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卷
第04卷
其时,众神正坐在宙斯身边商议,在那黄金铺地的宫居。女神赫蓓正给他们逐个斟倒奈克塔耳,众神举着金杯,相互劝祝喝饮,俯视着特洛伊人的城。突然,克罗诺斯之子张嘴发话,意欲激怒赫拉,以挑衅的口吻,挖苦道:“女神中,有两位是墨奈劳斯的助佑,阿耳戈斯的赫拉和波伊俄提亚人的雅典娜[●]。瞧这二位,端坐此地,极目观望,悠。冶自得,而爱笑的阿芙罗底忒却总是形影不离地保护她的宠人,替他挡开死的精灵——刚才,她让自以为必死无疑的帕里斯死里逃生。然而,胜利的硕果,毫无疑问,已归属阿瑞斯钟爱的墨奈劳斯。现在,让我们考虑事情发展的归向,是再次挑起惨烈的恶战和痛苦的搏杀,还是让他们缔结和约,言归于好。但愿这一结局能让各位满意,给每一位神祗带来愉悦,使普里阿摩斯王的城堡人丁兴旺,使墨奈劳斯带着阿耳戈斯的海伦返回家乡。”
●波伊俄提亚人的雅典娜:直译为“阿拉尔科墨奈的雅典娜”;阿拉尔科墨奈是波伊俄提亚境内的一个城镇,设有雅典娜的祭坛。
宙斯如此一番说告,而雅典娜和赫拉却自管小声啼咕,坐得很近,谋划着如何使特洛伊人遭殃。雅典娜静坐不语,面带愠色,对宙斯,她的父亲;狂烈的暴怒揪揉着她的心房。但是,赫拉却忍受不了心中的愤怒,对宙斯说道:“克罗诺斯之子,可怕的王者,你说了些什么?试想让我的努力一无所获,付之东流?我曾汗流浃背,把驭马赶得精疲力尽,为了召聚起军队,给普里阿摩斯和他的儿子们送去灾愁。做去吧,宙斯,但我等众神绝不会一致赞同。”
一番话极大地烦扰了宙斯的心境,乌云的汇聚者答道:“不知足的赫拉!普里阿摩斯和他的儿子们究竟给你造成了多大的痛苦,使你盛怒至此,念念不忘捣毁伊利昂,捣毁这座坚固的城堡?看来,你是不想平息胸中的暴怒,除非破开城门,砸毁高大的墙垣,生吞活剥了普里阿摩斯和他的儿子们,连同所有的特洛伊兵众。你爱怎么做都行,但要记住,不要让这次争吵日后给你我带来悲愁。我还有一事奉告,你要牢记心中。将来,无论何时,倘若我想捣毁某个城市,只要我愿意,里面住着你所钟爱的兵民,你可不要出面遮挡,冲着我的盛怒,而应让我放手去做,因为我已给你这次允诺,尽管违背我的心意。在太阳和星空之下,凡人居住的所有城市中,神圣的特洛伊是我最珍爱的堡楼,还有普里阿摩斯和他的手握粗重的(木岑)木杆枪矛的兵勇。在那里,我的祭坛从来不缺足份的供品,不缺满杯的奠酒和甜美的熏烟——此乃我们的权益。”
听罢这番话,牛眼睛夫人、女神赫拉答道:“好极了!天底下我最钟爱的城市有三个,阿耳戈斯、斯巴达和路面开阔的慕凯奈——荡平它们,无论何时,倘若它们激起你的愤怒。我将不去保卫它们,和你对抗,也不抱怨你的作为。事实上,即便我抱恨埋怨,不让你摧毁它们,我的努力也不会有任何用处——你比我强健,比我有力。尽管如此,你也不应让我辛苦一场,一无所获;我也是神,我的宗谱也就是你的家族,工于心计的克罗诺斯也是我的父亲,我是他最尊贵的女儿,体现在两个方面,出生次序和同你的关系——我被尊为你的伴侣,而你是众神之王。所以,对于此事,你我要互谅互让,我对你,你对我,而其他不死的神祗自会因袭效仿。现在,你马上命令雅典娜,前往特洛伊人和阿开亚人拼搏的战场,设法使特洛伊人先毁誓约,伤害获胜战场的阿开亚兵壮。”
她言罢,人和神的父亲接受了她的建议,马上指令雅典娜,用长了翅膀的话语:“快去,朝着持洛伊人和阿开亚人的队伍,设法使特洛伊人先毁誓约,伤害获胜战场的阿开亚兵壮。”
宙斯的话语催励着早已迫不及待的雅典娜,她急速出发,从俄林波斯山巅直冲而下,像工于心计的克罗诺斯之子抛出的一颗流星,一个对水手或一支庞大军队的预兆,光芒四射,迸放出密密匝匝的火花。就像这样,帕拉丝·雅典娜朝着地面疾扫,落脚在两军之间,把观望者惊得目瞪口呆,驯马好手特洛伊人和胫甲坚固的阿开亚兵汉。队伍中,人们会惊望着自己的近邻,说道:“瞧这个势头,难道我们又将面临残酷的战争,嚣闹的拼搏?仰或宙斯,这位调控凡间战事的尊神,有意使我们双方言归于好?”
有人会如此嘀咕,队伍中的阿开亚人和特洛伊兵壮。雅典娜以一位勇士的形象,劳多科斯,安忒诺耳之子,一位强有力的枪手,出现在特洛伊人的队列,寻觅着神一样的潘达罗斯,希望能把他找到。她梭行人群,找到鲁卡昂的儿子,一位高贵、勇猛的斗士,正昂首挺立,四周拥围着一队队强壮的、携握盾牌的兵勇,随他进兵此地,来自水流湍急的埃塞波斯沿岸。女神站在他的身边,对他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鲁卡昂聪明的儿子,愿意听听我的说告吗?要是有这个胆量,你就对墨奈劳斯发射一枝飞箭,你将因此争得荣誉,博取感激,当着全体特洛伊人,尤其是王子亚历克山德罗斯的脸面。若是让他亲眼看到嗜战的墨奈劳斯,阿特桑斯之子,被你的羽箭射倒,可悲地平躺在柴堆上,你便可先于他人,从他手中得取光荣的战礼。来吧,摆开架势,对着高贵的墨奈劳斯拉响弓弦——要快!但是,别忘了对光荣的射手、狼神阿波罗[●]祈祷,告诉他,当你踏上故乡的土地,回到神圣的城堡泽勒亚,你将给他敬办一次隆重的牲祭,用头胎的羊羔。”
●狼神阿波罗:或许包含“牧羊人的护神”之意。根据原文,亦可作“出生在鲁基亚的阿波罗”解。
雅典娜的话语夺走了他的睿智。他马上拿出磨得溜滑的强弓,取自一头野山羊的权角——当岩羊从石壁上走下,他把一枝利箭送进了它的胸膛。他身披伪装,藏身石壁,一箭扎入山羊的胸腔,打翻在岩面上。山羊头上的权角,长十六掌,一位能干的弓匠把它捆扎起来,将表面磨得精光透亮,安上金铸的弦环。潘达罗斯把弓的一角抵在地上,弯起弓架,上好弦线;有人把盾牌挡在前面,那些勇敢的伙伴,以防阿开亚人善战的儿子们突然站起,在他放箭阿特桑斯之子、嗜战的墨奈劳斯之前,向他扑来。他打开壶盖,拈出一枝羽翎,以前从未用过,致送痛苦的飞箭。他动作迅速,把致命的羽箭搭上弓弦,对光荣的射手、狼神阿波罗作过祈祷,答应当他踏上故乡的土地,回到神圣的泽勒亚城堡。将给神祗敬献一份丰厚的牲祭,头胎的羊羔。他运气开弓,紧捏着箭的糟口和牛筋做就的弓弦,弦线紧贴着胸口,铁的箭镞碰到了弓杆。他把兵器拉成了一个拱环,借大的弯弓鸣叫呻喊,弦线高歌作响,羽箭顶着锋快的头镞飞射出去,挟着暴怒,呼啸着扑向前面的人群。然而,幸福的、长生不老的神祗没有忘记你,墨奈劳斯,尤其是宙斯的女儿,战勇的福佑,此时站在你的面前,替你挡开咬肉的箭头。她挪开箭矢的落点,使之偏离你的皮肉,动作轻快,像一位撩赶苍蝇的母亲,替熟睡的孩儿——她亲自出手,把羽箭导向金质的系带,带扣交合措连、胸甲的两个半片衔接重叠的部位。无情的箭头捣进坚固的带结,穿透精工编织的条层,破开做工精美的胸甲,直逼系在里层的甲片——此乃壮士身上最重要的护甲,用以保护下身和挡住枪矛的冲击,无奈飞矢余劲尤健,连它一起捅穿。箭头长驱直入,挑开壮士的皮肉,放出浓黑的、喷流涌注的热血。
如同一位迈俄尼亚或卡里亚妇女,用鲜红的颜料涂漆象牙,制作驭马的颊片,尽管许多驭手为之垂涎欲滴,它却静静地躺在里屋,作为王者的佳宝,受到双重的珍爱,既是马的饰物,又能为驭者增添荣光。就像这样,墨奈劳斯,鲜血浸染了你强健的大腿,你的小腿和线条分明的踝骨。
看着浓黑的热血从伤口里涌冒出来,民众的王者阿伽门农心里害怕,全身颤嗦,嗜战的墨奈劳斯自己亦吃惊不小,吓得混身发抖;不过,当他眼见绑条和倒勾都在伤口外面时,失去的勇气复又回返他的心头。强有力的阿伽门农悲声哭诉,握着墨奈劳斯的手;伙伴们围聚一旁,呜咽抽泣。阿伽门农哭道:“亲爱的兄弟,我所封证的誓约给你带来了死亡,让你孤身一人,奋战在我们眼前,面对特洛伊兵壮。现在,特洛伊人已把你射倒,践踏了我们的誓约。然而,我们的誓言不是儿戏,羔羊的热血不会白流,泼出去的不掺水的奠酒会有报应,紧握的右手不是虚设的仪酬!倘若俄林波斯大神不及马上了结此事,日后也会严惩不贷;逾规越矩者将付出惨重的代价,用他们自己的头颅,还有他们的妻子和孩童。我心里明白,我的灵魂知道,这一天必将到来;那时,神圣的伊利昂将被扫灭,连同普里阿摩斯和他的手握粗长的(木岑)木杆枪矛的兵壮。宙斯,克罗诺斯之子,端坐在天上的房居,高高的王庭,将亲自挥动责惩的埃吉斯,在他们头顶,出于对这场欺诈的义愤。这一切终将发生,不可避免。然而,我将为你承受巨大的悲痛,墨奈劳斯,倘若你撒手人寰,中止命运限定的人生。我将带着耻辱,回到干旱的阿耳戈斯,因为阿开亚兵勇马上即会生发思乡的幽情,而我们,为此,将不得不把阿耳戈斯的海伦留给普里阿摩斯和特洛伊人,为他们增光。至于你,特洛伊的泥土将蚀烂你的骸骨,因为你已死在这里,撇下远征的功业,未尽的战斗。某个特洛伊小子会高兴地跳上墨奈劳斯的坟冢,趾高气扬地吹喊:‘但愿阿伽门农以此种方式对所有的敌人发泄暴怒——像这次一样,徒劳无益地统兵至此,而后劳师还家,回到他所热爱的故乡,海船里空空如也,撇下了勇敢的墨奈劳斯。’此人会这般胡言,气得我恨不能裂地藏身!”
听罢这番话,棕发的墨奈劳斯宽慰道:“勇敢些,不要吓坏了会战此地的阿开亚人。犀利的箭镞没有击中要害,闪亮的腰带挫去了它的锋芒,底下的束围和铜匠精心制作的腹甲挡住了它的冲力。”
听罢这番话,强有力的阿伽门农答道:“但愿伤情真如你说的那样,墨奈劳斯,我的兄弟。不管怎样,医者会来治疗你的伤口,敷设配制的枪药,止住钻心的疼痛。”言罢,他转而命嘱塔耳苏比俄斯,他的神圣的使者:“塔耳苏比俄斯,全速前进,把马卡昂叫来,阿斯克勒丕俄斯之子,手段高明的医士,察治阿特柔斯之子、嗜战的墨奈劳斯的伤情——某个擅使弓箭的射手,某个特洛伊人或鲁基亚人射伤了他:对射手,这是一份光荣;但对我们,它却带来了忧愁。”
听罢此番嘱告,使者谨遵不违,穿行在身披铜甲的兵群中,觅寻勇士马卡昂,只见后者正挺立在那边,身旁围站着一队队携带盾牌的兵勇,跟随马卡昂进兵此地,来自特里卡,马草丰肥的去处,使者在他身边站定,开口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行动起来,阿斯克勒丕俄斯之子,强有力的阿伽门农要你过去,察治阿开亚人的首领墨奈劳斯的伤情——某个擅使弓箭的射手,某个特洛伊人或鲁基亚人射伤了他:对射手,这是一份光荣;但对我们,它却带来了忧愁。”
一番话催发了马卡昂的激情。他们穿越人群,疾行在阿开亚人占地宽广的营伍,来到棕发的墨奈劳斯中箭负伤的地方——首领们围成一圈,守护在他的身边;医者在人群中站定,一位神样的凡人。他从腰带的扣合处拔出箭矢,下手迅捷,锋利的倒钩顺势向后,崩裂断损。接着,他依次松开腰带和下面的束围,以及铜匠为他精心制作的腹甲,找到凶狠的飞箭扎出的伤口,吸出里面的淤血,敷上镇痛的枪药——很久以前,出于友好的意愿,光荣将此药赠送其父。
在他们忙于照料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之际,特洛伊人全副武装的队列却正在向前挺进。阿开亚人重新武装起来,拼战的念头复又占据了他们的心灵。这时,你不会看到卓越的阿伽门农沉睡不醒或畏缩不前,不思进击——不!阿伽门农渴望搏杀——人们由此争得功名。他把驭马和战车,闪着耀眼的铜光,留在身后,马儿喘着粗气,由他的助手欧鲁墨冬、裴莱俄斯之子普托勒迈俄斯的儿子带往一边。阿伽门农命他就近看管马匹,以备急用——疲劳可能拖累他的四肢,吆喝制统偌大的一支军伍。他迈开双腿,大步穿行在营伍中。当看到那些紧勒着快马的头缰,求战心切的达亲驭手时,他就站到他们身边,热切地鼓励道:“阿耳吉维壮士们,切莫松懈,保持旺盛的战斗热情。。父亲宙斯不会帮助说谎的特洛伊人——他们首先践毁双方的誓约,鹰鹫会吞食他们鲜亮的皮肉。而我们,我们将带走他们钟爱的妻子和无助的孩童,用我们的海船,在荡平这座城堡之后!”
但是,当他发现有人试图躲避可恨的搏杀,便会声色俱厉,恶狠狠地破口骂道:“嘿,阿耳吉维人,手持强弓的斗士,怎么,胆怯了?你们还要不要脸!为何呆呆地站在这里,迷迷惘惘,像一群雌鹿,跑过一大片草地,累得筋疲力尽,木然而立,丢尽了最后一分勇气?就像这样,你们本然站立,迷迷惘惘,泯灭了战斗的意志。你们在等盼什么呢?想等到特洛伊人把你们逼至灰色大海的滩沿,赶回你们停放船尾坚固的海船的地方,然后再看看克罗诺斯之子会不会伸出他的大手,把你们保护起来?”
就这样,阿伽门农穿行在队伍里,整顿编排迎战的阵容,挤过密集的人群,来到克里特人的队列;兵勇们正积极备战,拥聚在骁勇的伊多墨纽斯周围。伊多墨纽斯,像一头壮实的野猪,站立在前排之中,而墨里俄奈斯则催督着后面的队伍。见此情景,民众的王者阿伽门农心里高兴,当即用欣赏的口吻,对伊多墨纽斯说道:“伊多墨纽斯,我敬你甚于对其他达奈人,驾驭快马的战勇,无论是在战斗,在其他任何行动,还是在我们的盛宴中——阿耳吉维人的首领在调缸里匀和王者的饮料,闪亮的醇酒。即使其他长发的阿开亚头领喝完了自己的份额,你的酒杯却总是满斟如初,像我的一样,想喝就喝,尽情地享用。干起来吧,准备战斗;让大家看看,你平日的自誉不是吹牛!”
听罢这番话,克里特人的王者伊多墨纽斯答道:“阿特柔斯之子,相信我,我将成为你坚强可靠的战友,一如当初允诺的那样——那一天,我点过我的头。去吧,鼓动其他长发的阿开亚战勇,以便迅速出击,特洛伊人已毁弃誓约,此事将在日后给他们带来死亡和悲痛——他们践踏了我们誓封的信咒。”
他言罢,阿特柔斯之子心中欢喜,迈步前行,穿过密集的人群,见到了大小两位埃阿斯,全副武装,四周围站着一大群步兵。如同一位看放山羊的牧人,从山岗上瞧见一片乌云,正从海空向岸边压来,卷着西风的威烈,尽管悬在远处的海空,他已看到云层乌黑一团,胜似黑漆,正穿越大洋,汇聚起一股旋风;见此情景,牧人浑身发抖,赶起羊群,躲进山洞。就像这样,队伍运行在两位埃阿斯周围,一队队密密匝匝的人群,强壮、神佑的年轻兵勇,黑魆魆的一片,携带着竖指叠错的盾牌和枪矛,迎面战争的凶狂。见此情景,民众的王者阿伽门农心里高兴,开口喊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两位埃阿斯,身披铜甲的阿耳吉维人的首领,对你们二位,我无须发号施令——催督你们吗?那是多余的;你们已鼓动起部属,准备喋血苦斗。哦,哦,父亲宙斯,雅典娜,阿波罗,要是我的部下人人都有这种精神,那么,普里阿摩斯王的城堡就会对我们俯首,被我们攻占,劫洗!”
言罢,他离别二位,继续巡会军队的酋首,只见奈斯托耳,来自普洛斯的吐词清亮的演说者,正忙着整顿队伍,催督伙伴们前进,由各位首领分统,高大的裴拉工、阿拉斯托耳和克罗米俄斯,连同强有力的海蒙,以及丕阿斯,兵士的牧者。首先,他把驾车的壮勇放在前头,连同驭马和战车,让众多勇敢的步卒跟行殿后,作为战斗的中坚,然后再把胆小怕死的赶到中间;这样,即便有人贪生,也只好硬着头皮战斗。他首先命令战车的驾驭者,要他们紧紧拉住缰绳,不要让惊马打乱兵勇的队阵:“谁也不许自恃驭术高强或凭借自己的勇猛,冲出队阵,独自和特洛伊人搏斗;也不许弃战退却,这样会受到敌人的逼攻。当车上的枪手遇到敌方的战车,要用长枪刺击对手——这是近身、激烈的战斗。你们的前辈就是这样攻破城堡,捣毁墙垣,凭着这种战术,这股精神。”
老人话声朗朗,用得之于以往征战的老经验激励部属。见此情景,民众的王者阿伽门农心里高兴,开口喊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老壮士,但愿你的膝腿也像你的心胸一样充满青春的豪气,但愿你强壮如初。可惜啊,凡人不可避免的暮年使你变得衰弱;但愿某个兵勇接过你的年龄,而你则变成我们队伍里的一个年轻人!”
奈斯托耳,格瑞尼亚的车战者,答道:“是的,阿特柔斯之子,我也恨不得自己能像当年一样,像我放倒卓越的厄鲁菲利昂时那般强壮。然而,神明不会把一切好处同时赋予凡人;如果说那时我年轻力壮;现在我已是白发老翁。尽管如此,我仍将站在驭者的行列,催督他们战斗,通过训诫和命令——此乃老人的权利和光荣。年轻的枪手将用长矛战斗,这些比我远为青壮的后生,对自己的力量充满信心。”
听罢这番话,阿特柔斯之子心中欢喜,迈步前行,只见裴忒俄斯之子墨奈修斯,战丰的驾驭者,闲站人群,无所事事,周围拥站着呼啸战场的雅典卒兵。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站在他们近旁,身边排列着凯法勒尼亚人的队伍,决非不堪一击的散兵,站候等待,还不曾听到战斗的呼声,而赴战的序列也还只是刚刚形成,甫始展开,准备厮杀的阿开亚兵汉和驯马的特洛伊人。所以,他们只是站立等盼,等待着另一支阿开亚部队开赴战场,扑向特洛伊人,开始激烈的战斗。眼见此般情景,全军的统帅阿伽门农开口斥训,放开嗓门,用长了翅膀的话语:“裴忒俄斯之子,神祗助佑的王者,还有你,心计诡诈,精明贪婪的头领,这是怎么回事?为何站立此地,畏缩不前,左顾右盼?你俩的位置应在队伍的最前排,面对战火的炙烤。别忘了,每当阿开亚人摆开赐宴首领的佳肴,你俩总是最早接到我的邀请。你们放开肚皮,尽情吞嚼烤肉,开怀痛饮蜜一样香甜的酒浆。但现在,你们却想兴高采烈地观看十支阿开亚人的队伍,挺着无情的铜矛战斗!”
听他言罢,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恶狼狠地看着他,说道:“这是什么话,阿特柔斯之子,嘣出了你的齿隙?你怎可说我退缩不前,当着我们阿开亚人催激起凶险的战神,扳倒驯马能手特洛伊人的时候?看着吧,如果你乐意并且愿意,忒勒马科斯的父亲将和特洛伊人的一流战将,驯马的好手,杀个你我不分!收起你的废话,你的咋咋呼呼!”
眼见俄底修斯动了肝火,强有力的阿伽门农笑着答道,收回了他的责斥:“莱耳忒斯之子,神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我不应过多地责备你,也不该命令你;我知道你的内心充满善意。你我所见略同。不要见怪,这一切日后自会烟消云散,如果我们刚才说了些刺伤感情的言语。愿神明把我们的气话抛上云头!”
言罢,他别了俄底修斯,继续巡会军队的酋首,只见图丢斯之子,勇猛豪强的狄俄墨得斯,站在制合坚固的战车里,驭马的后头,身边站着卡帕纽斯之子塞奈洛斯。见着狄俄墨得斯,全军的统帅阿伽门农开口斥训,放开嗓门,用长了翅膀的话语:“这是干什么,经验丰富的驯马者图丢斯的儿子?为何退缩不前,呆视着拼战的空道?这绝不是图丢斯的作为,羞涩地蜷缩在后头,他总是冲在伙伴们前面,击打敌人。此乃别人的称说,那些目睹他冲杀的战勇。我本人从未眼见,也不曾和他聚首,但人们都说他是首屈一指的英雄。不错,他曾来过慕凯奈,但不是前来攻战,而是作为客人和朋友,偕同神一样的波鲁内开斯,为了招聚一批兵勇,前往捣平塞贝神圣的墙堡。他们好说歹说,求我们拨出一支善战的军伍。我的乡胞倒是乐意帮忙,使来者如愿以偿,无奈宙斯送来不祥的预兆,使他们改变了主张。这样,征战塞贝的部队登程出发,一路走去,来到阿索波斯河畔,岸边芳草萋萋,河床芦苇丛生。在那里,阿开亚人要图丢斯带着讯告,捷足先行。他匆匆上路,遇到大群的卡德墨亚人,聚宴在强壮的厄忒俄克勒斯的厅堂。尽管人地生疏,调驯烈马的图丢斯面不改色,对着众多的卡德墨亚壮汉,激挑他们使出每一分力气,和他赛比争雄。他轻而易举地击败了所有的对手,在每一个项目里——雅典娜使他气壮如牛。由此激怒了卡德墨亚人,鞭赶快马的车手。他们设下埋伏,截拦在他的归途,聚起众多的壮士,五十之众,由两位首领制统,海蒙之子、神一样俊美的迈昂,和奥托福诺斯之子、战斗中犟悍瞟勇的波鲁丰忒斯。然而,图丢斯给这帮人送去了可耻的死亡,杀了所有的伏击者,只有一个例外——遵照神的兆示,他让迈昂一人生还。这便是图丢斯,埃托利亚壮勇。然而,他的儿子却不如他勇猛——倒会巧嘴争辩,使父亲莫可比及!”
阿伽门农声色俱厉,强壮的狄俄墨得斯没有还嘴,已被尊贵的王者,被他的辱骂慑服。但光荣的卡帕纽斯之子此时启口说话,答道:“不要撒谎,阿特柔斯之子;对这一切,你知道得清清楚楚。我们敢说,和我俩的父亲相比,我们远为出色。是我门,攻破了七门的塞贝,虽然和前次相比,我们带去的人少,而城墙却更为坚固。我们服从神的兆示,接受宙斯的助佑,而他们却送命于自己的莽撞和犟拗。所以,就荣誉而言,你绝不要把我们的父亲和我们相提并论。”
听罢这番话,强壮的狄俄墨得斯恶狠狠地看着他,说道:“朋友,不要大声喧嚷,听我的。我不抱怨阿伽门农,我们的统帅,他在激策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投入战斗。这是他的光荣,如果阿开亚兵汉击败了特洛伊人,攻占了神圣的尹利昂。但是,如果阿开亚人成片地倒下,他将承受巨大的苦痛。来吧,让我们敞开自己的心房,拥抱狂烈的战斗!”
言罢,他抬腿跳下战车,双脚着地,全副武装,随着身子的运动,胸前的铜甲发出可怕的声响。此般赫赫威势,即便是心如磐石的战将,见了也会发抖。
正如巨浪击打涛声震响的海滩,西风卷起峰尖,一浪接着一浪地冲刷,先在海面上扬起水头,然后飞泻下来,冲荡着滩沿,声如滚雷,水波拱卷,对着突兀的岩壁击撞,迸射出四溅的浪花,达奈人的队伍,一队接着一队,蜂拥而至,开赴战场;各位首领统带着自己的部属。他们静静地行进——无法想像如此众多的战勇,慑于头领们的威严,全都紧闭喉门,一言不发,肃然前行,浑身铜光闪烁,穿戴精工制作的铠甲。特洛伊人的队伍则是另一种景象:如羊群一般,成千上万,挤在一位资产丰足的阔佬的农庄,熙熙攘攘,等待着献出洁白的鲜奶,人手的挤压,听到羊羔的呼唤,发出咩咩的叫声,持续不断——就像这样,特洛伊人喊声嘈响,拥挤在宽长的队列里。他们没有一种共通的话语,共同的语言,故言谈杂乱无章;兵勇们应召来自许多不同的国邦。阿瑞斯催赶着他们前进,而灰眼睛的雅典娜则督励着阿开亚兵壮。恐惧策赶着他们,还有骚乱和暴戾无情的争斗——杀人狂阿瑞斯的姐妹和伙伴——当她第一次抬头时,还只是个小不点儿,以后逐渐长大,直到足行大地,头顶蓝天。现在,她在两军间播下仇恨的种子,穿走在兵流里,加剧着人们的苦痛。
其时,两军相遇,激战在屠人的沙场上,盾牌和枪矛铿锵碰撞,身披铜甲的武士竞相搏杀,中心突鼓的皮盾挤来压去,战斗的喧嚣一阵阵地呼响;痛苦的哀叫伴和着胜利的呼声,被杀者的哀叫,杀人者的呼声,泥地上碧血殷红。像冬日里的两条莽暴的激流,从山脊上冲涌下来,直奔沟谷,浩荡的河水汇成一股洪流,挟着来自源头的滚滚波涛,飞泻谷底,声如雷鸣,传至远处山坡上牧人的耳朵——就以这般声势,两军相搏,喊声峰起,疲苦卓绝。
安提洛科斯率先杀死一位特洛伊首领,前排里骁勇的战将,萨鲁西阿斯之子厄开波洛斯。他首先投枪,击中插顶马鬃的头盔,坚挺的突角,铜尖扎进厄开波洛斯的前额,深咬进去,捣碎头骨,浓黑的迷雾蒙住了他的眼睛。他栽倒在地,死于激战之中,像一堵翻塌的墙基。他猝然倒地,强有力的厄勒菲诺耳,卡尔科冬之子,心胸豪壮的阿邦忒斯人的首领,抓起他的双脚,把他从枪林矛雨中拖拉出来,试图以最快的速度抢剥铠甲,无奈事与愿违,夺甲之举殊断于起始之中。在他拖尸之际,勇猛豪强的阿格诺耳看准了他的胁助——后者弯身弓腰,边肋脱离了战盾的防护——送手出枪,铜尖的闪光酥软了他的肢腿,魂息离他而去。为了争夺他的躯体,双方展开了一场苦斗,特洛伊人和阿开亚兵壮,像饿狼一般,互相扑击,人冲人杀,人死人亡。
鏖战中,忒勒蒙之子埃阿斯杀了安塞米昂之子西摩埃西俄斯,一位风华正茂的未婚青年。母亲把他生在西摩埃斯河边,其时正偕随她的父母从伊达山上下来,前往照管他们的羊群。所以,孩子得名西摩埃西俄斯;然而,他已不能回报尊爱的双亲,养育的恩典;他活得短促,被心胸豪壮的埃阿斯枪击,打在右胸上——因他冲锋在前——奶头边,青铜的枪矛穿透了胸肩。他翻倒泥尘,像一棵杨树,长在洼地里,大片的草泽上,树干光洁,但顶部枝桠横生;一位制车的工匠把它砍倒,用闪光的铁斧,准备把他弯成轮轱,装上精制的战车。杨树躺在海岸上,风干在它的滩沿。就像这样,安塞米昂之子西摩埃西俄斯躺在地上,送命在埃阿斯手中,其时,胸甲锃亮的安提福斯,普里阿摩斯之子,对着埃阿斯投出一枝飞矛,隔着人群,枪尖不曾碰上目标,但却击中琉科斯,俄底修斯勇敢的伙伴,打在小腹上——其时正拖着一具尸体——他松开双手,覆倒在尸躯上。眼见朋友中枪倒地,俄底修斯怒不可遏,从前排里跳将出来,头顶闪亮的铜盔,跨步进逼,目光四射,挥舞着闪亮的枪矛。特洛伊人畏缩退却,面对投枪的壮勇。他出枪中的,击倒了德漠科昂,普里阿摩斯的私生子,来自阿布多斯,从迅跑的马车上。俄底修斯出枪把他击倒,出于对伙伴之死的愤怒,铜尖扎在太阳穴上,穿透大脑,从另一边穴眼里钻出,浓黑的迷雾蒙住了他的双眼。他随即倒地,轰然一声,铠甲在身上铿锵作响。特洛伊人的首领们开始退却,包括光荣的赫克托耳,而阿耳吉维人放声吼叫,拖回尸体,冲向敌军的纵深。其时,阿波罗怒火中烧,目睹此般情景,从高高的裴耳伽摩斯顶面,大声激励着特洛伊兵勇:“振作起来,调驯烈马的特洛伊人,不要在战斗中向阿耳吉维人屈服!他们的皮肉不是石头,也不是生铁,可以挡住咬肉的铜矛。出击吧,捅穿他们!阿基琉斯,美发塞提丝的儿子早已罢战不出,和海船作伴,沉迷在盛怒的苦辣中!”
城堡上,阿波罗大声疾呼,而宙斯的女儿特里托格内娅,最光荣的女神,此时巡行在战场上,督励着每一个临阵退却的阿开亚人。
其时,死的命运逮住了狄俄瑞斯,阿马仑丘斯之子;一块粗莽的石头砸在右腿的脚踝旁,出自一位斯拉凯壮勇的投掷,裴罗斯,伊勃拉索斯之子,来自埃诺斯疆土。无情的石块打烂了两边的筋键和腿骨;他仰面倒在泥地里,伸出两手,希求同伴的援救,他所钟爱的朋友,喘吐出生命的魂息。投石者赶至他的身旁,壮士裴罗斯,一枪扎在肚脐边,和盘捣出腹肠,满地涂泻,浓黑的迷雾蒙住了他的眼睛。
裴罗斯匆匆回跑,埃托利亚人索阿斯出枪击中他的胸部,奶头的上方,铜尖扎进肺叶;索阿斯赶上前去,把沉重的枪矛拔出他的胸脯,抽出利剑;捅开他的肚皮,结果了他的性命,但却不曾抢剥铠甲——裴罗斯的伙伴们围站在朋友身边,束发头顶的斯拉凯战勇,手握粗长的枪矛,把他捅离遗体,尽管他强劲有力,雄勃高傲。逼得他节节后退,步履踉跄。这样,泥尘里并排躺着两位壮勇,摊撒着肢腿,一位是斯拉凯人的头领,另一位是身披铜甲的厄利斯人的王贵;成群的兵勇倒死在他们周围。
其时,如果有人迈步战场,他已不能嘲讽战斗不够酷烈,任何人,尚未被投枪击中,尚未被锋快的铜矛扎倒,转留在战阵之中,由帕拉丝·雅典娜牵手引导,挡开横飞的矢石和枪矛。那一天,众多的特洛伊人和阿开亚兵壮叉腿躺倒在泥尘里,尸身毗接,头脸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