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庾(5)
秦庾(5)
6月2日星期一晴
又是星期一了。
王海燕这几天好像心情不大好。我不清楚像她这样还有什么可抱怨的。要是能让我和她换个位置,那我就高兴死了。我觉得她是一个极有主见,又极聪明的人,像她这样的人,一帆风顺也是应该的。过去,我也曾经赞她运气好,又抱怨自己运气不好——她听了之后,说,其实每个人都有一个定势,大多数时候,你的运气取决于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不是完全的偶然。现在想想,她说得很有道理,运气里确实有个性的因素。
比方所谓的“傻人有傻福”——所指的“傻人”,一定是个深谙生活哲学的智者。不知是从哪里读到的,说:阿凡提其实就是一个平凡的老人。小时候看动画片,看到的完全是一个嫉恶如仇的劳动人民代言人阿凡提;直到今天,才慢慢地想到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待他——那么,那个骑着毛驴、潇洒来去的穷流浪汉,不就是一个知足而可爱的平凡老者吗?也许,王海燕当初跟我说那番话的时候,自己也没料到这和恬静淡泊的处事态度有什么关系吧?她是个认准目标就积极地往前冲的人,动机单纯得叫人难以相信,似乎从来没有过徘徊,从来没有过困惑。
老实说,我常常想:像她这样坚强有力的人,她的男朋友会是什么样的呢?面对她整个灼灼放光的心灵,那个人该有多聪明、多强大啊!我简直不敢想象,什么样的人会让王海燕感到无法释怀、无法离开——她会需要哪个人去支撑她吗?如果让我说,我认识的人里面,哪个能凭自己的双腿站立得最稳、最挺,我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她。她已经是个大人了,和我们都是不一样的——那么,她的男朋友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大人吧?
真想看看,他到底什么样。
6月3日星期二晴
天可真热。我一直在祈祷: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但愿高考那几天下倾盆大雨!王海燕说,我是让这“十恶不赦”的考试制度给吓傻了。也只有她这种学习一流的人才敢骂考试制度“十恶不赦”。我是不敢的,而且对考试制度也没特别大的意见,顶多说:可以不考就好了!王海燕已经可以不考了,她隔岸观火,所以敢随便骂——我呢,这段日子不可以骂,一骂,考试制度万一给我来个小小的恶作剧——那让我怎么办?
今天放学后,我像往常一样走回家去。背后有两个女生,边走边交谈着——她们离我很近,可是并不超过我,不知为什么。
我先是听见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悄悄地说:“你看呀,这个人的头发漂不漂亮?”那另一个人就说:“嗯,漂亮。”我想,她们别是在说我吧?接着就微笑起来,想,浑身上下,也就是头发可以稍微夸夸口。
两个人静静走着,不知是不是在想心事。过了半晌,听见开始的那个比较清脆的声音说:
“朱蕾有没有告诉你什么?”
那个比较甜蜜一点的声音问:“告诉我什么?”
比较清脆的声音就说:“哦,那么,没有告诉你——那我来告诉你好了。”
比较甜蜜的声音现出些许感兴趣的表情,马上问:“你说,什么?”
清脆的声音却不响了,卖起关子来。只听甜蜜的声音催道:“哎呀,说呀,说呀——再不说,我也不要听了!”我笑起来,想,大概是一个人把另一个人盯得有些毛了吧,所以另一个人才会发急。
清脆的声音这才开口了:“徐振国今天跟我们说,上次他问那个人到底喜不喜欢你——”
说到一半,忽然又没有声响了。甜蜜的声音也不再催。过了片刻,清脆的声音熬不住,急道:“咦,你想不想听啦?”
“我又没说想听。是你自己要说的,跟我有什么关系?”甜蜜的声音更甜蜜地说。
清脆的声音里漏了些许笑意出来,拖长声调,说:“哦,那么,我也不说了——我也无所谓的呀。跟你没关系,跟我就更不搭界了。”
甜蜜的声音大概有点始料不及,顿了顿,强硬地答道:“你不说么就不说了,没有人一定要听。”
“好,你说的!”清脆的声音一锤定音。于是两个人不再开口了。
又走一段路,清脆的声音重新响起来,说:“哎呀,算了,看你可怜,我告诉你吧。”我突然间听到这话,不禁莞尔,想,还是她憋不住了啊;于是更加会意地听下去——只听她说:“那个人好像说,有一点点。”
甜蜜的声音没有马上开口,歇了片刻,才迟疑地问:“一点点什么?”
“装蒜!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清脆的声音里简直带上了诡谲的成分,拉得长而又长,“一点点——喜——欢——你——呀!”
甜蜜的声音不响——我简直忍不住想回头去看,好容易才克制住了。只听清脆的声音又说:“咦,你怎么一点也不惊喜啦?”甜蜜的声音这才开口道:“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啦?”
我听着她音调里蜜糖般香甜的笑意,自己也跟着在那里独个微笑。又听见清脆的声音别有用心地叹着:“噢——”甜蜜的声音急起来,笑着怪叫道:“哎呀,干什么你!”清脆的声音调皮道:“啊啊啊,我干什么啦?”甜蜜的声音道:“你啊,你啊……你啊——”说不下去,卡住了。半晌,两个人突然一齐笑起来。
笑完,慢慢静下来。清脆的声音慢吞吞地说:“我想——还是告诉你,比较好一点。”
静默了。我想象着两个女学生相视而笑的温柔眼神,突然觉得,她们让世界越发地明亮起来了。
我走进黑漆漆的楼梯走道,自言自语地喃喃着:
活着多好!年轻多好!要是每天都能发现自己在爱里面、能仰起脸微微地笑着——不管为什么而笑——有多好!
已经进了门道,我又折回去——门口靠外的路边,居然有一个人在卖花!我看见他脚边的塑料提桶里,静静地开满了紫色的勿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