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86〉
享利克·易卜生是我熟知的人物。他及他那顽固不化的理想主义和“要真理的意志”并没有敢于超脱道德的物质世界幻觉说。这个学说虽然大讲“自由”,却不想承认什么才是自由。“权力意志”在缺乏权力意志的人那里产生的第二次变态。第二阶段,人们要讲“自由”,也就是说,人们想摆脱拥有权力的那些人。第三阶段,人们要讲“平等权利”,也就是人们只要还没有取得优势,他就想阻挠竞争对手权力的增长。
〈855〉
确定等级,强调等级,这指的仅仅是权力的数量,否则就什么也不是。
〈981〉
不是改“良”人,不是用某种道德对人说话,好像本来真有“自在的道德性”似的,或者有一种理想的人似的。而是创造强者必需的环境,这样的人将需要和拥有使人强化的道德(更确切地说:需要一种肉体和精神的纪律)!
可别受兰眼睛,或高胸脯的诱惑。因为,灵魂的伟大本身丝毫没有任何浪漫主义的东西。而且,很遗憾,连一点可爱的东西都没有。
〈250〉
让我们看一看,“真正的基督徒”是怎样着手从事违背本能的事吧:——亵渎和怀疑美的、光辉的、富庶的、高傲的、自信的、有认识能力的、强力的东西——就文化的总体而言,他们意在剥夺文化的纯洁良心……
〈865〉
一种自称“理想主义”和不甘心让平庸性仍旧平庸、女人依旧是女人的信念!——不要穿制服!我们清楚,树立美德是多么昂贵,美德绝不是平庸合意的东西,而是高贵的疯狂,美妙的特殊性,拥有投强者赞成票的特权……
〈887〉
在人们要寻找强大天性的地方。——非社会性种类的毁灭和蜕变乃是更重大和更可怕的事。因为,他们具有群畜的本能,即具有反对自身价值的传统。他们的防御工具,他们的防卫本能,从一开始就不是强有力的,是不很保险的——偶然性的众多恩惠乃是他们繁衍兴旺的原因之一(——他们时刻在最低级和最迷信社会的分子中繁衍;假如人们要寻求个性,人们会在那里找到它,甚至比在中间阶层还要保险!)。
以“权利平等”为目的的等级和阶级斗争——假如说它差不多完结了,那么反对非社会性人物的斗争则方兴未艾。(在某种意义上说,这种人物最易在民主社会中生存和发展,也就是在不需要比较野蛮的防御手段并对秩序、诚实、正义、信任习以为常时)。
强人,应当披枷带锁,严加看管,因为群畜本能想这么干。在他们看来,这乃是自我克制的、禁欲主义的退隐,或者通过有害劳动“恪守义务”,因为人们一旦从事这种劳动就再无法回到自身了。
〈102〉
悲观主义的基督教世纪为什么比18世纪还要强大——
18世纪相当于希腊悲剧时代——。
19世纪反对18世纪。遗产在此——反18世纪的倒行逆施在于此(更无聊、更枯燥)——超过18世纪的进步也在于此(更黑暗、更现实、更强大)。
〈891〉
荒谬和可憎的理想主义,它不想平庸地得到平庸性,不是在特殊存在身上感受胜利,而是为怯懦、欺骗、渺小和可怜性所激怒。人们对此不应该有别的想法!而且不许扩大鸿沟!——人们要强迫高等的种类自行阉割,因为这个种类会给他们的存在带来牺牲。
主要观点:拉开距离,但不要制造任何对立。把平庸的产物替换下来,并施加影响,令其缩减:这是保持距离的主要手段。
〈810〉
同音乐的关系,通过无耻之尤的用语来传递一切信息:浅薄而粗俗;没有个性;使卑鄙者变得更卑鄙。
〈886〉
人的价值的等级制。——
a)不应以个别行为来评价一个人。传染性的行为,个性的行动并不罕见。等级、地位、种族、环境、偶然性——这一切都比“个性”表现在工作或行为中的时间要早。
b)不少人都有个性,这不成其为前提。但有些则有丰富的个性,绝大多数人则没有个性。凡是平庸的特性——一个种类人的延续要取决于这些特性——占优势的地方,个牲的存在就成了浪费,成了奢侈,要求有“个性”可以说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它是载体,是传动装置。
c)“个性”是个相对独立的事实;就连续性和平庸性的日益扩大的重要性来说,个性几乎成了违反自然的东西。时间上的孤立,迫切要求防御和武装的生存方式,某种像壁垒的东西,一种更大的决断力等,也属于个性产生的条件;首先是要比普通人——他的人性是传染性的——具备的敏感性还要小。
等级制的第一个问题:一个人怎么会变成非社会性的,或群畜性的。(后一种情况,这个人的价值在于保证自己的群畜即种类的存在;前一种情况,价值则在于这个人的超群、孤立、受保护和实现非社会性)。
结论:我认为人们既不该用群畜类的人来衡量非社会性的、离群索居类的人,也不要相反。
假如从一定的高度来看,那么两者都是必然的。同理,他们的对抗也是必然的;——没有任何东西比“合意性”更应加以摒弃的了,也许从这两种人中会产生第三性的人来(“美德”就是两性人)。这也像两性的接近和谅解一样,不怎么令人“合意”。典型物继续发展,鸿沟日益加深……
两种情况下的蜕变概念:当群畜接近非社会性人的特性时和非社会性人接近群畜特性时——简言之,当这两种特性互相接近时蜕变的概念都不受道德的影响。
〈786〉
道德化和非道德化的历史。
定理一:根本没有什么道德行为:全属臆造。这不仅是因为它们无法证明(譬如,康德许愿的东西,基督教也是如此),——而是因为它们根本不可能产生。人们由于心理误解而构想出同驱动力的对立,而且认为已经标示出这些力中的另一种力;人们虚构了根本没有的第一推动力。有种估计提出了“道德”和“非道德”的对立,据此人们应该说:只有非道德的意图和行为。
定理二:区分“道德”和“非道德”的整个出发点是,道德和非道德行为都是自由的、自发的行为——简言之,或许有这样的行为,或者,换句话说:道德论断只同自由的意图和行为有关。但是,这整个意图和行为的类则纯系捏造。因为,道德标准所依据的世界是根本没有的——不存在道德和非道德的行为。
“道德”和“非道德”对立概念的产生乃是心理错误的结果。“忘我的”、“无私的”、“否定自我的”——这一切都不属实,是凭空臆造的。
有关“自我”的教条主义是错误的。因为,自我,这是原子论的提法,它同非我”的对立是虚假的;同理,从生成的角度来说,自我成了存在物。自我的实体化是虚假的:因为,这种实体化(相信个体不死性)乃是由于宗教道德教育的庄力而产生的信条。根据对自我的人为的解脱和真正的解释。人们发现了一种似乎无可否认的价值对立:个别的自我和庞大的非我。个别自我的价值仅仅在于同庞大的“非我”的关系,或从属于它,而且正是为了它而存在,看来这是不言而喻的。——群畜本能决定了这一点。因为没有什么比个人的主权更令这种本能反感的了。但是,假如把自我理解为一种当然的东西,那么其价值必然在于否定自我。
也就是说:
1、错误地把“个体”独立化为原子;
2、尊崇群畜,因为群畜会断然拒绝始终当原子的愿望,而且认为这种愿望是带有敌意的;
3、结论:用改变个体目的之方法来克服个体;
4、似乎有过自我否定的行为。因为,人们曾经围绕这些行为幻想出充满对立的领域;
5、有人问:人在什么行为中肯定自身最为有力,围绕着这些东西(性别、贪婪、专权、残酷等等)集中了禁令、仇恨、轻蔑。因为,人们认为有无私的欲望。人们抛弃了一切自私的本能,要求无私的本能。
6、由此产生的结果:人们干了些什么呢?人们放逐了最强有力的、最自然的欲望。不仅如此,还放弃了唯一现实的欲望,——为了将来使人认为某个行为值得夸耀,人们必须否认行为中有这种本能在场——发生在心理学事物中的大骗局。即使各类“自满自足”的人,也只有通过如下的途径再造自身:在善者的眼光看来,也就是误解和改造自身。反之:那些从剥夺人的自满自足中得到好处的一类人(群畜本能的代表人物,譬如传教士和哲学家们),具有了精细的感觉和心理学的敏锐,他们指出,自私自利无所不在。基督教的结论说:“一切都是罪恶;我们的美德也不例外。人是绝对卑鄙的。忘我的行为是不可能的。”原罪。简言之:既然人把自己的本能同纯系捏造的善的世界对立起来,也就结束了自我蔑视、无力行“善”。
备注:这样一来,基督教就借此描述了在心理学明目疗法方面的一大进步:拉罗斯福哥和巴斯噶。基督教认为人行为的本质平等性和行为价值的平等性乃是关键问题(——大家都是非道德的)。
于是,人们就要认真教育那些失去自私之心的人们——即传教士和圣徒。而假如说人们怀疑变“完美”的可能性,那么他们却不怀疑知道完美的东西。
圣徒、传教士、“善良的人”的心理学因自然纯幻术的原因而失灵。人们把实际的行为动机解释为不良:因为,为了能够行动,为了能够规定行为,人们不得不把根本不可能的行为说成是可行的,就好像崇拜这些行为似的。人们用欺骗否认过(行为),现在又用同样的办法加以崇拜和理想化。对生命本能的愤怒被认为是:“神圣的”、值得崇敬的。绝对的贞洁、绝对的服从、绝对的贫乏:这就是传教士的理论。施舍、同情、牺牲、否认美、理性、感性,用郁郁寡欢的目光来看待一切人们具有的强大特性:俗人的理想。
人们前进了。因为,被否认的本能也来捞取权利(譬如、路德的宗教改革;在“《福音书》自由”的幌子下进行最原始形式的道德欺骗),——人们用圣名为宗教改革重新命名;
——被否定的本能试图证明自己是必然的,以使有道德的人完全成为可能;人们必须生活,为他人而生活。因为,利己主义乃是为了目的的手段。
——人们继续前进,人们试图既把生存赋予利己主义的冲动,也赋予利他主义的冲动。因为,要对两部分人实行权利平等(从利用的角度来说);
——人们继续前进,人们在寻找更高的功利性,同利他主义观点相比,优先照顾利己主义。因为,就绝大多数人的幸福而言,或就促进人类发展等等而言,(利己主义)更为有益。也就是说,利己主义的权利占据优势,但是,受着极端利他主义远景的影响(“对人类总体有利”);
——人们试图使利他主义行为方式同自然性达成谅解。人们在生命的基础上寻找利他主义的东西;人们寻求利己主义以及利他主义,认为它们在生命和自然的本质中根源相同。
——人们梦想对立会在未来某个时刻消失,那时,由于持续适应的缘故,利己主义的东西同时也就是利他主义的东西;
——最后,人们会明白,利他主义的行为只不过是利己主义行为的一种——会明白,人们达到爱的那种程度会自行消失,这就是对个体权力和人格的证明。简言之,由于人们使人变得更恶,因而也就是使人变得更善——就会明白,人们是互相依存的……于是,帷幕开启,迄今为止对心理学的重大歪曲,真相大白了。
结论:只有非道德的意图和行为。——也就是说,所谓道德的,应是非道德的。一切欲望都是权力意志派生出来的。因为,它们本质相同。生命的概念:——它表现为(“善和恶”)本能的力度表面上的对立,暂时的等级制,在这种制度下,某些本能要加以管制,或加以利用。——要为道德辩护:经济学的等等。
针对定理二。决定论,因为它是拯救道德世界的尝试,通过使道德易位的办法——即变成未知。
既然以机械论观点设想的世界容不下我们的估价,那么决定论只不过是允许拿这种估价变魔术的手段。因此,人们应该抨击和消灭决定论。同样,也要否认我们有决定自在世界和现象世界分家的权利。
〈88〉
新教是精神不纯和无聊的颓废形式。迄今为止,基督教就是以这种形式在平庸的北国摸熟了因循守旧之法的。因为,它作为半成品和综合体很值得研究,因为它把不同的制度和来源的经验集于一个头脑之中。
〈120〉
19世纪人的自然化进程(——18世纪是考究的世纪,文雅和宽宏的世纪)。——不是“返回自然”。因为那时根本就不曾有过自然的人类。非自然和反自然价值的经院哲学乃是定例,是开端;人在长期斗争之后走向自然,——人绝不会“返回”的……自然:即敢于像自然一样以非道德方式存在。
我们以粗野的、直接的、不折不扣的冷嘲热讽来对付宽宏感,即使在我们不如它的时候。
我们的第一个社会更自然些,它是富人的、闲适者的社会,人们你争我夺互相倾轧。性爱是一种运动,是为婚姻消除障碍和发出刺激的体育运动;人们为了享乐而生活;人们优先考虑体魄的健全,人们是好奇的和大胆的。
更加自然的是我们对认识的态度;我们具有最天真的精神放浪,我们憎恨庄重肃穆和等级森严的仪式,我们对百般禁止的东西感到赏心悦目。假如我们在通向认识的道路上真有无聊之感,那么我们恐怕就不会知道认识的兴趣了。
更自然的是我们对道德的态度。原则成了笑柄;敢于妄言自己的“义务”的人,不无讽刺意味。但是,人们重视有益的、善意的信念(——人们认为本能就是道德,贬低其余的一切。此外,还要贬低几个光荣的概念——)。
更加自然的是我们的政治态度。我们看到了权力的问题,一定份额的权力反对另一份额的。我们不相信不以权力为基础的权利会取得成功。因为,我们认为一切权利都是占领。
更加自然的是我们重视伟人和伟业。因为,我们把激情看成特权。我们认为,凡是没有伟大的犯罪的地方,绝无伟大可言;我们把一切伟大的存在设想为置身道德之外的行为。
更加自然的是我们对自然的态度。因为,我们不再为了“纯洁”、“理性”、“美”等等而热爱自然,我们使自然巧妙地“变得吓人”,“变得愚蠢”。但是并不因此而蔑视自然,而是自那以来对它倍感亲切和融洽。它不强求人们尊奉道德,所以我们敬重它。
更加自然的是我们对艺术的态度,因为我们不要求艺术制造表面的美妙骗局等;现在流行实证主义,它不激动,而是论证。
总而言之,有迹象表明,19世纪的欧洲人不怎么为自己的本能感到可耻;为了有朝一日承认自己的绝对自然属性即非道德性,他们已经迈出了相当大的一步。没有怨恨,相反,它强大到足以单独撑持这一局面。
对某些人的耳朵来说,颇像是提倡腐化,而实际却是,人没有接近卢梭所说的那个“自然”,而是在他断然拒绝的文明方面,大大迈进了一步。我们自身得到了强化,因为我们重新接近了17世纪,尤其接近了17世纪的审美(当古①、勒萨热②、勒尼亚尔③)。
①弗洛朗坦·嘉当·当古(1661—1725)——法国戏剧家。——译者
②阿林·勒内·勒萨热(1668—1747)——法国戏剧家,小说家。——译者
③让—弗朗西斯·勒尼亚尔(1655—1709)——法国喜剧大师。——译者
〈850〉
形式主义艺术家的虚无主义。——由于他们的欢快而使自然变得残酷;以他们的太阳初升而玩世不恭。我们对激动持反对态度,我们要逃到自然会打动我们感官和启发我们想像力的地方去;到我们无所爱的地方去;到我们能够忘怀北国的自然道德表面性和敏感的地方去;——而且也表现在艺术方面。我们偏爱使我们忘掉“善和恶”的东西。我们道德的动人性和制造痛苦的能力。似乎通过恐怖和幸福的自然和感官以及力的宿命论而得以拯救。善的生命是没有的。
善行在于自然对善与恶表现出冷漠大度的外观。
历史无正义,自然无善。因此,悲观主义者,一俟成了注重形式的艺术家,就会走进历史。在那里,正义的缺席本身表现出非凡的儒雅之气,那里恰恰表现出完美性——,同样也走进自然,那里恶和冷漠的性格不隐晦自己的真实目的,在那里,自然表现出完美的性格……虚无主义艺术家,由于喜欢和偏爱玩世不恭的历史和自然而泄露了自己的天机。
〈740〉
犯罪属于“反抗社会制度的起义”这一概念。人们不要“惩罚”一个起义者。因为,人们压迫过他。一个起义者可以是个可怜和被人看不起的人。因为,本来就不该蔑视起义。——就我们社会的种类来说,揭竿而起本来就不会有损于人的价值。在某些场合,人们倒是应该因此而敬重起义者,因为他从我们社会那里感受到了非用战争手段才能解决的问题——他使我们如梦初醒。
罪犯在个别人身上犯有个别罪行,但不能以此证明其全部本能在战争状态下都是针对整个制度的。因为,行为只不过是征象。
人们应该把“惩罚”概念归结如下:即镇压起义、对被镇压者采取的安全措施(全监禁和半监禁)。但是,人们不应用惩罚来表示蔑视。因为,罪犯,无论如何也是人,一个用自己的生命、荣誉、自由从事冒险的人——一条好汉!同样,人们不应认为惩罚就是忏悔;或是一种清算,好像罪与罚之间有某种交换关系似的。——罚是起不到洗雪作用的,因为犯罪并不肮脏。
人们不应向罪犯关闭可能同社会和解的大门:假如他不属于犯罪种族的话。如果属于,则人们应先发制人(一旦拿获,先动手术:阉割)。
既不应把罪犯的恶劣言行算作他的缺点,也不应把他的低下智能当成他的不足。没有任何东西比他自己误解自己更平常的了(尤其是他的反叛本能、削籍的怨恨每每达不到自觉的程度,不读书)。因为受了恐惧感和失败感的影响,他要否定和诋毁自己的作案行为。下述场合则与此截然相反:从心理学角度来说,罪犯屈服于一种莫明其妙的欲望,并且把一个假动机通过次要情节而归咎于自己的案例(譬如,本来只想抢劫财物,结果失手杀了人)。
人们应该小心,不可根据个别的行为而决定一个人的价值。拿破仑就曾告诫过。小偷小摸就更不足道了。假如有人犯了罪,譬如谋杀,但不以为然。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我们生活中缺少一些有利于承认犯罪的环境。有碍于我们价值的事,我们会干吗?假如人们不相信我们的力量有时会杀死一个人,那么人们就是看不起我们。几乎所有的犯罪案例中都表现出一个男子汉不可缺少的特质。陀思妥耶夫笔下的西伯利亚教养所的囚犯,不是没有道理的。而这些人构成了俄国人中最坚强、最宝贵的一部分。假如,在我们这里,罪犯就是一种营养不良、枯萎凋零的植物,那么这一点会使我们的社会制度丢面子的;文艺复兴时期罪犯层出不穷,而且创造了其独特的美德——当然是文艺复兴时期的美德,也就是脱离了道德的美德。
人们只能把自己无法蔑视的人提升到高处;道德的蔑视乃是一种比任何罪行都要大的凌辱。
〈292〉
道德的非自然化,也就是人们把行为同人割裂;即人对“罪恶”的仇恨,或轻蔑;也就是人们认为,有的行为本来就是善的,或是恶的。
重建“自然”。自在的行为根本谈不上价值,因为重要的乃是谁干的。同一个罪行,在有的地方可以是最高的特权,而有的地方就可能是受罚的标记。其实,这乃是裁判者的自私行为,他们从自己的利害关系来分析案例,或作案人(——或者根据同自己的亲疏关系)。
〈327〉
人们应该逐步缩小和限定道德王国。因为,既然本能长期被冠以虚伪的道德之名,人们就应该为本来在这里发挥作用的本能正名,以表敬意;人们应该出于对自己出言日益傲慢的诚实感的尊重而忘却、否认和洗雪自然本能的耻辱。这是人们能否放弃道德力的标准;要设想出一个高度,在这个高度上人们会对“道德”概念有完全异样的感觉,以致听起来像文艺复兴时期美德的发音,就像脱离道德的美德。不过是在未来的某时——我们离这个理想还相当遥远!
道德领域缩小,这是道德进步的标志。凡是人尚且无力进行因果思维的地方,人们就会进行道德思考。
〈924〉
那种没有任何理由自卫和向自身进攻的人会导致什么结果呢?假如一个人丧失了他能攻善守的欲望,那么他还能余下什么呢?
〈192〉
“信仰”还是“仪式”?一种特定的估价和信念的产生乃是为着特定的“仪式”和习惯,这与“仪式”产生自单纯的估价这件事一样自然。人们应该锻炼自己,不是通过价值感的增长,而是通过行为;人们应该首先要能够有所作为……路德的基督徒乃是浅薄。信仰乃是一种辅助物。背景则是对路德的信念以及诸如此类对基督教事业的无能,是一种个人的事实,蒙上了一层极端的疑惑,也就是怀疑是否真有某个行为是完全有罪和胡作非为,以致生存的价值跌落到个别人无所作为的程度,于是,呈现出紧张状态(祈祷、忏悔等等)。——最后,也许被他言中了,本能,宗教改革家的全部行为都表现出的那种本能,乃是世间最残忍的本能。对他们来说,生命只表现在绝对避开自身,表现在向对立面的沉降,一味忍受幻觉(“信仰”)。
〈21〉
完全的虚无主义者。——虚无主义者理想化了的眼睛变得卑鄙了,眼睛不忠实于自己的记忆了——。因为,眼睛使记忆衰退,像秋叶一样凋零;眼睛无法防止记忆力衰退到死尸般苍白的地步,就像弱者把记忆倾注于遥远和逝去的事物一样。而虚无主义者不放进自身的东西,他也不会施于人的整个过去——他使记忆衰退。
〈28〉
不完美的虚无主义,它的种种形式:我们生活于其中。
不去重估迄今为止的价值,而试图逃避虚无主义:会适得其反,使问题弄僵。
〈217a〉
反对基督教理想的战争,反对“极乐”说和“救世”说就是生命目的的主张,反对头脑简单者、良心纯洁者、受苦受难者和多灾多难者享有最高权力。
〈280〉
群畜本能把中间层和近乎中间层的估价视为至高无上和无比宝贵,因为,这是多数人所处的地位;方式和方法和他们使用的相同。这样一来,本能就成了一切等级制的敌人,它认为自下而上的升迁,同时也就是由超大值降为最小值的过程。群畜感到特殊者,不论居于其上,还是居于其下,都是与他们为敌的,有害于他们的。他们对待居上的特殊者即强者、有力者、智者、勇者的手腕,就是说服这些人充当保护人、牧人、卫士——叫他们充当第一批仆人。因为,群畜借此转危为安,变害为利,化险为夷。中间层消失了恐惧感,因为,这里,人们与世无争;在这里,无误解容身之地,这里有平等;这里不认为自身的存在是障碍,而认为是正当的。这里迷漫着一片自满自足之气。怀疑,乃是特殊者的事;特殊者的存在被认为是罪过。
〈817〉
整个艺术和科学的链条,假如其中少了女人,少了女人的事业,真的就缺了个环节吗?让我们承认特殊者的存在吧!他们会证明下述的通病——女人在所有非事业行当中,如书信、回忆录乃至世界上最纤巧的手工艺等,简言之,在一切非职业行当中干得都很出色,这恰恰因为女人会由此使自身变得完美,因为女人借此得以服从于自身占有的唯一艺术动力——乐于沉沦……但是,女人用真正艺术家的激烈的冷漠感能有什么作为呢?这种艺术家认为,鸡毛蒜皮之类小事反倒比承认自身重要得多;因此,他搜索枯肠挖掘最阴私、最内在的东西。他认为,除非女人善于成为形式(——委身于人,使自身公开化——),否则便没有任何价值。艺术,艺术家从事的艺术——你们根本不了解它是什么,它就是刺向一切贞操的一刀?!……自本世纪始,女人才敢涉步文学(而文风拙劣,用老米拉波①的话来说)。因为,女人写了书,创作了作品,却失掉了本能。为了什么?假如我可以问一句的话。
①加布里埃尔·德里凯·米拉波(1749—1791)——法国政治家,伯爵,1790年任雅各宾俱乐部主席,1791年任国民议会主席。——译者
〈827〉
现代艺术乃是制造残暴的艺术。——粗糙的和鲜明的勾画逻辑学;动机化简为公式,公式乃是折磨人的东西。这些线条出现了漫无秩序的一团,惊心动魄,感官为之迷离;色彩、质料、渴望,都显出凶残之相。譬如,左拉①瓦格纳;在更精神性的秩序上还有泰纳。总的说来就是逻辑、众多和凶残。
①埃米尔·左拉(1840—1902)法国作家,自然主义代表人物。——译者
〈322〉
——恶习紧紧同使人难堪的东西纠缠在一起,以致为了最终摆脱同自己的联系,人们就要摒弃恶习。这就是著名的唐豪舍②事件。唐豪舍被瓦格纳的音乐弄得失去了耐性,在维纳斯这个女人那里再也无法按奈心中的欲火。突然间,美德战胜了挑逗;一位图林根少女的身价看涨,极而言之,他甚至赞赏伏尔伏拉姆·冯·埃申巴赫③的手法……
②唐豪舍(1205—1270)——原为南德宫廷抒情诗人(骑士),瓦格纳同名歌剧的主角。——译者
③沃尔沃拉姆·冯·埃申巴赫(1170—1220)德国史诗《帕西法耳》的作者,著名中高德语诗人。——译者
〈814〉
艺术家并非伟大的激情之人,这是他们向我们,同时也是向自己时常叨唠的一句话。理由有二:首先,他们丧失了对自身的羞耻感(他们注视自己的面孔,因为他们活着;他们潜伏起来,他们过于好奇),同时也丧失了对伟大激情的羞耻感(他们剥削作为艺术家的自己)。但是,其次,你们这些魔鬼,你们这些天才,你们嫉妒他们对力(也叫激情)的挥霍。——纵有才能,人们也会成为自己才能的牺牲品的,因为人们生活在自己才能这个魔鬼的控制之下。
人们通过描写激情,是制服不了激情的。毋宁说,假如人们描写激情,人们就会与之同归于尽。(歌德教诲的则是另一个样子;不过,似乎他在这里是想误解自己——出于温情。)
〈217b〉
从前有个人很引人注目,样子很像基督教的那个理想。时间、地点?起码在心理学家和全身检测器的眼睛看来是如此!——请通读普卢塔克①笔下的英雄谱吧!
①普卢塔克(约50—125)——古希腊哲学家,作家,道德论者。——译者coc2
〈877〉
大革命造就了拿破仑,他就是大革命的辩护词。以同样的代价,人们也许会欢迎无政府主义摧垮我们的文明。拿破仑造就了民族主义,他就是民族主义的辩护词。一个人的价值(除开道德性和非道德性是恰当的,因为,道德概念根本不涉及人的价值)不在于这个人的功利性。即使别人从他身上得不到任何益处,他也许照样存在下去。可为什么这个极端有害的人就不能成为整个人类的顶峰呢?他是如此之崇高,如此之优越,以致万物都会因之毁灭!
〈310〉
A.通向权力之路,也就是以旧道德之名来荐举新道德——激起兴趣(“幸福”即是结果,反之亦然)——否认反道德的艺术,——充分利用优势和偶然为美化道德服务——通过牺牲和孤立使道德信徒变成狂热分子;——伟大的象征。B.取得了的权力:
1.道德强制手段;2.道德诱惑手段;3.道德礼仪(朝臣)。
〈826〉
“错误的强化”:——
1)摹仿浪漫主义:持续不断地突出表现力。这并不是强大的表现,而是匮乏感的表现;
2)风景如画的音乐即所谓戏剧性音乐,其主要特点是更轻松(就像自然主义小说里的表情和行为低级野蛮、庸俗);3)“激情”,这是神经和疲惫的灵魂的事;就像享受高山、沙漠、暴风骤雨、放浪形骸和丑陋现象的情况一样——享受数量巨大和暴烈粗犷的东西(譬如,在历史学家那里);其实,崇拜放荡情感是有的。(——强大的时代具有一种完全相反的艺术需要——需要超越激情,这怎么可能呢?)
4)对激动人心的质料的偏爱(性爱,或社会主义,或病理事物),这一切都是征候,表明今天为谁创作,为超负荷者、精神涣散者、或被削弱者。
为了全面发挥作用,人们应该制造残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