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园》作者:沙伦·沃尔
《冬园》作者:沙伦·沃尔
作者简介
沙伦·沃尔,1979年毕业于韦瑟里阳大学并获音乐学位,然后在纽帕莱的纽约州立大学学习数学和计算机,并获得理学士学位。她先是在波基普西的IBM公司工作,几年后到麻省理工学院攻读数学硕士学位。第二年便开始进修科幻小说写作课。这使她的思想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她用了几乎一年的时间到南太平洋地区旅行,写短篇小说。《冬园》就是在新西兰创作的。
我坐在卧室里,靠着窗户向外面的园子望去:草已经干枯,大部分都已发黄,但是浇过水的花卉却长势喜人:卷丹花正含苞待放,粉红色的天竺葵,高大茂密的海棠树,还有一些叫不出名来的紫花。
园子的外边绿树丛丛,随风摇曳。上午有点阴,微风中凉意盎然。我把窗户大开,探出身尽力去感受那凉丝丝的微风。我放眼树木和园于,看到草已经变黄,松松蓬蓬如鼠毛,我看到花卉在秋霜面前低头,凋谢;树叶变成金黄色或红色或桔黄色,最终从树上落下。我几乎能够看到这一切……几乎。微风刮起来了……掠过海面,吹上山岭……我几乎能够想到这意味着冬雪将不远矣。
我合上双眼,屏吸那园子里气味,回想那瑞雪纷飞的情景。这时,姐姐玛格利特和我一起长大的小屋子在脑海中出现:那是一座八角楼,我的卧室在三楼。天气晴朗时可以看到西点军校南面的哈得逊河。哈得逊河在斯托姆金山前拐了个大弯。在其他的日子里,就看不到山岭和河流了,只有那又白又湿的雪,粘在一起像松散的雪球砸向大地。我上下左右都是冬季的天空。只要一打开窗户,雪花就飞进来。地板又黑又凉,雪落在上面都不易比,这样我就有时间用放大镜来观察雪花的小晶体。寒风凛例,空气清新圣洁,我深深地吸了一大口,贪婪地吸着这雪花发送出来的浸人心肺的清新纯美的芳香。
这时一滴泪水流进口中,有点咸味,我不再想下去。向窗外望去,云彩开始散开,西天几乎是一片晴空。这里从未下过雪,也永远不会下雪,没准又是一个大热天。
我对玛格丽特说今天到园子里除草,给那个菜地除草,可不是花坛。我们住在一座老式的乡下房子,房东是一对夫妇,孩子都不在家里住。我们很有福气,房东对我们好,而且园子里有一块地方足够我们种几种菜的。
我还没吃早饭。先到厨房烤了两片面包,烧了点水来煮咖啡——这够奢侈的。享德森夫妇给了我们点奶油,可是冰箱不好用,恐怕挺不过明天,我打开冰箱取奶油,可心里还想冬天的事;室内不大冷,但也着实凉得叫人啼笑不已。
我打量着那个小冰柜,用封条封着的,不许别人动。此时就我自己在屋里,没有别人。我走过去,又停下来,我不应该这么做。可我还是没有忍住撕下封条。为了安全起见,我先打开水龙头,然后打开冰柜的铁门,把一只手和头都伸进去了,感受并呼吸着好陈旧的冰冻味,我在里面只呆了十几秒钟。其实并不长,时间长了可就太危险了。这时我急速来到水池洗手洗脸。我站在小镜子前面仔细地打量自己:还是那个样子,一点也没有受损。找来一把剪子,从抽屉里拿出一卷封条纸把冰箱重新封好。
5点半,玛格利特回来了,大口喘着气,因为从镇上到家要走很长一段路。
“今晚煎鸡蛋,”她进来时我说,“房东太太下午给我们送来了几个鸡蛋,她说每年到这个时节鸡下很多的蛋,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太棒了!”说着她就在厨房的桌子旁坐下了。
“还有点蕃茄酱,你要是喜欢我去拔两棵葱来。”
“那太好了。”说着她摘下白帽,取下棕色长发上的发夹。她是个护士。“我们打算暂时住在新西兰,因为她找工作很容易。没有把握我们是不回美国的。我还没有找到工作,但是有这个园子加上房东的接济,靠她一个赚钱还过得挺好。
“今天下午我和享德森太太聊了半个多小时,商量在前边过道旁种什么,是种金盏草呢还是种百日草,我们都说百日草秀丽多姿,可她又怕长得过高。”
“可怜的享德森太太,她可真孤单。”
可怜的亨德森夫人。我边打蛋边搅,用眼角看着玛格利特说:“她说让我拿主意,问你栽种什么颜色的百日草好。”
“问谁?问我?我才不管呢,我连百日草有什么颜色都不知道。”
“我也不管,”我作了个鬼脸说,“不过明天我详细给你说。”
玛格利特笑了,“我的卡蒂。”她说。
饭前我们握着手,静默一分钟。这是玛格利特的主意。也要我们每天都想着亲朋好友。在这一分钟内,她要回想起他们的模样,过去的往事,逐个同他们打招呼,所有的都要记得清清楚楚。我知道她能做到这一点,因为她的记忆中几乎都是温暖如春的事,而我的记忆则定格在冬季。我过去从未意识到这一点,的确如此,所有的一切,甚至连我的家庭都定格在冬季。我看到哥哥杰里身着黑色海军夹克衫,围着金红色围巾匆匆离去。他向马路对面的细高的松树掷雪球,他瞄得准,几乎每次都击中树干。
只要我愿意,我可尽情地欣赏杰里掷雪球,这很简单:我站在他背后,但是看不到他的脸。当他转过身来时,脸又变得模模糊糊,脸上有许多雪块,寒风袭来,就变成了亮晶晶的冰块,一块一块往下掉。
我们初次听说冬季病毒并且感染我们时的杰里就是这样。冬季病毒初发时,我的家人和大部分的朋友都未逃过此难。那是十四个月前,也就是玛格利特和我来新西兰度假刚一个月。当时没有人知道事情发生的原因,也不知道呆在室内取暧。所以在玛格利特的建议下我们每天晚上都要回忆他们,只不过是我自己的方式。我站在杰里的背后看他掷雪球,看爸爸妈妈坐雪橇上从我前面滑过房后的小路直奔小山而去。
曾有一次我对玛格利特说此事,还说记忆中都看不见他们的脸。她听了后很难过,因此后来我撒谎说一切都还可以,因为她已经很难过,我不想再叫她为我多操心了。
玛格利特睁开了双眼,捏捏我的手,笑了。
为了使她高兴,我也笑了。
“这味道美极了。”说着她便吃起来。
这煎蛋饼香味喷鼻。我们又有了足够的新鲜鸡蛋,这真叫我高兴。去年十一月,气候反常地寒冷,享德森家的鸡损失了一半,通常在这个时节,在新西兰的北部天气都很暖和,根本不用把鸡放在有暖气的鸡房里。气温降到华氏四十度以下时,报警器就响了,我和享德森就得出去把鸡赶回来,可是有的鸡藏得很严实。气温一直往下降,我们也不敢在外面多停留,只好不去管它们。第二天我们出去寻找时发现了十一堆鸡毛和鸡骨头。
玛格利特看上去很舒适,没有什么可操心的。她看来的确很平静,但也很温和。
“工作怎么样?”我问道。
“挺好。”
“说话还带你的口音!”
“当然,哦在医院整天都这么说,很自然,”她看了看我,和蔼地说,“你得多练习。”
“好吧。”我说。
“对,再试一次。”
“好了的。”我做了个鬼脸,她笑了。
“有点进步。”她说,接着又开始慢慢地安详地咀嚼起来。
“想喝点水吗?”我问。
“你要是起床的话,请给我烧点水好吗?饭后我想沏点柠檬茶。”
“没问题。”我把玛格利特的水壶灌了水,从冰箱里把我的凉水瓶拿出来。现在许多人都不喝冷水了,也不吃凉东西。一杯冰水灌进去,给人的感受就好像舌头变成了小肉块,或者食道薄脆清洁,一切都那么痛快清凉。
“工作中还有什么事吗?”我坐下,又问她。
“没事。”她摇摇头说。
“那为什么这样呢?”
“我实话跟你说了吧,好吗?”她轻轻地说,看着她的盘子,笑了。
“说吧,告诉我!”
“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医院里有人邀请我……邀请我们今晚看电影。”
“那好啊,”我小心地问,“我认识谁?”
“你不认识,是一位医生。你想去吗?”
“我不能去,我得完成阅读计划,周五到期。”我用莴苣叶子把一些绿葱放在煎蛋上。
“我可为你续借。”
我耸了耸肩,咬了口莴苣,等她要我走,但是她没有那样做。
“你是不是想在今晚看电视?”她热情地说。
“想看,当然想看,晚上九点。”
“那个电视刚好演了一场,你可能错过了。”
我一定表现出伤心。玛格利特说:“你要我提醒你的。”
“对,谢谢你,”我笑着点点头,“你说得对,我把这事给忘了。”
玛格利特把椅子向后推,说:“晚饭好吃极了,”她说话时一脸笑容,笑得那么温和、热情。她站起来,把饭渣放入垃圾筒里。“先不要收拾这些碗,等我回来再刷,我得赶快去换衣服。”
“快走吧,我来刷碗,我闲着没有事。”
玛格利特默默地站着,也许在看我。我没有转身。蠢,太蠢了,我自语。“我是在说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节目才能演,而盘子只有那几个,用不了多少时间我就刷了。”这时我在看着她。
她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谢谢,卡蒂。”
我把碗刷了,然后回到我房间躺下,没有打开灯,脚在碰打着床。
我一直重复我们的交谈。我自己在抱怨享德森夫人,和蔼大方的享德森夫人。她一定在想整天只有我自己,一定感到寂寞,所以极力跟我说话。为此我也取笑过她。有一天她没有带我一块出去。她感到有些理亏。我站在厨房的碗柜旁,发现自己已经驼背,老朽了,眼带松弛,两眼无光,往日俊俏的面容早已不在了。我看到玛格利特在另一个房间里,她还是那么饱满,脸像孩子的脸那样光滑、红润,一头秀发飘然垂下,黄色的灯光把她周围照得温暖如春。玛格利特光彩照人。这就是我不想看她的原因吗?是因为她使我得了“红眼病”?
我翻了个身,看看窗外,天还是那么晴空万里,猎户座几乎就在天上。我是应该打开灯,如果玛格利特知道我摸黑在这,准以为我在生闷气,那她就会生我的气。或是我是真心想叫她高兴。
我打开床头灯,用手遮了一会眼睛才适应。一年前才把墙涂上银白色。窗帘上的白色镶边使我想起冬日清晨刚下的皑皑白雪,墙映成的阴影与人们在雪堆边所见的阴影没有什么两样。我也有两片新西兰羊皮。玛格利特开玩笑称我的房间为“卡蒂山庄”,实际她并不满意房间的颜色,为此那天我们还争论了一番。她说我要是愿意的话可以保持,但是一定不要让别人看到。她说不要对别人提起冬天,因为人家不想知道他们处在危险之中。她对我说我应当尽力理解并尊重他们的想法。过去我一直认为我们失去同别人一样多,可能还要多,但是我们能够对付得了……
噢,在一定程度上,还是玛格利特的看法对。所以在一段时间内我还听她的建议,直到这里的人们多少同意我们的观点。现在美国并不受欢迎,因此我们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另开基业那将是悲惨的。
玛格利特的男朋友来了,我听到厨房里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和玛格利特的笑声。他们没有呆很长的时间。仅一分钟后就听到关门声和两辆汽车的门声,接着就看见的尾灯消失在街道的那头。
我急着还给图书馆的书就在床头的小桌上,我拿起来看了一眼,只是读读护封上的作者传记。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我翻到留有标记的地方,但只能慢慢地读。
我放下书拿起我的日记本。蓝色日记本挺大,放在床头柜的底隔上。这是《无雪生活英雄故事》的第四卷。我和玛格利特开始旅游时便记日记,每天晚上提醒一下写点什么东西:去过的地方,所遇到的人,食谱和奇想。我们喜欢做这种事情,我不知道她是否在坚持:我不信。我写了四大本,从关于病毒的理论到没有写完的诗词,什么都写。打开一本,心想也许我还会坚持写一段时间。《冰雪中居民安神曲》:
我是一只鹅
在蓝色的冰上飞翔;
一只北极熊,
洁白如雪,
爪子上沾满了海豹的血。
一会儿我就读不下去了,我不是诗人,但是我想到剩下的企鹅,要么就想到北极熊,坐在像圣地亚哥动物园的暖笼子里;我多想我也能在那里;我希望我能为它们说句话,它们也会有同感,在这镶着花边的银白色的笼子里像我一样,梦想着冬季。
我不了解在南极和北极这样冰天雪地里现在是一种什么的情形……我也不知道父母的房子怎么样了,也许还在,但是没有人住。也许房子周围都是老耗子洞,松鼠在沙发上筑巢。夏日里,也许还有从北方来的流浪汉,也许没有。我想白蚁也会来的,还有昆虫、小树、鱼类。如果我在那儿,除了发现没有灯和人以外,也许我就看不出什么区别来。你别指望能找到他们的蛛丝蚂迹,除了丢下的一堆衣服外什么都没有,你看不出他们的身份,也不知道做过什么事,去过哪里,什么时候逝去的。动物可不这样,它们到过一地后都留一些毛和骨头,我记不起来。那也许有一堆堆整齐的白骨。
上周我开始写小说,内容是关于我们大家的和企鹅以及其他的事情。我看这就是我能在今晚所做的。我把笔记本拿到桌子上读读到目前为止我所写的。
冬宫
看来还是玛格利特说的对:和我在一起排队等待冬宫开门的人并不多。尽管有一个人,也像我一样激动不已。站在太阳底下非常炎热,可是我们都穿着夹克衫和毛衣。我们在等,孩子都脱掉了扔在地上。要不是父母提醒他们说不定他们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可我却紧紧地抱着夹克衫不放,像是遇到多年没见的老朋友似的。
从上面看冬宫除了大之外,看不出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只不过一个混凝土和玻璃建筑物而已。过路者可以看到一些展品,冬厅以及北极的动物。我早到了一个小时,先看看企鹅,这时人们便排起了队伍。
这时玻璃门打开了,队伍开始移动。我前面只有十五个人,不大一会儿我就进去了。我拿起一个漂亮的小册子,是介绍冬宫的平面图和展品的情况的,我根本没看,我不需要解释寒冷和冬天!
我们先来到秋厅。几周来,在这又长又高的大厅里,树长高了,使人感受到这就是秋天,真正的美国新英格兰的秋天。我看了忍不住地笑了,久违了……橡树叶子五彩缤纷:桔黄色的、红色的、褐色的;枫叶,鲜红鲜红的;白桦树叶黄里发亮,还有别的树。我拾起树叶,细心地看,追着去抓一片正从身旁的枫树上落下的叶子。我挑选了一片精巧的黄色橡树叶做为纪念,细心地夹在钱包里的一本书里。
天冷了,空气中阵阵寒意。二十分钟后我裸露的胳膊上布满了鸡皮疙瘩,但我也不穿上夹克衫,因为我喜欢这样。我闭上眼睛站在那里,身子微微地颤抖着,呼吸那秋天的气息,那秋天里古老的落叶的气味。
在秋厅的尽头放着一张长木桌,桌后面一位妇女不停地端出苹果汁给大家。我笑着拿起一杯并道了谢。
接着便是北极动物展。我站着啜着果汁约有一分钟的时间,端详着那一对优雅的皇帝企鹅(我对面的说明图上说这是最大的企鹅)滑过薄冰。喝完果汁后我便离开了,穿过一道自动门,来到厅前面的一间小巧的展室。它就像一把冰冷的锁头,最终我穿上了夹克衫。另一扇门轻轻地开了,我进去了。
我倚在门右边的墙上,离积雪覆盖的小路不远,打量着这大厅的长度。这个大厅是冬景的集锦:就在我前面是一株挺拔直立的山株萸,没有皮,喷洒过水的树枝上结上一层亮晶晶的薄冰。
大厅里有几座假山,听说还有一条小溪和冰冻的瀑布,但我没看见。在一座小山脚下,几个孩子在堆雪人,四周用白木篱笆圈起来。多数孩子没有戴手套,还是一个劲地堆雪人。有些孩子,甚至父母不但带来手套,还带来胡罗卜作雪人的鼻子,土豆作眼睛,毫无疑问,雪人堆完后,一定会有人给雪人围上围巾的。
大厅的后面,天色灰暗,乌云层层,雪在纷纷扬扬地下着。
我一步一步地踏上铲过雪的混凝土路上,扑落掉裤子和鞋上雪,朝着大雪中走去。我想,这是在下的什么雪啊,是粉状的,湿的,还是颗粒状的?我弯下腰,捧起一捧雪,冰凉冰凉的,湿乎乎的,做雪人的上等好料。
我瞟了一眼在大厅旁的小路上的滑雪者。我也可租个滑雪板试上一把,可又一想,我在高山和深谷中滑过,在这种地方滑雪也大没什么意思了。可现在我的身体想要尝试那滑雪的运动节奏和韵律。下次一定租个滑雪板滑一下。
雪纷纷扬扬地下个不停,我伸出手来,看着白白的雪花落在手里后慢慢地融化。我又走进来,离开了外面的小路。我又捧了一捧雪,比孩子们堆雪人的雪要干燥些,在这种雪地滑雪要好得多。雪落在脖子上,湿漉漉的,无奈,只好把围巾往上提了提。我仰起头,让雪花亲吻眼睛,然后伸出舌头,闭上眼去感受那雪花轻柔地吻。
突然从左边传来“呼”的一声响,睁开眼一看一团雪打在树枝上,接着又一个雪球打在树于的同一地方。
我看见一个小男孩弯下腰又抓起一把雪,他身着海军装,一条围巾围在脖子上。
“杰里!”
他用眼扫了我一下,只一下,一定以为我是跟别人说话。他跟杰里根本不一样。可当时我就认定他是从前我所见到的弟弟,一模一样:猫腰,抓雪,瞄准,把雪球投到街对面的树上。我闭上眼睛,仔细地想忘掉那张深灰色的眼睛,年轻的脸,极力去想起那全家度假时在海滩一起玩耍时的情形:杰里冲到大海里,潜入水中,不时露出水面,招呼我一道玩。
我认识他,终于回忆起他一个脸面。只有一个,但只是一个开始,还能回忆起来。我没有。
我满怀希望地回想着。用戴着笔帽的笔敲打着纸,使劲地敲,留下了好多印迹。我想我是要欺骗自己:我能读懂这种场面,融入其中,随波逐流。任其自然,见到雪球,感觉到一点刺骨的寒气,奇迹,还没有记起杰里就看见他的脸了,这是一个故事,自己编的故事;自己骗自己。
笔不好使,我便找一支不同颜色的,这支是黑色的,把最后几段给划出来。其实这种事没有发生,可是当时没有什么是真的,那不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我没有说她是谁,玛格利特是干什么的,我什么事都没有说:他们是如何把病毒拒之门外的?我们都蒙在鼓里。如果谁能像这样理解了,那他就能发现一堆死者和企鹅。因为这不是真实的故事,除了玛格利特谁都读不懂。我才不管这种事。我可以说这种病毒在110度的温度下就死亡了,从而使每个人都先洗个蒸气浴。
可是我在想那真的有个冬宫,我在冬宫里能做点什么。
我能做点什么?我站在雪地里,雪花轻轻地落在眉毛上,鼻子上和脸颊上,留下了许多小水珠……我感到很轻松,不想离开,我应在大厅里有间房子,一个小木屋,就在孩子堆的雪人的旁边。
雪在下着,我站了一会儿,仰望着灰色的天空笑了。既然我已尝过雪的滋味,那我想去看看其他的展品。我顺着小路又来到孩子们玩的地方。对面有一座小屋子,离小松树林间的小路只有几步远,屋子四周是白颜色的篱笆,缕缕青烟从石头烟囱里升起。
屋子里面,温暖如春,孩子和大人挤满了一屋子,手里都拿着盛热巧克力汁的塑料杯,上面浮着一层泡沫。他们把屋子装饰得好像有人住在这里似的:靠墙边放着一张做工粗糙的木床,上面铺着红白相间的方格毯子,墙上挂着几幅画和招贴画;还有一本挂历,朝霞把库克的照片映成粉红色,床下放着一双旧皮鞋,墙上还挂着旧锅和旧勺以及几件厚毛衣。一盏油灯放在洗碗槽的一角,里面装满了油,还一盏油灯挂在屋顶上,照亮了小屋。炉子上壶水正开着,在一张长方型木桌上,放着几盒速融巧克力,旁边是几只杯子。
我注意到所有的物品,然后便离开了小屋,礼貌地拒绝了人家端上的一杯巧克力。我很兴奋,但也不知道是否做了我想做的事。我在大厅一边徘徊着,这次的感受却是不同了。现在我是一名侦察兵,一名探索者,一个将来定居者。这里还有两个紧急出口,但是这两个出口都能从这面封住,一条小溪从屋后流过,一根引水管把水引到室内,这样水就不成问题了。如果水流断了,我可融化雪水。屋子后面还有一大箱子煤,冷不了多少。
所以我只担心小屋子的门锁和食品。
我自言自语地说不要着急,还早着呢,还不到中午,冬官到四点钟才关门。可是我太兴奋了,以至于想把旅行推后,这可不好。
由于想再回来相当方便,而且还有很多余票,我便离开了展厅,找到我的自行车。来的时候我把车子锁在冬宫马路旁的停车计时器上了。外面挺热,我便把毛衣脱掉放在自行车的车筐里,骑车往回赶,路很长,还要经过一座很陡的小山,名字叫莫里。
那里什么人都没有,我往背包里塞满了奶酪,面包,一些干果和锅巴。我得留个条给玛格利特。我知道没有人相信我编的谎言,因此我只好写道:“今晚我不回家了,明天见,我一切都好。卡蒂。”
我还需要什么?衣服已经够了,食品也够我吃上几天的了。我得带上日记本,还有架子上的小手电筒,索性系在腰带环上了。
往外面走时,我看了一眼那个留言条,便加上一行:“对不起,玛格利特。”但那只会叫她更为我担心。
我骑车回到冬宫,还是把车停在那个计时器旁。这时才发现那个备用锁忘带来了,我要把它带来的原因是想把入口处锁上。我不想再回去了。免得碰上享德森夫妇再你我客套一番。于是我便把自行车放在冬宫前面的灌木丛后就离开了。回头看看挺好的,谁都发现不了,玛格利特也许会来找我,找不到我的车子,她就不知道我在哪儿。
背上背包,紧了紧毛衣,我就再一次走进了冬宫。这次我绕过秋厅去租一双滑雪板。
在小屋子外面我徘徊了几个小时,等待着人们离去。终于人去楼空,这时我赶紧把滑雪板藏到衣柜里。我想在这一天结束时他们不会注意到滑雪板不见了就去四处寻找,也不会打开衣柜门把剩下的巧克力放进去,或者再取一些出来。
我就等着,坐在门外,一声不吱,听人家在说说笑笑。
最后,我确信人们都已离去,冬宫已经关门。
我打开衣柜门,尽力不让它出一点声。我还担心里面会有人,守夜人,或者检查人员,但这屋已经空空如也,我巴不得整个晚上都没有人进这大厅,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
看到炉子还没全凉,我又把它烧起来,然后把装满水的锅放在上面。看来烧开还得一会,就要趁天还没有全黑到大厅里去滑雪。天色已暗,几缕光线从天窗和大厅尽头的窗户里射进来,但是滑雪道还能看清。
四周终于静下来了。这就是今天我所期望的,我知道这就是大雪下面的寂静。
绕着大厅我轻而又有节奏地滑着,只听到那滑雪竿和雪橇的沙沙声、嚓嚓声和唰唰声。滑过三四圈后,我滑过窗户来到外面,停了下来看看那漆黑如墨的世界,还是夏天。我打了一个寒颤,又接着滑下去。
刚有点疲乏感我便停下了,长期没有滑雪了,腿开始颤抖。我滑回小屋,脱下靴子,打掉滑雪板上的雪把雪扔到外面,把滑雪板靠墙放着。
进屋时就听到水开了的声音。里面漆黑一团,我用小手电筒才找到火柴,原来我把火柴放在炉子附近的地板上了,然后点上一盏小油灯。
小屋暖烘烘的,叫我心里非常高兴,一种从寒冷和劳累中解脱出来就进入热气腾腾环境中的那种特殊的兴奋。我满面红光,心情舒畅,轻轻地哼着民间小调,满心欢快地准备了四杯热巧克力饮料。
“卡蒂,我回来啦!”玛格利特喊着,我又回到我那间银白色的房间。那白色的羊毛地毯可不是白雪。“到厨房来看看米切尔!”
我看了一眼我写的:四杯热巧克力,我想,一杯是我的,一杯是给杰瑞的,一杯是妈妈的,还有一杯留给爸爸的。这就是我能为他们所做的:滑雪归来,在暖烘烘的小屋里喝上一杯热巧克力。
“卡蒂,”玛格利特在门口敲门,她扭了扭把手,锁上了。“卡蒂,怎么不出来,卡蒂?”
我没有吱声,她回到厨房,不一会又听到她们的笑声。
夜色中的小屋美极了,我品尝着热巧克力,看着那粗糙的木墙,笑了。我感到温暖惬意,灯光下我的皮肤呈现出金黄色。喝完后我把那几杯放到炉子上,不让它们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