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86
金凤要生了。
她理所当然地就想到了老大。老大是个大老爷们儿，哪见过这个呀，况且是在四环路上，慌神儿了。
“我说……我说……我说你真跟这儿生啊？你忍会儿，忍会儿，”老大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了，“你等我给你叫辆110……喂110？我报警，报警，有人在路上生孩子了……”
金凤已经哀嚎上了：“你帮帮我大海！”
老大不好意思：“我没法帮你，没接过生啊金凤，再说，……再说你跟我没关系啊，我没法帮啊！我怎么下手啊，怎么下手啊？”
金凤急了：“他妈的于大海！你老婆没生过孩子啊？”
“生过生过！可那是在医院生的啊！”
“你帮我使使劲！”
老大不得不把脑袋探进车，可慌成一团了，眼睛躲躲闪闪：“我怎么帮你使劲儿啊？怎么帮啊？金凤，我真不会帮啊……”
金凤的手在车里乱抓，抓住老大手了，抓住了就不松手，借着使劲儿。金凤一边使劲一边哭：“他妈的缺德！他妈的缺大德！男人没好东西！”
“这骂人你就能使上劲儿啊？”
金凤哭，突然的大喊了一声：“老天，你帮帮我！”话音一落，“哇”的一声，婴儿响亮的哭声传出来了。
老大高兴了：“生了生了，金凤！”可接着又慌了，“然后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金凤声音弱了：“我包里有剪子，把脐带剪了……”
老大拿金凤包，拿出剪子了：“可是金凤……我可没剪过啊！”
“这剪子消过毒……你就剪吧。”
老大拿着剪子手发抖了。
金凤急了：“大海，你帮帮我！……剪完了马上送我们上医院！”金凤说完闭上眼睛了。
老大一下慌了：“金凤你别睡啊，你别就这么睡了啊！”老大急了一闭眼睛把孩子的脐带剪断了。
这时，警车响着警笛来了。
警察下车就训人：“没你这么当丈夫的！知道要生孩子怎么不早住院啊？这多危险啊！这我真得说你二百五了！”
老大没话说了。
警察又道：“我们开道，你开车跟着！”
要说金凤皮实，到医院一检查没有大出血的迹象，就靠在枕头上，大口大口喝牛奶了。
老大看着挺心疼：“你先少喝点儿……这牛奶就搁微波炉温了一下，都不知道能不能消毒……”
“咳，是热的就行！……我不喝奶回头孩子吃什么啊？”金凤喝完奶才想起来了，客气，“大海，谢谢你啊！……今天幸亏你过来了！”说着，就咯咯笑，“吓着你了吧？”
老大也笑，但带着几分甜：“是，差点儿吓死我！……真……真开了眼了，没你这么生孩子的……你说明明都知道要生孩子了，怎么还开车满世界跑啊？”
“我知道预产期就这两天，可谁知道她一会儿不等啊！”金凤笑，然后真诚的，“真谢谢你大海……”
老大心里有别的念想了，不好意思看人：“甭老说谢，老说谢，这还不是应该的啊……你……你现在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吧？”
金凤听出来了：“我没什么不舒服，挺好的……谁生孩子不是这么回事啊！我不娇气！”
老大试探：“那……那我得打电话通知人吧？你……得叫你老公来伺候你吧？”
金凤眼神黯淡了，也不愿意明说：“他来不了。”
“他来不了？他为什么来不了？他的孩子为什么来不了？”
金凤生气了：“哪儿那么多为什么啊？他就是来不了！”
“你别生气，别生气，你现在可不敢生气！……那……我通知旁人，你想想我能通知谁……”
金凤想了又想：“没谁可通知的……”
老大都急出汗了：“没谁可通知的怎么行啊？不通知你家里人，你这怎么办啊？你得有人专门照顾啊！”
“我跟他们都断交了。”
“我听说你有个哥……”
“断交了……”
“那就只能通知孩子他爸！你这儿这么大的事儿！这活生生地生个孩子，这么大事得让他安排啊？”
“也断交了。”
老大傻了：“也断交了……都断交了。怎么都断交了呢？”突然地精神一振，“你是说彻底的都断交了啊？是为这孩子啊？谁都不要这孩子啊？”
金凤眼睛一下子都是泪水，就要哭了。
老大反而精神振作了：“哎金凤金凤，可别哭，可别哭，坐月子哭毁眼睛。”
金凤哭着道：“他们都嫌我给他们丢脸！我身边除了这个孩子，真一个人都没有了！”
老大一下起豪情了，仿佛看见机会了：“那也不许哭！不怕！不是还有我呢！这不是还有我呢吗？！我……”找理由说服自己，“这你身边儿真一个人没有，我也不能撒手不管啊！那我于大海也忒不仗义了！”
87
这阵子可把大海忙坏了。老大去了趟货全的大菜市场，专挑补血、补气、下奶的买，还没少买，买了好几大袋子。回到家之后，就开始忙活。砂锅一下就准备仨，一个炖鱼头；一个小火煮鸡蛋；一个煮红枣。三个火眼儿都用上了，这一通忙。都弄好了，老大还意犹未尽，在灶前思考着，汗滴滴答答的顾不上擦。接着都想起来了似的，赶快回头洗汤罐子，洗罐头瓶子。
老三摇晃着大蒲扇进院子了，一进院子一抽鼻子，接着满脸喜气就嚷嚷：“大哥！大哥！我说大哥！你总算想起来我是病人了！”老三随着话音进厨房，只见老大正端着砂锅往汤罐里筚鱼汤呢。
鱼汤筚完了，老大拿筷子，特仔细地把鱼肉都剔下来，放进旁边一个饭盒里，就这还特小心，把鱼肉里的鱼刺都挑出来了。老三瞪眼看着，都快看傻了。很快，摆在老三眼前的是个特别完整的鱼骨。然后，老大把汤罐子盖上了，饭盒也盖上了，放进一个塑料袋里，接着捞鸡蛋；再然后，老大往罐头瓶里倒红枣汁。
老三手里大蒲扇都不摇了，眼睁睁看着老大都收拾好了，拎着要走：“哎，大哥！大哥！一点儿都没剩……你干吗去呀？”
老大带几分理亏，掩饰道：“出去一趟……去看个病人……”
“什么病人啊，这么让人费心？大哥你可周到的不能再周到了……”
“……咳，你就甭问了，我这也就是帮人一个忙……”
“帮忙啊？好事！那用我帮什么忙啊？”
“不用不用，有我就行了。”说完，老大赶忙出去了。
老三非得看明白不可，后面跟着。
老大不得不停了：“三儿，你好好在家吃饭，你跟着干吗呀？”
老三带气了：“在家吃饭？家里还有吃的吗？……我还是跟着你好，大哥……”
老大没辙了，掏兜拿钱：“三儿，要不你自己先出去买点儿……”
“我不买。这会儿我还不饿呢大哥……我跟你去，看看这病人……”
“你别去三儿，医院有什么好去的……你去医院去的还不烦啊？”
“咳！上公共厕所烦不烦啊？你不也得一天去好几趟啊？……没事儿大哥，我就跟你去看看，这是谁啊让你这么上心，这待遇我可有时间没见着了……”
老大不得不停了，为难了：“三儿……我是啊……我给金凤送点儿汤……”
“哦，金凤，”老三没想到，接着没吃惊反倒不以为然了，“金凤病了啊？……咳，那你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啊？”
“金凤生孩子了……我不是就帮个忙吗？给她送点儿汤，孩子也得吃奶啊……”
“大哥……这孩子跟你有关系啊？”
老大一下急了：“你怎么这么说啊？”
“那金凤跟你有关系啊？什么时候的事儿啊大哥？按日子推可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越说越不像话了！”
“怎么不像话啊！金凤生孩子了，你给她熬上汤了……哎哟配得这全！我大嫂生孩子你也没这样儿吧？……大哥，你想让我怎么说啊？”老大给噎了一下。老三带着醋意、恨意，“那我可不得问一句吗大哥，金凤生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啊？有什么关系啊？”
“人家不是帮过咱吗？”老大找着理了，“咱可不能忘了人家帮过咱！你住院的时候……”
“甭老提我住院的时候……那都三年前的事儿了！大哥，当时人家对我临终关怀来着，这恩德我也记着呢！可那怎么着啊大哥！她再帮过咱，你又不是孩子她爸，你是孩子她爸吗？”
老大气得：“我不是！……谁知道这孩子她爸是谁啊？”
“那还是的啊！大哥，按人之常情啊，该管这事儿的是孩子她爸！孩子她爸都不管，你管啊？那你要管，我就得问问了，为什么啊？那我问问凭什么你要给人送汤啊？”
老大着急了：“她不是生孩子了吗？她在医院躺着，孤单一人，可怜巴巴的，总得有人送碗汤吧？”
“车轱辘话说回去了！我问的就是，她生孩子也轮不着你送汤啊？”
老大都快给绕糊涂了，“三儿啊，她生孩子我不就是送碗汤吗？”
“知道！还是车轱辘话！我问问你凭什么？凭什么啊大哥？”
“我快让你绕糊涂了！不凭什么！”老大终于给问急了，“就是送碗汤怎么了啊？！”
“不怎么！那你干吗还遮着掩着的啊？”
“我也用不着遮着掩着！孩子又不是我的！是谁的我也不知道！我就问你了三儿，我就去给人家送点儿汤怎么了啊？你心里还不舒服啊？你心里是不舒服吗三儿？”
老三反过来给问住了：“我有什么不舒服的！”
“你没什么不舒服的就甭盘问这么半天！就跟我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了似的！……三儿，按说当初你还追过人家呢吧？我问你了你心里有那点儿情分没有啊？甭管有没有的吧，当初那事儿是有吧？就冲这个，我现在去给人家送碗汤怎么了？啊？三儿？你说说怎么了？”
老三没话说了。
老大带着气，反倒占着理了：“我得赶紧地去了！再待一会儿汤都酸了！”
88
这都什么事儿呀？！不想要孩子的偏偏有孩子，想要孩子的偏偏留不住。
无缘无故的，老二媳妇流产了。医生说老二媳妇是因为第一胎做了流产，接下来就落下了习惯性流产的毛病！
老二扶着老二媳妇从医院里出来了，老二媳妇边走边流眼泪。老二更烦，看媳妇哭连哄的心都没有：“别哭！哭什么哭啊！……我也真不明白了，无缘无故的啊，怎么就变成死胎了……”
“我怎么知道啊！你问我我问谁啊？”
老二生气：“我真恨不得……真恨不得啊我自己生！”
老二媳妇一下就挣开老二手了，推开了自己走。老二没办法，还得上前搀着。老二媳妇甩手不让。
“我就说那么一句话你也生气啊？”
“我笨！我生不了，你自己生吧！”老二媳妇推开了老二自己往外走。
老二上前还要搀扶老二媳妇，老二媳妇一甩手又把老二推开了。就这功夫，老二一抬眼，看见老大了。老大正拦一辆出租车，旁边儿站着金凤，金凤怀里抱着孩子。老二一下就愣住了。老二媳妇顺着老二的目光，也看见了。但注意力不同，老二媳妇的目光就在金凤怀里的孩子上，看着眼热。
老大什么也没看见，满面笑容地对金凤说着什么，从金凤怀里把孩子抱过去了，抱过去了老大“叭”就在孩子脸上亲了一口。
老二满眼冒着火星子就过去了：“大哥！”
老大一听老二的声音，吓一跳：“哟老二……你怎么在这儿呢？”又看见老二媳妇了，忙遮掩，“小婉也在这儿呢？怎么不舒服了？你们俩谁病了？”
“大哥你还挺忙……”
“啊……我，我啊……我就是帮一个忙！”老大想介绍介绍，“这是……”
老二不想听：“那你先忙大哥！咱哥儿俩回头再说！”回头老二搀着老二媳妇往自家车边走了。
金凤看着，不安了：“大海，没事儿吧？”
老大心里也发毛，可脸上强撑着：“没事儿！这是我二弟！你跟他不熟，他不常回家！咱们走咱们的！上车金凤。”
老二夫妻俩闹别扭了。小婉没回家，直接就回了娘家。剩下老二一个人，蔫了。老二一身的气正不知道跟谁撒呢，又赶上工地上几个工人食物中毒了。
老二揪住老大了：“大哥！我好好的叫你声儿大哥！我问问你你忙什么呢？！”
“我……我一直在工地上呢啊，二儿……就今天出去了帮人家一个忙……谁知道今天就有事儿啊？”
“你觉得应该什么时候有事儿啊？”
老大没话说了，带几分理亏，辩解：“可这工人吃出食物中毒了也不能怨我吧？”
老二心情不好，下死了决心翻脸：“那你觉得出什么事儿了才能怨你啊！大哥，你是我大哥！我指望你在工地上给我当眼睛担事儿呢，你忙什么去了大哥？”
“我……我就是出去帮人家一个忙……”
“你帮忙？你帮什么忙我问问你！那女人生孩子的忙你也帮，我问问你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老大想解释：“你听我说二儿！她生孩子跟我没关系……可当初老三住院的时候人家帮忙来着……”
老二说话难听：“你那是帮老三吗？我看帮你自己还差不多！”
“你怎么这么说话啊？”
“我就这么说怎么了？！你出去帮人家忙！你接着去！接着帮去！别回来！回来干吗啊！你接着帮去，我用不着你回来！”
老大耐着性子：“老二，你别生气，出这事儿我也没想到……”
“你都想到什么了我问问你？我用不着你想！我告诉你大哥，我按月给你发工资，拿你当我公司的人，指望着关键时刻你能伸手帮我一把！……你是伸手了没错，可你帮的不是我！大哥，我告诉你，这话我憋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你愿意干就干，不愿意干就走人！”
老大真没想到老二这么说：“你说让我走啊老二？”
“对，我说了！”
老大生气了：“走就走！要是出个工伤唔的，你怨我，我也就认了！这食物中毒你也怨我啊？我看你是拿我当沙子了！你嫌我在这儿硌眼是怎么着？……我告诉你老二，你当我端你这饭碗端得舒服啊？……我现在才明白了当初老四为什么走的！我告诉你你这碗饭噎人！噎人！”
老二一腔子的火全拱起来了：“噎人？！你不用噎着！你走！你走！我求你端我饭碗啊？……你走！你走！你赶紧的走！”
老大转身就走，可走到门边儿了，觉得不解气，又停了：“你甭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撒这么大气！老二！……那女人生孩子跟我是没关系，可跟你也没关系吧？那你生什么气啊？你不就是生气人家把孩子生出来了你没生出来吗？”
老二气得，快气死了：“大哥，这是你今天跟我说的话！”
“对，这是我今天跟你说的话！我说了！”
“你走！我没你这个大哥！”
“我不缺你管我叫声大哥！”说完，老大裹着怒带着风从老二公司出来了，出来了使劲的一关门，“咣”的一声。
老大都进院子了仍然余怒未消呢。老三正在院子里看书，把老大这一身的怒气都看眼里了，可不理人。
眼见着都到晚上了，可哥儿俩谁都不做饭，就这么面对面隔着桌子耗着，较劲。耗着耗着老三把手里的大蒲扇“叭”就摔桌子上了。
老大生气道：“我说你干吗呀你？”
“我想问问你干吗呀你？”
“你也冲我来，你也冲我来，我怎么了我？”
“大哥，亲大哥，我替你分析分析你怎么了你！你怎么去的老二工地，忘了吧？那时候失业满大街找饭碗子找得眼睛都蓝了，我才摇着羽毛扇子给你想的这辙，上至苦肉计下至撒泼打滚全使了，才进的老二公司！为什么大哥？说白了吧为让老二收留你，给咱们兄弟挣口饭吃！”
老大不说话了。
老三又道：“千辛万苦的，亲兄弟让你上老二工地干吗去了？不就是关键时刻站老二身边帮老二扛雷吗？要不然怎么叫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啊？……可你干吗呢大哥？我问问你你干吗呢？”
老大真让老三给问住了。
老三还有话：“就是不务正业，都没你这么不务正业的！我真得说你了烂泥糊不上墙！”
老大气得：“你直接把话挑明了说，你不就说我去照顾金凤你生气吗，吃醋吗？”
“吃醋？这壶酸醋我还真不屑的吃！你当她是什么金枝玉叶啊？……你跟她怎么着了我都不想问……”
“我跟她怎么着了啊？”
“怎么着了你自己知道！……详细情况我真懒得问！”
老大气得：“我不怕你问详细情况，你想问什么我一五一十都告诉你！”
“懒得听！无聊！还有比听人家隐私更无聊的吗？”
老大气得站起来了：“我跟她就没那隐私……”
老三从容淡然：“甭急，啊！你们男男女女的事儿根本就不是我今天跟你谈话的主题！我就得说你对不起老二！老二赶上多事之秋，倒霉事一大堆，正需要人手的时候，你干吗呢啊？大哥，我问问你你干吗呢啊？”
“我什么也没干！你少往套儿里带我！老二倒霉，是我让他倒霉的啊？他媳妇怀不上孩子是我闹的啊？他们两口子打架不和是我闹的啊？工地上有人食物中毒也是我闹的啊？都怨我，怨得着我吗？”
“不怨你！都不怨你！……大哥，那我问问你，你手里那饭碗呢？还端着呢吗？”
“我不屑的端老二的饭碗”！
“英雄啊！豪杰啊！志气啊！大哥……我还真少见你这么豪气冲天！今儿就不说了，今天好混，说明天！明儿早上太阳升起来，你得起床，爬起来你干吗去呀大哥？”
老大不说话了。
老三接着道：“当明天的太阳升起的时候，大哥，你又是一个无业游民了！这是今天下午五点四十分我给你做的总结！”说完，老三一拎大蒲扇出去了。
89
大海奔五十的人了，临了，来了个二次失业，活着难啊。可老大身上有着其他仨兄弟没有的韧性。老大买了一篮水果，两瓶酒，决心拜师学徒，从头再来。
陆师傅是个胖胖的师傅，脑袋上一片白了，忙着往外拒绝：“拿回去拿回去！来就来了，你买东西干什么呀？”
“不白给您送东西陆师傅，想跟您学学手艺……”
陆师傅一愣，打量大海：“我好像不认识你啊？以前我认识你吗？”
“我认识您陆师傅……您在街口浴池的时候，我找您修过脚……”
“噢……”
“那时候好多人都是奔着您去的……我叫于大海……我打听了好些人才找着您老人家……我想跟您学学手艺……”
陆师傅端架子了：“怎么好好的学上这手艺了？这伺候人的活儿可不是好干的，天天捧着人家的脚丫子颠过来倒过去，大的小的宽的窄的，穷人的富贵人的，都带着泥带着皴来的，你得好好的恭恭敬敬地给人家收拾好了收拾干净了收拾舒服了，捧着给人家穿上袜子放进鞋里，送出去才算完了……一天到晚手上过多少脚丫子不一定！捧完了人家的脚洗洗手转头儿就端自己的饭碗子吃饭，端杯子喝水，就这关就不好过！学徒啊，前几天都吃不下饭，恶心！”
老大下决心：“我不嫌陆师傅……捧脚丫子怎么了，谁长着脚丫子不是为了在地上站着啊，只要是站着，走着，谁也免不了起老茧子啊，谁也免不了疼啊……陆师傅，您教教我成么，我真心真意地学……你就教教我这个徒弟……”
就这么着，老大从头开始，虽没带着什么雄心壮志，却也带着一番决心了。
晚上老大吃完饭，坐在沙发上，把布包打开，掏出修脚的家伙什儿，然后把自己袜子脱了，拿自己的脚练，可翻来覆去的，不得劲。
老大叫人：“三儿，三儿啊……”
老三从里屋拿着书出来了，没好气儿：“干吗？”
老大上赶着：“三儿，你坐这儿我给你修修脚……坐这儿三儿，你让我试试……”
老三目不转睛看着老大手里的家伙什儿了：“大哥，这是你新学的手艺……”
“还没学出来呢，今天刚学了一天……”
“你今天学着修了一天的脚……”
“啊……”
“完了你回家做晚饭，晚饭还是你盛了端给我的，馒头都是你拿手抓给我的，”老三急了，“我说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儿啊？”
老大眨巴着眼睛：“怎么了啊三儿……”
老三早转头到了院子，蹲那就吐上了。
老大不理解了：“我自己抓人家脚丫子……我都没吐，你吐什么啊？”
第二天，老大就带着一份决心，也带着一份担心上街上工作了。老大站在一家洗浴城门前犹豫半天，接着还是下决心，硬头皮进去了。
“您来了先生，您里面请！”伙计刚一开口，老大脚一下就软了。
接着年轻的女领班也客气地过来了：“您来了先生，您预约了吗？”
“预……预约啊？我没有……我是来试试……”
“您是想洗浴全身按摩还是捏脚，我们这儿还有泰式按摩。”年轻的女领班拿宣传册子往老大手里塞。
“我……我不是这意思，姑娘，我是想问问，你们这儿用不用修脚的，我会修脚……我想找个工作……”
年轻的女领班立刻不热情了：“对不起您，我们的师傅都是特别培训的……”
“我也是特别培训的啊，我特意的拜了师傅学的……”
“我是说我们有自己的培训中心，要培训半年以上才会出来工作，他们都非常专业……”
“我也专业真的，要不然您让我试试……”
“我不可能让您试！出了问题怎么办啊！……我建议您上以前的澡堂子问问，没准儿他们招人……”
老大沮丧了：“我问过了……都不招！”
这时代，养少不养老，大海差不多就被时代淘汰出轨了。要想刨点儿食吃，发现满地都是刨食的人，哪止是他啊，就连大学毕业生刨碗食也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