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小小说）
微笑（小小说）
■ 徐 闯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5年第8期 通俗文学-新人新作
我生在能饿死老鼠的年代。
我家中兄弟七人，我排行老七。听大哥柱子说，我生下来时，爹想把我放到尿盆里淹死——为了省一个人的饭。可娘不愿意，娘说好歹也是一条命，也是她身上的肉。我叫驴子。我不明白为何大哥有那么雄赳赳的名字，而到了我这就赶上了这么个拉破车的名字。在能饿死老鼠的年代，我们兄弟七人，无疑是这个贫穷的家里的莫大的累赘。爹说过，爷爷一辈子就只生了他一个孩子，可他却没有爷爷的好命。爹还说了，他累死累活的只能养活我们到十岁。十岁之后，我们吃饭要靠自己。
兄弟们都有自己的谋生手段。我到十岁时，拜二哥为师，学习特殊的本领养活自己。之所以学习二哥的本领，是因为他的谋生手段异常轻松。那异常轻松的手段就是偷！
二哥说要先学会爬树，我不懂。二哥爬树的本领非常高超，轻捷得如同猿猴。既然拜了二哥为师，就要听他的话。我开始学习爬树，农家小子皮实，我没费多大力气，便把二哥爬树的功夫学了七八成。可二哥说还不行，二哥说我爬树的样子像缺了后腿的猴子，功夫还不扎实。我可不信！
我曾跟着二哥去偷过东西。那是我好说歹说才求得二哥同意的。那一次，我发现二哥是非常聪明的，他教我爬树也是有道理的。那一日，临近傍晚，我和二哥来到了邻村。我们刚到就开始满村转，二哥说是看看各家烧锅的灰。找了好久，我们才找到一家用棒子叶烧锅的人家，是二哥看了那家人烧锅剩的灰后告诉我的。棒子是我们那对玉米的俗称。二哥噌噌两下，就窜到了那家墙外的一棵大树上，伸长了脖子向院子里张望。过了一会儿，二哥下来了，说，这家有刚收的棒子，放在加了锁的侧屋里。到了晚上，我们开始行动了。说是我们，其实也就二哥一人行动，我只是跟在他后面看，也算是把风。二哥依旧噌噌两下蹿上了树，观察了一会后，就顺着伸向院子的一根树枝往里爬。他到了围墙边上后，抓住树枝一荡，只一声轻微的声音，就落在院子里了。大约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二哥从墙里面的树上荡了出来，怀里揣着五个长短不一的棒子。那一刻，二哥简直成了我心目中的英雄。
后来，二哥对我说我可以自己去行动了。他说两个人在一块，一来我的本领不长进，二来也容易被人发现。于是，我决定单独行动了。
谁知我第一次偷东西，就犯下了一个大错误。
那一天，我实在是太饿了。我忍受不了饥饿的打击。终于，在傍晚的时候，我又跑到了上次和二哥一起去的那家。由于是第一次单独行动，我的心里万分紧张，胸口起伏就像揣了只兔子。我只迟疑了一会，就被巨大的饥饿赶着我飞身上树，学着二哥的样子荡进了院子。一切似乎都进行的很顺利，可是我的手一直在抖。当我的怀里也揣着四五个棒子，准备爬上院子里的树时，我猛然发现，我的腿也在抖，根本没法上树。我的冷汗一下子冒出了头顶，脑子里只想着，快点走，被人抓住是要打死的呀！可是我还是控制不了我的双腿。我想完了，死定了。就在这时，那家正屋的门突然开了。一个黑影手里提了个棍子走了过来，刹时，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双脚像钉在地上一样不能移动。那个黑影走近了，我看清了那是一个中年妇女，三十多岁的样子。她拉着我的手走进正屋，我的脑子依旧一片空白。我近乎绝望，不知她会用什么样的方法惩罚我。
可是，她只是微笑着让我坐下。我看了看她的脸，她的笑容很和蔼，丝毫没有要惩罚我的样子，我的心头却猛地一震，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我发现，她的家和我的家一样破烂。她说，孩子，你是不是饿坏了？我点了点头，眼泪随之落下。她转身进了里屋，拿出两个地瓜窝头，对我说，先吃吧孩子，天这么黑，你一人就跑出来了？她还说，以后饿了就找她要吃的，可不许再偷了，要是被别人抓住，会被打死的。若在平时，我几口就可以吞下两个窝头，可那次，我难以下咽。
后来，她送我出来，说要送我回家，我死活不让。她只是站在门口看着我走远。借着月光，我又看见了她脸上和蔼亲切的笑容。
再后来，我再也没偷过东西，当然也没有再去她家。两年后，我外出打工。又经过十几年摸爬滚打的拼搏，我在这个大城市里，终于有了自己的地位。有一次，我去参观一个画展，见到了一幅名叫《蒙娜丽莎的微笑》的名画。画上的蒙娜丽莎在微笑，她的笑好像有种莫大的感召力，指引人们走向真善美的真谛。我看了许久后蓦然发现，早在小时候，我就见过她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