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飘香
槐花飘香
槐花飘香 微风吹过,送来阵阵芳香。路边成排的刺槐树上,一串串白皑皑的槐花,已 在春天的阳光下开放。每年每年,到了这槐花飘香的季节,就使我联想起一位教 师朋友所讲的那难以忘却的一段段往事…… 一 我的老家,在胶济铁路的一个小车站旁。车站四周,是一片密密层层的洋槐。 那是1942年春天,灾荒像一阵凶恶的旋风,刮遍了方圆几百里的大小村庄。村内 树无绿色,田间小苗枯黄,野菜、树皮全被吃光。车站上的槐花,常常引得人们 馋涎欲滴,可日本人和伪军在那里架着机枪,不准群众采一花一叶。饥饿使人们 忘记了危险,白天不让采,就夜里偷采。采来,在清水里一冲,多少撒一点糠面, 在锅里一蒸,香喷喷的,比那苦涩的树皮、草根好吃多了。 在一个月黑星暗的夜晚,我和同窗好友铁柱,又悄悄地摸到车站旁,爬上树, 警觉地采呀,采呀,忽然“咔嚓”一声,铁柱踩断了一根树枝。顿时,枪声大作, 探照灯射出刺眼的光亮。随着一声痛苦的“哎哟”,铁柱跌在树下!我慌忙下树, 拼命将他背回家。油灯下,只见他面色苍白,口冒鲜血,平时那双有神的大眼睛, 此时留恋而无力地望望我和亲人,不顾我们急切而痛心的呼唤,眼角流出两滴清 泪,就断气了。可他手里,还攥着盛一点槐花的布袋…… 这少年的悲剧,深深铭刻在心上。从此,我便怕见到槐花,当然,也不愿别 人在我的面前提起槐花。 二 荒歉的年头,槐花可以充饥,即便是丰收的年头,槐花仍不失为一种应时的 佳晶。这年春天,有位同志采了几串槐花,我作为上宾,被邀去品鲜。当我知道 桌上的佳肴是槐花时,也就避席谢绝了。 随后,我结了婚,接连有了三个孩子。一个个小家伙嗷嗷待哺的时候,正当 严重的三年困难时期。那时,我在一个小学里当教员,我那个斑上的班长,叫向 红,是个惹人喜爱的女孩子。圆圆的脸,闪着一m 灵动的大眼睛,梳着两条又粗 又黑的短辫子,体态柔美,动作轻捷,因此,还是个校舞蹈队的主力队员哩! 有一天上午,我一连三堂课,上第二节课时,就感到劳累、吃力,饥肠辘辘, 到第三节课时,便感到头晕目眩。突然,眼冒金花,一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从昏迷中隐约听到:“好,好,醒来了!”“不要紧,不要紧,他不 是病,是饿的……”等我睁开双眼,见领导、同事、校医和同学们围了一大圈。 校领导让向红他们将我扶回了家,向红要给我做饭,想到实在没有什么现成东西 做,我便推说现在不想吃,硬将他们赶走了。 不大一会,向红又跑来啦!她手里拿一个白铁盒,走到我面前,打开来说: “老师,请您吃玉米面蒸的槐花,您吃得惯吗?” 我嘴上说:“你留着吃吧!”可咕咕噜噜的饥肠,已命令我伸手接受了这孩 子雪里送炭的一片深情!我左手端着盒,右手拿起盒里的小铁勺,一口口吃了起 来,像早年灾荒时吃得那样,直觉得香喷喷的,好吃极啦!我正蜜口香甜地吃着, 向红歪着头,忽然天真地问我:“老师!您从前吃过槐花吗?”我听后,脑子里 “轰”的一声,20年前的悲剧重现眼前,我再吃不下去了! 那天是星期日,我正拿一本书倚在床上休息,伴着一阵轻快的脚步声,送来 一阵淡淡的芳香。啊,又是向红!她笑着,哼着歌儿,提着竹篮,里面盛满新采 的槐花。这个快乐的安琪儿飞到我面前,问:“老师,您好些了吗?”待我点点 头回答后,她说:“您不是也愿吃槐花吗,我采了好多,这些是给老师的。”我 爱人闻讯从小厨房走来,连说着感谢的话,我却过了好长一会才说:“你要写作 业,还参加舞蹈队,假如爬树伤着,将来怎么当人民的舞蹈家呀!”她听后笑笑, 就跑了! 当晚,我们全家大小,除我之外,都美美地饱餐一顿槐花。夜晚,孩子们睡 熟了,脸上还透着笑意哩。 星期一下午,向红班上的第一节课是我的。我像平时一样走进教室,喊“起 立”的不是向红,而是副班长。我觉得课堂上有些异样,抬头一看向红的座位空 着。我问:向红干什么去了,回答都不知道。我在不安的预感中开始讲课了。 忽然,一个外班的学生惊慌地跑来:“报,报告,老师,向红,向红她……” 我连忙抓住那学生的两肩,催问:“快说,快说,向红怎么啦?” “她,她,她受伤了,已送医院……” 突然“嗡”的一下,我感到一阵于难以控制的眩晕…… 3 个月后,向红出院了,可是这个天真可爱的孩子,腿上留下了残疾,再也 不能跳舞了。 向红毕竟是个懂事的孩子,在我的面前从来没说过一句怨天尤人的话。只是 有一次在学校的阅览室里,我忽然见她面对《人民画报》上一张出国歌舞团的演 出照片,在呆呆地出神,我的心一下被刺痛了! 三 时光的激流,永不停息,一晃又是十年! 在那极左先生们疯狂摧残一切美好的事物,将革命口号喊得山响的一年春天, 我在一家小饭馆的一角,意外地发现一个八九岁的男孩,喃喃自语地歪着头,伏 在一个桌子角上,用个短短的铅笔头,在一张不知从哪拣来的包装纸上,认真地 写着什么。他面前还放一个盛了碎干粮的面袋,一个农村社员工地受奖的搪瓷缸。 显然,这是一个农村流入城市的讨饭的孩子。 呵,孩子正在以稚气而有力的笔触,给他爸爸妈妈写信。我读着、读着,一 颗心由惊奇而变为忧伤。信上写着: 亲爱的爸爸妈妈: 我来城里已经两星期。 爸爸妈妈!你们不用挂牵我,我听你们的话,光要饭,从不偷人家。那天, 有位老奶奶掉了钱包,我拾到后,交给了她。她和家里我奶奶一样,用手摸着我 的头,夸我是个好孩子,又问我为啥来要饭,问着问着,不知为啥,她哭了! 爸爸妈妈!在城里,我白天要饭,晚上睡在车站的大屋里。这里人很多,我 不害怕,可我老梦见奶奶和小妹妹没饭吃。我想,咱那里火车站上的洋槐花该开 了吧。我不能去采了,妈妈和妹妹又不会爬树…… “呵,又是槐花。”我的心跳得厉害,禁不住说出声来,那孩子停下手中的 笔,转过头来,一张布满尘土的小脸上,镶着一双天真而有神的大眼睛。这是一 对多么熟悉的睛睛呀!我仿佛看见了铁柱! 那写信的孩子,刚发现我时,有些惊疑,见我并无恶意,就又回过头去写他 的信了。我本想问问他,转念一想,还问什么呢,问了我又能怎样?想到这儿, 我忙把准备买烧饼的一元钱和二斤粮票塞给他,转身就走了。 如今,眼前又是槐花儿飘香的季节了。我望着眼前朴素而芳香的槐花,不愉 快的往事,不禁在我的记忆里翻腾起来,不觉眼里噙满了泪水。忽然,一阵甜甜 的稚气的歌声,打断了我的情思。呵,一队幼儿园的小朋友,一个个戴着雪白的 兜兜,绣着“祖国的花朵”五个鲜红的绒字,映着一张张苹果般的小脸。他们在 阿姨的带领下,唱着歌儿,沐浴着阳光和春风,不知道是到公园去看花鸟,还是 去影院儿童专场看电影…… 眼前美好而动人的景象,冲淡了我沉痛的回忆。我爱看淡雅的槐花,我喜嗅 那芳馨的槐香,然而我却不希望它和饥饿与灾难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