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子篇
怜子篇
怜子篇 无情未必真豪杰, 怜子如何不丈夫? 鲁迅先生的这两句诗,恳切、坦率,充满感情,耐人深思。我是他的见解的 千百万拥护者中的一个。特别是近两三年,看到一些年轻的父母,是那般珍爱自 己的孩子,心中充满一种欣慰、幸福之感,为我们祖国的新一代能生逢盛世而高 兴。但是,有时心灵深处又隐隐担忧:有些年轻的父母,对自己的孩子会不会由 于过分疼爱,而变为溺爱、纵容,既影响新一代的健康成长,也过多地牵扯父母 的工作精力呢? 感情的潮水在内心激荡,一些有关孩子遭遇的往事,又涌上了心头。 在旧社会,广大劳动人民的孩子刚呱呱落地,来到人间,迎接他们的往往是 妈妈悲愁的泪水,爸爸沉痛的叹息,以及清冷的锅灶,呼啸的寒风,凄凉的狗叫, 债主的皮鞭。例子不用多举,许多青少年作文中都写过《与雷锋比童年》这个题, 我们仅想想雷锋小时候的遭遇,或欧阳海幼时的苦难,就不难想到那个罪恶深重 的旧社会,迎接穷人孩子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是一种多么惨痛的情景! 十几年前,我们的。广大青少年以几乎发狂的热情,迎来了“文化大革命”。 谁知,林彪、“四人帮”借机横行,为篡党夺权,大搞封建法西斯专政。且不说 广大干部、群众和知识分子,横遭诬蔑、打击和残害,就连我们许多清白无辜的 青少年,也受尽了冷遇、欺凌和磨难,转眼变成了什么狗崽子、黑八类,被剥夺 人队、入团、入党和参军的政治权力,看白眼、遭鄙视,难以抬头,甚至流落街 头,缺吃少穿,小小年纪,就挑起姐顾弟、哥看妹的担子,过着孤苦伶仃的生活。 好心的叔叔阿姨要周济一下,也只能暗中行事。就是在这样的处境下,有的孩子 甚至走向犯罪的道路。面对失足的孩子,有的家长简单粗暴,横加打骂,不仅难 以挽救孩子,反而使孩子在歧途上越走越远。 比起很多受害深重的同志来说,我与我的孩子可算幸运儿,受的苦遭的难不 算多,可有些事回想起来,仍令人心头打颤!记得那是在机关上七批八斗,将人 折腾了两年多后,我和爱人分别被赶往郊区的两所干校。白天下地,晚上住牛棚。 节假日,有些人可回市里,洗个澡,处理下家务。像我这类执行所谓黑线的“牛 鬼蛇神”,任何时候都不准假也不能回家。当时,我的三个孩。大的9 岁,小的 5 岁,因老子是“鬼神”,托儿所、幼儿园不要,只好寄养在街道上一位老大娘 家里。可每当节假日,三人见别人家孩子的爸爸妈妈回来了,他们又怎能不等、 不盼? 那年中秋节,又正好星期六,我几次请假没准,最后才允许干完一天的活后, 晚上再回家。不料,天黑又哗哗啦啦地下起秋雨。走呢?还是不走?想想孩子, 还是走。可正逢过节,给孩子拿点什么呢?大孩子要书,小的要玩具和吃的。可 雨中夜晚,何处去买?幸好,房东大娘给了个煮熟的玉米,还没舍得吃,包好往 口袋里一装,骑着车子就上了路。 “秋风秋雨愁煞人”。在黑咕隆咚的风雨之夜,行驰在坎坷不平的村路上, 不知摔了多少跤,脸上和身上的汗水同雨水混在一起,艰难地赶了30里路,快到 家门时,在夜深入静、大雨滂沱的十字路口,朦胧发现三个孩子,瑟缩地紧靠在 一起,共打着一把破伞,当我刚认出是自己的孩子的时候,三人异口同声地喊了 一声:“爸爸!”这声音似一道凄凉的闪电,使我心头一颤,两眼“唰”地流下 泪水,走到孩子面前,问:“下着雨,你们怎么不在王奶奶家里等呢?” 大孩子说:“王奶奶也在这里等来,见你不来,她叫我们回去,他俩不去。 王奶奶回家看炉子去了。” 二孩子难过地说:“机关上一个人,今天批评王奶奶啦,嫌她对俺仨太好, 说不能伺候狗崽子!” 大孩子怕我难过,拉妹妹的衣角,可她还是忍不住地说:“王奶奶讲,她怕 不能照顾我们了!” 我一听,连人家好心的老大娘也受连累,心如刀绞,一时默默无言,不知说 啥好。最小的孩子还不懂这些,仰脸问:“爸爸!今天过节,你买月饼了吗?” 半夜三更,我冒雨回来,到哪里去买呀!可我不好向孩子解释,连忙掏出那 个玉米说:“快!房东奶奶给你的大棒子!”我最小的孩子高兴地接了过来,可 我注意到二孩子见我再也掏不也什么,有些失望地垂下了头! 从那,三个孩子就被迫离开王奶奶家,开始了“独立生活”。他们吃不好, 学难上,小的生了场病,几乎丧命。两个大的也长了一身疮。我和爱人每次回家, 为孩子擦、洗、上药,不是脓,就是血,忙个不停。尽管如此,我们总是鼓励孩 子听毛主席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并给他们布置作业,孩子们都完成 得很好。 “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我想着想着,鲁迅先生的诗句又浮 现脑际,可在那种年月里,我们“有情”、“怜子”又是多么难啁! 曾记得,有一天我从干校返回市里,刚要踏进王大娘的门槛,就听见我7 岁 的二孩子无限伤心的哽咽声,我情不自禁地停住脚步,就听王大娘问: “孩子,你怎么惹着胜利了?看,让他打的你!” “我,我没惹他……”孩子哭着说。 “没惹他,他为啥打你?”老人凄楚地问。 “我玩爸爸从乡里给俺逮的叫蝈蝈,胜利见了就抢。我不给,他掏了俺好几 拳,就夺走了!还,还骂俺是小牛鬼蛇神……” 我听到这里,悲愤交加,禁不住一阵心酸,可我知道,胜利的爸爸是某个机 关上正在大肆整人的活跃分子,我也只能“敢怒不敢言”了。 我想着,正要举步进门,忽听背后有人喊我的名字,一听便知,正是那个叫 胜利的孩子的爸爸。我回过头去,一时不知该怎么同他答腔,他倒先说话了; “回来的正好,你的孩子欺负我的孩子啦!我警告你,这可不单是孩子的问 题!” 人家冷冷地说完,不等我回话,就扬长而去了。看,我对倍受委屈的孩子, 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人家反咬一口,就从政治上威胁人了! 天啁,在当时,还有什么黑白可分啁! 想想那时,我们的许多孩子受过多少罪,遭过多少难;看看眼前,一些年轻 的父母对自己的孩子,又是多么疼爱!这是何等难得!不应该的是:有的嫌老人 照顾孩子不好,对老人横加指责;有的把孩子送往幼儿园、托儿所也不放心,三 天两头不送;个别人甚至不顾生产看孩子,成年连班也不上了;……面对此情此 景,我仍深深感到:“怜子”、“有情”是对的,可年轻的父母们。也确实应接 受某些教训,防止由疼爱而变为溺爱纵容。杭州的“二熊”,已从反面给人敲响 了警钟! 还应该一提的是在近两年中,我的三个孩子都已先后考入高等院校,没有辜 负党和人民的哺育之情。但在不久之前,也听到了一个不好的消息:那个叫胜利 的孩子,由于打人、行凶和耍流氓,被政法部门逮捕法办了。听到这消息,我没 有幸灾乐祸之心,但却深深感到:十年浩劫,在孩子问题上,给我们留下了多少 应该思考和重视的问题! “救救孩子……”鲁迅先生这呼声,好像也并没有完全过时,我们又怎么能 不加倍地、正确地“怜子”,对我们的下一代和整个国家民族的未来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