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泓女士
宇泓女士
宇泓女士看完黄姗的信,满脸通红,谁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满脸通红,两眼也是水汪汪的,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看完信后,她就坐回到自己的座位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在翻一本书,其他人都围在电脑前惊惊怪怪地看黄姗的信。老洪和老李最先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他们什么也没说,老洪先叹了口气,接下来老李也叹了口气。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叹气。叹完气后,他们就各自坐下了,然后就是雷打不动地翻桌上的那几张报纸,那是昨天他们都已看过的报纸,今天的新报纸还没有来,他们就只能看昨天的旧报了。
宇泓是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长相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经常爱激动,一激动就脸红。黄姗没走时,在信息处,两人的关系最好,说是关系好,其实就是两人在一起时话还多一些,因为宇泓这个女人没什么朋友,在这种情况下,黄姗的存在对她来说,显得就很重要。黄姗说走就走了,她就有些孤独,没有人爱和她说话。这种状态已经很久了。几年前宇泓这女人还是名职工,在这个局里干一些杂事,那时她已经结婚了,丈夫就是现在这位下岗的技术员。那时丈夫正满怀信心地想成为工厂里的工程师,正当丈夫为远大理想而努力时,工厂改革减员,丈夫就下岗了。当然这都是后话了。当职工的宇泓看着身边的人都是国家干部,她就有些急,这种心情可以理解。都是八小时上班,自己觉得也并没有比别人少干,别人却是干部自己是职工,工资少不说,还有许多不公平的待遇。比较失落的宇泓女士,不知是从哪一天,就和冯副局长有些说不清楚。其实这种不清楚只是人们的感觉,谁也没有看见什么,更没有抓到什么。冯副局长是几年前从部队上转业到局里来的,转业之前就是师级干部,据说是因为作风问题而被处理转业的。这也是听说,但有一点大家都知道,那就是冯副局长的老婆是自杀死的。自杀的原因是,冯副局长,那时还是冯师长一直和老婆感情不和,闹了许多年的离婚,老婆是他从农村带到部队里来的。老婆还在农村时,两人就闹得不可开交,后来老婆提出,如果让她随军就同意离婚,结果是随了军也没离成。再后来老婆就自杀了,自杀之后,老冯就转业了。人们就相传,老冯是因为作风问题才转的业。
宇泓和老冯不清白,自然也是人们的猜测。原因是那一阵子,宇泓经常往老冯的办公室跑。老冯没事时也很愿意找宇泓说话,那时宇泓刚结婚不久,还年轻。又过了不久,宇泓就参加了市里的党校学习。这是老冯亲自推荐的,这事大家都知道。党校学习之后,宇泓就转干了,来到了老冯分管的信息处。
从那以后,人们有千条万条理由认定,宇泓这个女人是和老冯有一腿的。究竟有没有一腿谁也说不清,这种事本身也说不清,越说不清,就越是有事。从此,宇泓就经常爱激动,一激动就脸红。自此,宇泓就没有了什么朋友。平时还能和宇泓这个女人说上一些话的就只有黄姗了,她这一走,宇泓心里就很不是个味。
其实人们不愿意理宇泓这个女人还有别的原因。人们最不满意的是,她经常分不清哪是单位哪是家。
说到这里就要说一说宇泓的家了,其实她的家很简单,一个在工厂里当技术员的丈夫,还有一个儿子。丈夫的工厂离机关不远,起初儿子所在的幼儿园离机关也不远。机关的福利还不错,每个月都有一百多块的伙食补助。丈夫工厂也有食堂,搞得却不好,儿子上幼儿园时,先是丈夫每天中午来到机关很准时,就和上下班一样。然后就是宇泓为丈夫和自己去食堂打饭,不一会,热气腾腾锅是锅碗是碗地端回来。接下来就围在办公桌前和丈夫一起,有声有色地吃。其实这么做也没什么,关键是她丈夫这个人,很不把自己当外人,不停地和所有信息处的人打招呼,就跟到了自己家里一样。吃完饭仍没走的意思,而是大模大样地坐下来,稀里哗啦地翻报纸,这一点刚开始大家也能理解,工厂里看报的机会少,借此机会学习学习,也没什么不好。最主要的是,他翻了一会儿报纸仍没有走的意思。机关的人大都有午睡的习惯,尤其是老洪老李等人,年纪大了,不休息一会儿下午上班就很难受。办公室里有沙发,躺一会儿,倚一会儿,总之机关的人都是要休息一下的。宇泓的丈夫这时仍不走,仍很响地翻报纸。以老洪为代表的一干人等就有些不高兴了,老洪这时就干咳一声说:小吴哇,你们到上班时间了吧?一般人是能听出这句话的弦外之音的,该干啥就干啥去了。小吴这个人却不把老洪的话放在心上,只冲老洪笑一笑说:还早呢,你们休息,我给你们站岗。他以为他的话很幽默,说完不看别人的脸色,倒是把自己先给搞笑了。
小吴这个人,吃亏就吃在太自以为是上,包括后来他的下岗。当然宇泓这个女人是听出来老洪的弦外之音了,但她觉得老洪等人纯属没事找事。自己的丈夫在办公室呆一会儿怎么了,不就是呆一会儿么,又没吃你又没喝你,办公室又不是你老洪一个人的。宇泓这么想过了,就觉得丈夫这样没有什么不好,让丈夫在有空调的办公室里休息一个中午是很正常的事儿。丈夫毕竟是自己的,自己不心疼还有谁心疼?小吴厚着脸皮在办公室这么耗着,有一多半的责任应该要由宇泓来负。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宇泓是属于什么样层次的女人。看来老冯让她去党校学习也没能让她高尚起来。
这样一来,大家都对宇泓这个女人有意见,很不把她当回事儿,后来宇泓的儿子大了,上学了。学校就在机关的后面,这回不是小吴一个人来了,还带来了他们的儿子。一家三口在中午时分,前呼后拥地来到机关。自从儿子上了小学,一家人才发现儿子的智商有点问题。其实在这之前人们早就看出来了,就是宇泓和小吴没看出来。孩子是自己的好,看哪都那么可心可眼。直到上了小学,能算出一位数的加法,两位数就掰扯不明白了。还有的就是识字,今天学会了明天准忘。自从发现儿子是这般模样,宇泓这个女人就长吁短叹。小吴每天中午把儿子带来,一进门,宇泓就开始叹气。宇泓一叹气,老洪就一边唱京戏一边拿着饭盆去打饭。众人就笑。
一家三口都在办公室里,中午的信息处就不得安宁了。傻儿子精力很旺盛,从不知疲倦的样子,看什么都新鲜,呜呜地叫着。能安静下来就是看动画片。信息处有一台上网的电脑,这台电脑是信息处存在下去的理由。是它给机关提供这样那样的信息。为了让儿子安静下来,也许是让儿子能从动画中学到一些知识,宇泓每天中午都给儿子在电脑上放动画片。一放动画片儿子就老实了,一双小眼睛睁得溜圆。动画片是有动效的,每次看动画片儿子都要求把动效放到最大。儿子就和动物一样弱智了。
这样一来可以说信息处就鸡犬不宁了。大家都对宇泓这个女人有意见,老洪老李带头把这意见对姜处长说了,姜处长连屁也没放一个。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在下级面前还好点,在上级面前,更是没有话说。信息处不受人待见,和姜处长的无能也有一定关系。老洪和老李私下里就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从那以后,老洪老李有什么意见也不对姜处长说了,知道说了也是白说,还生一肚子气。
宇泓这个女人表面上看是家庭观念大重,其实骨子里很自私。自私到了都失去了自己。别看丈夫小吴是个下岗的技术员,说话还有些娘娘腔,但在宇泓这个女人的心里可非同一般,让她佩服得五体投地。在家里时,小吴一进家门就有许多话要说,说的都是一些国家大事,从政治说到经济,又从国内说到国外。总之,天上飞的地下跑的,都是他要阐述的对象。这些信息当然大都是他从信息处的报纸中得来的,此时都变成了他自己的观点了。有时也一知半解地看一点哲学书,然后生拉硬扯地和现实联系在一起。这样的丈夫在宇泓这个女人的心目中可就了不得了。丈夫说的话句句都是真理,别人的话都成了谬误。她在机关里张口闭口就是,我家小吴说了。小吴说了这,小吴说了那,成了她的口头语。
小吴在家里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他什么也不需要做,他的主要工作就是看哲学书和看电视,然后就是高谈阔论国际国内的形势。弱智儿子成了他们一块心病,小吴自然有自己的解释,他就冲自己的女人说:贝多芬、毕加索们这些天才都有着生理或者精神上的毛病,但他们却都是天才,谁敢说咱们儿子以后不是个天才?宇泓不敢说自己的儿子不是天才,眼巴巴地望着丈夫小吴,小吴给她点燃了希望的明灯。从那以后,她却有一些瞧不上别人正常的孩子了,觉得别人的孩子是那么的平庸,只有自己的孩子才是天才。在她的眼里儿子就是小毕加索,小贝多芬……
因此,宇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委屈了。在办公室的桌子上,摆满了为儿子买的书,琳琅满目什么内容的都有,她巴望着一不留神儿子就成了天才。丈夫在她的眼里是大天才,儿子在她心里是尚没出道的小天才。她也知道办公室的人对她有意见但她不能为了让大家没有意见而委屈了一对天才。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该怎样还怎样。
自从丈夫小吴下岗以来,她从没有在丈夫自身找原因。她一直认为是丈夫单位的领导太不是个东西,是有意和小吴过不去。这样的天才工厂不用还想用什么样的人?领导这是嫉妒。在这之前,小吴并不让单位的头头待见,嘴上说的比谁都好,可实际做起来,又比谁都差,这种人我们在生活中经常可以见到。平时又清高的很,谁也瞧不起,就自已行,到了关键时刻这种人不下岗让谁下岗?
小吴一下岗,信息处的人们就更容易看到小吴怀才不遇的身影了,他差不多和信息处的人们一起上下班。上班的时候,他搬一把椅子坐在宇泓的身边,把信息处昨天的报纸都拿到自己的眼前,然后很深刻地看报纸,一边看一边思索,叹气摇头。这时他不会说话,他知道他说什么也不会有人搭茬,他知道没人待见他。他此时装了一肚子话,这些话只能回到家里和自己的女人一吐为快了。
中午时分是一家人团聚的时刻,弱智儿子的出场是宇泓一天里最高兴的时候,也是她一天中最累的时候。一边督促儿子吃饭,一边计划吃完饭后,是该让儿子先看动画片还是学童话?总之,她的心思都用在了培育天才上了。儿子却很不争气,她为儿子读童话,儿子一边流口水一边说:妈,我想睡觉。她就很生气地说:只有没出息的人才只知道睡觉。这时老洪等人已经睡了,她这么说,老洪等人一定生了一肚子气。她就举起一只手冲儿子说:这是几只手指头?儿子说:一只手。宇泓就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她没心思教儿子了,便让儿子看动画片。一看动画片儿子就高兴了,流着口水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中午一过,她显得很累,坐在办公桌前打瞌睡,有时也流出口水。这时丈夫小吴已经回家了,下午他送走了孩子就算下班了。他要回到家里睡上一觉,晚上等女人回来还要说许多国家大事,当然还有许多对社会对单位领导的不满等等。宇泓觉得丈夫的话太正确无比了,这个社会真是对丈夫这类人太不公平了。她坚信丈夫迟早有一天会有出头之日的,现在没有出头只是时间没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