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 卜(小小说)
萝 卜(小小说)
■ 安 庆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5年第10期 通俗文学-市井小说
卢苇第一次进城是跟父亲去卖萝卜。
那一年卢苇要进乡中学了,乡中离家远,卢苇要缴学费还要缴伙食费,父亲和母亲合计着还得给卢苇做一件像样的衣服。为了筹钱父亲拔了车萝卜进城卖,他和父亲坐在驴车上,小黑驴驾着辕一蹄子一蹄子地往前拱;天还黑,卢苇看驴是一个黑团儿,驴耳朵在黎明的鸟声中耸着,萝卜缨儿在风中翘着,招来了树上的叶儿蹦到驴车上找萝卜缨儿耍。卢苇记不得那车萝卜究竟卖了多少钱,卢苇记得的是自己第一次进城的好奇:那些楼、那些车、那些门面、那些粗细的吆喝声,把卢苇的眼、卢苇的心、卢苇的耳朵装得满满的。后来卢苇进了乡中学,后来卢苇问过父亲,爹,啥时候再进城卖萝卜?父亲用很深的眼看着他,父亲说:不卖萝卜咱也能进城。父亲说城里还有大书店,是专让买书看书的人进的,书店里有好多好多的书,一辈子看不完,你学好了城里还会有咱的房子住。
后来父亲带他去了那家书店,卢苇真看见了好多书,卢苇看着书泪都流到书上了。一个阿姨过来摸着他的头,孩子,咋流泪了?卢苇的泪落得更快,卢苇说话就显得哽咽。卢苇买了两本书,阿姨还送他一本书。阿姨送他的那本书至今他还藏着。卢苇那天对爹说,世界太宽太长了。爹说:弄好了,这世界上的好多好奇也有咱的份儿。卢苇顺着驴走过的道往家走。
后来卢苇隔几个月就往书店跑一趟。
后来卢苇真的进城了。
住进城里的卢苇保留了一个习惯——吃萝卜,那种长着青缨儿、白皮或者青皮的萝卜。卢苇进市场买菜先往篮里装萝卜,如果卢苇那一天做厨,肯定少不了这道菜。
一个淡雾的早晨,他刚下楼,听见一沉一轻地喊卖萝卜声。那喊声把他一个子攫住了。
他看见一老一少和一辆三轮车。
老人的喊声有些沉,孩子的喊声嫩嫩的,两眼带着乞求地往楼上看。孩子的目光让他想起童年,少年时候的菜园子,想起第一次跟父亲进城的那车萝卜。他往身后的楼上看,一节节的楼梯好像是萝卜摞成的。
他几乎将一车萝卜全买了。那孩子从老人手里抓过钱,人来疯样地喊:爹,快够我交学费了,爹……
他抓住了孩子,攥住孩子的手。孩子的嗓音颤颤地:叔,我能不能上学,全赖这车萝卜了,我爹说这车萝卜能卖够学费,就让我继续上,不然……孩子哭了。
他的泪水也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