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未至(小小说)
冬至未至(小小说)
■ 刘文静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5年第11期 通俗文学-新人新作
A
牯子把写好的单子看了又看,才小心地从那个小窗口递进去。里面的人立刻把单子扔出来:错了!头脸都没抬一下。牯子又看了两遍,该填的地方都填了。牯子小心地问,哪里错了?里面的人翻着眼白说,贰字写错了。是个女人,脸很白的女人。原来脸白的女人不见得都好看。想起女人,牯子的心就动了。让牯子心动的女人是麦香。麦香的皮肤是麦子的颜色,不中看但中用,摸起来滑溜溜的。牯子就喜欢摸麦香,摸着摸着就来劲了。可是牯子的手上好久没有那种滑溜溜的感觉了。自从元宵前离开家乡牯子的手里就没有女人了。从此牯子的手里摸的是黑漆漆的煤,指甲缝里都是洗不掉的黑色。开支的时候,也有周边的女人送上门来的,不贵,牯子就是不愿意摸别的女人。牯子把钱攒下来,到了一定的数目就寄给麦香,寄给自己的女人。
牯子又填了一张单子,在大写的地方小心地把“贰”的那一横搬到了下面。最后的日期,牯子填的是9月28日,秋天的日子。出来的人自打出来就想着回去,秋天意味着回家的日子近了。牯子想这张单子到麦香的手上,她会不会想我,就像我想她呢?就是一张单子,看来看去就是几个数字,不是让她的心没有着落么?想到这里,牯子毫不犹豫地在附言的空白处填了最后几个字:进九回家。
B
麦香在九分地里挑担子。
麦香弓着背,头埋到半腰,用力地“嘿呦”一声,担子不动。麦香吼道,黑子你给妈搭把手啊!黑子光着瘦小的膀子从稻地里跑过来,抬着麦香左边的担子。麦香再次“嘿呦”一声,左边的担子起来了,向右边歪下去,失衡的担子倒下去,麦香也随之一屁股跌倒在地里。跌倒的麦香拉长了声音呜咽,牯——子——,日你的先人,你在外面快活,不顾我娘俩的死活了啊——
远处的天空传来轰隆隆的雷声,黑子看了看头顶的乌云说,娘,要下雨了。麦香萎靡在地上说,下吧下吧,天要下雨,稻要遭殃,由它去吧。黑子嗫嚅着说,娘,我要上学去了。麦香说那你去啊,还在这里做什么。黑子用最低的声音说,老师说要交五块钱的试卷费。麦香一激灵跳起来,没有!不交!黑子倒退两步,那我走了。
三旺开着拖拉机在大道边停下来,香妹子,给你带一脚吧。若在平时,麦香是懒得理会他的。三旺是村里留下来的唯一年轻的男人,别人丢的田他都要了,买了机器收割,不知道发财了没有,只晓得村里好多女人跟他有一腿。
三旺的机器又发动了,妹子,天要落雨了。
麦香无奈地说,好吧。
C
喜发奔丧回来,老乡们都围过来打听村里的消息。
喜发说,要不是没有结工钱,老子真不想回了。你们不知道啊,我老娘的那个丧事办得……十六抬的葬夫找不齐啊,只好找了几个五六十的老头和四五个十多岁的男娃子。娃子们在家也造孽,下河村一家里死了两个娃,大人都不在家嘛,老人年纪大了也管不过来,两个娃下河去凫水就没有起来。
屋子里的人都不出声,只是闷头抽烟。牯子想起自己的黑子,眼睛湿了,走了出去。
喜发换了诡秘的笑,压低声说:哎,麦香、牯子家的麦香,跟了三旺,你们都不要乱说啊。
牯子在外面咳了一声,里面安静了。
D
天气冷了,下了薄薄的一层雪。
麦香一大早买回来鱼肉,洗了腌缸,却不忙着腌制,先烧了一大锅热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洗了个大澡。麦香看见镜子里肥美的裸体,想起牯子,想起牯子在这片土地上的辛劳,麦香的脸烫红了。再也不让他出去了,今年开始减免农业税,三旺要发大财了,难道我们就不能发点小财?麦香这样盘算着憧憬着。
换上新衣的麦香出得门来,和其他女人一样在门口张望着。
傍黑的时候一行拖着行李的人才回来,早已等候着的娃子女人欢叫着迎上去。可是,归来的人一反常态地沉默着,走近人群中的麦香。
喜发捧着一个盒子跪在麦香面前:牯子哥在里面。他把自己埋到煤底下了,都怪我……
麦香的眼前突然黑了。
——进九的天就是这么短。
注:冬至,俗称进九,日照在北半球最短。有些农村保留着过冬至节的习俗,在这天腌制鱼肉,以示庆贺,有冬至大如年的说法,因为“冬至阳气起,君道长,故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