吧。”她说。
“你敢肯……肯定?”飞船问道,“我不知道是否……向前多远?”
“远到让那些家伙全都变成化石。”
“我没办法这么做……玛达,我需要一个确切的数字。”
恐惧如针尖般刺着她,足以让她的一切反应能力烟消云散。“跳啊!”恐慌让她完全没有了数字的概念。“现在就跳!”她的声音像拳头那样紧。“你跳就是啦!”
飞船风驰电挚般冲向虚无一物的空间,时间也为之战栗。在三度空间,玛达左摇右晃一路猛冲。千百万年在毫秒之间一闪而过,而后,回到固态空间,一下子僵住了。
她和飞船一起迅速估量受到的破坏。“你都干了些什么?”她最怕的就是熵的增加。
“我……我很抱歉,是你说要这么跳跃的……”飞船还在战战兢兢地颤动着。
尽管她很想把飞船的感觉中枢一脚踢掉,但她还是强压怒火,没这么做。这一天里,他们犯的错误已经够多的了。
“没关系,”她说,“我们总是可以回去的。只是先得弄清楚我们到底在什么时间。启动星图。”
二、十分之二的旋转
飞船花了至少三分钟才让星图和导航屏调谐同步,真是个坏兆头。调谐后的数据表明,飞船已经在时间上向前跨越了银河系十分之二的旋转弧度。在玛达出生的世界里,相当于经过了将近两千万年。这么长的时间足以让地壳弯折变形,隆起新的山脉,使绿海成为平原,让冰川消融。这么长时间,也足以让玛达曾经热爱或痛恨的一切事物一切人灰飞烟灭,甚至还绰绰有余。
玛达的胡须不停地颤动着,她扫描着回溯时间。看到的一切使她一下子从栖木上跳了起来,离开指挥舱的屏幕,漫无目的飘浮在空中。飞船的空气准是出了点问题。空气像一潭死水,她的肺里潮乎乎的。她命令飞船检查这些混合气体。
飞船甲板流动着,变成一只巨型塑料手掌,和血液一样温暖。它温柔地把玛达托在掌心,高高举起,让她能够直视它的屏幕。
“一切正常,玛达。一切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
这种说法肯定不对。正常情况下,她可以呼吸飞船内部的大气。“再检查一遍。”她说。
“对不起,玛达,确实很正常。”飞船答道。
其实玛达很清楚并不是空气有问题,而是她通过扫描看到——那个身份识别地雷始终咬住他们不放,现在仍然在他们后面五分钟,真让人恼火透了。无法绕过它,也就无法重返跃进前的时间。她现在陷入了未来,时间长得足够银河系旋转十分之二个弧度。知道这一点就像在她胸口打了个洞,比乌托邦人的心理战可能对她造成的任何创伤更加可怕。
“我们现在怎么办?”飞船问道。
玛达不短该怎么回答。搜索敌人?开一个欢乐派对?煮一锅热滚滚的美味炖肉?许多指令在她头脑中翻江倒海,纠缠反复,最后都一一自我否定了。
她考虑了一下——时间不长——叫它把所有气密门都向真空打开。它会服从吗?她认为它很可能会照办的,尽管她自己会因为说了这么怯懦的话而后悔得把自己的舌头咬掉。她和她的同胞们不是一致投票,要把革命推进到全部十度空间么?他们不是宣誓要为三大普遍权利而战,不管乌托邦高智能种族让他们付出任何鲜血和痛苦的代价么?
但这一切都发生在银河旋转十分之二度之前。
三、豆子的思想
“你上哪儿?”飞船问道。
玛达飘浮着穿过飞船控制舱的泡泡门。她将脚趾环绕在外面的栖木上站稳。
“玛达,等一等!我需要一个指令,一条航道。” 她沿升降扶梯猛冲下去。
“我是一个非独立智能,玛达。”通过话筒发出的声音理直气壮,“我有权得到恰当、及时的指导。”
飞船在她前面上撒下幕帐,她一走近,这张网就绷紧了。这就是非独立智能的思维方式:飞船坚信,玛达一碰到这张网就会被弹回到它的世界里来。玛达却挥动爪子,撕开一个半米宽的洞口。
“我也有权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她说,“别烦我。”
她落在另一个栖木上,将它朝温室方向一转。她抓住气泡状温室门旁边的栖木,停了一会,让新的气泡进入肺部,这样就能抵消缺氧温室里二氧化碳空气混合物给她带来的不适。每当驾驶飞船让她头晕脑涨的时候,生命的气息总能让她恢复生机。飞船总是需要照料,她却总是一个人。总不能老是照料飞船,一点儿也不休息吧。
如果当初是以小组形式就好了。那样的话,她的兄弟瑟拉斯就会在她身边,也许就能顶住乌托邦人带来的恐慌……不!玛达不再想他。瑟拉斯不在了,他们都不在了。不管到过去还是到将来寻找安慰,都没有半点好处。她所拥有的就是现在,就是时光一分一秒无情流逝的现在,充满泥土又苦又甜潮湿气息的现在,充满源源不断流淌着的黏稠汁液的现在,充满盛放鲜花沁人芬芳的现在。她飘荡在温室之中,绿叶轻轻拂面而过,就像恋人的爱抚。她在放满花盆的长凳边驻足流连,打开一个容器,挑出一粒蚕豆种子。
玛达两手捧着它吹气,希望自己的体温能让种子从蛰伏中苏醒。她努力使自己的意志和种子幸福的无意识状态融合起来。蚕豆开始振动,开始从胚乳中吸收养分。一粒豆子不会在意什么三大普遍权利:每个独立的个体都有保持独立的权利;自主改变身体结构的权利;穿行时间维度的权利。玛达放慢自己新陈代谢的速度,迎合豆子有条不紊的生长节奏一哪个鸟托邦人做得到这一点?他们相信个性会制造混乱,决定身体构造的是而且只是身体功能,改变过去则是亵渎神明。作为乌托邦人,他们几乎无法消灭特鲁波恩和它的寥寥几个属地。于是他们另辟蹊径,以包围特鲁波恩周边地区的办法阻止传播三大权利。
玛达刺激手掌上的汗腺。从她皮肤渗透出来的水分进入种子内部的胚根。胚根尖端开始慢慢顶着种子的外皮,像玛达在特鲁波恩的同胞们努力冲破乌托邦人的封锁,要将三大权利传遍银河系。
只有一小撮成功冲人开阔空间。在集合智能一路追踪之下,大多数人都丢脸地被迫返回特鲁波恩。但他们却拿玛达没办法。要知道,她可是机智灵变的玛达,英勇无畏的玛达,现在心跳一分钟只有一下的玛达。
种子的胚胎膨胀起来,根茎穿透了包衣。它向玛达手心弯卷,像时间维度那样不断分枝分岔,挠得玛达手心痒痒的。
玛达迫使自己的汗腺重新吸收大部分的钾和钠,这样就改变了汗液的化学成分。她两手微微分开,举向生长光。嫩叶舒展开来,叶绿体使自己尽量朝向光线。双手捧着新叶舒展的豆子时,玛达头脑里只有豆子的想法。从她枝干的节点上长出更多的叶片,她的叶柄弯成弧形,扭曲着伸向光线,光线。只有光线——紫罗兰般的蓝色和橙红色——才是最重要的。神奇的光子阵雨般倾泻而下,刺激她的叶绿素,通过起搬运作用的分子传送电子,制造腺苷二磷酸和烟碱腺嘌呤双核子……
“玛达,”飞船说,“你发布的‘别烦我’的命令与程序主要目标冲突,现已抛弃。”
“什么?”
“你进人温室已经四十天了。”
无意识中,玛达攥紧拳头,把幼小的植株捏个粉碎。
“我有保护你的任务,玛达,”飞船说,“吃饭时间到了。”
她低头看手里那已经没有生命的东西。“是的,好吧。”她把手里的东西扔到放着盆子的长凳上,“我有些东西得先清理一下,马上就到。”玛达抹了抹眼角说,“与此同时,找出回家的线路。”
飞船完成了对环绕特鲁波恩星系的包围圈的扫描,玛达这才开始担心。在她开始时间跃进之前,这个区域满是集合智能的战斗小行星。而现在,乌托邦人全都不见了。当然,经过这么长时间,这是理所当然的。但玛达还是不寒而栗。跟控制舱的温度无关。因为飞船这时已经重新进入了故乡的星系,一路将多余的动能倾倒进其他维度的空间。
特鲁波恩的光谱类型是G3V,按最初发现它的种族的说法是HR3538。扫描显示,绿海已经成为一片落叶阔叶树的森林。真的出现了新的山脉,从离火岸大约80公里的地方开始,连绵起伏,刀锋般的山脊切开常绿不凋的森林。这样一来,亨诺克港完全被陆地包围了。当年的布莱尔着陆城现在变成了一片茂密的雨林。
飞船的扫描发现了大量生命。大海盛满特鲁波恩的本地生物,空中也到处都是,像滚滚乌云一般遮天蔽日,它们当中有基皮、有蓝翼、有沃伯拉,还有属于候鸟一类的长脚鹬。动物重新占领了三大洲,不管是低地还是高地,不管是沼泽还是苔原冻土带。从近地轨道上,玛达可以看到一群群食草类的阿勒姆奔跑时踢起的尘土。森林中回响着西迪的嘈杂和布劳哈的尖叫。平原上随处可见卡和迪维这种大型猎食动物。新的物种也有,大多是无脊椎生物,但也有一些蜥蜴,还有能拱出五米高土堆的毛茸茸的巨鼠。
但是,引进的物种没有一种存活下来,狗、火鸡、羊,等等。飞船看不到城市、乡镇、建筑物一一甚至连废墟也看不到。既没有管道,也没有道路,只有动物走过后留下的痕迹。飞船搜索遍了整个电磁光谱,没有任何智能讯号,只有自然产生的背景噪音。
特鲁波恩没有人。从他们看到的情况判断,仿佛从来没有智能生命似的。
“推断一下。”玛达说。
“我不行,”飞船说,“没有足够的数据。”
“用你现有的数据。”玛达自己都能听出声音里的愤怒,“这是什么特鲁波恩,好像我们根本不曾存在过一样。”
“银河旋转十分之二弧度是一段很长的时间,玛达。”
她摇摇头。“根基都毁掉了,甚至废墟都没有。我们什么都没剩下。”玛达狠命抓住控制杆,脚趾的关节都发白了。“一个假设,”她说,“乌托邦人受够了我们制造的麻烦,把我们全部消灭了。想想看。”
“有可能,不过这可是和他们核心思想背道而驰的。”大多数非独立智能生物的想像力很差。他们不会说笑话,但同时也不会犯罪。”
“假设:他们把所有人都驱逐出境。,把我们分散到各个充当监狱的殖民地上。研究这种可能性。”
“有可能,但在后勤供应方面,这种方法非常棘手。乌托邦人喜欢的是漂亮的解决方案,一劳永逸。”
她猛地一击,把自己行星的图像从屏幕上抹掉,好像要抹掉它那种让人心惊胆战的不可思议。“假设因为革命成功,再也没有乌托邦人了,那又怎样?”
“有可能,那大家都上哪儿去了呢?而且为什么他们把星球恢复原状呢?”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也许我们并不存在。”她用一根手指轻击自己的额头,“如果我们跳进了另一条时间维度,又会怎样?在那个维度中,特鲁波恩从来没有被智能种族发现过?也许在这个时间维度中根本不存在乌托邦帝国,没有大扩张,没有太空时代,也许连人类文明也没有。”
“随随便便一跳是不可能进入另一个时间维度的。”听到这样的假设,看来飞船也不高兴了,“进入各个空间的过程我监控得非常仔细。我可以向你保证,这一切都发生在我们目前的时间维度中。”
“你是说没有这种可能性哕?”
“如果你想编故事,犯得着来问我的意见么?”
玛达勉强笑了一下,“那好吧,我们需要更多数据。”自从她被困在未来时间里,这是她第一次发笑,“就从最近的乌托邦星系开始。”
四、追影
HR683星系已经被放弃了,一切人类居住的痕迹都已灰飞烟灭。飞船有关乌托邦系统的数据库内容不全,玛达无法确定一切是否已经被还原到扩张前的状态。HR4523也是这样被放弃了。还有距地球只有11.9光年的HR509,又叫陶则提,曾经是大扩张的第一个前哨。它的行星系统同样也没有智能生命和人类制品——但有个非常显眼的例外。
新LA,俯卧在斯特林海沿岸,就像吃了一半的野餐。建筑的屋顶已经被什么东西侵蚀掉了,墙面被同样的东西吞了。码头上的金属支架已经生锈,交通工具变成褐色或金色的污斑。一度令人骄傲的林荫道早已面目全非,活动的东西只有被风刮在空中的零星垃圾。
玛达庆幸自己是从近地轨道俯瞰这一片废墟。如果更靠近些,她准会被吓着。“是战争么?”
“可能打过仗。”飞船说,“但这不是战争造成的。我认为是故意破坏。”放大到最大限度后,屏幕上出现一堵混凝土墙壁,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小洞洞,里面不时喷出尘土。“尘土的成分是石灰石,沙子和含铝的硅酸盐。建筑物中到处是纳米机器人,就是它们在吞吃混凝土。”
“这种情形持续多久了?”
“估计有一百年了。”
“这是谁干的?”玛达问,“为什么要这样?推测一下。”
“如果这是一场战争的结果,看来胜利者想消除战败者的一切痕迹。看来双方交战并不是为了争夺资源。我看,战争起因是双方的思想意识的重大冲突,不过,变态到这么极端的程度,可能性不大。”
“我希望你是对的。”玛达打了个哆嗦,“那么是他们自已干的喽?也许他们决定和这个地方清账走人,让它恢复成刚被发现的样子?”
“有可能。”飞船答道。
玛达认为,自己和新LA也清账了。她真希望能在哪个地方发现自己的敌人仍在作威作福。那样的话,她马上就能明白自己的责任。但是,玛达相信,眼前难以索鼹的一切表明,两千万年的光阴同时征服了革命和乌托邦人,她和她的同胞的奋斗到头来完全是一场空。
尽管如此,她仍然努力寻找自己种族的下落,除此之外,她无事可做。
五、永无尽头的假日
现在的大西洋比太平洋还要大。地中海因为非洲、欧洲和亚洲的碰撞已经被挤得不见了。北美洲已经在大洋上飘浮,不再和南美洲紧密相连,开始迫近西伯利亚。澳大利亚则漂向赤道。
据飞船说,地球人口和公元15世纪时相差无几。五亿人口统统居住在本土星球,而且就玛达所见,他们都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可做。生产、运输、发电及废物处理,这一切都由跟玛达的飞船相似的非独立智能生物控制。尽管不断扫描,飞船没有看出任何具备独立感知能力的生物在监控这个系统。
只有几个城市,人口最多的也只有二十五万。在非独立智能生物控制下,城市打扫得干干净净,井然有序。玛达不禁联想起结构完善的数据库,只不过这些像数据库的城市中装的不是信息,而是人。人口大多集中在湖畔,海滨或山上,人们住在漂亮的小村庄里,或住在古雅的城镇上,过着田园般的生活。
人类正享受着一个永无尽头的假期。
“也许控制非独立智能生物的是集合智能。”玛达说,“那就可以理解了。”
“我怀疑。”飞船说,“非独立智能生物会在第六维度形成信号干扰。”
“在人类中是否可能存在秘密独裁者,一种隐藏的寡头政治?”
“我没有发现任何领导人的迹象。你呢?”
她摇摇头。“是他们自己选择住在博物馆里,”她说,“还是被迫这么做?三大权利的第一项这里连个影子都找不着,这些人只不过看上去像独立个体而已。第二项权利也谈不上。这些人千人一面——他们还是自己生物形态的奴隶。”
“那里没有疾病,”飞船说,“单从功能来看,他们是永生的。”
“功能,他们的功能可不太多呀,对不对?”玛达哼了一声,“也许这是一个什么计划,重新开始人类文明。再不然,他们就像种子,储存在这里,等着别人来栽种。”她挥挥手,图像消失了。“我要下去仔细瞧瞧。我应该怎么办?”
“比如说衣服。”飞船在屏幕上展示了一系列当今风格的衣服。从鼓鼓囊囊像气球一样的彩色衣服到闪光金属紧身外套,从带有羽毛的迷彩服到像用干泥巴做成的伞兵服,种类之多,令人目不暇接。“时装设计是他们的主要消遣之一。”飞船说,“除了衣服之外,你也许还需要女性的生殖系统和第二性征。”
她花了大半天时间为自己装备了卵巢,输卵管,子宫,子宫颈,阴户,还重新改造了阴道。这些多余的器官让她觉得很累赘。她觉得乳房是对组织细胞的浪费,所以弄得越小越好,只要飞船觉得能勉强过得去就可以了。还有头发的事,她也和飞船发生了一番争执。显而易见,打理这些头发会大耗精力。她不介意把自己的爪子弄成指甲,但她非常不愿意把胡须弄掉。没有胡须,她几乎无法感知空气的存在。一开始,走起路来觉得自己的新阴门痒得难受,但她还是习惯了。
夜晚,飞船进入地球大气层,降落在曾是加拿大萨斯喀彻温省的地方。飞船把自己的大部分重量倒进另一维空间,自己则改变形态,滑进一条肥大的黑裤子里,再穿上一件青苔颜色的水手服和一双棕色皮鞋。至于感觉中枢,它藏在一条帆布腰带里。
玛达慢悠悠地走进和谐挣扎之村,时间是公元19834004年6月23日早上9点14分。
六、魔鬼苹果
这个村庄有五家服装店、六家餐馆、三家珠宝店、八家画廊、一家乐器店、一家工艺品店、一家织造工坊、一家陶器店、一家木器店、二家蜡烛店,四家座位从二十个到三百个不等的剧院,还有一个圆顶的微型体育馆及其附属的一家大型体育器材商店。看起来这些地方都有公寓,其中许多都能看到附近的兔子湖。
坐落在沿湖的十四行诗大街上有三家餐馆,分别叫做哈森丰富宫殿、魔鬼苹果和劳雷尔之家,挨得紧紧的,仿佛在竞争大街上的有利地盘。每家餐馆外面都有侍者注视着手提屏幕。玛达刚从拐角处露面,他们不约而同地跳起来。
“早上好,夫人。用过餐了么?”
“真高兴遇上您,美丽的客人。和我们一起进餐吧。”
“朋友,都是天然食品!精心烹制,用心服务!”
服务生朝玛达嚷嚷的时候,她闪到街道中央,暂避风头,也好研究一下眼前的形势。就是说我可以任意挑选我要的东西?她默默地问飞船。
在以注意力为基础的经济制度下,飞船无声地答道,他们只希望得到你的关注。
就在哈森餐馆过去一点,可以看到一位魔鬼苹果的服务员。他骨瘦如柴,穿着带垫肩的衬衫,脸上挂着狡黠的微笑,黑头发一直披散到肩膀上。他的皮靴长及膝盖,上面是铁锈颜色的宽松短裤。但使玛达做出决定在这里用餐的是他穿的那件红色小披肩。
玛达路过哈森餐馆时,那里的女招待简直冲她吼了起来:“夫人,请您好好瞧瞧,他们的牛奶鸡蛋面粉糊可差劲啦!”她朝玛达扬扬手中的显示屏,“您读读评论吧。谁在松饼里头放虾仁?”
魔鬼苹果的服务员叫欧文。他们小店里只有三张桌子,他把玛达带到其中一张边上。在他的建议下,玛达要了用桃子酱和奶酪做成的鲜奶慕思,芦笋早餐蛋糕,带橙子核桃的法国吐司,还有水煮蛋。欧文上了慕思,不过来收拾碗碟的是从厨房里出来的店主兼大厨埃德里斯。
“夫人,您可喜欢这道甜点?”她问道,脸上的笑容很灿烂。
“不错。”玛达说。
她笑容立刻收敛了一半,“您是不是想说柠檬皮放得太多了?”
“嗯。它的味道很好。”
玛达的回答看样子让埃德里斯更加扫兴。她出来收下一道菜的碟子,把玛达没动的早餐蛋糕掰开一个角。
“我就知道,”她一把把碟子拿走,“不够松软。”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捻着那不听话的一小团。
玛达举起手来表示反对。“不,不,味道很好。”她注意到欧文已经缩进了房间一角。
“也许科尔比干酪太多了,瑞士干酪又放得太少了?”埃德里斯喊叫起来,“但你还是什么意见都没有?”
“我觉得就这样挺好。完美极了,挑不出毛病。”
“夫人您太大度了。”她说话时嘴唇几乎一动不动,退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欧文把冒着热气的法国吐司端到玛达面前。
“对不起。”玛达拽住他的袖子。
“怎么了?”他挣脱开来,“有事找埃德里斯说去。”
“没事。我只不过想请你告诉我到当地图书馆该怎么走。”
埃德里斯从厨房里蹦出来。“你在于什么,你这喜欢胡说八道的小子?你在叽叽喳喳分散我客人的注意力,知不知道?滚蛋,现在就给我从店里滚出去!”
“不,你在开玩笑吧,他……”
但欧文已经走出大门,上了大街,把玛达的胃口也全带走了。
你做错事啦。飞船默默说道。
玛达垂下头,我知道!
玛达拿着一片吐司,在盛着枫糖糖浆的碟子边划来划去好几分钟,就是吃不下。“对不起,”她喊道,突然站了起来,“埃德里斯?”
埃德里斯用肩膀顶开厨房的门,手里端着个托盘,盘子上是个蛋杯。她看到法国吐司和她眭一的顾客的状态时,不由得惊呆了。
“这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饭。”玛达后退到门边。她才不要吃蛋呢,不管是水煮的还是用别的什么办法做的。
埃德里斯把托盘放在玛达原来坐过的位子前面。“好厨艺也需要顾客的舌头。”她冷冰冰地说。
玛达伸手摸索着门把手,“每道菜都非常非常好。”
七、无可奉告
玛达沿着抒情小巷落荒而逃,这是体育馆后面的一条街道,竭力想搞清楚自己究竟怎么冒犯了别人。在这个以注意力为基础的经济制度下,仅仅付出注意力显然是不够的。她和飞船一定忽视了某些其他约定俗成的文化习俗。也许她应该做的是回去好好看看服装店,或者挑一个陶罐或几根蜡烛,看能椭邕胡打乱撞碰上什么有启发性的信息。但是,为了学到一点东西,把自己搞得像个傻瓜,这种做法对玛达向来没有多少吸引力。她想要一张地陶,一名当地向导——随便有点什么优势都好,如果这种优势是秘密的,那就最好不过。
扫描中,飞船默然说道,有人在跟踪你。就隐蔽在你右后方12.3米的篱笆后面。就是那个服务员欧文。
“欧文,”玛达喊道,“是你吗?我很抱歉让你惹上麻烦。其实你是个很不错的侍者。”
“其实我不是侍者。”欧文从篱笆上面偷偷看她,“我是个诗人。”
她给他一个最甜美的笑容,“你说你会带我去图书馆的。”本来笑笑就行了,但不知为什么,笑容始终停留在她脸上,“现在去可以吗?”
“先听我朗诵一些我写的诗。”
“不行,”她坚决地说,“欧文,我觉得你没听到我的话。我说我想去图书馆。”
“那么好吧,不过我不会和你做爱的。”
玛达吓了一跳,“真的吗?为什么?”
“我对乳房小的女人不感兴趣。”
平生第一次,玛达感到愤怒的荷尔蒙潮水般涌起。“过来跟我说话。”
附近刚好没有出口,欧文只好吃力地从篱笆眼里挤出来。“我这个人你不会喜欢的。”他一边对付篱笆一边说。
“是吗?”她想了一下,“我喜欢你的披肩。”
“不会吧,那个你应该不喜欢才是。”他总算摆脱篱笆的束缚,把短裤上的树叶掸掉。
“我想我不喜欢你的狭隘思想。对诗人来说,这个特点可不太好啊。”
欧文两眼放光,踮起脚尖,开始高声朗诵:
“那年春天你走了,
也许我的生命就此完结,
丧失你留给我的爱恋。
但我却是那么渴望再一次拥抱你,
在我把自己交给死神以前。”
为了强化效果,他夸张地比划着。念到“交给死神”的时候,他两手并在一起,好像要做祈祷,歪着头靠在手上,紧闭双眼。他静静地保持这个姿势,很长时间一动不动,让人痛苦不已。
“不错,”玛达最后说,“挺押韵的。”
他长叹一声,不再踮着脚尖。他垂下双臂,用责备的眼神瞪着她,“你不是本地人。”
“对。”她说。我是哪里人?她默默地问。某个得让他查询一番的地方。
玛伯巴。这地方在澳大利亚。
“我来自玛伯巴。”
“不,我是说,你不是我们的同类。你连一点评论都没有。”
在那一刻,玛达明白了。我要回溯跳四分钟。我需要重来一遍。
飞船风驰电掣般穿越各个维度,无数空间变得如同梦幻流动不已。树叶模糊成一团,建筑物聚到一起。欧文的脸旋转着。
“他们希望得到批评。”玛达说,“他们乐意把自己想像成艺术家。又对已有的成就没有把握。他们希望受众能像自己一样投入,帮他们精益求精——所以他们全都期待他人的评论。”
“现在我明白了,”飞船说,“可是,这么个落后的人,值得我们同头再来一遍吗?我们不如上别的什么地方另起炉灶。”
“不,我有个主意。”她开始让更多脂肪细胞进入她的乳房。从她跃入未来以后,玛达第一次明白了自己的使命。“我需要你作出最大努力,完成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但只能提前很短时间通知你。随时做好准备,我一下令,你就能复原船体。”
“先听我朗诵一些我写的诗。”
“好吧。”玛达双臂交叉抱在胸前,“念吧。”
欧文踮起脚尖,开始高声朗诵:
“那年春天你走了,
也许我的生命就此完结,
丧失你留给我的爱恋。
但我却是那么渴望再一次拥抱你,
在我把自己交给死神以前。”
为了强化效果,他夸张地比划着。念到“交给死神”的时候,他两手并在一起,好像要做祈祷,歪着头靠在手上,紧闭双眼。他保持这样的姿势还不到一秒钟,玛达便打断了他。
“欧文,”她说,“你看上去真滑稽。”
他大吃一惊,好像脑袋上被铁锨狠狠敲了一记。
她指着面前的地面说:“也许你想坐着听我的评论。”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坐在她脚边。
“你的韵律安排不错,但那些只不过是纯粹的机械技巧。”她在他身后来回走着,“一个聪明的炉子也能这么做。好好坐着别动!”
刚才她没注意到让欧文坐的地方有个蚂蚁窝。第一群蚂蚁已经开始爬到他身上。正好能配合玛达的计划。
“你真正的问题,”她继续说道,“是你对死亡一无所知,很可能对欲望也知之甚少。”
“我了解死亡。”欧文缩回双脚,抓住自己的膝盖,“每个人都懂。花儿会死,松鼠也会。”
“你认识的人当中有去世了的么?”
他皱了皱眉头。“我自己不认识她,但在梅里米亭那地方有个女人掉下悬崖摔死了。”
“你有母亲么?”
“别拿我开玩笑。谁没有呢。”
玛达就没有,她和她的一千名革命同志是自动产生的。不过现在不是告诉他的时候。“把你的手伸出来。”玛达捡起一只蚂蚁,“这是你母亲。”她把它捏死,弹到欧文的掌心。
欧文低头看那只死蚂蚁,再抬起头来看玛达。泪水涌进他的双眼。
“我觉得我爱上你了。”他说,“你叫什么名字?”
“玛达。”她俯身为他理好披肩,“不过爱上我不是件好事。”
八、剩下的全部
玛达惊讶地发现图书馆里只有几本真正的书,也就是真的印在塑料上的书。剩下的馆藏已经由一个很落后的非独立智能生物分门别类,包括几百亿千兆字节的印刷物、图片、音像制品和虚拟现实文档。没有一样能告诉玛达她想知道的东西。图书馆有埃及新王国、伊斯兰阿巴斯王朝及国际月球基地的信息资料——然后就是令人诧异的空白。她想找的是有关特鲁波恩、乌托邦、陶则提、智能工程和空间延伸理论的信息,却一无所获。图书馆里只有最近的历史。馆内的非独立智能生物能提供机器人22年前修建这个图书馆的方案,还有魔鬼苹果前一年夏天向顾客提供的菜单,当地黑貂队的全部输赢记录(在过去百年里的记录是533对905)。它还知道在梅里米亭摔死的女人名叫艾格尼丝,她死后两年,钱德拉和尤里生了个小孩,名叫做赫里克。
玛达手一挥,屏幕变成一片空白。她发现欧文待在附近一间休息室里,穿着一身艺术家风格的衣服,好像要摆姿势让人画像似的。他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的手提屏幕。她注意到他边看边读,嘴唇一动一动的。她穿过阅览室,挤过去靠近他。
“在看什么?”她问。
他把手提屏幕转向她。“那丁·杰拉德的《燃烧雪花》。想听他的一首诗吗?”
“以后再说吧。”她向他靠过去,“我才读了有关月球基地的东西。”
“是的,古代历史。有点意思,对不对?希腊人啦,文艺复兴啦,这一类的东西。”
“可之后的信息我一点儿也找不到。”
“后来的事就像噩梦。”他点点头,“太可怕了,所以我们把它们忘掉了。”
“什么可怕的事?”
他轻轻敲着脑袋,笑了。
“当然了,”她说,“现在再也不会发生可怕的事了。”
“对。大家现在都很高兴。”欧文伸出手去,把一绺头发从她额头上拨开,“你的头发真美。”
玛达根本想不起自己头发是什么颜色的。“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你也会把它忘掉。”
“那当然。”
“艾格尼丝,那个死去的女人。她的朋友们一定很伤心。”
“当然。”现在他正在玩她的头发。
问得好,飞船说,他们一定有办法消除记忆。
“怎么了?”欧文的脸和月亮大小相近。接下来他会告诉她什么?玛达有点害怕。
“艾格尼丝也许有一位母亲。”她说。
“妈妈和爸爸。”
“女儿的死对他们来说一定很可怕。”
他耸耸肩膀,“对,我可以肯定他们把她给忘了。”
他的手抚着她的头,玛达真想把他的手一巴掌打开。“但这怎么可能?”
他迷惑地看着她,“你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特鲁波恩,”她毫不犹豫地说,“离这儿很远很远。”
“你们那里没有图书馆么?”他指着环绕四周的屏幕说,“所有我们希望忘却的东西都放在图书馆。”
向后跳!玛达几乎没法不出声地说话了;如果她怀疑的是真的的话……跳两分钟。
外面的维度空无一无,她的内心也空空荡荡没个着落。她的双臂紧紧抱在胸前。出了什么事吗?
当然出事了,但她不愿意说出来。“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空虚乏味的世界。”
她身边的欧文闪闪发光,像波光粼粼的兔子湖的水面。
“玛达,怎么了?”飞船问。
“没什么。”她笑了。当她笑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玛达根本想不起自己头发是什么颜色的。“就算真的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你也会把它忘掉。”
“那当然。”
“我身上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我也很难过。”欧文握住她的肩膀,“你要我告诉你怎么使用这些头带吗?”他指着一架子有金属网眼的带子。
“扫描中,”飞船说,“这是微电流开关,可以调节神经突触的输出结果。我认为它们是某种虚拟现实的输入/输出界面。”
“不。”玛达扭动身子挣脱欧文,一个箭步冲出休息室。她感到无比愤怒,这些人竟然故意破坏记忆。欧文忘掉了多少不愉快的恋爱故事?如果她能这样做,她恨不得一步跳过这个和谐挣扎之村,向后扑向那个身份地雷。他起身追赶她时,她抓住他的手。“我得马上离开这里。”
她拖着他走出图书馆,来到外面的艳阳下。
“等等。”他说,可她还是拽着他沿颂歌大街出了村子。“等一下!”他站住不动,脚下像生了根似的,她只好转过来面对着他,“你为什么这么不安?”
“我没有不安。”玛达可以感觉到血流撞击着太阳穴,胳膊底下直冒汗。现在我需要你。她默默地向飞船求助。“那么好吧。是你知道真相的时候了。”她深吸一口气,“我们来谈谈古代历史,欧文。你记得吗,那时候,神灵经常直接出面干预人类的事情。”
欧文睁大眼睛看着她,好像她的耳朵里长出了豆子似的。
“我是个女神,欧文,我为你而来。我要带你走向你的归宿。我要给你灵感,让你创作出伟大的诗篇。”
他张大嘴巴,接着又闭上了。
“我的崇拜者用种种名称称呼我。”她举起一只手直指蓝天。帮一把。
试试雅典娜如何?我这里有点数据堵塞o
“对希腊人来说,我是雅典娜,”玛达接着说,“我是城市的守护神,还掌管技术、文艺,同时又是智慧之神与战神。”她伸出手指向欧文震惊不已的脸,食指正对眉心,“和你不一样,我没有母亲,我一出生便已发育完全,我是从孕育我的人的额头上冒出来的。我是雅典娜,一位童贞的女神。”
“你把我当成大傻瓜吗?”他瑟瑟发抖,不敢正视玛达愤怒的眼光,“我过去住在枫城,玛达。我不是头脑简单的乡巴佬。你不会真的要我相信这些女神的胡说八道吧。”
她泄了劲,糊涂了。她本来期望欧文相信她。“我不是不尊重你,欧文。不过事实就是……”事情不像她想像的那么简单,“我期待于你的是,相信自己的潜能,欧文。我希望你鼓起勇气,敢于离开这里跟我走。跟我奔向群星,去开始一个新世界。”她双臂在胸前交叉,抓住胸衣的边缘,从头上脱掉,抛向身后。没等胸衣触地,飞船已将此前倒进其他维度的质量搬运回来,将胸衣变成了指挥舱和生活舱。
欧文努力不去看玛达的胸部,却又不能控制自己。玛达看了他的神态,觉得十分高兴。她踢掉皮鞋,鞋子化为飞船甲板,从他们下面升起。她从肥大的黑裤子里走出来。当她把裤子向他扔过去的时候,他畏缩了一下。几秒钟后,两人已经置身飞船的主升降扶梯,在一片金属质的辉光凝视着对方。
“怎么样?”玛达说。
九、责任
玛达难以接受现在的特鲁波恩。她可以看到雄伟城市的幽灵,听到死去朋友的喃喃私语。她决定住在曾是绿海的森林里,那里没有从前的地标提醒她失去的东西。她下令飞船开始建造与他们在地球上发现的类似的基础设施,这种设施只能支持技术先进的种族。飞船立刻全力投入这项意义重大的工程,开始从别的空间里借到废弃的物质。玛达希望飞船能时常陪陪自己,却很少使用它留给她的联络链接——一个直接和它的感知系统相连的银戒指。
飞船做的第一项成果是一个农场,欧文称之为雅典。包括他们的房子,一座流水工厂.一个砂坑和一座谷仓。土路通向有圆屋顶房子的田野。那些地方都交给飞船的机器人照管。玛达让它建一个独立的图书馆,选在树林进去一点的地方。她宣布,那里是获得信息的地方,永远不会用于销毁信息。欧文的很多夜晚就是在那里度过的。他说要努力使自己配得上她。
玛达告诉他,作为一个诗人,为特鲁波恩的花草树木和飞禽走兽命名的任务就交给他了。欧文听了受宠若惊。
“它们一定已经有了名字了啊。”从刚耕耘过的大豆田一起走回家时,他对玛达说。
“给它们命名的人已经消失了。”她说,“那些名字也随之消失了。”
“你们的人。”他等着她说话。风儿吹过森林,像是声声叹息,“他们怎么了?”
“不知道。”这个时刻,她真后悔把他带到特鲁波恩。
他长叹一声,“肯定很难熬。”
“你不是也离开了你的同胞吗?”她说。她有意这样说来伤害他,因为他直率的问话伤害了她。
“是的,为了你,玛达。”他放开她,“可你离开他们却不是为了我。”
他捡起一块鹅卵石举在眼前,“现在你是玛达石,”他对它说,“不管你击中谁……”他把它扔向树林,“砰”地一声撞上一棵树,掉在地下,“……它就是玛达树。我们会在田里种下玛达种子,然后从甜蜜蜜的玛达果子里榨出玛达果汁,一天里其他时间就在玛达大街上跳舞。”他大笑起来,揽住她的腰,抱着她旋转,把地上踢得尘土飞扬。她大吃一惊,也跟着大笑起来。
玛达和欧文在不同的房间睡觉,所以她也不清楚欧文想不想跟自己做爱。除了第一天说不想要她之外,他从来没谈过这方面的事。也许就是因为这方面原因,他才老是从她身边擦身而过,借机挨挨擦擦。肯定不是偶然巧合,特鲁波恩只有他们两个人,地方大得很。而在玛达这一方,他的犹豫也很合她的心意。尽管她从前和自己的同胞很亲密,但他们当中没有谁和她有过身体上的接触。
但不管前面的路是坎坷还是平坦,她选择了这个男人。银河系在经过十分之二的旋转后早已忘记了过去的特鲁波恩,但当初的革命理想还在召唤着玛达,要她完成自己的使命。
“亲吻是什么样子的?”那晚他们吃过饭后玛达问道。
欧文把叉子放在咖喱花菜的碟子边上,“你从来没亲过谁么?”
“不然我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欧文跳过桌子,用自己的嘴唇在她的上面碰了一下。这飞快的接触让玛达两腮发红,好像刚从砂坑跑回来一样。“就这样。”他说,“只会更好。”
“你还是认为我的乳房太小吗?”
“我从来没这么说过。”欧文脸红了。
“你这么评论过——或者,至少想这么评论。”
“评论?”这个词好像梗在他喉咙里,让他咳嗽起来,“你对某一方面做出评论,并不是说你否定这个整体。”
玛达低头顺着脖子朝下瞄了一眼。她没有大幅度增加胸部的分量,只有10到12克,但现在血管充血使它膨胀得更厉害了。这是一种令人愉悦的负荷,却让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比花粉还轻。“是这样,不过,你觉得它们太小吗?”
欧文从桌子边上站起来,走到她的椅子后面,双手放在她肩膀上,她就顺势靠着他。在她的脸颊和他的肚子之间有个什么东西。她听到他说:“你的胸部是整个星球上最美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到这时,她才意识到那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那以后,两个人都没空作什么评论了。
十、九个小时
玛达瞪着天花板,眼睛睁得很大,不过什么也没看见。她的注意力转向内心世界。她从欧文身上滚下来,他的左臂横在她腹部上,把她拉近后给了她那天晚上的最后一个亲吻。手臂的肌肉松弛下来。当她把自己的卵子释放到涌进她输卵管的精液中时,她可以听到他潮起潮落般的呼吸。游动的精子中最有活力的那个顶破卵子的薄膜后分解了,释放出它的基因物质。在受精卵第一次分裂之前,玛达散开一股股DNA物质。如果不进行必要的多样化,他们永远也无法重振革命运动。对自己的干预结果满意了,玛达这才让胚泡顺着自己的输卵管滑下去,附着在子宫壁上。她刺激胚泡,这个细胞团于是变成了一个带着细尾巴的大圆头,像个逗号。一个个细胞迅速有了自己的专项分工,折成一根贯穿整个胚胎的管子,编织成神经纤维。深色色素注满头上的两个凹陷处,鼓起来成了眼睛。一张嘴巴慢慢张开,里面还有一个心房不停跳动的心脏。神经管的前端膨胀成会变成大脑的囊室。头部和尾部各冒出两个东西,上面的变成桨形物,玛达立刻把穿过它们的细胞硬化成指骨。下面的变形成为两条细长的腿。午夜时分,胚胎变得有她指甲盖那么大,开始活动,成了一个胎儿。有时他眼睛会睁开几分钟,然后眼皮又合上了。玛达和欧文会有一个儿子。组织细胞从头上冒出来变成了耳朵。玛达感觉他在倾听她的心跳。他的尾巴不见了,肠子沿着脐带滑动进人腹部中去。他的指纹开始打转。他把大拇指塞进自己的嘴巴。因为胎儿在她子宫里浮得太高,玛达感到呼吸困难。她把自己换成坐姿,这时欧文还在睡梦中咕哝。突然,晚饭花菜里的咖喱让她觉得心脏痛起来。子宫的肌肉收缩着,疼痛向她肿胀的腹部平铺开去。
把这个喝了。飞船把一个高脚酒杯的营养物质放在床边的矮桌上,胎儿从现在开始长得很快。营养品尝起来像生了锈的钉子。你做得不错。
胎儿开始倒立,好像他在尝试做体操。不过接着他把头依偎在母亲的骨盆上,平静下来,也许是因为母亲体内没有足够空间让他像父亲那样做出肢体舒展的运动d现在她可以感觉到沿着两腿和阴道传来的阵阵电流般的颤动,那是因为小宝宝在震动她的神经。他现在长大了,每小时能长一公斤,长出新的肌肉和肩胛间腺。玛达厌倦了,打起了瞌睡。六点三十七分,羊水破了,把床铺弄湿了。
“嗯。”欧文翻身从温暖芬芳的羊水上滚开,“你说什么?”他在睡梦中问道。
子宫收缩开始了,她的手紧紧抓住他的胸口。“救命。”她哀叫道。
“什……?”欧文用胳膊肘支着脑袋,“嗨,我被弄湿了。我怎么被弄……?”
“欧一欧文!”她可以感觉到娃娃的脑袋扯着她的产道,肌肉被拉伸到不可能的地步。
“玛达!怎么啦?”他把脸凑到她跟前,“玛达,出了什么事?”
这时小宝宝已经冒出来了。这比她惟一的一次做爱美妙不知多少倍!她屏住呼吸说:“我有了一个儿子。”
她伸手到两腿之间,把儿子抱到胸前。这时她的双乳变得很大,而且酸痛起来。
“我们叫他欧文吧。”她说。
十一、生儿育女
接着玛达又有了伊诺斯,费利西娅,梅拉利尔,拉尔夫,贾里德,伊丽莎,萨希斯,玛萨西科,特玛,西玛,卡斯珀,赫维拉,杰恩卡……李和利蓓加。
回到特鲁波恩七年以后,玛达不再生孩子了。
十二、从那以后
玛达觉得自己肯定不是个特别好的母亲。她充满勇气,思维很快,她就是这样被设计出来的,但设计她时并没有赋予她养儿育女的耐心。她不能忍受的不是孩子们的哭哭啼啼,肮脏的尿布,或是把东西吐得到处都是,她内心的反叛精神受不了的是孩子们的完全无用。她的母性经常出错,时常给错玩具,做错饭菜;孩子们要跟她玩时她一言不发,孩子们想走开她却非让他们说话。玛达和飞船已经算过了,只需要五十个她修改过基因的孩子,就可以为特鲁波恩重新拥有人口提供必要的多样性。生了利蓓加以后,玛达因为可以不再要孩子了,感到格外开心。
尽管她让人感觉不好,但孩子们还是很爱她,问题是玛达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他们。她经常分析自己的感觉,去除那些她认为是矫揉造作和多愁善感的东西。她担心自己的情感在设计之初就没有包括爱别人的能力。或者是因为在七年之内一下子有了五十个孩子让她变得麻木了。
欧文看来很享受当父亲的感觉。他是那种孩子希望一起玩耍的人,他们找玛达则是为了寻求答案或者决定。玛达喜欢看着倒门依偎在父亲身边,听他讲他编的那些奇妙的故事。他们跌跤时欧文会把他们抱起来,或者让他们骑在他肩膀上,这样他们就能看到他看到的东西。他们会把秘密告诉他,但他们从来不告诉玛达。
孩子们全都很喜欢飞船,它给每个孩子准备了一个机器人的伴侣,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保护他们。他们全都继承了父亲脆弱的免疫系统,他们的染色体复制得很好,完整性和精度都不错,超越了海弗利克极限①。但他们没有母亲灵活改变身体组织的能力,所以他们可能会淹死,或者折断脖子。这些机器人伴侣还非常关注每个孩子,这样的关注是他们忙得团团转的父母无法提供的。每个小孩都相信自己的伴侣有独一无二的个性。即使是七岁的小孩也太小了,不知道自己希望玩伴是什么样,机器人玩伴便会成为什么样。总的说来,玩伴和飞船一样聪明,飞船在它们的非独立智能生物体内输入了天真淳朴的成分,这样小孩子们就能捉弄他们。对兄弟姊妹的玩伴搞恶作剧是最有趣不过的一件事。
【① 指培养中细胞生命的自然极限。】
七年后雅典开始扩大。图书馆的规模是原有的三倍,多出一排教室和工作室。在三个操场边上有一个新体育馆。欧文叫飞船建起一个小剧院,这样孩子们就可以互相表演节目。原来的房子扩建成一整圈,用走廊互相连接,中间是个庭院。每天晚上玛达和欧文都搬到一座不同房子的卧室去。欧文认为让孩子们看到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很重要;玛达同意他的观点。
生了利蓓加后,她想做一些和孩子无关的事情。她让飞船干农活的帮手犁出一块地,每天她就在那快地上干一小时活。她不同意欧文管它叫“妈妈的爱好”。玛达种了蔬菜;不过她不大需要花卉。尽管她种植块茎作物有一手,可还算不上一个特别能干的园丁。不过,她真的很喜欢除草。
双手轻快地在深色土壤上劳作,这是她最宁静的时分。正是在这种时候,她才会想到自己所作的诺言:献身二大权利。十分之二的旋转过后,她显然丧失了热情一旦不是第一条:独立的科学家有权保持自己个体的独立。玛达觉得很骄傲.她的孩子们个个都保持着自己的独立性。当然,他们并无行使第二项权利的迫切需要,也就是控制自己的身体结构——这方面玛达已经替他们代劳了。当他们长到一定年纪后,飞船肯定把分子T程学传授给他们,一点问题都没有。不,真正的问题是,对他们而言,进人过去的可能性已经永远不存在了。如果她所创造的新的特鲁波恩无法享受第三项权利,即自由进入时间维度的权利,这个世界还算得上美好吗?
十三、复原
“玛达!”欧文在花园边上向她招手。她眨眨眼睛。欧文穿的衣服和她第一次在十四行诗大街前的魔鬼苹果餐厅前见到他时穿的一模一样,连那红色小披肩也不例外。他扬扬手里的野餐用的篮子。“今天晚上飞船照看孩子们。”他大声说,“来吧,今天是我们相识的周年纪念日。我自己算过了,我们是在八个地球年以前的今天见面的。”
他把她带到树林深处,找个地方铺上毯子。他们四肢舒展地紧挨着坐着,开始翻篮子里的东西。里面有色拉、细香葱三明治和奶酪面包。他斟上玛达果子酒向她祝酒,告诉她赛欧博汉可以松开沙发自己走路了;艾琳娜希望每个人都学一种乐器,这样她便可以指挥一个家庭乐队了;梅拉利尔今天问他飞船是不是人。
“它不是人。”玛达说,“它是个非独立智能生物体。”
“我就是这样说的。”欧文把他奶酪面包的硬壳剥开,“可小孩子说它如果不是人,它怎么会说笑话。”
“它说了个笑话?”
“它问小孩子:‘你为什么不能拥有一切?’然后它自己回答:‘如果你有一切的话,你把它放在哪儿呢?一’她用胳膊肘碰碰他的软肋,“听起来更像是你说的笑话,不像飞船说的。”
“我有份礼物给你。”两人吃饱后,欧文说,“我写了首诗给你。”他没站起来,也没有动作很大的手势。他把篮子轻轻推开,凑在她耳边念道:
“爱你就像用我的舌头接雨水。
树叶沐浴在你的雨露里,
没有感觉的地面也被你淋湿;
然而,就像长着傻瓜一样脸庞的花朵,
我面向天空,把自己打开。”
玛达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以前她从没真的哭过。“我喜欢,因为它不押韵。”她明白了她流泪的原因,因为某种忧伤,“我很喜欢。”她吸吸鼻子,微笑着,用餐巾擦擦眼角,“以后再也不要押韵了。”
“好啊。”他说。
玛达看着自己伸出手去,轻轻抚摸欧文脖子的一侧,然后把他拉到自己身上。然后她不再管自己了。
“别再生孩子了。”欧文的低语似乎充满了她的整个大脑。
“对,”她说,“不要了。”
“我再也不想多添一个人分享你的爱了。”
他们都得到满足后,她用指尖轻点着欧文后腰上渐渐冷却的汗珠,然后把它舔干。“欧文,”娇媚的声音如丝绸般润滑,“你真好。”
“这就是你的评论?”
“不。”她伸长脖子看着欧文的眼睛,“我的评论是,”她说,“你的情诗给错了对象。”
“反正也没别的人可给。”他说。
她娇嗔一声,把他从自己身上推开。“也许是吧,”她笑道,“但你不该这么说。”
“不,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她用一个手指堵住他的嘴,像她的宝宝那样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玛达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快乐,然而这种快乐是危险的。她翻身离开欧文,身体里所有欣快的感觉都被愧疚和羞耻的沉重挤压了出去。她不应该快乐。她已经接近背叛她的造物主的事业了,而且是为了什么?为了这个男人?“有些事我不得不做。”她摸索着找衣服,“我没有办法。对不起。”‘
欧文警惕地看着她,“为什么说对不起?”
“因为,做了这件事之后,我就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
“飞船会解释的。”她费劲地把衣服穿上,“照顾好孩子们。”
“这话什么意思?照顾好孩子们?你要做什么?告诉我!”他对她嚷嚷着,而她则四肢着地地爬开了。
“飞船说我的躯壳会活下来。”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我能给你的只有这具躯壳,欧文。”玛达跑开了。
她没料到欧文紧跟着她,也没料到他能跑这么快。
“我需要你。她默默地对飞船呼唤,复原指挥舱。
欧文就在她身后,正喊着什么。是对她说话么? “不,”他喘着粗气,“不,不,不。”
复原指挥……
突然间欧文不见了。玛达咬着嘴唇撞向主显示屏,弹了回来,摔在地上。她在那里躺了一会儿,甲板的寒气渗入她的两颊。“再见。”她小声说。她挣扎着站起来,嘴里吐出的东西带着血。
“往后跳,”她说,“六分钟。”
当三度空间变得模糊,似乎她的责任也一样模糊不清了。她挥挥手,自己的手也渐渐模糊了。
“你明白你在做什么吗?”飞船说。
“我知道我是被用来做什么的。我知道我们这一族的人都发了誓要做什么。”她又招了招手,她的视线可以透过自己的双手,“这是我可以做的惟一一件事。”
“地雷会抹去你的身份。关于你的一切都不会留下。”
“地雷也会引爆,时间维度又将对特鲁波恩开放。我相信,自从我们跃人未来,我就已经意识到了,这是我不得不做的事情。”
“这种可能性很大,”飞船说,“但不是百分之百肯定。”
“事后把我带到他那里。但不要告诉他时间维度的事。他也许想改变这一切。时间维度是给孩子们的,这样他们就能完成革命……”
“欧文,”她说,娇媚的声音如丝绸般润滑。这时,她停住了。
这个女人摇摇头,想把一切弄个明白。躺在她上面的是她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她觉得很温暖,自己很性感,这种感觉很棒。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我……我是……”她说。她伸手抓住从他肩膀上垂下的那块小红布,“我喜欢你的披肩。”
十四、大功告成
她挥挥手,自己的手也渐渐模糊了。“你在做什么?”飞船说。
“我被设计成做什么的,我就做什么。”她又招了招手,她的视线可以透过自己的双手,“这是我可以做的惟一一件事。”
“地雷会抹去你的身份。你的记忆不会幸存下来。”
“地雷也会引爆,时间维度又将对特鲁波恩开放。我相信,自从我们跃人未来,我就已经意识到了,这是我不得不做的事情。”
“这种可能性很大,”飞船说,“但不是百分之百肯定。”
特鲁波恩的学者们指出,飞船接下去做的事情是它走向独立智能的第一步。在它的记忆中,飞船将这一切归功于孩子们,是他们教它怎么调皮捣蛋。
它玩了个恶作剧。
“爱你,”飞船说,“就像用我的舌头接雨水。树叶沐浴在……”
“停止时间跳跃,”玛达大喝一声,“马上停止!”
“早就准备好了!”飞船兴奋极了,“四分五十一秒。”
“欧文,”娇媚的声音如丝绸般润滑,“你真好。”
“这就是你的评论?”
“不。¨玛达大吃一惊——不过很高兴——她还活着。她知道在大多数时间维度里她的身份已经被地雷消灭了。回想那一个个勇敢的、消失的自我,与其说让她骄傲,不如说令她悲伤。“这才是我的评论,”她说,“我准备好了。”
欧文为难地咳嗽了一声,“啊,这么快?”
她一声娇嗔,把他从自己身上推开。“不是为那个准备好了。”她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我已经准备好了,要永远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