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杂忆
日记杂忆
日记杂忆 英国作家C ·华莱士说:“人的思想是流动的,你如果不当时用文字记下来, 过时不见,再寻他不得。”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我想,古今中外的许多名入学 者,一向很重视写日记,大概也有类似的想法吧?我虽是一个普通的报刊编辑, 为了学习和进步,也写过一段较长时期的日记。可是,如今对此却留下了一段痛 苦的记忆。 我坚持不断的写曰记,那还是在我们共和国刚刚成立的时候。那时,年刚二 十,风华正茂,怀一颗火热的心,每天忘我的工作、学习、歌唱,生活真是充满 阳光,绚丽多彩,怎么能有不写日记之理? 同志们知道我坚持写日记,有些记不清的事常常问我,领导和共青团组织也 表扬过我写日记的恒心。这更坚定了我将日记一天不隔的尽量写好和写下去的决 心。有时出差,也将曰记本装进提兜里。就这样,不管是在机关上,还是下厂、 下乡,甚至是在火车上、旅馆里,也每天写日记。一记十七年,到了一九六六年 一场空前灾难降临了。这时,我已从一个小青年,变成了我们这个不大的文化宣 传部门的中层干部,加之又是常发表点小东西的所谓“笔杆子”,这就势必在劫 难逃了。不用说别的,仅写了那十七本厚厚的日记,就“罪恶滔天”,“罪该万 死”。因为,这里面既有学所谓黑《修养》的心得体会,又有什么毒草影剧的观 后感和古今书刊的阅读笔记,还有所谓走白专道路的进步规划,以及对某些事情 的想不通和三年困难时期的见闻……这怎么能不大批特批,批倒批臭呢! 鲁迅先生说,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每当夜深人静, 辗转翻侧,不能入睡的时候,我曾不只一次的想:我的日记虽算不得对人生有价 值的东西,但总是一个新中国的青年,在紧张的工作、学习之余的几千个夜晚, 怀着一颗赤诚的心,在灯下记录的他的所作、所闻、所感,以及美好憧憬和要求 进步的心声吧,为何就被断章取义,大加批判,又一火焚之。当时,那燃烧的火 焰,似毒蛇之舌舔着我的心;那厚厚的难以烧透的日记,冒着缕缕青烟,像对它 们的主人流露着难舍难离的情感。这又怎能不叫人愤愤不平,难以想通啊! 由此及彼,我想到秦始皇焚书坑儒,虽在历史上也有赞同者,特别是在那臭 名昭著的尊法批儒中,更被浓彩重笔的大加美化,可我对此总有些不以为然,甚 至耿耿于怀。对待秦始皇焚书坑儒中,我们济南的那位伏生博士,能不顾危险, 勇于藏书,随后又不顾年迈多病,而口述《尚书》,教过许多著名弟子的行为, 我却充满深深的敬意,觉得他不愧为保存和传播我们古老文化的有功之臣,值得 大家赞扬。 1976年10月春雷响过以来,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大量真正的滔天罪证被陆 续揭露。这使我越来越感到,批判和烧掉我那几本粗浅的日记,在这场大劫难中, 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桩,根本算不了什么。不讲别的,还是仅就抄走或烧毁 日记与手稿来说吧,连我们敬爱的老帅,有的也被抄家,而且抄走了无比珍贵的 作战日记,这该是多么令人痛心和难以挽回的损失啁!诗人雁翼一丢十几本日记, 至今下落不明。老作家丁玲,在遥远的北大荒农场,为保存自己在极为困难的情 况下写的部分手稿,竟被迫想出了将手稿作为“罪行材料”,送交公安部门的借 以保存的办法。著名作家梁斌辛苦写成的(红旗谱)第三部也被抄走,“四人帮” 倒台后,好不容易才找了回来。作家周立波,战争时期给王震、王恩茂等将领当 秘书,随军南下写的日记,用作家自己的话说,不用任何加工修改,即可拿出去 发表。如今,作家已不幸去世了,可他在大浩劫中失去的宝贵日记,像他的人一 样,怕也已经不在人世了!这才真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可这 不是在舞台上,而是在二十世纪六十至七十年代的中国。我们想想,千年万代, 真是“此恨绵绵无绝期”啊! 但是,一切美好的事物,总是在斗争中前进的。老舍的长篇小说《大明湖》 的手稿,在淞沪战争中被焚,他凭着记忆,又写出了颇具特色的小说《月牙儿》。 周立波虽面临丢失日记、缺乏资料的困难,生前已着手写反映部队南下的长篇, 并发表了《湘江一夜》那样具有广泛影响的作品,荣获一九七八年短篇小说创作 奖。欧阳山的《一代风流》第三卷——《柳暗花明》全部和第四卷部分手稿共四 十万字,全部被抄家时抄走,至今音信皆无。如今,欧阳山年老而患眼疾。写作 困难,他就口述录音,再行整理,积极为读者赶写《一代风流》的续篇。 许许多多的动人事迹令人感到:及时记录自己的思想、感情的经历是重要的, 但即便是遇到像十年动乱、焚书坑儒这类浩劫,人们也不应失去信心,消极悲观。 “抽刀断水水更流”,历史总是要前进的。看来,C ·华莱士的话也只能说是有 一定道理,失去的东西,包括人的思想,也不一定是绝对的再寻它不得。真善美, 将永世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