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向一本书求教是轻率的
第07章 向一本书求教是轻率的
一 悬崖底下的珍珠
吉里雅特和西尔朗多阿谈了短短几分钟后,到了圣桑普森。
吉里雅特焦急不安,甚至到了忧虑的地步。出了什么事啦?
圣桑普森那儿发出了嘈杂的声音,像峰群受了惊似的。所有的人都站在家门口。妇女们在叫喊。有些人好像在讲什么事情,一面说一面做手势,一群一群的人围在他们四周。人们听到这句话:“多么不幸!”
有些人脸上露出了微笑。
吉里雅特没有问任何人。他生来就不爱向人提问题。此外,他心里太激动了,所以无法向和他无关的人谈话。他不相信别人讲的话。他宁愿一下子就知道全部事情。他径直向布拉韦走去。
他的焦虑是那样强烈,竟毫不害怕地走进那座房子。
而且,面对码头的低矮的客厅门是敞开的。在门口有一大群男人和女人。大家都向屋子里走,他也走了进去。
他进去的时候,看见西尔朗多阿靠在门框上,轻声对他说:
“您现在肯定知道发生的事情了吧?”
“不知道。”
“我不想在路上对您大声说这件事。那好像成了一只报凶的鸟。”
“什么事呀?”
“‘杜兰德号’完蛋了。”
在屋子里有许多人。
一小堆一小堆的人低声谈着话,仿佛在一个病人的房间里。
这些人里面有邻人,过路的人,好奇的人,先来到的人,都带着有点畏惧的神色,挤在门旁边站着,使得屋子最靠里的地方空空的,可以看见黛吕舍特坐在那儿流泪,梅斯莱希埃里站在她身旁。
他背靠着里面的板壁。他戴的水手便帽压到了眉毛,一绺灰白的头发垂在面颊上。他没有说一句话。他的两条胳臂一动也不动。他的嘴似乎不再出气了。他看上去像是一样放在墙跟前的物件。
朝着他看,会感觉得到这个人的身体里生命刚刚已经崩溃了。“杜兰德号”不存在了,莱希埃里也不再有理由生存下去。他在大海上有一个灵魂,这个灵魂不久前沉没了。现在他会变成什么样呢?每天早上起床,每天晚上睡觉。不再等候“杜兰德号”回来,不再看着它起航,不再看着它回来。剩下来的没有目的的生活有什么意义呢?吃,喝,此外还有什么呢?这个人曾经用一个杰作使他毕生的事业到达成功的顶峰,用一种进步的事物奖赏了他全部的献身精神。如今,进步的事物被毁掉了,杰作消失了。再过几年空虚的生活,又有什么必要?今后没有一点儿事可做了。在这样的年纪,一切无法重新开始了,而且他破产了。可怜的老人!
黛吕舍特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哭泣着,两只手握着梅斯莱希埃里的一个拳头。她的一双手并在一起,那个拳头捏得很紧。两种沮丧的细微的差别就在这儿。在并在一起的双手里还保持着某种希望,在捏紧的拳头里,什么也没有了。
梅斯莱希埃里放松胳臂,随她任意摆动。他完全处于被动状态。他身上余下的生命力就像遭到雷击后的人那样所剩无几了。
有些来到深渊底处的打击,会把你从活人当中拉出来。那些在你的房间里来来去去的人都模糊难辨。他们和你擦肩而过,却没有到达你的身边。你对他们来说,是难以接近的,他们对你来说,是无法认识的。幸福和失望不是相同的适合呼吸的境界。一个人绝望以后,就从很远的地方观看别人的生活;他几乎不知道别人的存在;他对自己是否存在也失去了感觉;尽管他有血有肉,也不再能觉得自己是真正的人,对他自己来说他仅仅是一个幻影。
梅斯莱希埃里此刻的眼神就是像在这样处境的人的眼神。
几小堆的人叽咕着。他们彼此交换各自了解到的消息,下面便是大家谈到的种种情况。
“杜兰德号”昨天在多佛尔礁因为遇上大雾遭了难,当时大约在日落前一小时左右。除掉不愿离开他的船的船长以外,其他的人全坐上了救生艇逃命。大雾散后突然刮来的猛烈的西南风,差点儿使他们第二次遇险。他们给吹到远离格恩西岛的海面上。到夜里他们幸运地遇到了“克什米尔号”,救上了他们,把他们送到了圣彼得港。这都是舵手唐格鲁伊的过失造成的,他给关进了监狱。克吕班真是高尚的人。
在人群里有很多领航的,他们说到“多佛尔礁”这几个字的时候,语气很特别。他们中间有一个人说:“可恶的客店!”
房间里的人注意到在桌子上有一个罗盘和一沓登记簿和记事本。那肯定是“杜兰德号”上的罗盘和船上的文件,是救生艇离开的时候克吕班交给安布朗康和唐格鲁伊的。这是这个人的卓越的忘我表现,在他面临死亡的时候,他还一心想保全这些文件。这样的事虽小,却充满高尚的精神,崇高的自我牺牲的精神。
大家一致赞赏克吕班,而且也一致相信他一定得救了。独桅纵帆船“希提尔号”比“克什米尔号”晚到几个小时,正是这只独桅纵帆船带来了最后的消息。它和“杜兰德号”在同一个海域航行了二十四个小时。它也曾经在大雾中耐心等待,在暴风雨中逆风换抢行驶。“希提尔号”的船长现在也在场。
当吉里雅特进来的时候,这个船长刚对梅斯莱希埃里说完他遇见的事。他所说的是一份真实的报告。凌晨,狂风已经过去,风势变得温和了,“希提尔号”的船长听到海上有牛叫声。在波涛上传来牧场上才有的这种声音使他大吃一惊。他将船朝那个方向驶去。他看见“杜兰德号”搁在多佛尔礁上。暂时平静的海水能够让他靠拢。他向那只遇难的船呼喊。只有淹没在底舱里的牛叫声回答他。“希提尔号”的船长肯定在“杜兰德号”船上一个人也没有了。遇难的船完全能支持下去,虽然狂风十分猛烈,但是克吕班可以在那只船上度过一夜。他不是轻易松手的人。他不在那儿,所以他一定得救了。好几只从格朗维尔和圣马洛开航的单桅帆船和三桅帆船,昨晚从大雾中脱险后,无疑会紧靠着多佛尔礁驶过。它们当中肯定有一只把克吕班船长接上船了。应该记住,“杜兰德号”的救生艇离开搁浅的船的时候,已经装满了人,它将要遇到许许多多危险,再多乘一个人就要超重,可能沉掉,主要是这个情况使得克吕班决定留在遇难的船上;但是他的职责一完成以后,一只救他的船出现了。克吕班自然毫不犹疑地利用了这个机会。一个人是英雄,可是不会是傻瓜。克吕班是无可指责的人,因此对他说自杀是荒谬的事。有过错的是唐格鲁伊,不是克吕班。这些话成了定论,“希提尔号”的船长显然说得十分有道理。人人都预料会看到克吕班随时重新出现在大家面前。他们还打算把他举起来欢呼胜利。
从这个船长的叙述可以得出两个确定无疑的结论:克吕班已经获救,“杜兰德号”完了。
对于“杜兰德号”,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现实,灾难已经无法挽救了。
“希提尔号”的船长亲眼目睹了船只失事后最后的结局。岩礁非常尖,“杜兰德号”仿佛给钉在了上面,一整夜它立得很稳。岩礁顶住了暴风雨的冲击,好像想为自己留住破船一样。可是到了清早,“希提尔号”看到“杜兰德号”上没有人要救,正打算离开它的时候,突然冲来一股海浪,如同暴风雨在临去前还大发一次雷霆掀起来的一样。波涛疯狂地卷起“杜兰德号”,把它从礁石上拔下来,用飞箭般的速度,笔直地丢在两座多佛尔礁中间。只听见一声爆裂声,像“希提尔号”船长说的,“那是像魔鬼叫似的爆裂声”。“杜兰德号”给波浪抬到相当的高度,然后嵌在两块岩石当中,一直到舯肋骨那儿。它又给钉住了,而且比钉在海面下的礁石上更加牢固。它将悲惨地悬在那儿,听任海风和海水摆布。
照“希提尔号”的船员所说的,“杜兰德号”有四分之三已经碎了。如果没有礁石拉住它,撑住它,它肯定在夜里就沉没了。“希提尔号”的船长用望远镜仔细观察过这只遇难的船。他用海员一向有的精确性叙述了那场灾难的详情细节。右舷船侧后半部给捅穿了,桅杆断了,帆边绳全没有了,桅的侧支索的链条差不多全都断了,船舱的防护罩上的天窗给落下来的横桁压碎了,缆柱从主桅那儿到船尾的顶部齐着船舷断掉了,食品贮藏室的房顶塌下来了,放救生艇的座架翻了身,舱面室散开了,舵轴断了,操舵链脱落了,舷墙全毁了,缆桩给带走了,横桁倒了,栏杆不见了,艉柱打断了。这些就是暴风雨疯狂破坏的结果。至于固定在船头的桅杆上的吊车,和它的吊举绞索,复滑车,铁滑轮,链条,全都扫荡得干干净净,无影无踪,毫无下落。“杜兰德号”已经解体了,海水就要把它扯成碎片。几天以后,它就什么也不剩了。
可是,船的机器表现了优良的性能,是了不起的东西,在这场灾难中几乎没有受到损坏。“希提尔号”的船长认为他能够肯定“机器的曲柄”没有重大损坏。船的桅杆折断了,但是机器的烟囱却没有倒。驾驶台的铁栏杆只是有点弯曲。明轮罩遭到损坏,外壳给撞伤了,不过明轮似乎没有缺少一片叶片。机器完好无损。这是“希提尔号”的船长肯定的判断。火夫安布朗康也在人群当中,他同意这个论断。这个黑人比很多白人聪明,是机器的赞赏者。他举起双臂,张开黑手上的十个手指,对不吭一声的莱希埃里说:“我的主人,机器活着。”
克吕班得救仿佛已经肯定了,“杜兰德号”的船壳也已经牺牲了,船上的机器就成了一群群人谈话的主题。大家关心它就像关心一个人一样。他们赞叹它的优点。一个法国水手说:“那可是一个结实的教母。”一个格恩西岛的渔夫说:“这真是好东西!”“希提尔号”的船长说:
“经过这场大难,只擦伤了两三处地方,它准是有什么鬼把戏。”
这台机器渐渐地成了唯一吸引大家的题目。它激起了赞成和反对两种意见。机器有它的朋友和敌人。不止一个拥有一只良好的旧的独桅纵帆船的人,希望重新拉回“杜兰德号”的主顾,看见多佛尔礁否定了这一样新的发明自然觉得高兴。窃窃私语变成了嘈杂的谈话声。大家几乎是高声争论起来。不过这些吵闹的声音始终显得有些谨慎,在莱希埃里的阴森森的沉默的压力下,不时地会突然把嗓门降低。
在各个方面进行了讨论以后,终于得出这样的结论。
机器是最主要的东西。再造一只船是可能做到的,再造一台机器却不可能做到。这台机器是独一无二的。要造一台同样的,没有钱,更没有工人。人们提到那位当初制造机器的人已经去世了。机器值四万法郎。今后谁愿意冒这样的险,将这么多的钱投资在一件没有把握的事情上。况且,事实已经明摆着,汽船和别的船一样也会失事的。“杜兰德号”这次出的意外事故将它以前得到的成功完全毁掉了。不过,一想到这台机器目前还完整良好,而在五六天内也许会像船本身一样成为碎片,都感到太可惜了。只要机器在,可以说,等于船没有失事。只有机器的损失才是无法弥补的。救出机器,那就补偿了一切损失。
救出机器,说说容易。可是谁来承担这件事呢?这样做有可能吗?做和做成功,是两回事,可做证明的就是,做梦是方便的,使梦成为现实却太难了。如果说有一个梦是永远无法实现,而且是荒谬绝伦的,那便是将搁在多佛尔礁上的机器救出来。派一只船和一批船员到那两座岩石上干活,这是荒唐透顶的事,连想也不用想。眼前正是海上常起风暴的季节,只要狂风一起,锚链就会被海底的岩礁的尖顶锯断,船也会在暗礁上碰得粉碎。这成了要救第一只遇难的船,结果把第二只船送去遭难。在岩顶的某个洞里,传说中有一个遇难船上的船员在那儿避难,后来饿死了,那个洞只能藏一个人。因此,为了救那台机器,要有一个人去多佛尔礁,只能一个人去,一个人在那海上,一个人在那毫无人迹的地方,一个人离海岸五海里远,一个人整天担心害怕,一个人待好几个星期,一个人面对能预料到的和无法预料到的事情,在食物发生恐慌的时候不会得到供应,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不会有人帮助,除了从前因为海难不幸死去的人的遗迹以外,没有别的活人的迹象,除了这个死者以外,没有别的同伴。此外,怎么动手去救出这台机器呢?那个人不仅仅应该是个水手,而且还得是个铁匠。要经历一些怎么样的考验啊!试图这样做的人,是英雄还不够,他必须是个疯子。因为在一些不比寻常的行动里,似乎需要超人的力量。要勇敢,而比勇敢更重要的是狂热。确实,不管怎样,为了那些废铁作出牺牲,这不是精神失常吗?不,不会有人去多佛尔岩礁。应该抛弃这台机器,像抛弃其它残余的部分一样。所需要的救机器的人是不会有的。到哪儿去找这样的人呢?
以上这些,大概可以说,便是这群人低声议论的内容。
“希提尔号”的船长以前做过领航,他归纳所有的意见,高声喊道:
“不行!都完了。世界上没有一个能去那儿把机器拿回来的人。”
“如果我不去,”安布朗康说,“那是因为那儿根本不能去。”
“希提尔号”的船长使劲地摇晃他的左手,表示事情肯定不可能做到,同时又说道:
“如果有这样的人……”
黛吕舍特回过头来说:
“我就嫁给他。”
全场一片静寂。
一个面色十分苍白的人从人群中走出来,说:
“您嫁给他吗,黛吕舍特小姐?”
这个人是吉里雅特。
这时候,所有人的眼睛都抬了起来。梅斯莱希埃里已经笔直地立着,在眉毛底下双眼闪出奇特的光彩。
他用拳头抓紧他的水手便帽,把它丢到地上,然后庄严地对着前面望,不过却没有看见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他说:
“黛吕舍特会嫁给他。我向上帝发誓,决不食言。”
二 在西岸的许多令人惊讶的事
第二天的夜晚,从十点钟起,应该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但是,虽然风平浪静,夜色柔和,却没有一个渔民打算出海,不管他们是霍格·拉贝尔的,布尔多的,霍梅—贝内的,柏拉东的,格拉港的,瓦松湾的,佩勒尔湾的,佩泽里的,梯艾尔的,圣人湾的,小博的,还是格恩西岛的大小港口的。原因十分简单,这天中午公鸡叫了。
只要公鸡在不正常的时刻叫,就不会捕到鱼。
可是,这天晚上,夜幕下降的时候,一个回翁姆托尔的渔民大吃一惊。在和霍梅乐园一样高的地方,两座布雷礁和两座格鲁勒礁的外面,左边有像一个倒放的漏斗的布拉特—富热尔的航标,右边有像一个人形的圣桑普森的航标,而他相信自己看到了第三个航标。这个航标是什么呢?是什么时候立在那儿的呢?它指示的是什么浅滩呢?那个航标立刻就回答了这些问题,它动起来了,原来它是一根桅杆。这个渔民的惊讶并没有减少。一个航标产生了疑问,一根桅杆就更加使人难以捉摸。出海捕鱼是不可能的。大家都回港的时候,有一个人却要出港。他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
十分钟以后,那根缓慢地向前移动的桅杆,到了离开翁姆托尔的渔民不太远的地方。他不认识那只小船。他听见划桨声,只有两把桨的声音,看来船上仅仅是一个人。这时吹的是北风,那个人显然是想划到丰特内尔角外面去趁风扬帆。到了那边,他多半能够张起帆来。所以他打算绕过安克列斯和克莱维山。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呢?
桅杆过去了,那个渔民回家去了。
就在这天晚上,在格恩西岛的西岸,在不同的时间和不同的地点,有些分散各处、单独待着的人偶然看到了一些事情。
那个翁姆托尔渔民刚将他的小船缆绳系好,在半英里多路以外,一个赶着装海藻的大车的人,在六号和七号圆堡附近,大石圈①旁边栅栏前的荒僻的大路上,鞭打着他的马。他看见海上离天际相当远、因为不熟悉所以很少有船只去的地方,在北罗格和多沙地近旁,有一张帆升起来了。不过他并不怎么注意它,他关心的是大车,不是船。
从赶大车的人看见那张帆以后,也许过了半个小时,一个粉刷工从城里干活回来,兜过贝莱水塘,突然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一只十分大胆地驶进格农、罗斯德迈尔和格立普德罗斯的岩石当中的小船。夜很黑,可是海面却是明亮的,这种现象经常出现,人们能够看清楚大海上来来去去的船。这时海上只有这一只小船。
再往下面一点儿,再迟一会儿,一个拾龙虾的人,把他的工具放在分开口渴港和地狱港的沙滩上。他不明白一只小船从布—高内伊和莫尔雷特中间驶过去是想干什么。在那边冒这样的险,一定是一个有本领的驾船的人,并且急着要赶到什么地方去。
卡特尔的钟响过八点的时候,科博湾的小酒馆老板大为惊奇地看到了在花园泥地和格鲁纳特的那一边,紧挨着苏珊和西格鲁勒有一面船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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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是史前留下的排列成环形的竖石。
离科波湾不远,在瓦松湾的霍梅的偏远的海角上,一对情人正想分手,又依依不舍。姑娘对小伙子说:“如果我要离开,这不是因为不喜欢和你在一起,而是我有事情要做。”就在这时候,他们分别前的吻给一只离他们很近的水面上驶过的大型的小帆船打断了,那只小船向美塞勒特驶去。
戈底雍—皮贝的居民勒佩尔·德·诺吉奥先生,晚上九点左右,在仔细检查他的叫让纳诺特的、种了好些树的园子的篱笆上被小偷挖出的一个洞。他在察看损失有多大的时候,却禁不住注意到有一只小船冒冒失失地在夜里这个时候绕过克罗克角。
在出现暴风雨后的第二天,海上风浪还不会完全平静,这条水路不太安全。选择它航行是不谨慎的,除非是十分熟悉那些航道的人。
九点半,在艾格里埃尔,一个用拖网捕鱼的渔民,带着网回家,在路上停住了一会儿,为的是仔细观看在科隆贝尔岩和吹风岩之间好像有一只船一样的东西。这只船太冒险了。那一带常会突然刮起非常危险的狂风。吹风岩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它常常把风吹到来去的船上。
月亮升起的时候,海水满潮,在利霍小海峡里水面平稳,利霍岛上独自一人的看守十分惊慌。他看到在月亮和他之间有一个长长的黑影经过。这个黑影既高又窄,好像一条立着的裹尸布在行走。它在像墙一样的暗礁上慢慢地滑行。利霍岛的看守相信他见到的是黑夫人。
白夫人住在阿蒙的托·德佩,灰夫人住在阿瓦的托·德佩,红夫人住在侯爵礁北面的希勒斯,黑夫人住在利—霍梅西面的大艾塔克莱。夜晚,月光皎洁,这几位夫人会离开住处走走,有时还互相聚会。
说真的,这个黑影可能是一张帆。它好像在一长排一长排的岩石上走着,那些岩石也许真把在它们后面航行的一只小船的船身遮住了,只让人看到一张帆。可是看守寻思,这是什么样的小船,竟敢在这时候在利霍、贝舍雷斯、昂居利埃、莱雷角之间行驶呢?它想做什么?他觉得那最可能是黑夫人。
月亮刚越过树林中圣彼得港的钟楼,罗克更城堡的治安警察把吊桥的梯子升到一半的时候,看见比高卡内远的,比桑布尔近的海湾口有一只小帆船,它仿佛是从北向南航行。
在格恩西岛南岸,普兰蒙的后面,一个满是悬崖峭壁的海湾把海面笔直地切开,它的深处是一个奇特的港口。有一个法国人,从一八五五年起就住在岛上,情况也许和写作本书的人差不多①,他把它叫做“五楼港”,这个名字今天还被普遍使用。这个港口当时原来叫莫阿,是个岩石平台,一半是天然的,一半是人工凿成的,离水面有四十来尺高,由两块放成斜面的平行的厚木板通到了水上。小船用人力通过链条和滑轮给拉起来,沿着这两块像铁轨的木板从海面上升起又落下去。对人来说,有一个梯子走。这个港口走私者经常来来往往。因为上岸很困难,这儿对他们就更为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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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雨果在1852 年1 月被法国政府下令驱逐,8 月到泽西岛,1855 年10 月泽西岛英国当局又驱逐雨果,11月雨果到格恩西岛。
大约十一点前后,一些走私者带着包裹,到了莫阿平台的顶上。他们也许正是克吕班所指望的人。走私的人总是时刻戒备着;他们密切注意着四周动静。一张船帆突然从普兰蒙海角的黑影外边出现,他们都吃了一惊。月光很亮。那些走私者监视着那张帆,他们担心是什么海岸巡逻艇去大阿努瓦礁后面埋伏,在那儿进行观察。可是那张帆过了阿努瓦礁,在西北方把布—布隆代尔丢在后面,然后消失在天际的灰雾迷漫的海面上。
“这只小船要去什么鬼地方呀?”走私者都在问自己。
就在这一个傍晚,太阳落山以后不多久,有人听到什么人敲那破旧的路头小屋的门的声音。那是一个穿褐色衣服和黄色长袜的小男孩,这身打扮说明了他是本堂区的一个小神职人员。路头小屋的门和窗都关着。一个捕捉蟹虾蚌等海产品的老渔妇,提着灯笼,在海岸上荡来荡去,她叫唤这个男孩。下面就是渔妇和小神职人员之间在路头小屋门前交谈的话。
“孩子,您有什么事?”
“我找这儿的一个人。”
“他不在。”
“他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
“他明天回来吗?”
“我不知道。”
“他出门了吗?”
“我不知道。”
“您看,大妈,新教区长,可尊敬的埃比尼泽·考德雷牧师想来拜访他。”
“我不知道。”
“可尊敬的牧师派我来问路头小屋的主人明天早晨在不在家里。”
“我不知道。”
三 别试探《圣经》
在以上那些事情发生后的二十四个小时里,梅斯莱希埃里不睡,不吃,也不喝,他亲着黛吕舍特的前额,询问还没有一点儿消息的克吕班的下落。他在一份声明上签了名,声称他不进行任何控告,并且要求释放唐格鲁伊。
第二天整整一天,他在“杜兰德号”办事处里,身子半靠在桌子上,既不是站,也不是坐,和气地回答每一个对他说话的人。但是,人们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以后,在布拉韦又恢复了寂静。有很多人原来是夹在那些殷勤地慰问的人当中看热闹的。门重新关上了,莱希埃里和黛吕舍特给留在里面。莱希埃里眼睛里的闪光已经消失了,刚听到灾难的那一阵的凄惨的眼神又出现了。
黛吕舍特很不放心,她依照格拉丝和杜丝的意见,不吭一声地把那个坏消息传来的时候他正在织的一双袜子放在他身旁的桌子上。
他苦笑着说:
“大家都认为我是傻瓜。”
沉默了一刻钟以后,他又说:
“一个人高兴的时候,这样的爱好是挺有意思的。”
黛吕舍特把那双袜子藏了起来,而且乘机藏起罗盘和船上的文件,因为梅斯莱希埃里老是望着它们。
下午,在喝茶的时间①前不久,房门打开了,走进来两个人,都穿着黑衣服,一个年老,一个年轻。
年轻的一个,读者也许已经在上文看见过他了。
这两个人神情严肃,不过他们的严肃不一样。老年人具有的是可以称做符合身分的严肃,年轻人的是天生的严肃。衣服给了老年人这种严肃,思想给了年轻人另一种严肃。
他们的衣着表明他们两人是神职人员,两个人都属于圣公会。
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使得看他的人第一眼就被吸引住的是那种严肃,它深深地映在他的眼光里,显然它是出自他的精神,而不是出自他的身体。严肃可以接纳热情,在净化它的同时,使它更加强烈,但是这个年轻人最惹人注目的是长得俊美。他既然是教士,那么至少有二十五岁,不过看上去只有十八岁。他表现出和谐,同时又表现出矛盾,因此他的心灵仿佛是为热情制作的,他的肉体仿佛是为爱情制作的。他金黄头发,粉红色的肌肤,容光焕发,穿着朴素的衣服,身段显得特别柔美。他双颊像少女一样,两手细长。他的举止轻快自然,虽然好像有点儿克制。他浑身上下都具有魅力,风度,甚至一些性感。他的眼神透露出的美冲淡了他的过分优雅的姿态。他的真挚的微笑里带着沉思和虔诚,一笑便露出了孩子一样的牙齿。他像年轻的宫廷侍从那样可爱,又像主教那样庄严。
他的浓密的金黄头发色泽是如此鲜艳,似乎有些娇媚了。头发下的前额高雅,坦率,好看。两道眉毛当中有一条细微的皱纹,它弯曲两次,模模糊糊地使人想到有一只思想之鸟在这个前额当中展翅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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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一般在下午五时左右。
一看到他,就会感觉到他是这样一种人,和蔼,单纯,天真,他发展的方向和凡夫俗子的完全相反。幻想使他明智,经验使他满怀热情。
他的透明的青春使人能看见他成熟的内心世界。和陪同他的头发灰白的教士在一起,第一眼看上去,他像是儿子,再看一眼,他又像是父亲。
这位教士就是雅克曼·埃罗德圣师①。雅克曼·埃罗德圣师属于高教会派②,这一教派差不多是没有教皇的天主教。圣公会在那个时候,受到一些倾向的影响,这些倾向以后集中表现为皮由兹运动③。雅克曼·埃罗德圣师便属于这个和圣公会略有不同的教派,它几乎是天主教会中的一个种类。他傲慢,刻板,胸襟狭隘,自以为是。他内心的看法很少向外透露。他总是只看字面形式,不看精神实质。此外他神气十足,处处显得不凡。他那模样不大像是一个教士,而更像是一位主教大人。他的礼服剪裁得有点儿像长袍。他的真正的活动环境是罗马。他是天生的内廷教士。他仿佛是为了替教皇增添光彩, 和整个教皇宫廷的人inabittopaonazzo④,一同走在教皇御轿后面而被特地送到人间来的。感到意外的是他生为英国人,所受的神学教育又倾向于《旧约》胜过《新约》,这就使他失去伟大的前程。他的全部显赫的头衔归结为:圣彼得港的教区长,格恩西岛的教长,温切斯特的主教代理人,这一切毫无疑问都带来了荣誉。
这些荣誉不管怎样,并不能妨碍雅克曼·埃罗德是一位很好的人。作为神学家,他深深受到一些内行人的尊重,他在拱顶法庭①几乎是一位权威,那可是英国的索邦神学院②。
他的外貌就像是博学的人,眼睛眯得挺神气,但有些过分,鼻孔多毛,牙齿总露在外面,上嘴唇薄,下嘴唇厚,有好几张文凭,俸禄很高,朋友都是准男爵③,主教信任他,他口袋里总放着一本《圣经》。
两位教士走进来的时候,梅斯莱希埃里的心思完全被别的事吸引了,因此他们没有能引起他怎样注意,他只是略微皱了皱眉毛。
雅克曼·埃罗德先生走过来,鞠了一躬,说了几句带着比较克制的傲慢的话,告诉了对方他新近的升迁,又说,依照惯例,他来将他的堂区的继承人,圣桑普森的新教区长,教士若埃·埃比尼泽·考德雷“介绍”给本地的重要人物,特别是梅斯莱希埃里,今后这一位便是梅斯莱希埃里的本堂牧师。
黛吕舍特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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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圣师,指会阐明基督教教义的神学家。
② 高教会派,英国基督教圣公会中的一派,要求维持教会的较高权威地位,主张在教义、礼仪和规章上大量保持天主教的传统。
③ 皮由兹运动即牛津运动,是19 世纪以牛津大学为中心的英国基督教圣公会内兴起的运动,旨在反对圣公会内的新教倾向,标榜恢复传统的教义和礼仪。这一运动领袖是皮由兹(1800—1882),故牛津运动又叫皮由兹运动。
④ 拉丁文,意为:穿紫色衣服。紫色衣服是主教穿的。
① 拱顶法庭,是英国旧时的高级法庭,因设在圣玛利亚教堂的拱顶塔楼里,故有此名。
② 索邦神学院为巴黎大学前身。
③ 准男爵,级别在男爵之下,称号世袭。
年轻的牧师,也就是埃比尼泽教士也躬身行了一礼。
梅斯莱希埃里看了看埃比尼泽·考德雷先生,低声嘀咕说了一句:
“蹩脚的水手。”
格拉丝送过来两把椅子。两个教士在桌子旁边坐下。
埃罗德开始说话了。他听说发生了一件事故。“杜兰德号”
在海上失事了。他作为本堂牧师,特来表示慰问,同时提出一些劝告。船只失事是不幸的事,但是也是幸运的事。我们不妨深入地思考一下;难道我们没有因为诸事如意而忘形过吗?一帆风顺的水路其实是危险的。不应该从坏的方面来理解灾难。上帝的道路谁也不知道。梅斯莱希埃里破产了。怎么说呢?一个人富有,他就有危险。他有的是一些假朋友,贫穷会使那些人离开他。他将成为独自一人。Soluseris①。听说“杜兰德号”一年能给您赚进一千英镑。对明智的人来说,这太多了。让我们躲开诱惑吧,让我们蔑视钱财吧,让我们怀着感激之情任凭财产毁灭和被人冷落吧。孤独中充满了果实,人们从孤独中能得到上帝的恩典。在荒僻的地方亚雅发现了温泉,将他的父亲祭便的驴赶过去②。我们可不要反抗难以识透的天命。圣人约伯遭难以后,增加了财富③。谁知道“杜兰德号”的损失不会得到补偿,甚至是现世的?比如说,他,雅克曼·埃罗德圣师,在设菲尔德④的一桩正在进行的十分赚钱的交易有投资,如果梅斯莱希埃里愿意用他可能余下的钱参加这桩交易,他可以恢复他的家产。那是一件向正在镇压波兰的沙皇⑤供应武器的大买卖,能获得百分之三百的利润。
“沙皇”两个字仿佛使莱希埃里清醒过来,他打断埃罗德圣师的话,说:
“我不要沙皇。”
教士埃罗德回答说:
“梅斯莱希埃里,君主是上帝所需要的。《圣经》里写着:‘把恺撒的东西给恺撒。①’沙皇便是恺撒。”
又重新一半陷入沉思的莱希埃里低声说道:
“恺撒,谁是恺撒?我不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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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原文为拉丁文,意为:你将成为独自一人。出自古罗马奥维德的诗句:“只要你一直走运,你周围都是朋友;一旦天空布满乌云,你将成为独自一人。”这几句诗在当时法国流传得很普遍,据说小学生就在学校里读过。
② 见《圣经》的《创世记》第三十六章,亚雅是祭便的儿子,但是在旷野发现温泉,把他的父亲的驴领去放牧的是祭便的另一个儿子亚拿。《圣经》现代中文译本译文是:“祭便有两个儿子,就是亚雅和亚拿。(当年在旷野替父亲放驴子,找到温泉的,就是这个亚拿。)”
③ 约伯是《圣经》中人物,见《约伯记》,他历尽危难,仍坚信上帝,最后上帝倍加赐福于他。
④ 设菲尔德,英国英格兰北部城市。
⑤ 指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镇压波兰人的起义。
① 见《圣经·新约》的《马可福音》第十二章:“耶稣说:‘那么,把恺撒的东西给恺撒;把上帝的东西给上帝。’”
雅克曼·埃罗德教士继续他的劝说。他不再强调设菲尔德了。不要恺撒,那就是共和主义者。教士了解什么是共和主义者。因此,梅斯莱希埃里是转向了某一个共和政体。梅斯莱希埃里可以在美国重建家业,这要比在英国强得多。如果他想把他剩余的财产增加到十倍,他只要买些得克萨斯州的种植园的大的开发公司的股份就行了,这种公司用了二万多个黑奴。
“我不要奴隶制,”莱希埃里说。
“奴隶制,”埃罗德教士不同意地说,“是一种神圣的制度。
《圣经》上说:‘凡用棍子击打奴隶,主人不必受罚,因为是他的财产。’②”
格拉丝和杜丝站在门口,出神地听着教区长说的每一个字。
教士依旧说下去。总之,我们刚才说过,这是一个好人。不管他和梅斯莱希埃里的社会等级或者这个人本身有什么不同,他此刻是来非常真诚地向他提供精神上的帮助的,即使雅克曼·埃罗德圣师给予的帮助是暂时的。
假使梅斯莱希埃里的破产到了无法参与任何有利可图的投机生意的程度,无论是俄国的,或者是美国的,那么他为什么不进政府部门,担任领取薪金的职务呢?那都是一些高贵的职位,教士准备引荐梅斯莱希埃里。泽西岛的副行政司法官①的位子正好空缺。梅斯莱希埃里是受人敬爱和尊重的人,埃罗德教士,格恩西岛的教长和主教代理人,替梅斯莱希埃里获取泽西岛的副行政司法官一职是保证十拿九稳的。副行政司法官可是个重要的官员,他以国王陛下的代表的身分,出席审判大会,参加群众辩论会,以及监督法院判决的执行。
莱希埃里眼睛盯住埃罗德圣师看着。
“我不喜欢绞刑,”他说。
埃罗德圣师直到此刻说出每一句话用的都是相同的声调,这时态度突然变得十分严肃,换了一种声调说:
“梅斯莱希埃里,死刑是由神安排的。上帝把利剑交给了人。《圣经》上写着:‘以眼还眼,以牙还牙。②’”
埃比尼泽教士把他坐的椅子悄悄地移近雅克曼教士的椅子,用只有他听得见的声音对他说:
“这个人的话是受指使说的。”
“受谁?受什么东西?”雅克曼·埃罗德教士用同样的声调问道。
埃比尼泽声音很低地回答道:
“受他的良心。”
埃罗德圣师在他的口袋里寻找,从里面取出一本精装的十八开的、装有搭扣的厚书,放到桌子上,高声说道:
“良心,它就在这儿。”
那本书是《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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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见《圣经·旧约》的《出埃及记》第二十一章,但全段文字是:“凡用棍子击打奴隶,无论男奴或女奴,以致奴隶立刻死亡的,必须受罚。如果奴隶过一两天才死,主人就不必受罚;他在财产上的损失就是他的惩罚。”
① 是英国的一种地方官员。
②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是古代以色列民族律法书中的一句,源出《圣经·旧约》的《出埃及记》第二十一章。该律法规定,如果有人因打架而使孕妇受到伤害,“那人就得以命偿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以手还手,以脚还脚”,等等。
接着埃罗德圣师态度变得温和了。他原来希望对他极其尊重的梅斯莱希埃里有些用处。他是本堂牧师,有权利和义务提供意见,不过梅斯莱希埃里有他的自由。
梅斯莱希埃里又被沮丧吞没,一心想着别的事,不再听他说了。坐在他身旁的黛吕舍特,低着头,也陷入了沉思。她的沉默使这场本来就没有生气的谈话更增添了尴尬的气氛。一个一句话不说的旁观者是一种难以形容的负担。可是埃罗德圣师好像没有感觉到这一点。
莱希埃里什么也不回答,而埃罗德圣师却随心所欲地继续说下去。劝告来自人,启示来自上帝。在教士的劝告里包含着启示。接受劝告是有益的,拒绝劝告则很危险。索梭司因为轻视拿但业的劝告,被十一个魔鬼捉去①。梯比里安因为把使徒安得烈赶出他家的门,他染上了麻风②。巴尔耶稣虽然是魔法师,因为嘲笑圣保罗说的话,眼睛变瞎了③。艾尔克塞和他的姊妹马大和马尔丹娜因为无视瓦朗西阿吕斯的警告,目前都在地狱里,瓦朗·西阿吕斯的警告明明白白地向他们说明,他们的身高三十八里的耶稣基督是一个魔鬼①。奥利巴玛,又叫犹滴②,接受了劝告。吕便和弗里埃听从上帝那儿来的旨意,仅仅他们的名字就足以表明这一点。吕便的意思是“梦幻之子”,弗里埃的意思是“上帝之脸”③。
梅斯莱希埃里用拳头敲了一下桌子。
“天哪!”他叫道,“这是我的过错。”
“您这是什么意思?”雅克曼·埃罗德先生问道。
“我是说这是我的过错。”
“您的过错?为什么?”
“因为我要‘杜兰德号’星期五回来④”。
雅克曼·埃罗德先生在埃比尼泽·考德雷先生的耳朵边低声说:“这个人挺迷信。”
他提高声音,用教训的口气说道:
“梅斯莱希埃里,认为星期五不吉利的想法是幼稚的。不应该相信没有根据的说法。星期五和其他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同。它常常是一个吉祥的日子。梅伦德斯在星期五建立了圣奥古斯丁城。亨利七世⑤是在星期五把任务交给约翰·卡伯特的⑥。‘五月花号’上的乘客在星期五抵达普罗文斯敦①。华盛顿②生在一七三二年二月二十二日,那一天是星期五。
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在一四九二年十月十二日发现美洲,那一天是星期五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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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据本书原版本注,这段故事查不到来源。拿但业是耶稣的使徒之一,见《圣经·旧约》的《约翰福音》。
② 据本书原版本注,这段故事查不到来源。梯比里安,罗马皇帝。安得烈是《圣经》中耶稣十二使徒之一。
③ 巴尔耶稣,魔法师,是与圣保罗同时的塞浦路斯总督的亲信。圣保罗,《圣经》故事人物。耶稣升天后,向他显现而直接拣选的使徒。
① 艾尔克塞是公元1 世纪时一犹太教派的领袖。马大是《圣经》故事人物,马利亚和拉撒路的姐姐,因此这一故事似无根据。
② 犹滴,见《圣经·旧约》的《创世记》,是以扫的妻子。
③ 吕便是雅各和利亚的大儿子,见《圣经·旧约》的《创世记》;至于弗里埃,据本书原版本注,无法从工具书中查到此人。据《圣经》现代中文译本的注,“吕便”跟希伯来语“看哪,一个儿子”或“看到我的苦情”发音相近,与“梦幻之子”无关。
④ 耶稣受难日在星期五。
⑤ 亨利七世(1457—1509),都铎王朝第一代英格兰国王。
⑥ 约翰·卡伯特(约1450— 约1499),航海家和探险家。生于热那亚。1496 年3 月5 日英王亨利七世为卡伯特及其儿子颁发特许证书,授权他们航行探索尚未发现的土地。
① “五月花号”是1620 年英国清教徒去北美殖民地时所乘的船只,在今马萨诸塞州普罗文斯敦登陆。
② 华盛顿(1732—1799),美国第一任总统。
③ 哥伦布在1492 年10 月12 日凌晨登上巴哈马群岛的瓜纳哈尼岛。
说完,他站了起来。
他领来的埃比尼泽也站起来了。
格拉丝和杜丝料到两位教士要告辞了,就打开了双扉门。
梅斯莱希埃里却什么没有看见,也什么没有听见。
雅克曼·埃罗德先生悄悄地向埃比尼泽·考德雷先生说:
“他甚至不和我们招呼。这不是因为悲伤,是糊涂。应该相信他是疯了。”
这时候,他拿起他那本小开本《圣经》,伸长两手,拿住它,好像抓住一只害怕会飞走的小鸟一样。他的这个姿势使得在场的每个人都等待他将有什么行动。格拉丝和杜丝把脖子伸得长长的。
他的嗓音尽力显得十分庄严。
“梅斯莱希埃里,我们分别的时候,不能不念一页《圣经》。生活中的各种处境都能从书本中得到启发。不敬神的人会有维吉尔笔下人物的遭遇④。信教的人能得到《圣经》的提醒。随便见到什么书,信手翻开,它都会给人忠告;《圣经》呢,信手翻开,它都会给人启示。对于感到痛苦的人更加有帮助。从《圣经》中得到的无疑能减轻他们的悲痛。面对着痛苦中的人,只要查看一下《圣经》,不用选择章节,而且真诚地念恰好翻到的地方。人没有挑选何章何节,上帝挑选好了。上帝知道我们需要什么。他的看不见的手指指着我们事先没料到、正在念的章节。不论是在哪一页,它都肯定会发出光辉。不要去别处寻找,这样的光辉对我们就足够了。那是上帝那儿送来的话。我们的命运在那些我们带着信任和尊敬的心情提到的文字里已经神秘地告诉我们了。让我们静听和服从吧。梅斯莱希埃里,您现在在痛苦当中,这是安慰人的书;您现在生了病,这是使人恢复健康的书。”
雅克曼·埃罗德教士按了一下搭扣的弹簧,随便地将一只手指插进两页纸当中,再把手在打开的书上放了一会儿,同时沉思了片刻,接着,很威严地低下眼睛,大声念起来。
他念的是:
“以撒在田间散步,那条路通向看顾我的永生者之井。”
“利百加一看见以撒,就问:‘那从田间向我们这边走过来的人是谁?’”
“以撒就带利百加进了他的帐篷,跟她成婚,以撒很爱利百加。”①
埃比尼泽和黛吕舍特相互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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④ 指古罗马诗人维吉尔写的史诗《埃涅阿斯纪》中主人公的经历。
① 见《圣经·旧约》的《创世记》第二十五章,但教士所念的与原来文字略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