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卷

作者:荷马 字数:20509 阅读:466 更新时间:2011/05/03

第11卷

其时,黎明从高贵的提索诺斯身边起床,把晨光遍洒给神和凡人。宙斯命遣冷酷的女神争斗急速前往阿开亚人的快船,手握战争的兆示。她站在俄底修斯的海船上,乌黑、宽大、深旷,停驻在船队中部,以便一声呼喊,便可传及两翼,既可及达忒拉蒙之子埃阿蒙的营地,亦可飘至阿基琉斯的兵棚——坚信自己的刚勇和臂力,他俩把匀称的海船分另u停驻在船队的两头。女神在船上站定,发出一声可怕的喊叫,尖利、刺耳,把巨大的勇力注入每一个阿开亚人的心胸,要他们奋勇拼杀,不屈不挠地战斗。现在,对于他们,比之驾着深旷的海船,返回亲爱的故乡,战争是一件更为甜美的事情。

  阿特柔斯之子亮开宏大的嗓门,命令阿开亚人穿戴武装,自己亦动手披上锃亮的铜甲。首先,他用胫甲裹住小腿,精美的制品,带着银质的踝扣,然后系上胸甲,掩起胸背,基努拉斯的馈赠,作为象征客朋之谊的礼品。阿开亚人即将乘船征伐特洛伊的要闻飞到了遥远的塞浦路斯,基努拉斯遂将此物赠送王者,以愉悦他的心怀。胸甲上满缀着箍带,十条深蓝色的珐琅十二条黄金,二十条白锡;及至咽喉的部位,贴爬着珐琅勾出的长蛇,每边三条,像跨天的长虹——克罗诺斯之子把它们划上云朵,作为对凡人的兆示。他挎起铜剑,剑柄上铆缀着闪亮的金钉,锋刃裹藏在银质的剑鞘,鞘边系着馏金的背带。然后,他拿起一面掩罩全身的盾牌,精工铸就,坚实、壮观。盾面上环绕着十个铜围,夹嵌着二十个闪着白光的圆形锡块;正中是一面凸起的珐琅,颜色深蓝,像个拱冠,突现出戈耳工的脸谱,面貌狰狞,闪射出凶残的眼光,同近旁的骚乱和恐惧相辉映。背带上白银闪烁,缠绕着一条黑蓝色的盘蛇,卷蜷着身子,一颈三头,东张西望。接着,他戴上头盔,挺着两支硬角,四个突结,顶着马鬃的盔冠,摇撼出镇人的威严。最后,他抓起两校粗长的枪矛,挑着锋快的铜尖,铜刃闪着耀眼的寒光,射向苍茫的蓝天。见此景状,赫拉和雅典娜投出一个响雷,嘉赏来自金宝之地的王者,慕凯奈的主宰。

  其时,头领们命嘱各自的驭手勒马沟沿,排成整齐的队列,自己则跳下马车,全副武装,涌向壕沟;经久不息的吼声回荡在初展的空间。他们排开战斗队列,向壕沟挺进,远远地走在驭手的前面,后者驾着马车,随后跟进。克罗诺斯之子在队伍里激起芜杂和喧闹,从高空降下一阵血雨,决意要把大群强壮的武士投入哀地斯的府居。

  在壕沟的另一边,平原的高处,兵勇们围聚在头领们身边,特洛伊人的首领,高大的赫克托耳、壮实的普鲁达马斯。埃内阿斯——特洛伊人敬他,在他们的地域,如同敬神一般,以及安忒诺耳的三个儿子,波鲁波斯、卓越的阿格诺耳和神一样的阿卡马斯,英俊的小青年。赫克托耳,挺着溜圆的战后,站在队伍的最前排,像一颗不祥的星宿,在夜空的云朵里露出头脸,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然后又隐入云层和黑夜,赫克托耳时而活跃在队伍的前列,时而又敦促后面的兵勇们向前,铜盔铜甲,闪闪发光,像父亲宙斯,带埃吉斯的天神投出的闪电。

  勇士们,像两队割庄稼的好手,面对面地步步进逼,在一个富人的农田,收割小麦或大麦,手脚麻利地扫断一片片茎秆,特洛伊人和阿开亚人咄咄逼近,你杀我砍,双方争先恐后,谁也不想后退——后退意味着毁灭。战斗的重压迫使他们针锋相对,像狼一样疯狂。望着此般情景,喜见痛苦、乐闻惨叫的争头笑开了眉眼。长生不老者中,只有她伴视着这场仇杀,其他神明全都不在此地,静静地呆在遥远的房居——在俄林波斯的脊背,每位神祗都有一座宏伟的宫殿。

  其时,他们都在抱怨克罗诺斯之子,席卷乌云的宙斯,怪他不该把光荣赐给特洛伊兵汉。对神们的抱怨,父亲满不在乎;他避离众神,独自坐在高处,陶醉于自己的荣烈,俯视着特洛伊人的城堡和阿开亚人的海船,望着闪闪的铜光,人杀人和人被人杀的场面。

  伴随着清晨的中移和渐增的神圣的日光,双方的投械频频中的,打得尸滚人亡。然而,及至樵夫备好食餐,在林木繁茂的山谷——他已砍倒一棵棵大树,此时感觉到腿脚的疲软,心中生发出厌倦之意,渴望用香甜的食物充饱饥渴的肠胃——就在其时,达奈人振奋斗志,打散了特洛伊人的队阵,互相频频招呼呐喊。阿伽门农第一个冲上前去,杀了比厄诺耳,兵士的牧者,接着又放倒了他的伙伴俄伊琉斯,鞭赶战车的勇士。俄伊琉斯从马后跳下,站稳脚跟,怒气冲冲地扑向阿伽门农,后者,用锋快的枪矛,打烂了他的脸颊,青铜的盔缘挡不住枪尖——它穿过坚硬的缘层和颊骨,溅捣出喷飞的脑浆。就这样,民众的王者阿伽门农杀了怒气冲冲的俄伊琉斯,让死者躺在原地,袒露出鲜亮的胸脯——他已剥去他们的衣衫。接着,他又扑向伊索斯和安提福斯,杀剥了普里阿摩斯的两个儿子,一个私生,另一个出自合法的婚娶,两人同乘一辆战车,由私出的伊索斯执缰,著名的安提福斯站在他的身边。在此之前,阿基琉斯曾抓过他们——其时,他俩正牧羊在伊达的坡面——缚之以坚韧的柳条,以后又收取赎礼,放入生还。这一次,阿特柔斯之子,统治着辽阔疆域的阿伽门农,击倒了伊索斯——投枪扎进胸脯,奶头的上面——剑劈了安提福斯,砍在耳朵上,把他撂下马车。他急不可待,剥取了两套绚丽的盔甲,他所熟悉的精品,以前曾经见过他们,在迅捷的海船边——捷足的阿基琉斯曾把他们带到此地,从伊达山坡。像一头狮子,闯进鹿穴,逮住奔鹿的幼仔,裂开它们的皮肉,用尖利的牙齿,捣碎颈骨,抓出鲜嫩的心脏。即便母鹿置身近旁,却也无能为力,已被吓得一愣一愣,浑身剧烈颤嗦。突然,它撒腿跑开,蹿行在谷地的林间,热汗淋漓,惟恐逃不出猛兽的扑击。就像这样,特洛伊人谁也救不了这两个伙伴;面对阿耳吉维人的进攻,他们自身难保,遑遑逃命。

  接着,他又抓住了裴桑得罗斯和犟悍的希波洛科斯,聪明的安提马科斯的儿子——此人接受了亚历克山德罗斯的黄金,丰厚的礼物,受惠最多,故而反对把阿耳戈斯的海伦交还棕发的墨奈劳斯。现在,强有力的阿伽门农抓住了这对兄弟,在同一辆车里,一起驾驭着奔跑的快马,眼见阿特柔斯之子像狮子似地冲到面前,两人惊慌失措,滑落了手中的缰绳,在车上哀声求告:“活捉我们,阿特柔斯之子,取受足份的赎礼。在安提马科斯家里,财宝堆积如山,有青铜、黄金和艰工冶铸的灰铁——家父会用难以数计的财礼欢悦你们的心房,要是听说我俩还活在阿开亚人的海船旁。”

  就这样,他俩对着王者嚎啕,悲悲戚戚,苦求饶命,但听到的却是一番无情的回言:“你俩真是聪明的安提马科斯的儿子?那家伙以前曾在特洛伊人的集会中主张就地杀了墨奈劳斯——作为使者,他和神一样的俄底修斯前往谈判——不让他回返阿开亚人的乡园。现在,你们将付出血的代价,为乃父的凶残。”

  言罢,他一把揪出裴桑德罗斯,把他扔下马车,一枪捅进他的胸膛,将他仰面打翻在泥地上。希波洛科斯跳下马车,试图逃跑,被阿特柔斯之子杀死,挥剑截断双臂,砍去头颅,像一根旋转的木头,倒在战场上。他丢下死者,扑向敌方溃散的军伍,人群最密集的去处,其他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亦跟随左右,一同杀去。一时间,步战者杀死,面对强大的攻势,撤腿逃跑的步战者,赶车的杀死赶车的,隆隆作响的马蹄在平原上刨起一柱柱泥尘,纷纷扬扬地翻腾在驭者的脚板下。他们用青铜杀人,而强有力的阿伽门农总是冲锋在前,大声催励着阿耳吉维人。像一团荡扫一切的烈火,卷人一片昌茂的森林,挟着风势,到处伸出腾腾的火苗,焚烧着丛丛灌木,把它们连根端起一样,面对阿特桑斯之子阿伽门农的奔杀,逃跑中的特洛伊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一群群颈脖粗壮的驭马拖着空车,颠簸在战场的车道,思盼着高傲的驭者,而他们却已躺倒在地,成为兀鹫,而不是他们的妻子,喜爱的对象。

  但是,宙斯已把赫克托耳拉出纷飞的兵械和泥尘,拉出人死人亡的地方,避离了血泊和混乱,而阿特柔斯之子却步步追逼,催督达奈人向前。特洛伊人全线崩溃,撤过老伊洛斯。达耳达诺斯之子的坟茔,逃过平野的中部和无花果树一线,试图退回城堡。阿特桑斯之子紧追不舍,声嘶力竭地喊叫,克敌制胜的手上涂溅着泥血的斑迹。然而,当特洛伊人退至斯卡亚门和橡树一带,他们收住脚步,等候落后的伙伴。尽管如此,平原中部仍有大群的逃兵,宛如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被一头兽狮惊散的牛群,狮子惊散了整个群队,但突至的死亡只是降扑一头牛身——猛兽先用利齿咬断喉管,然后大口吞咽血液,生食牛肚里的内脏。就像这样,阿特桑斯之子、强有力的阿伽门农奋勇追击,一个接一个地杀死掉在最后的兵勇,把他们赶得遑遑奔逃。许多人从车上摔滚下来,有的嘴啃泥尘,有的四脚朝天,吃不住阿特柔斯之子的重击——他手握枪矛,冲杀在队伍的前列。但是,当他准备杀向城堡,杀向陡峭的围墙时,神和人的父亲从天上下来,坐在泉流众多的伊达的脊背,紧握着他的响雷。他要金翅膀的伊里丝动身前往,带着他的口信:“去吧,快捷的伊里丝,把我的话语带给赫克托耳。只要看到阿伽门农,兵士的牧者,和前排的首领冲杀在一起,放倒成队的兵勇,他就应回避不前,但要督促部属,迎战杀敌,进行艰烈的拼搏。但是,一旦此人挂彩负伤,受到投枪或羽箭的飞袭,从马后跳上战车,我就会把勇力赐给赫克托耳,让他杀人,一直杀到凳板坚固的海船,杀到太阳西沉,神圣的夜晚笼罩一切。”

  言罢,腿脚追风的伊里丝谨遵不违,冲下伊达的脊背,直奔神圣的伊利昂,找到睿智的国王普里阿摩斯的儿子,卓越的赫克托耳,挺立在战车和驭马边。快腿的伊里丝停降在他的身旁,说道:“普里阿摩斯之子,和宙斯一样精擅谋略的赫克托耳,听听父亲宙斯差我给你捎来的信言。只要看到阿伽门农,兵士的牧者,和前排的首领冲杀在一起,放倒成队的兵勇,你就应回避不前,但要督促部属,迎战杀敌,进行艰烈的拼搏。但是,一旦阿伽门农挂彩负伤,受到投枪或羽箭的飞袭,从马后回登战车,宙斯就会给你勇力,让你杀人,一直杀到凳板坚固的海船,杀到太阳西沉,神圣的夜晚笼罩一切。”

  言罢,快腿的伊里丝离他而去。赫克托耳跳下战车,全身披挂,挥舞着两条锋快的枪矛,巡跑在全军各处,催励兵勇们冲杀,挑起浴血的苦战。特洛伊人转过身子,站稳脚跟,接战阿开亚兵勇,而阿耳吉维人亦收拢队阵,针锋相对,面对面地摆开近战的架势;阿伽门农一马当先,试图远远地抢在别人前头,迎战敌手。

  告诉我,家住俄林波斯的缪斯,特洛伊人或他们那远近闻名的盟友中,迎战阿伽门农,谁个最先站立出来?

  伊菲达马斯首先出战,安忒诺耳之子,身材魁梧壮实,生长在土地肥沃的斯拉凯,羊群的母亲。当他年幼之时,基塞斯在自己家里把他养大,基塞斯,他母亲的父亲,生女塞阿诺,一位漂亮的姑娘。然而,当他长成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基塞斯试图把他留下,嫁出一个女儿,作为他的妻配。婚后不久,他就离开新房,统兵出战,受到一则传闻的激诱——阿开亚人的队伍已在特洛伊登岸——率领十二条弯翘的海船。他把木船留在裴耳科斯,徒步参战伊利昂。现在,他将在此迎战阿伽门农,阿特柔斯的儿男。他俩相对而行,咄咄逼近,阿特柔斯之子出手投枪,未中,枪尖擦过他的身边,但伊菲达马斯却出枪中的,打在胸甲下,腰带的层面,压上全身的重量,自信于强有力的臂膀。尽管如此,他却不能穿透闪亮的腰带,枪头顶到白银,马上卷了刃尖,像松软的铅块。阿伽门农,统治着辽阔疆域的王者,抓住枪矛,抵捅回去,狂烈得像一头狮子,把枪杆攥出他的手心,然后举剑砍进脖子,松软了他的肢腿。就这样,伊菲达马斯倒在地,像青铜一样不醒长眠。可怜的人,前来帮助他的同胞,撇下自己的妻房,他的新娘。妻子还不曾给他什么温暖,尽管他已付出丰厚的财礼——先给了一百头牛,又答应下一千头山羊或绵羊——他的羊群多得难以数计。现在,阿伽门农,阿特柔斯之子,抢剥了他的所有,带着璀璨的铠甲,回到阿开亚人的队伍。

  科昂,勇士中出众的战将,安忒诺耳的长子,目睹了此番情景,望着倒下的兄弟,极度的悲痛模糊了他的眼睛。他从一个侧面走来——强健的阿伽门农没有发现——一枪扎中他的前臂,手肘的下面,闪亮的枪尖挑穿了皮肉。全军的统帅阿伽门农全身抖嗦,但尽管如此,他也没有停止攻战,而是扑向科昂,手握矛杆,取料疾风吹打出来的树村。其时,科昂正拖起他父亲的儿子,他的兄弟伊菲达马斯,抓住他的双脚,对着所有最勇敢的壮士呼喊。正当他拉着兄弟的尸体,走入己方的队阵,阿伽门农出枪刺击,藏身在突鼓的盾牌后面,铜尖的闪光酥软了他的肢腿。他迈步上前,割下他的脑袋,翻滚着撞上伊菲达马斯的躯体。此时此地,在王者阿伽门农手下,安忒诺耳的两个儿子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坠入了死神的府居。

  但是,阿伽门农仍然穿行在其他战勇的队伍,继续奋战搏杀,用铜枪、战剑和大块的石头——热血仍在不停地冒涌,从枪矛扎出的伤口。然而,当血流凝止,伤口结痴愈合,剧烈的疼痛开始削弱阿特桑斯之子的勇力,像产妇忍受的强烈的阵痛,掌管生产的精灵带来的苦楚——赫拉的女儿们,主导痛苦的生育——剧烈的疼痛削弱着阿特柔斯之子的勇力。他跳上战车,招呼驭手,把他送回深旷的海船,忍着钻心的疼痛。他提高嗓门。用尖亮的声音对达奈人喊道:“朋友们,阿耳吉维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你等必须继续保卫我们破浪远洋的海船,顶住特洛伊人猖狂的进攻——统掌一切的宙斯已不让我和特洛伊人打到夜色稠浓的时候!”

  言罢,驭者扬起皮鞭,催赶长鬃飘洒的骏马,朝着深旷的海船,撒蹄飞跑,不带半点勉强。它们拉着负伤的王者离开战场,胸前汗水淋漓,肚下沾满纷扬的泥尘。

  眼见阿伽门农撤出战斗,赫克托耳亮开嗓门,高声呼喊,对着特洛伊人和鲁基亚战勇:“特洛伊人,鲁基亚人和达耳达尼亚人,近战杀敌的勇士们!拿出男子汉的气概,我的朋友们,鼓起狂烈的战斗激情!他们中最好的战勇已被打离战场;宙斯,克罗诺斯之子,已答应给我巨大的荣誉。驾起风快的骏马,直扑强健的达奈人,为自己争得更大的光荣!”

  一番话使大家鼓起了勇气,增添了力量。恰似一位猎人,催赶犬牙闪亮的猎狗扑向一头野兽,一头野猪或狮子,普里阿摩斯之子赫克托耳,像杀人不眨眼的战神,催励着心胸豪壮的特洛伊人,扑战阿开亚兵勇。他自己更是雄心勃勃,大步迈进在队伍的最前排,投入你死我活的拼搏,像一场突起的风暴,从天空冲扫扑袭,掀起一层层波浪,在黑蓝色的洋面。

  谁个最先死在他的手里,谁个最后被他送命——既然宙斯已给他荣誉,他,赫克托耳,普里阿摩斯的儿子?阿赛俄斯最先送命,接着是奥托努斯和俄丕忒斯,然后是多洛普斯,克鲁提俄斯之子,以及俄裴尔提俄斯。阿格劳斯埃苏姆诺斯、俄罗斯和源勇犟悍的希波努斯。他杀了这些人,达奈人的首领,然后扑向人马麇集的去处,像西风卷起的一阵狂飙,击碎南风吹来的闪亮的云朵,掀起汹涌的浪潮,兜着风力的吹鼓,高耸的浪尖击撒出飞溅的水沫。就像这样,兵群里,赫克托耳打落了簇挤的人头。

  其时,战场将陷入极度的混乱,玉石俱焚的局面在所难免;奔跑中的阿开亚人将匆匆忙忙地逃回海船,怒气冲冲地杀奔在前排的军阵里,直到断送了宝贵的生命。赫克托耳——隔着队列——看得真切,大吼一声,对着他俩冲来,身后跟着一队队特洛伊兵丁。目睹此番情景,啸吼战场的狄俄墨得斯吓得身腿发抖,随即开口发话,对走来的俄底修斯嚷道:“瞧,高大的赫克托耳,这峰该受诅咒的浊浪,正向我们扑来;打吧,让我们顶住他的冲击,打退他的进攻!”

  言罢,他持平落影森长的枪矛,奋臂投掷,不偏不倚,正中目标,飞向他的脑袋,头盔的顶脊。但是,铜枪击中铜盔,被顶了回来,不曾擦着鲜亮的皮肤:盔盖抵住了枪矛——这顶头盔,三层,带着孔眼,福伊波斯·阿波罗的赠品。赫克托耳惊跳着跑出老远,回到己方的队阵,曲腿跪地,撑出粗壮的大手,单臂吃受身体的重力,黑色的夜雾蒙住了他的眼睛。然而,当着图丢斯之子循着投枪的轨迹,远离前排的勇士,前往枪尘扎咬泥尖的地点,赫克托耳苏缓过来,跳上战车,赶回大军集聚的地方,躲过了幽黑的死亡。强健的狄俄墨得斯开口嚷道,摇晃着手中的枪矛:“这回,又让你躲过了死亡,你这条恶狗!虽说如此,也只是死里逃生;福伊波斯·阿波罗再一次救了你,’这位你在投身密集的枪雨前必须对之祈诵的仙神!但是,我们还会再战,那时,我将把你结果,倘若我的身边也有一位助信的尊神。眼下,我要去追杀别的战勇,任何我可以赶上的敌人!”

  言罢,他动手解剥派昂善使枪矛的儿子。其时,亚历克山德罗斯,美发海伦的夫婿,对着图丢斯之子,兵士的牧者,拉开了强弓,靠着石柱,人工筑成,竖立在伊洛斯时坟陵——伊洛斯,达耳达诺斯之子,古时统领民众的长者。其时、狄俄墨得斯正动手粗壮的阿伽斯特罗福斯的胸面,枪剥战甲,从他的肩头卸下捏亮的盾牌,伸手摘取沉重的头盔——帕里斯扣紧弓心,张弦放箭。羽箭出手,不曾虚发,中标右足的脚面,透过脚背,扎入泥层。亚历克山德罗斯见状放声大笑,从藏身之地跳将出来,带着胜利的喜悦,高声喊道:“你被击中了,我的羽箭不曾虚发!要是它能深扎进你的肚腹,夺走你的生命,那该有多绝!这样,见了你发抖的特洛伊人——恰似咩咩叫唤的山羊碰到狮子——便可在遭受重创之后,争得一个喘息的机会。”

  听罢这番话,强健的狄俄墨得斯面无惧色,厉声答道:“你这耍弓弄箭的蹩脚货,卑鄙的斗士,甩着秀美的发绺,如果你敢拿起武器,和我面对面地开打,你的弓弩和纷飘的箭矢都将帮不了你的软弱。你只是擦破了我的脚面,却说出此番狂言。谁会介意呢?一个没有头脑的孩子或一个妇人也可以如此伤我。一个窝囊废,一个胆小鬼的箭头,岂会有伤人的犀利?但是,倘若有人被我击中,哪怕只是擦个边儿,情况可就大不一般——枪尖锐利锋快,顷刻之间即可放血封喉。他的妻床会在悲哭中抓破脸面,他的孩子将变成无父的孤儿,而他自己只能泼血染地,腐损霉烂。在他周围,成群的兀鹫将多于哭尸的女辈!”

  他言罢,著名的枪手俄底修斯赶至近旁,站在他的面前,使他得以坐下,在俄底修斯身后,从脚上拔出锋快的箭镞,剧烈的楚痛撕咬着他的皮肉。狄俄墨得斯跳上战车,招呼驭手,把他带回深旷的海船,忍着钻心的疼痛。

  这样,那一带就只剩下俄底修斯光杆一人,身边再也找不到一个阿耳吉维战勇——恐惧驱跑了所有的兵汉。焦虑中,他对自己豪莽的心魂说道:“哦,我的天!我将面临何种境况?倘若惧怕眼前的敌群,撒腿回跑,那将是一种耻辱;但若只身被抓,后果就更难设想;克罗诺斯之子已驱使其他达奈人逃离。然而,为何争辩,我的心魂?我知道,不战而退是懦夫的行径;谁要想在战场上争得荣誉,就必须站稳脚跟,勇敢顽强,要么击倒别人,要么被别人杀倒。”

  正当他权衡斟酌之际,在他的心里和魂里,特洛伊人全副武装的队列已在向他逼近,把他团团围住——围出了他们自己的死亡。像一群猎狗和精力充沛的年轻人,围住一头野猪,猛扑上去,而野猪则冲出茂密的灌木,它的窝巢,在弯翘的颚骨上磨快了雪白的尖牙利齿,狗和猎人从四面冲来,围攻中可以听到獠牙咋咋的声响——然而,尽管此曾来势凶猛,他们却毫不退让。就像这样,特洛伊人冲扑上来,步步逼近宙斯钟爱的俄底修斯。他首先击倒高贵的德伊俄丕忒斯,锋快的投枪从高处落下,扎在肩膀上。接着,他杀了索昂和厄诺摩斯,然后又宰了正从车上下跳的开耳西达马斯,枪尖捣在肚脐上,从鼓起的盾牌下;后者随即倒地,手抓泥尘。俄底修斯丢下死者,出枪断送了希帕索斯之子卡罗普斯,富人索科斯的兄弟。索科斯快步赶来,神一样的凡人,前往保护他的兄弟,行至俄底修斯近旁站定,高声喊道:“受人赞扬的俄底修斯,喜诈不疲、贪战不厌的斗士!今天,你要么杀了希帕索斯的两个儿子,两个像我们这样的人,剥走战甲,吹嘘一番,要么倒死在我的枪下,送掉你的性命!”

  言罢,他出枪击中俄底修斯身前溜圆的战盾,沉重的枪尖深扎进闪亮的盾面,挑开精工制作的胸甲,捅裂了肋骨边的皮肉;然而,帕拉丝·雅典娜不让枪尖触及他的要害。俄底修斯心知此伤不会致命,往后退了几步,对着索科斯嚷道:“可怜的东西,可知惨暴的死亡即将砸碎你的脑袋!不错,你挡住了我的进攻,对特洛伊人的攻杀,但是,我要直言相告,今天,就在此时此地,死亡和乌黑的命运将要和你见面!你将死在我的枪下,给我送来光荣,把自己的灵魂交付驾驭名驹的死神!”

  他言罢,索科斯转过身子,撒腿便跑,然而,就在转身之际,枪矛击中脊背,双脚之间,长驱直入,穿透了胸脯。他随即倒地,轰然一声;神勇的俄底修斯开口吹嚷,喊道:“索科斯,聪明的驯马者希帕索斯的儿子,死亡追上并放倒了你;你躲不过它的追击。可怜的东西,你的父亲和尊贵的母亲将不能为你合上眼睛;利爪的兀鹫会扒开你的皮肉,双翅击打着你的躯体!要是我死了,我却可得到体面的葬礼,卓越的阿开亚人一定不会忘怀。”

  言罢,他从身上拔出聪颖的索科斯扎入的沉甸甸的枪矛,穿过突鼓的战后;枪尖高身,带出涌注的鲜血,使他看后心寒。然而,心胸豪壮的特洛伊人,看到俄底修斯身上的鲜血,高兴得大叫起来,在混乱的人群中,一窝蜂似地向他扑赶。俄底修斯开始退却,大声呼唤他的伙伴,连叫三次,声音大到人脑可以承受的极限。嗜战的墨奈劳斯三次听见他的喊声,马上对离他不远的埃阿斯说道:“忒拉蒙之子,宙斯的后裔,兵士的牧者埃阿斯,我的耳旁震响着坚忍的俄底修斯的喊叫;从声音来判断,他好像已只身陷入重围,而特洛伊人正在发起强攻,打得他喘不过气来。让我们穿过人群,最好能把他搭救出来。我担心他会受到特洛伊人的伤损,孤身一人,虽然他很勇敢——对达奈兵众,这将是莫大的损害。”

  言罢,他领头先行,埃阿斯随后跟进,神一样的凡人。他们看见宙斯钟爱的俄底修斯正被特洛伊人围迫不放,如同一群黄褐色的豺狗,在那大山之上,围杀一头带角的公鹿,新近受过猎人的箭伤,一枝离弦的利箭,生逃出来,急速奔跑,只因伤口还冒着热血,腿脚尚且灵捷。但是,当迅跑的飞箭最终夺走它的活力,贪婪的豺狗马上开始撕嚼地上的尸躯,在山上枝叶繁茂的树林里。然而,当某位神明导来一头凶狠的兽狮,豺狗便吓得遑遑奔逃,把佳肴留给后来者吞食。就像这样,勇莽的特洛伊人围住聪慧的、头脑灵活的俄底修斯。成群结队,但英雄挥舞枪矛,左冲右突,挡开无情的死亡。其时,埃阿斯向他跑来,携着墙面似的盾牌,站在他的前面,吓得特洛伊人四散奔逃。嗜战的墨奈劳斯抓住俄底修斯的手,带着他冲出人群,而他的驭手则赶着车马,跑至他们身边。

  随后,埃阿斯蹽开大步,扑向特洛伊人,击倒多鲁克洛斯,普里阿摩斯的私生子,接着又放倒了潘多科斯,鲁桑得罗斯、普拉索斯和普拉耳忒斯。像一条泛滥的大河,从山上浩浩荡荡地泻入平野,推涌着宙斯倾注的雨水,冲走众多枯干的橡树和成片的松林,直到激流卷着大堆的树村,闯入大海——光荣的埃阿斯冲荡在平原上,追逐奔跑,杀马屠人。然而,赫克托耳却还不知这边的战况,因他搏杀在战场的左侧,斯卡曼得罗斯河边——那里,人头成片地落地,远非其他地方所能比及;无休止的喧嚣围裹着高大的奈斯托耳和嗜战的伊多墨纽斯。赫克托耳正和这些人打斗,以他的枪矛和驾车技巧重创敌军,横扫着年轻人的军阵。尽管如此,卓越的阿开亚人仍然不予退让,若不是亚历克山德罗斯,美发海伦的夫婿,击伤兵士的牧者,奋勇冲杀的马卡昂,用一枝带着三个倒钩的羽箭,射中他的右肩。怒气冲冲的阿开亚人此时替他担心,担心随着战局的变化,敌人会出手杀倒马卡昂。伊多墨纽斯当即发话,对卓越的奈斯托耳喊道:“奈斯托耳,奈琉斯之子,阿开亚人的光荣和骄傲!赶快行动,登上马上,让马卡昂上车呆在你的身边,驾着风快的驭马,全速前进,赶回海船。一位医者抵得上一队兵丁——他能挖出箭镞,敷设愈治伤痛的药剂。”

  图丢斯之子言罢,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谨遵不违,即刻踏上战车;马卡昂,大医士阿斯克勒丕俄斯之子随即登车同行。他手起鞭落,驭马扬蹄飞跑,不带半点勉强。直奔深旷的海船,它们心驰神往的地方。

  战车上,开勃里俄奈斯,站在赫克托耳身边,眼见特洛伊人的退败之势,对他的同伴说道:“赫克托耳,你我置身战场的边沿,拼战达奈人,在这场惨烈的杀斗中;别地的特洛伊兵勇已被打得七零八落,人马拥挤,乱作一团。忒拉蒙之子追杀着他们,我已认出他来,不会有错——瞧他肩头的那面硕大的战盾。赶快,让我们驾着马车赶去,去那战斗最烈的地方,驭手和步兵们正喋血苦战,拼斗搏杀,喊声不绝。”

  言罢,他举起脆响的皮鞭,驱赶长鬃飘洒的骏马,后者受到鞭击,迅速拉起飞滚的战车,奔驰在两军之间,踏过死人和盾牌,轮轴沾满飞溅的血点,马蹄和飞旋的轮缘压出四散的污血,喷洒在围绕车身的条杆。赫克托耳全力以赴,准备插入纷乱的人群,冲垮他们,打烂他们——他给达奈人带来了混乱和灾难,全然不顾纷飞的枪矛[●],冲杀在其他战勇的队阵,奋战搏杀,用铜枪、战剑和大块的石头。不过,他仍然避不击战埃阿斯,忒拉蒙的儿子。

  ●全然……的枪矛:或为不停地操使着枪矛。

  其时,坐镇山巅的父亲宙斯已开始催动埃阿斯回退。他木然站立,膛目结舌,将七层牛皮制成的巨盾甩至背后,移退几步,目光扫过人群,像一头野兽,转过身子,一步步地回挪。宛如一头黄褐它的狮子,被狗和猎人从拦着牛群的庄院赶开——他们整夜监守,不让它撕食言牛的肥膘;俄狮贪恋牛肉的肥美,临近扑去,但却一无所获——雨点般的枪矛迎面砸来,投自粗壮的大手,另有那腾腾燃烧的火把,吓得它,尽管凶狂,退缩不前;随着黎明的降临,饿狮怏怏离去,心绪颓败。就像这样,埃阿斯从特洛伊人面前回退,心情沮丧,勉勉强强,违心背意,担心阿开亚人的海船,它们的安危。像一头难以推拉的犟驴,由男孩们牵着行进,闯入一片庄稼地里,尽管打断了一根根枝棍,但它照旧往里躬行,咽嚼着穗头簇拥的谷粒;男孩们挥枝抽打,但毕竟重力有限,最后好不容易把它撵出农田,但犟驴已吃得肚饱溜圆。就像这样,心志高昂的特洛伊人和来自遥远地带的盟友们,紧紧追赶神勇的埃阿斯,忒拉蒙之子,不时把投枪击打在巨盾的中心。埃阿斯,再次鼓起狂烈的战斗激情,时而回头扑向特洛伊人,驯马的好手,打退他们的队伍,时而又掉转身子,大步回跑。但是,他挡住了他们,不让一个敌人冲向迅捷的海船,子身挺立,拼杀在阿开亚兵壮和特洛伊人之间的战阵。飞来的枪矛,出自特洛伊斗士粗壮的大手,有的直接打在巨盾上,另有许多落在两军之间,不曾碰着白亮的皮肤,扎在泥地上,带着撕咬人肉的欲念。

  其时,欧鲁普洛斯,埃阿蒙光荣的儿子,眼见埃阿斯正受到投枪的追击,劈头盖脸的枪雨,跑去站在他的身边,投出闪亮的枪矛,击中阿丕萨昂,法乌西阿斯之子,兵士的牧者,打在肝脏上,横隔膜下,当即酥软了他的膝腿。欧鲁普洛斯跳上前去,抢剥铠甲,从他的肩头。但是,当神一样的亚历克山德罗斯发现他的作为,马上拉紧弓弦,射向欧鲁普洛斯,箭头扎入右边的股腿,崩断了箭杆,剧烈的疼痛钻咬进大腿的深处。为了躲避死亡,他退回己方的伴群,提高嗓门,用尖亮的声音对达奈人喊道:“朋友们,阿耳吉维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大家转过身去,站稳脚跟,为埃阿斯挡开这冷酷的死亡之日,他已被投枪逼打得难以抬头。我想,他恐怕逃不出这场悲苦的战斗。站稳脚跟,面对忒拉蒙之子、大个子埃阿斯周围的敌人。”

  带伤的欧鲁普洛斯言罢,伙伴们冲涌过来,站在他的身边,把盾牌斜靠在他的肩上,挡住投枪。其时,埃阿斯跑来和他们聚会,转过身子,站稳脚跟,置身己方的队阵。

  就这样,他们奋力搏杀,像熊熊的烈火。与此同时,奈琉斯的驭马拉着奈斯托耳撤出战斗,热汗淋漓;同往的还有马卡昂,兵士的牧者。其时,捷足的斗士、卓越的阿基琉斯看到并认出了马卡昂,站在那条巨大、深旷的海船的尾部,了望着这场殊死的拼搏,可悲的追杀。他随即发话,招呼伙伴帕特罗克洛斯,从他站立的船上;后者听到呼声,跑出营棚,像战神一般。然而,也就在这一时刻,死亡开始盯上了他。墨诺伊提俄斯强壮的儿子首先启口,问道:“为何叫我,阿基琉斯?有何吩咐?”言毕。捷足的阿基琉斯答道:“墨诺伊提俄斯卓越的儿子,使我欢心的伴友,现在,我想,阿开亚人会跑来抱住我的膝腿,哀声求告;战局的严酷已超过他们可以忍受的程度。去吧,宙斯钟爱的帕特罗克洛斯,找到奈斯托耳,问他伤者是谁,那个他从战场上带回的壮勇。从背后望去,此人极像马卡昂,阿斯克勒丕俄斯之子,从头到脚都像,但我还不曾见着他的脸面——驭马急驶而过,跑得飞快。”

  帕特罗克洛斯得令而去,遵从亲爱的伙伴,扯开腿步,沿着阿开亚人的营棚和海船。

  其时,奈斯托耳来到自己的营房:他俩跳下马车,踏上丰肥的土地,驭手欧鲁墨冬从车下宽出老人的驭马。他们吹晾着衣衫上的汗水,站在海边的清风里,然后走进营棚,坐在高背的木椅上。发辫秀美的赫卡墨得为他们调制了一份饮料,心志豪莽的阿耳西努斯的女儿,奈斯托耳的战礼,得之于忒奈多斯——阿基琉斯攻破这座城堡后,阿开亚人把此女挑给奈斯托耳,因为他比谁都更善谋略。首先,她摆下一张桌子,放在他们面前,一张漂亮的餐桌,平整光滑,安着珐琅的支腿,然后放上一只铜篮,装着蒜头,下酒的佳品,以及淡黄色的蜂蜜和用神圣的大麦做成的面食。接着,她把一只做工精致的杯盏放在篮边,此杯系老人从家里带来,用金钉铆连,有四个把手,每一个上面停栖着两只啄食的金鸽,垫着双层的底座。满斟时,一般人要咬紧牙关,方能把它从桌面端起,但奈斯托耳,虽然上了年纪,却可做得轻而易举。用这个杯子,举止不逊女神的赫卡墨得,用普拉姆内亚美酒,为他们调制了一份饮料,擦进用山羊奶做就的乳酪,用一个青铜的锉板,然后撒上雪白的大麦——调制停当,她便恭请二位喝饮。两人喝罢,消除了喉头的焦渴,开始享受谈话的愉悦,你来我往地道说起来。其时,帕特罗克洛斯来到门前,止步,一位像神一样的凡人。见到他,老人从闪亮的座椅上惊跳起来,握住他的手,引他进来,让他人坐。但帕特罗克洛斯却站在他的对面,拒绝道:“现在,宙斯钟爱的老人家,可不是下坐的时候。你说服不了我。此人可敬,但极易发怒,他差我弄清,那位由你带回的伤者究为何人。现在,我已亲眼见到,他是马卡昂,兵士的牧者。我将即刻赶回,把此番信息报给阿基琉斯。你也知道,老人家,宙斯钟爱的老战士,他是什么样的人——刚烈、粗暴,甚至可对一个无辜之人动怒发火。”

  听罢这番话,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答道:“阿基琉斯才不会伤心呢,为被投枪击伤的阿开亚人的儿子们。军中滋长的悲戚之情,他哪里知道!全军最勇敢的战将都已卧躺船边,带着剑伤或枪痕。图丢斯之子、强健的秋俄墨得斯已被羽箭射伤,俄底修斯则身带枪痕,著名的枪手阿伽门农亦然;欧鲁普洛斯大腿中箭,还有我刚从战场上带回的马卡昂,已被离弦的羽箭射伤。但阿基琉斯,虽然骁勇,却既不关心,也不怜悯达奈人。他要等到什么时候?等到猖撅的烈火烧掉海边的快船,冲破阿耳吉维人的阻拦?等到我们自己都被宰杀,一个接着一个?我的四肢已经弯曲,早先的力气已经不复存在。但愿我能重返青壮,浑身都是力气,就像当年一样——那时,我们和厄利斯人打了一场械斗,为了抢夺牛群;其时,我亲手杀了伊图摩纽斯,呼裴罗斯勇敢的儿子,家住厄利斯。出于报复,我要抢夺他的牛群,而他却为保卫畜群而战,被我投枪击中,倒在前排的壮勇里,吓得那帮村民落荒而逃。从平野上,我们夺得并赶走了何等壮观的畜群:五十群牛,同等数量的绵羊,同样数量的肥猪,以及同样多的成片的山羊,还有棕黄色的骤马,总共一百五十匹,许多还带着驹崽,哺吮在腹胯下。夜色里,我们把畜群赶进普洛斯,哄进奈琉斯的城堡。家父心花怒放,见我掠得这许多牲畜,小小年纪,即已经历了一场拼搏。翌日拂晓,信使们扯开清亮的嗓门,招呼所有有权向富庶的厄利斯人讨还冤债的民众,统统出来。普洛斯的首领们聚在一块,分发战礼;需要偿还所失者,人数众多,因为我们普洛斯人少,故而长期遭受他们的凌辱。多年前,强有力的赫拉克勒斯曾来攻打,击败了我们,打死了我们中最骠健的壮勇。高贵的奈琉斯有十二个儿子,现在只剩下我,其余的都已作古。这些事情助长了身披铜甲的厄利斯人的凶傲,他们肆虐狂蛮,兴兵征伐,使我们受害至深。老人从战礼中挑了一群牛和一大群羊,总数三百,连同牧人一起——富足的厄利斯人欠了他一大笔冤债:四匹争夺奖品的赛马,外带一辆马车。那一年,马儿拉着战车,参加比赛,争夺三脚铜鼎,不料奥格亚斯,民众的王者,扣留并占夺了车马,遣走驭者,让他踏上归程,带着思马的烦愁。所以,年迈的奈琉斯,出于对仇人言行的愤怒,择取了一份极丰厚的战礼,并把其余的交给众人,由他们分配,使每人都能得到公平的份子。就这样,我们一边处理战礼,一边在全城敬祭神明。到了第三天,厄利斯人大军出动,举兵进犯,大队的兵勇和风快的战马,全速前进,带着两个披甲的战勇,摩利俄奈斯兄弟,小小年纪,尚不十分精擅狂烈的拼搏。多沙的普洛斯境内有一座城堡,斯罗厄萨,矗立在陡峭的山岩,远离阿菲俄斯河,地处边睡。他们包围了这座石城,急不可待地试图攻破。然而,当他们扫过整个平原,雅典娜冲破夜色,向我们跑来,来自俄林波斯的使者,召呼我们武装备战。在普洛斯,他所招聚的不是一支行动迟滞缓慢的军队,而是一帮求战心切的兵勇。其时,奈琉斯不让我披挂上阵,藏起了我的驭马,以为我尚不精熟战争的门道。所以,我只得徒步参战,但仍然突显在车战者中——雅典娜安排着这场战斗。那地方有一条河流,米努埃俄斯,在阿瑞奈附近倒人大海。河岸边,我们等待着神圣的黎明,我们,普洛斯车战者的营伍和蜂拥而至的步兵。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全身披挂,整队出发,及至中午时分,行至神圣的阿尔菲俄斯河岸。在那里,我们用肥美的牲品祀祭力大无比的宙斯,给阿尔菲俄斯和波塞冬各祭了一头公牛;此外,还牵过一头从未上过轭架的母牛,献给灰眼睛的雅典娜。然后,我们吃过晚饭,以编队为股,就着甲械,躺倒睡觉,枕着湍急的水流。与此同时,心胸豪壮的厄利斯人已挥师围城,心急火燎,期待着捣毁墙门。但是,城门未破,战神却已在他们面前展现他的杰作。当太阳在地平线上探出头脸,放出金色的光芒,我们,祈告过宙斯和雅典娜,冲入了短兵相接的战斗。普洛斯人和厄利斯人兵戎相见,而我则首开杀戒,夺下一对风快的驭马,杀了手提枪矛的慕利俄斯,奥格亚斯的女婿,娶了他的长女,头发秀美的阿伽墨得——此女识晓每一种药草,生长在广袤的大地——当他迎面冲来时,我投出带着铜尖的枪矛,将他击倒在泥尘里,尔后跳上他的战车。和前排的壮勇们一起战斗。眼见此人倒地,心胸豪壮的厄利斯人吓得四散奔逃,因为他是车战者的首领,他们中最好的战勇。我奋力追杀,像一股黑色的旋风,抢得五十辆战车,每车二人,在我枪下丧命,嘴啃泥尘。其时,我完全可以杀了那两个年轻的兵勇,摩利俄奈斯兄弟,阿克托耳的后代,要不是他俩的生身父亲,力大无穷的裂地之神,把他们抢出战场,裹在浓浓的雾团里。其时,宙斯给普洛斯人的双手增添了巨大的勇力,我们紧追着敌人,在空旷的平野,屠杀他们的战勇,捡剥精美的甲械,车轮一直滚到盛产麦子的布普拉西昂和俄勒尼亚石岩,以及人们称之为“阿勒西俄斯丘陵”的高地。终于,雅典娜收住了我们的攻势,而我也在那里放倒了我所杀死的最后一个人,弃尸而行。阿开亚人赶着迅捷的驭马凯旋,从普拉西昂回到普洛斯。全军上下,在神祗中,都把光荣归在宙斯名下;而在凡人中,他们却把光荣给了奈斯托耳。这,便是我,兵勇中的奈斯托耳——假如这不是一场梦幻。然而,那个阿基琉斯,他只能孤孤凄凄地享受勇力带来的好处;事实上,告诉你,他将会痛哭流涕,只是为时已晚,在我们军队损失殆尽的时候。我的朋友,还记得临行前乃父对你的嘱告吗?那一天,他让你离开弗西亚,前往聚会阿伽门农。我们俩,卓越的俄底修斯和我,其时正在厅堂里,耳闻了所说的一切,包括乃父对你的训告。我们曾前往裴琉斯建筑精固的房居,为招募壮勇,走遍了土地肥沃的阿开亚。我们来到那里,发现英雄墨诺伊提俄斯已在屋内,还有你和你身边的阿基琉斯。裴琉斯,年迈的车战者,正在墙内的庭院,烧烤牛的肥腿,奉祭给喜好炸雷的宙斯。他手拿金杯,把闪亮的醇酒泼洒经受火焚的祭品。其时,你俩正忙着肢解切割牛的躯体。当我们行至门前站定,阿基琉斯惊诧地跳将起来,抓住我们的手,引我们进屋,请我们人座,摆出接待生客的佳肴,使来者得到应有的一切。当我们满足了吃喝的愉悦,我就开口说话,邀请你俩参战,二位满口答应,聆听了两位父亲的教诲。年迈的裴琉斯告诫阿基琉斯,他的儿子,永远争做最好的战将,勇冠群雄。而对你,墨诺伊提俄斯,阿克托耳之子,亦有一番嘱告:‘我的孩子,论血统,阿基琉斯远比你高贵,但你比他年长。他比你有力,远比你有力,但你要给他一些忠告,有益的劝导,为他指明方向。他会顾及自己的进益,听从你的劝告。’这便是老人对你的嘱咐,而你却已忘得一干二净。然而,即便是现在,你仍可进言聪明的阿基琉斯,他或许还会听从你的劝说。谁知道呢?凭藉神的助信,你或许可用恳切的规劝唤起他的激情;朋友的劝说自有它的功益。但是,倘若他心知的某个预言拉了他的后腿,倘若他那尊贵的母亲已告诉他某个得之于宙斯的信息,那就让他至少派你出战,率领其他慕耳弥冬人——你的出现或许可给达亲人带来一线胜利的曙光。让他给你那套璀璨的铠甲,他的属物,穿着它投入战斗;这样,特洛伊人或许会把你当他,停止进攻的步伐,使苦战中的阿开亚人的儿子们得获一次喘息的机会——他们已精疲力尽。战场上,喘息的时间总是那样短暂。你们,息养多时的精兵,面对久战衰惫的敌人,可以一鼓作气,把他们赶回特洛伊,远离我们的营棚和海船。”

  奈斯托耳一番说道,催发了帕特罗克洛斯胸中的战斗激情,他沿着海船跑去,回见阿基琉斯,埃阿科斯的后代。然而,当帕特罗克洛斯跑至高贵的俄底修斯统领的海船——阿开亚人集会和绳法民俗习规的地方,建竖着敬神的祭坛——他遇到了股腿中箭的欧鲁普洛斯,埃阿蒙卓越的儿子,正拖瘸着伤腿,撤离战斗,肩背和脸上滚淌着成串的汗珠,伤口血流不止,颜色乌红。然而,他意志刚强,神色坚定。看着这般情景,墨诺伊提俄斯强壮的儿子心生怜悯,为他难过,用长了翅膀的话语,对他说道:“可怜的人!达奈人的王者,我的首领们,你们的命运真有这般凄惨?——在远离亲友和故土的特洛伊地面,用你们闪亮的脂肪,饱喂奔走的饿狗!现在,宙斯钟爱的壮士欧鲁普洛斯,告诉我,阿开亚人是否还能,以某种方式,挡住高大的赫克托耳?抑或,他们已生还无门,必将碰死在他的枪尖?”

  听罢这番话,带伤的欧鲁普洛斯答道:“告诉你,卓越的帕特罗克洛斯,阿开亚人将无力继续自卫,他们将被撵回乌黑的海船。所有以往作战最勇猛的壮士,此时都已卧躺船边,带着敌人手创的创伤或枪痕——特洛伊人的勇力一直在不停地添增!过来吧,至少也得救救我,扶我回到乌黑的海船,替我挖出腿肉里的箭镞,用温水洗去黑红的污血,敷上镇痛的、疗效显著的枪药——人们说,你从阿基琉斯那儿学得这手本领,而阿基琉斯又受之于开荣,马人中最通情理的智者。至于我们自己的医士,我想,马卡昂已经受伤,躺在营棚里,本身亦需要一位高明的医者,而波达雷里俄斯还战斗在平原上,顶着特洛伊人的重击。”

  听罢这番,墨诺伊提俄斯强壮的儿子说道:“此事不太好办,英雄欧鲁普洛斯,我们该如何处置?我正急着回赶,将格瑞尼亚的奈斯托耳,阿开亚人的监护,托我的口信带给阿基琉斯,战场上的心魂。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能撇下你,带着钻心刺骨的伤痛。”

  言罢,他架起兵士的牧者,走向营棚。一位伴从见状,席地铺出几张牛皮,帕特罗克洛斯放下欧鲁普洛斯,用刀子,从腿肉中剜出锋快犀利的箭镞,用温水洗去黑红的污血,把一块苦涩的根茎放在手里拍打,敷在伤口上,止住疼患——此物可平镇各种伤痛。伤口随之干化,鲜血止涌断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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