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书信（01-09）

书信一　多尔贝夫人来信

　　你给这几个爱你的人造成多么大的痛苦啊！你使一个不幸的家庭里的人流了多少眼泪，你扰乱了他们的安宁！你千万不要使我们伤心哭泣之后再遭遇一场丧事。你要当心，千万不能使一位母亲因你毒害了她女儿的心灵而忧伤地死去，不能让狂热的爱情最终成为你自己终生悔恨的根源。只要有一线希望，即使你犯了过错，我也能以我们之间的友谊的名义加以忍受，然而，如果明知不能实现，还仍然一片痴情的话，这种行为将受到荣誉和理智的谴责，而且必然会造成痛苦和悲哀；这样行事，无以名之，只能称之为固执，因此，叫我怎么能够容忍呢？

　　你已经知道我的姑母是怎样从你们的信中发现你们热恋的秘密（其实，她对你们的秘密早已有所怀疑）。不管这样一次打击对一个贤良的母亲来说是多么大，但她怪你的地方还没有怪她自己的地方多；她怨她自己太疏忽大意，她哀叹她的想法是大错特错；她最感到伤心的是：她过于相信她的女儿；而对朱莉来说，她母亲的痛苦，比母亲对她的责备更令她难过一百倍。

　　我可怜的表姐的心情之难过，是难以想象的。你必须亲眼看见，才知道。她的心好像已经碎了；过分的忧伤，使她的面部表情显得发呆，比凄厉的哭叫的样子还可怕。她无论白天或黑夜都跪在母亲的枕边，默默无言地低着头，一句话不说，只小心地伺候她的母亲；她神情忧郁，与以前判若两人了。很显然，由于母亲病了，所以做女儿的才这样勉强支撑。虽说她在伺候母亲的时候，动作还很灵活，但她呆滞的目光，苍白的脸色和极其消沉的表情，使我很担心，觉得她本人也非常需要有人像她伺候母亲那样伺候她。我的姑母也看出了这种情形；她非常不安地再三叮咛我要照顾好她女儿的身体。从这一点就可看出，她一方面感到愤怒，另一方面又为她的女儿感到忧虑，她的心情矛盾得多么厉害，因此，人们将多么恨你扰乱了一个非常美满的家庭。

　　这种（亻局）促不安的心情，愈怕脾气暴躁的父亲发现，愈变得严重；为自己的女儿的生命担忧的母亲，竭力想保守这一危险的秘密，不告诉女儿的父亲。她们定了一个规矩：在他面前仍然保持原来的亲热样子。不过，虽说慈爱的母亲愿利用这个借口，不谈女儿的事，但内心羞愧的女儿却不敢做出假装撒娇的样子，因为，如果她想用这个手段来掩饰的话，她愈是对父亲亲热撒娇，则她愈是对自己假意做出的撒娇样子感到难过。当她受到她父亲的爱抚时，她带着那么羞怯可爱的样子看着她的母亲，以致使人可以看出她在用目光对她的母亲说：“啊！我依然值得你们这样爱抚我！”

　　德丹治夫人有好几次单独和我谈话；我从她对我的责备的轻微和她对我提到你时的声调的平和就可看出，朱莉已经尽了很大的努力，使她的母亲对我们的愤慨有所缓和；她已不遗余力地为我们辩解，把一切责任都归在她自己的身上。你写的那些信，虽然情书的笔调太浓，但它们本身也说明了一个你们要这样写信的理由，这一点，德丹治夫人是不会不注意到的。她对你辜负她的信任的责备，还不如她责备自己把问题看得太简单，不该那么信任你来得严厉。她对你的评价相当好，认为任何一个人处在你的地位，都不如你这样经得起打击。她认为，你的错误正是由于你的美德造成的；她说，她现在才知道，道貌岸然是没有用的，一个钟情的男人尽管表面上是非常的诚实，但一有可能，也会引诱一个娴静的姑娘，而且，为了满足他一时的冲动，也会毫不犹豫地败坏一个家庭的名声的。但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呢？现在，必须设法掩盖这一五事，尽量消除它的一切痕迹，但愿上天不让它留下任何明显的证据。这个秘密，只有六个可靠的人知道。你所喜爱的人的安宁，一个失去了一切希望的母亲的生命，一个受人尊敬的家庭的荣誉，以及你自己的品德，这一切，都要看你如何行事而定。这些都是你义不容辞的义务。你应当补救你所造成的过错，表明你无愧于朱莉；同时与她断绝联系，以表明她的错误是情有可原的。如果你不存心骗我，你就能做出这一巨大的牺牲，以回答崇高的爱情。根据你的思想和你们之间的深厚情谊，我已经代你答应做到这几点。如果你认为我对你的要求过高，那你就不要听我的话，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否则，你今天该怎么做，就必须怎么做。现在只能二者取一：要么牺牲你的情人，要么就牺牲你们彼此的爱情；不做男人当中最可鄙的男人，就要成为男人当中最高尚的男人。

　　这位不幸的母亲想给你写信，而且已经开始写了几句。上帝啊！她痛苦的诉怨将像匕首似地刺进你的身！她委婉的责备将撕碎你的心！她谦卑的请求将使你无地自容！我已把这封读之使人心情沉重的信撕成粉碎，因为，要是你看到的话，你是受不了的。看见一个受到屈辱的母亲给引诱她的女儿的人写信，我真是难受极了。我认为，用这种降服魔鬼和折磨一个多情的男人的方法对待你，并不为过，只不过这次不用罢了。

　　虽说这是爱情要求你做的第一件事情，但我怀疑你是否能够做得成功，是否能够保持我们对你的尊敬。不过，你既然能够做到为了朱莉的荣誉而离开这个国家，则你为了她的安宁，也能做到断绝和她徒劳的联系。实践道德的第一步路，总是最难走的。如果你再坚持和她进行毫无结果的通信，必将使你花了那么多心血取得的成果化为乌有，而且，这样做，对你的情人来说，是很可怕的和很危险的，不仅对你们两个人都毫无补益，反而会延长你们的痛苦。你快死了这条心吧，你所钟爱的这个朱莉，已不再属于她所喜爱的人了。你不承认这件痛苦的事情，是不行的，因为，从你和她分别之时起，你就失去她了，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甚至在她委身于你之前，上天就已经把她从你身边夺走了：她的父亲在回家之前就已经把她许配给别人了。正如你所知道的，这个性情固执的人的话，是说了就决不更改的。不管你怎么做，不可战胜的命运和你的愿望是相反的，你今后是永远也不能得到她了。你剩下的唯一选择是，要么把朱莉投入一个痛苦的和耻辱的深渊，要么使你所钟爱的人保持体面，不再要求她去追求已经失去的幸福，而要使她恢复理智和心灵的宁静。

　　如果你亲眼看到你这位可怜的女友目前所处的境地，看到她由于心情痛苦变成了多么萎靡的样子，看到她是多么地感到羞愧，你将非常痛心，非常后侮！她显得很消沉！她优美的丰姿已经失去，她温柔动人的样子已令人伤心地变成一副郁郁寡欢、万事无动于衷的神情！甚至对朋友也冷淡了，只有在看见我的时候还有一点儿高兴的样子。她忧伤的心已经分辨不出什么叫爱什么叫痛苦了。唉！她多情善感的性格，她对真诚的心灵的爱和对他人的痛苦和快乐的关心，是否还能保持？我承认，她现在依然还是那么文静和豁达，对人怀有同情之心；她为人办好事的良好习惯还未失去，然而这一习惯已不像从前那样带有盲目性，不像从前那样不加思索就做了。对人有益的事情，她还是做，但做起来已不再像从前那样热心了；她丰富的感情已经减弱，圣洁的火焰已经熄灭，这位天使已经变成一个普通的妇女了。唉！你已经夺走了这个有美德的人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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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信二　致德丹治夫人

　　夫人，我怀着今生难以消失的痛苦心情跪在您的面前，其目的，不是为了我压抑不住的后悔之心，而是为了赎一项我身不由主地犯的罪，表明我决心放弃所有一切能使我的生活美满的东西。由于人的感情从来不像您可爱的女儿使我产生的感情那么深，因此，也绝不可能有任何能像我这样为最可敬爱的母亲作出这么大的牺牲。朱莉曾反复叮咛我：在应尽的义务面前，个人的幸福必须放弃。她一再勇敢地为我做出了榜样，因此，我至少要照她那样做一次。如果单单用我的血就足以治好您的创伤的话，我将默默无言地把我的血流出来，遗憾地表明我只能拿这一件事情来证明我的真诚，然而，要我割断把两颗心紧紧联在一起的最甜蜜的和最圣洁的关系，啊！这件普天之下都无人能叫我做的事情，如今就要看您是不是叫我去做了。

　　是的，我现在答应您，您要我远远地离开她多久，我就离开多久；我不再去看她，也不给她写信；如果为了让她活着而需要我这样做的话，我对您宝贵的生命发誓，我一定这样做。您打算怎么安排她和安排我，我心中虽然害怕，但也完全眼从，不出一句怨言。我还要进一步说明：只要她幸福，我虽受苦，我也感到欣慰；如果您把她嫁给一个配得上她的丈夫，我纵然死了，我也甘心。啊！但愿您能找到这样一个人，但愿他敢对我说：“我比你能更好地爱她！”不过，夫人，即使他拥有我没有的东酉，那也枉然，如果他没有我这样一颗心，他就没有朱莉能看中他的东西，而我所有的，正是这样一颗诚实而温存的心，除此以外，唉！我就别无他物了。爱情能使任何人相结合，但不能提高人的人品，它只不过能增进人的感情而已。如果我敢按照我的感情行事的话，我有好多次和您谈话的时候，就亲切地用“母亲”二字称呼您了！

　　请您相信我的誓言绝不会成为一句空话，相信我绝非一个骗人的人。如果我将来有一天要辜负您对我的敬重的话，我辜负的第一个人，就是我自己。我的阅历虽不多，但我什么危险也不怕；我唯一担心的，是我没有时间远远逃走，我还没有从您女儿那里学会以爱情战胜爱情这一厉害的手法，虽然她曾教过我许多次。我劝您把心中的忧虑通通抛弃。这个世界上，哪一个人的安宁、幸福和荣誉，能比您的安宁、幸福和荣誉更受到我的珍视？没有。我说过的话和我的心，就是我以我的好友和我本人的名义承担的义务的保证。请您放心，我再也不会鲁莽行事了；即使我即将死去，我也不让任何人知道我是因为什么痛苦的事情而死的。请您不要再难过了，否则就有伤您的健康，使我更加担忧。请您擦干您使我心碎的眼泪，养好您的身体。您可爱的女儿为了您，已牺牲了她的欢乐，现在，请您使她重新快乐起来。看到您的女儿高兴，您本人也会高兴。总之，您要活着，才能使她热爱生活。啊！尽管我们在爱情上犯过错误，但您作为朱莉的母亲，仍然是一个没有虚此一生的有福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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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信三　致多尔贝夫人

　　（内附上一封信）

　　狠心的夫人，现在请看我的回信。如果你了解我的心，而你的心也依然富有感情的话，你一边看信，一边会哭泣的。不过，不要再对我说什么过分的恭维话了，因为，我对你恭维我的话，已经付出很高的代价，而且将终生受其折磨。

　　我和朱莉的亲密关系，一开始就是在你亲眼看到的情况下缔结的，而且，你作为我们的朋友，还和我们一起分享了我们的快乐，如今，你野蛮的手竟敢把我们的关系割断！现在，我落到了你希望我落人的悲惨境地，我现在已经是悲惨到极点了！啊！你是否知道你使我受了多少痛苦？你夺去了我的灵魂，你使我失去的一切，是永远无法弥补的。我宁愿死一百次，也不愿意我和朱莉不能相依为命地生活在一起：我的这种心情，你知道吗？你为什么要对我讲朱莉的幸福？不是内心情愿的事情，能幸福吗？你为什么要把她母亲的危险的病情告诉我？唉！她母亲的生命，我的生命，你的生命，朱莉的生命，以及世上的一切，能和把我们联系在一起的美好的感情相比吗？你这蛮不讲理的疯丫头！我按照你的话去做了，但未得到任何奖励；尽管我完全听从你的吩咐，但我对你是心怀怨恨的。你对我心中的剧烈痛苦说的那些空洞的安慰话，有什么用呢？好啦，不幸的人所崇拜的偶像，你夺走了命运赐与他们的精神力量，必将使他们的苦难愈来愈增加。当然，你的话，我还是要听的，是的，你这个狠心人，我将永远照你的话去做，如果可能的话，我也要变得和你一样的残酷无情。我将忘掉我在这个世界上所喜爱的一切；我不愿意再听任何人提到朱莉和你的名字，我也不愿意再回顾那些美好的往事。心中的怨，心中的恨，促使我要和一切恶运作斗争；坚毅顽强的意志，将弥补我的勇气之不足。我为感情付出的代价太大了，现在是到了把仁厚之心抛弃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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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信四　多尔贝夫人来信

　　你给我写了一封使人感到忧伤的信，不过，你的行为含有那么多的爱和美德，因此可以消除你的怨恨给我带来的痛苦。你为人是那样的宽厚，所以谁也没有勇气和你发生争执。不管你让人看起来是多么的激动，只要你知道为你所爱的人作出牺牲，你就该受到称赞而不该受到责备；尽管你说了些骂人的话，但由于我对你有深深的了解，所以反倒觉得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可爱了。

　　你应当感谢你认为是可恨的美德，它甚至比你的爱情更有益于你。连我的姑母也被你所作的牺牲所感动，完全了解它的全部价值。她看了你的信，不能不表示同情；她的心也软了，把你的信也给她的女儿看了。可怜的朱莉为了看你的信而强忍眼泪和叹息的样子，竟使她伤心得晕倒了。

　　你的信已深深打动了这位慈祥的母亲的心；她根据她所看到的情况，开始认识到你们两人的心不能用一般的尺度来衡量，你们的爱情完全出自两人的天性和同情，不是时间和人力所能转移。她这个需要别人给予安慰的人，要不是礼仪不许可的话，她反而会主动去安慰她的女儿的。我看她快要成为她女儿的心腹人了，因此，也必然会原谅我曾参与过她女儿的机密。昨天，她竟有欠谨慎①，当着她女儿的面脱口而出地说：“要是由我作主……”尽管她的话只说了半句，但我从朱莉使劲吻她母亲的手的样子就可看出，朱莉对她母亲的话的意思是非常清楚的。我还知道她曾经有好几次想和她那位固执的丈夫谈这件事情，但由于有使她的女儿受到愤怒的父亲斥责的危险，同时也怕她本人受到丈夫的批评，所以始终不敢说。她身体虚弱和生病的状况是那样地日趋严重，以致我很担心，也许她还未最后拿定主意，就已经无力执行她的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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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克莱尔，你在这里不也是有欠谨慎吗？这难道是你最后一次说话不谨慎吗？——作者注

　　不论怎样，尽管你做了错事，但这位母亲的心是仁慈的，对你和朱莉的爱情是理解的，因此，对于你们两人说今后不再通信的话，她根本不相信，所以也不打算采取任何措施监视她的女儿。的确，如果朱莉平时得不到她母亲的信任的话，她就不配她母亲这样关心她了。如果你们还想欺骗这位最好的母亲，滥用她对你们的尊重，那就必须对你们两人严加防范了。

　　我并不打算重新点燃你心中的希望之火（因为我自己就没有抱任何希望），但我要向你如实指出：最诚实的办法，也就是最聪明的办法。如果在你们的爱情上还有什么办法可想的话，那就是：你必须从荣誉和理智出发，作出牺牲。除了朱莉的父亲一个人以外，朱莉的母亲和所有的亲戚朋友现在都是向着你们的。采取这个办法，你必将有所收获；不采取这个办法，你是什么也得不到的。不论你有时候因失望而如何祈求神的保佑，但你曾经向我们无数次说过：在追求幸福方面，用自己的品德去追求，比用任何其他办法去追求都更为可靠。如果你能达到你的目的，则你通过自己的品德而获得的幸福，那必然是更纯洁的，更牢固的和更美满的，如果达不到你的巨的，你也只有依靠品德才能弥补你所做的努力。因此，你要重新鼓起你的勇气，拿出男子汉的气魄，恢复你原来的样子。如果我真的了解你的心的话，你必然已认识到：如果成了一个配不上朱莉的人，那就一定会失去朱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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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信五　朱莉来信

　　母亲已经去世。她已永远闭上了她的眼睛；她最后亲吻的人，是我；她最后呼唤的人，是我；她最后看一眼的人，也是我。她似乎并不留恋生命，我也束手无策，想不出什么办法使她热爱生命；她舍不得丢下的，只是我。她看见我没有人指导，前途渺茫，我的痛苦尚未消除，我的过失尚未弥补；对她来说，死并不可怕，她心中难过的，是让她的女儿落到了这般境地。她的头脑非常清醒。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东西值得她留恋？除了天国的荣誉以外，世间有什么东西能在她心目中成为对她的耐心和美德的永恒的奖赏？在这个世界上，她除了为我的耻辱哭泣以外，还有什么事情可做？心灵纯洁的人，贤惠的妻子，慈爱的母亲，您现在已生活在光荣和至福之地，您依然还活着；可是我，我陷入了悔恨和绝望的境地，再也得不到您的关心、教导和亲切的爱抚了。我已心如槁木，把幸福、安宁和天真看得很淡了；我伤心的是我失去了您。我羞于见人；在我的生活中，除了痛苦和悲哀以外，就没有其他的东酉了。我的母亲，我慈祥的母亲，唉！我比您更像一个死人。

　　天啦，是什么使人心醉神迷的事情使一个不幸的女人误入歧途，使她忘记了她的决心？我到什么地方会哭诉，去倾诉我的伤心事？现在，我只能向那个造成这些不幸事情的狠心人去吐露我的委屈；我只有对那个给我的生活带来许多痛苦的人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真的，的确是真的，我说的这些都是实话。你这个野蛮人，快来分担你给我造成的痛苦。正是为了你，我才刺伤了我母亲的心，因此，你应当为你给我造成的罪过哭泣，和我一起对使母亲忧虑而死的事感到内疚，因为这件事情是你造成的。像我这样可悲的人，还有谁理我呢？我这样受到良心的责备，还有什么脸去见人呢？除了那个与我一起犯罪的人以外，还有谁了解这些情形？我最感到难过的是，我的心在责备我自己，让人们把我因悔恨交加而流下的不纯洁的眼泪看成是出自天性。我看见，我战战兢兢地亲眼看见痛苦的事情伤害了我可怜的母亲的心，加快了她的死期的来临。尽管她出于对我的怜悯而不承认她是因我而死，那也徒然；尽管她强把病情的发展说成是病因造成，那也没有用；尽管我这位知情的表妹也和她持同一种说法，那也骗不了我：无论怎样辩解都欺骗不了我因悔恨而碎裂的心，因此，作为对我的永恒的惩罚，一想到是我缩短了这个生养我的人的寿命，我便感到害怕，我将把这个可怕的心情一直带进我的坟墓。

　　啊，你这个上天贬请下来使我堕落和犯罪的人，请最后一次让我把你使我流下的眼泪流在你的怀里。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前来和你一起分担痛苦，因为这些痛苦我们两人都同样有的。这是我不能不说的最后一句离别的伤心话。事已至此，爱情的火焰在一个陷入绝望境地的人的心中已经熄灭。我将把我的余生用来追思我贤德的母亲，为了她，我将把那些断送她的生命的感情通通抛弃；要是我能付出相当的代价战胜我的感情，抵偿它们使我受到的痛苦，那我就太高兴了。啊！如果她不朽的灵魂能深入我的心里，她将看到我为她作出的牺牲，是对得起她的。你应当来与我一起完成你使我必须做出的这一番努力。如果你对我们既如此亲密又如此下场的关系还有几分思念之情的话，我将以它的名义请求你永远离开我，不要再给我写信，不要再增加我后悔的心，如果可能的话，让我忘记我们彼此的恩情。但愿我的眼睛不再看见你，我的耳朵不再听见有人提起你的名字，不要再让我对你的记忆来扰乱我的心。我现在还敢以一个不应当继续存在的爱情的名义对你说这些话；我已经遭受了那么多痛苦，你就别再让我看见我的这个最后的请求遭到你的拒绝。我唯一的亲爱的人，我现在向你最后一次告别……唉！疯狂的姑娘！……永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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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信六　致多尔贝夫人

　　帷幕终于撕碎，长期的幻想终于破灭，甜蜜的希望终成泡影，现在，只有靠痛苦而又美好的记忆来维系我的生命，使我能承受已经不再存在的幸福的幻想对我的折磨；只有依靠它，我才能保持我心中永不熄灭的火焰。

　　我是不是真的享受到了最大的幸福呢？我是不是还是原来那个曾经有一天享受过幸福的快乐的人？能够忍受我所受的苦的人，岂不是生来就该受一辈子苦吗？能够享受我失去的幸福的人，能不能在失去了幸福之后还能活着？如此相反的感情，能在同一个人的心中产生吗？快乐和光荣的日子，并不是一个人一生都有的。它们太美了，所以不应当消失。然而，一次心醉神迷的快乐，就把它们享用尽了，并且把它们当作无穷无尽的时间那样，集中在一件事情上享用。对我来说，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我一次就把千百个世纪的快乐一下子享受完了。唉！它们已经像一道闪光似地消失了。这永恒的幸福在我一生中转瞬即逝。在我绝望的时候，时间是过得那么慢；在我不幸的余年中，我的烦恼不知道还要有多少年才能了结。

　　为了最终使我的烦恼变得无法忍受，更多的令人痛苦的事情落到了我的身上；我所钟爱的人似乎离我愈来愈远了。夫人，也许你还是爱我的，然而你还有其他的人要照顾，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我心中的苦楚，尽管你过去能做到耐心地听我讲，但现在再对你说，那就不对了。朱莉，朱莉本人已经失去了勇气，把我抛弃了。悲伤的悔恨，赶走了爱情。对我来说，一切都变了；只有我的心还是原来那个样子，然而，正因为如此，我的命运反倒更加悲惨了。

　　我现在是什么样子，和我应当是什么样子，这有什么关系呢？朱莉有痛苦，哪里有时间想到我？唉！正是由于她有痛苦，所以我的痛苦才更加深重。真的，我宁愿她不再爱我，获得幸福……不再爱我！……她也这样想吗？……不会，绝不会。她不让我去看她，不给她写信，那是办不到的。唉！她想抛弃的，不是烦恼，而是我这个能给她带来安慰的人。她已经失去了一个亲爱的母亲，难道还要让她失去一个更亲爱的朋友吗？难道她以为再一次失去亲爱的人，就能减轻她的痛苦吗？爱情啊！为了对天性进行报复，难道要以你为牺牲吗？

　　不，不，她想忘掉我，那是不可能的。她温柔的心，能离开我的心吗？不管她愿不愿意，我不是已经把她的心掌握在我的手里了吗？像我们这样浓厚的感情，她能忘记吗？当她回忆我们的感情时，能无动于衷吗？爱情的胜利，给她的生活带来痛苦；而爱情的失败，必将使她变得比以往更加可怜。她将在痛苦中过日子，受到毫无补益的后悔和不能实现的希望的折磨，既不能使爱情得到美满的结果，又不能实践美德的要求。

　　不过，你不要以为我只责备她的错误而不考虑我自己是不是也有做错的地方。我作了那么多牺牲以后，要想不服从，已为时太晚。既然她下了命令，那我就照办。她以后再也不会听到什么人谈起我了。你看我的命运可不可怕？我最感到痛心的，并不是和她断绝关系。唉！我最大的痛苦，她心里最明白。我对于她的不幸，比对我自己的不幸还难过。她爱你，胜过爱其他一切；除了我以外，也只有你知道她是值得我爱的人。克莱尔，亲爱的克莱尔，她现在唯一的财产，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要设法使她的损失不要太大，这一点是相当重要的。别人不安慰她，你必须去安慰她；她不听别人的安慰，但一定会听你的安慰。对她来说，圣洁的友谊可以弥补母亲对她的爱和情人对她的温情，可以给她带来使她高兴愉快的美好感情。如果可能的话，不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使她高兴愉快起来。愿她恢复我使她失去的心灵的宁静，这样，也可使我感到她给我的惩罚不算重了。既然我在我自己眼中已经是一个不值一提的人，而且我命中注定今后要为她而死，那就请她把我看作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好了。我愿意她这样做，如果这样能使她心灵安宁的话。愿她在你身边能早日恢复她昔日的开朗的性格和快乐的心情！祝愿她在你的细心照料下，即使没有我，也能像从前那样生活！

　　唉！她还是一个姑娘，就已经没有母亲了！这个损失是永远无法弥补的，也是无法安慰的，何况人们还可以把她母亲的死归罪于她呢。她激动不安的心在时时呼唤她温柔可爱的母亲；在如此剧烈的痛苦中，她悔恨交加，悲伤不已。朱莉啊！这么可怕的事情怎么会让你遇上了呢？你是你可怜的母亲患病和临终时候的见证，我请求你，我衷告你，告诉我对这个问题应该怎么看法。如果我有罪，请把我的心撕碎好了。如果是我们的错误造成的痛苦使她进了坟墓，那我们两人就是不该活在人间的魔鬼。缔结如此有害的关系，只要稍有一点儿这方面的念头，就是有罪的，更不用说真的这样做了。不，我敢说，我们如此纯洁的爱情，是绝不会产生如此恶劣的后果的。爱情使我们产生的情操太高尚了，所以是不可能使我们做出那些天性败坏的人所做的恶事的。上天啊，上天也不公平吗？那个为她生身父母而牺牲自己幸福的人，能干出断送她父母生命的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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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信七　复信

　　我怎么会在一天比一天更敬重你的同时，又一天比一天地不如从前那样爱你呢？当你每天都值得我对你产生新的感情的时候，我怎么会失去我对你的旧感情呢？不会的，我亲爱的和高尚的朋友，我们青年时候彼此之间是什么感情，我们今后一生也是这种感情。我们互相依恋之情之所以未再增进，是因为它已经不能再增进了。全部差别在于：过去，我爱你，把你看作我的哥哥，而现在我爱你，则把你看作我的孩子①，因为，尽管我和表姐都比你年轻，而且是你的学生，但我把你是看作我们自家人的。你在教导我们如何思考问题的同时，也教导我们要成为有感情的人。不管你那位英国哲学家怎么说，这种教育方法就是比别的教育方法好。既然人之所以为人是由于有理智的缘故，则人如何行动，就必须靠感情的指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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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此处“我的孩子”，系朋友之间的亲昵称呼。

　　你是否知道我为什么表面上看来改变了对你的态度吗？我实话告诉你，其原因，并不是我的心不再是原来那颗心，而是由于你的处境变了。只要你的欲望还有一线实现的希望，我总是尽力促成它的实现的。由于你一再追求，想得到朱莉，结果，反而使她落到痛苦的境地。要是真使你心满意足了，那也许反而会有害于你。我宁可看见少一点需要人同情的地方，宁可使你更加不满意，因为，当共同的幸福已经不可能得到的时候，你就应当把你所爱的人的幸福看作自己的幸福；对于没有希望的爱情，你不是只能够这样吗？

　　我通情达理的朋友，你这样做了，但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你执行了我的命令，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忠实的情人像你作出这样大的牺牲。断绝和朱莉的关系，你以你的宁静为代价，让朱莉的生活得到安宁，你为了她而牺牲你自己。

　　我不揣冒昧地向你陈述的以上几点意见，看起来很奇怪，但它们可以起到安慰人的作用，而且使我也敢大着胆子往下讲。首先，我认为，真正的爱情和美德一样，有这样一个优点：它能补偿人们对它作出的牺牲。我们可以说，正是由于认识到了它的代价和促使我们这样做的动机，所以我们才乐于失去一些东西。你的行动表明：朱莉曾经为你所爱，因为她值得你爱，而且，你将来还会更加爱她，你也将更加感到幸福。这种美好的自爱心，可以弥补你艰苦的德行所付出的代价，使你既能享受爱情的美，又能体会到德行的高尚。你将认识到：“我知道怎样爱我所爱的人”与“我占有了我所爱的人”相比，前者的乐趣是更持久的和更加甜蜜的，而后者的乐趣，由于已经享受到了，所以将日渐减少；前者的乐趣将始终存在，即使你将来无力追逐爱情的时候，你也依然能享受到它的美。

　　此外，正如朱莉和你曾经对我多次说过的：爱情是最能够感动人的心灵的甜蜜的感情。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则一切能使爱情延长和牢固的事情，即使需要付出一千倍痛苦的代价，那也是应该去做的。如果爱情是一种愈有障碍愈益强烈的愿望，那就正如你说的，使愿望得到满足，那反而不好；宁可让它持续下去，使人感到痛苦，也不让它在欢乐之中消失。我已经说过，你们的爱情已经经受住了占有的考验，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经受住了情人远离和其他各种各样的考验；它克服了种种障碍，而没有克眼的，只是那个最大的障碍，即：需要克服的障碍已经没有了，而你们却自设障碍；这就令人担心了。在全世界，还从来没有看见过谁的情欲经受住了这样的考验，你凭什么说你的情欲经受住了这种考验呢？何况随着时间的推移，占有的时间一长，再加上年龄的增长，容颜的衰败，必将使人产生厌倦之心。然而，在你们分离期间，她的容貌好像老是保持原来的样子；你们两人互相在对方看起来都仍然是风华正茂的时候，你们彼此都觉得你们还是分别时候的样子。你们愿白头到老的心，将使你们的青春和你们的爱情在美丽的幻想中永远延长。

　　你之所以一点也不觉得幸福，那是因为有一种难以克服的不安心情在折磨着你；你的心在呻吟，对它没有得到它应该得到的东西而感到惋惜，你活跃的想象力在不断地要你去追求你不可能得到的东西。然而，爱情对你所要求的甜蜜的乐趣，是无有不满足的，用你自己的话来说就是：你一年就把你一生的乐趣都享受完了。请你回忆一下你在一次胆大妄为的幽会之后第二天写的那封情意绵绵的信。我看那封信的时候，我的心情之激动，以前还从未有过：我在信上看到的，不是一个温柔的心灵的常态，而是一个处于热恋和迷于感官享受的心快乐到无以复加的样子。你自己也说，这样的快乐，一生当中是不可能有两次的；要是真能享受两次的话，就是死了也心甘。我的朋友，乐趣已到此为止了；不管命运和爱情对你怎样安排，你的爱情和幸福往后就只有走下坡路了，那一瞬间就是你的不幸的开始，而在你还不知道能在她身边领略到什么新的感情时，就已经有人把她从你身边夺走了。这好像是命运在保护你的心，不要把乐趣享受尽了，在你过去的乐趣中要留下一份你将来还可享受的更大的乐趣。

　　你应当为你抛弃一项你已失去的财富而感到庆幸，并尽情享受剩下的财富。幸福和爱情也许将同时消失，但你至少是保存了感情。只要你还在爱一个人，你就不会不感到快乐。对一个温存的心来说，已经了结的爱情，比不幸的爱情还令人害怕；对所占有的东西感到厌倦，其难受的程度，比对失去的东西感到的遗憾还大一百倍。

　　虽说我这位悲伤的表姐责备自己对她母亲的死负有责任，但我认为，这种痛苦的反思，将破坏你们对爱情的回忆；这样做法是有害的，很可能使你们爱情的火焰永远熄灭。不过，这样做法虽很痛苦，但可以使她产生错觉，或者说得明确一点就是：她经常用来严厉责备自己的不切实际的理由，只不过是一个为她过度伤心辩解的借口而已。这个心地温厚的人生怕自己遭受的痛苦还不够，所以在她看来，凡是能增加痛苦的事情都经历一点，也是一种乐趣。请你相信我的话：这是她自己愿意这样做的，她没有实事求是地对待她本人。啊！如果她真的以为是她缩短了她母亲的寿命，她的心能经受得住这种悔恨交加的压力吗？不能，不能，我的朋友，她就不会哭她的母亲了，她就会追随她的母亲于地下了。德丹治夫人的病是早就发现了的；她患的肺水肿，是不治之症。在她发现你们来往的信件以前，人们早就觉得她的命是活不长了。你们书信往来，这对她来说虽是一件令人忧虑的事情，但她从中得到的快乐完全可以弥补她感到的忧虑！她对她女儿的错误固然是感到惋惜，但看到女儿做了那么多符合美德的事情去弥补自己的过失，这位善良的母亲又感到十分安慰，不能不在对女儿的失足感到惋惜的同时，对女儿的心灵感到钦佩！看到女儿在这件事情上的做法是那样可爱，她是多么高兴啊！朱莉不知疲倦地照料母亲，昼夜不停地伺候！毫不懈怠地守在母亲身边！恨自己给母亲带来了痛苦！她后悔，她哭泣，她安慰母亲，对母亲有说不完的话！从女儿眼睛的神情，就可看出当母亲的人是多么难过。她白天黑夜地守着，无微不至地照料母亲。要是你亲眼看见的话，你一定会觉得朱莉与从前已判若两人。她天生的娇滴滴的样子没有了；她身体长得很结实有力，伺候病人的辛苦工作没有使她的健康受到损害，她的心灵好像使她换了一个身体。她什么事情都做，但表面上看起来又没有做什么事情；人们到处都感觉到有她，但她又从未离开过她的母亲。人们经常看见她跪在母亲床前，吻她母亲的手，对自己的错误和母亲的病感到悲伤；这两种悲伤的心情加在一起，她心里就更难过了。我发现，在最后几天走进我姑母房间的人，没有一个不被这些情景感动得流泪的。人们看到：在即将永别的时候，这两个人为了更加紧密地心连着心，做了多么大的努力啊！人们看到：这母女二人是多么地难舍难分；在她们看来，无论是生还是死，只要两人能在一起，则离开人间或留在人间，都是一样的。

　　不要把朱莉的情况想象得很惨；请放心，所有我们能指望得到好心帮助和诚心安慰的人，都曾来帮助我们延缓她母亲病情的发展；不过，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如果没有她的细心照料，我们是不能使她母亲活那么久的。我的姑母亲自对我多次说过，她生命的最后那几天，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几天；她唯一感到遗憾的是：她没有亲眼看到她的女儿获得幸福。

　　如果说要把她的死归因于忧伤的话，则她忧伤的起因是早已有之的，而且唯一无二地是由她的丈夫引起的。他早年是一个爱情不专一的风流人物；他把他年轻时候的爱情浪掷于无数个远远不如他贤惠妻子的女人。在他年岁大了回到她身边的时候，他和其他爱情不专一的丈夫一样，错上加错，对她的态度极其粗暴。我可怜的表姐对此深有感触。他那谁也说不动的高傲倔强的性格造成了你的痛苦，也造成了他女儿的痛苦。她的母亲对你一直是很喜欢的；当她发现她女儿的爱情秘密时，想要制止，已为时太晚。既不能制止她女儿不爱你，又不能改变她丈夫的顽固，这一无能为力的痛苦，一直深深埋在她心里，这是造成她无法治愈的病的第一个原因。在她突然发现了你们的信，知道你们竟滥用她对你们的信任后，她担心，她想挽救一切，反而会失去一切；想保住她女儿的荣誉，反而会危及她女儿的生命。她对她的丈夫进行了几次试探，但都没有成功。她有好几次想把这件秘密的事情告诉她的丈夫，告诉他应该怎么办，但她胆小害怕，不敢说。在她能讲话的时候，她却犹豫不决，不敢讲；直至她决定讲的时候，已为时太晚，没有力气讲了，带着这绝大的秘密死了。我虽了解这个严厉的父亲的脾气，但我不知道天性的爱能使他的脾气改变到什么程度，因此，只要能看到朱莉平安地活着，我也就感到宽慰了。

　　我对你讲的这些情况，她是一点也不知道的。我对她表面上后悔的样子，有许多看法，要不要告诉你呢？爱神比她机灵得多。由于她深深感到对不起她的母亲，所以她想忘记你；尽管她想这样做，但爱情又搅得心绪不宁，使她不能不想念你，使人看出她流的眼泪和她所爱的人有关系。她虽再也不敢直接谈论爱情，但爱情的力量至少能使她在后悔的时候，仍能想起她和你的情谊。爱神用了那么多巧妙的办法捉弄她，以致使她宁肯再受些苦，使你为她的痛苦担心。你的心也许不理解她心中的这些秘密；她心中有这些秘密，是很自然的，因为你俩的爱情尽管在力量上是相等的，但在效果上却是不同的；你的爱情热烈而奔放，她的爱情却很温柔和文静；你的感情流露在外面，而她的感情却含蓄在内心，深藏在她的灵魂里，以致改变了她的性格，使她不知不觉地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爱情使你的心日益活跃，情绪高昂；爱情却使她的心日趋消沉，情绪低落。心中的弦松弛了，力量也就没有了，勇气也就消失了，刚强的性格也就不存在了，她坚毅的品质虽不说是全都消失，但暂时是不起作用了。一刹那间的骤然变化，就能使它或者完全恢复活力，或者一去就不再回来。如果她再产生一次气馁，她就完了，不过，这个心灵美好的人再重新振作起来的时候，她将变得比从前更加高尚，更加坚强和更加勇敢，那时候就不会再出现什么重新堕落的问题了。亲爱的朋友，在此紧要关头，你应当知道如何尊重你所爱的人。你目前的做法，对你本人固然不利，对她就更是危险的了。如果你坚持硬要到她身边去，那是很容易的，然而要想占有这位朱莉，那就办不到了；你是再也得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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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信八　爱德华绅士来信

　　我是获得了支配你的心的权利的；我现在需要你，并即将前来你处。我的权利、我的需要和我的着急的心情，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已经把我忘记了，不愿意给我写信了。我听说，你现在离群索居，不愿和人来往；我已看出你心中的秘密打算。你不愿意活下去了。

　　你这个年轻的疯子，你想死，就去死吧！你这个既性情暴烈而又胆小的人，你要死，就快去死吧！不过，在你死的时候，你要知道；你将使一个真诚爱你的人心中后悔，他为之效力的人原来是一个忘思负义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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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信九　复信

　　绅士，你快来吧！我认为我已经不能够再享受人间的快乐了。不过，我们两人应当再见一次面。你不会真正把我看作是忘恩负义之徒；你的心不会结交忘思负义的人，我的心也不会让我做忘思负义的事。

　　朱莉的便笺

　　现在是彻底与从前的错误决裂的时候了，不能实现的希望应当通通抛弃了。我从此将永远不属于你了。把我交给你的自由还给我，由我的父亲去支配；如果你拒不还给我，你就会把我推进痛苦的深渊，使我们两人都名誉扫地，对你没有丝毫好处。

　　朱莉·德丹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