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外一篇)(小小说)

作者:佚名 字数:4038 阅读:367 更新时间:2012/03/05

姐姐(外一篇)(小小说)

■ 郑能新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5年第7期  通俗文学-乡土小说

  姐姐扎着两条羊角小辫子,大眼睛,圆圆的脸蛋儿,笑一笑,腮中就出现两个好看的酒窝。她一说话,嘴里就露出一对尖尖的虎齿儿,十分的迷人。小时候,我非常地羡慕姐姐,我曾拿着一块小圆镜照自己张开的嘴巴,看着自己那一口平整的牙齿就十分懊丧,问姐姐的虎齿儿是哪里来的,姐姐就哄我说是装上去的。于是,我就经常吵着要母亲给我装那样的牙齿。逼得母亲常常露出一脸的无奈。

  姐姐带着我走过了童年。父母四十多岁才结了我这么个“秋葫芦”,自然把我当“太阳”捧着。但父母一天到晚在队上挣那不值钱的工分,照看我这轮“太阳”的重任自然落到了姐姐头上。童年的我就像姐姐的影子,成天不离其左右。先是她背着我四处游玩,直至我能下地走动时,就小尾巴似的跟在她身后。上小学时,姐姐已经上中学了,但她每天把我送进教室,然后自己才去上课。放学时,她再带我回家,为我做饭,看着我狼吞虎咽地吃完,她才去喊收工后还要到自己菜园或自留地里忙碌的父母,然后他们再去“打扫”被我弄得一片狼藉的餐桌上的战场。

  姐姐读书非常聪明,每年她总是带回两张奖状,她自己钉了满满一面墙,父母很少帮她钉奖状。为此,姐姐很有些不高兴。记得有一次,我得了一张奖状,父亲和母亲都乐得合不拢嘴,两人还一个钉一个在旁边瞄着,生怕钉得不正。还把我的奖状钉在姐姐的奖状上头。姐姐当时就在旁边站着,她望着奖状一言不发。但从那天起,我就发觉姐姐变了,她变得有些沉默寡言了,并且常常爱跟父母顶嘴。但对我却依然如故。后来,我得了奖状回来,她还帮我钉好,而她自己的奖状却再也不曾上墙了。姐姐把她的奖状珍藏进了她的那只小木箱里。

  姐姐初中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高中,但她却没能继续读下去。那时候,父母相继病逝,家里背了一大堆债务,为了还债和继续供我读书,姐姐只好回家种地。姐姐虽然辍学了,但她对我的学习管得很严,每天要检查我的作业,见我的作文写得不好,就专程到学校找了她的同学、我的班主任老师,要他每天给我布置一道作文题。她自己还亲自买来一大摞纸,一张一张地裁好装钉成册,并为我写上“家庭作文”字样。每天的作文先由她过目,再交班主任批改。同时她还为我买了《欧阳海之歌》、《红楼梦》、《三侠五义》等书籍。姐姐说要把我培养成作家。

  在姐姐的苦心经营下,我不知不觉地对读书和写作上瘾了,我一天写一道或两道作文题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有时一天写三道题,还常常被老师打了高分。升入高中的那年,我的语文在全县拿了第一名。70分的作文题目,被判卷老师划了满分,成了当时轰动全县的一件大事。

  我上高中的那一年,姐姐已经说好了婆家。为了让我安心读书,她几次推掉了婆家择定的婚日,在家里勤扒苦做。婆家为她买来的布料,她挑好的给我做了两套极为体面的衣裳。一向穿得破旧的我,那些日子,在学校里很是风光了一阵子。就连一些很势利的同学也对我刮目相看了,可姐姐自己穿的衣服却依旧带着补丁。为此,她还遭了婆家的白眼。

  高中毕业时,姐姐终拗不过婆家,被山那边的锣鼓敲敲打打地接走了。姐姐走的时候,抱着我哭了一场。山里的姑娘出嫁时,一般只是装模作样地数着哭几句,但姐姐哭得声音嘶哑,泪如滂沱,直到被嫁娘连拖带拉地拉开,架着她翻上了我家屋后的那道山梁子,她的声音还没止住。

  姐姐一声接一声地哭着:“弟弟也,你这个没爷没娘的弟弟也!我再也照顾不了你呀!”

  哭声隐入到我家屋后的那道山梁子里面去了。那一刻,我陡然觉得我真的失去了姐姐。可是,婚后三天,姐姐依旧回来了。她依然在家里操持着一切,直到她的一双白嫩的手儿变得像树皮一般,直到我走上工作岗位,她才不再为我操劳。

  姐姐老了,其实她才三十多岁。可她看上去却显得很老了。

  如今,我真的混了个“作家”的头衔,竟也能挣回一笔笔令人眼热心跳的稿费。每次我领到稿费的时候,总要给乡下的姐姐寄去一些。但是姐姐每次进城来,却把那摞摞汇款退回到我手中。姐姐说:“我不要你接济,你们城里花销大,我只要你有出息,我脸上光彩。”

  姐姐就是这样平实无华,她就像是一种动力,推着我向事业的高峰攀登。

  五叔

  五叔的儿子狗儿在城里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五叔就这么一个独子儿,又是“天命之年”所得,自然看得极金贵。

  狗儿天资聪颖,读完小学上中学,读完中学上大学,给五叔挣尽了脸面。五叔在乡邻面前就爱说他的狗儿,一说起狗儿就脸放红光、滔滔不绝,唾沫星子里尽是狗儿的好处。

  近年来,狗儿更是春风得意,不到三十就升到了主任的位子上,乡邻们都说五叔有好福,养了这么一个争气的儿子。五叔心里就像灌进了二两蜜似的,那笑就在多皱的脸上荡漾。

  五叔的老伴早些年去逝了,五叔常常在五婶的坟前烧些纸钱,嘴里喃喃道:“他娘,你怎么不晚两年再走哩,你好没福分哟……”

  这样的话说了些日子,五叔就有些撑不住了,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身体说垮就垮哩。

  狗儿得知五叔病了,派车将五叔接到城里。狗儿在城里干了八年,五叔一次也没去过。狗儿每回家一次就说带他进城,但五叔却说家里丢不下,有猪有鸡没人喂,还说百十里路程,往返一趟难得颠簸。狗儿也就不好勉强。每次回城里,五叔还把家里积攒多时的鸡蛋或熏得通红通红的腊肉塞满了狗儿的大提包,五叔知道狗儿最喜欢这两样东西。

  五叔的病不算很重,住了几天医院,就回到狗儿的家中休养。五叔第一次看到狗儿住这么好的房子。雪白的水泥漆墙壁,红色花岗岩地面,高档原木家俱上的油漆就像是一面面镜子,五叔简直不敢相信那是儿子住的地方。

  五叔进门时,狗儿媳妇慧慧就站在门边,手里拿着一双拖鞋笑容可掬地说:“父,换上吧。”五叔说:“不用,我这鞋好使。”狗儿媳妇说:“穿拖鞋舒坦。”五叔说:“拖鞋不跟脚哩,我穿不惯。”狗儿在一旁就说:“不换就算了。”狗儿媳妇瞪了狗儿一眼:“你站着说话不腰痛,地面脏了你咋不擦?”五叔这才明白了原因,赶忙换上拖鞋。

  五叔住了几天,就开始住不惯了。一是他穿拖鞋在那光洁的地面上不好走路,想迈大步就怕打溜。有一次孙子淘气,打泼了茶水,他一脚踏上去,整个人就成了一只火箭炮,“叭”的一声,朝墙角射去,吓得他出了一身冷汗。从那后,他再也不敢大步走路了,生怕上次的故事重演。二是五叔有些咳咳吐吐的毛病,没住上几天,地面上满是他喷射的痰迹,有几团浓痰还飞到了雪白的墙上。狗儿媳妇每天下班回来先要清洗地面,望着儿媳翘着屁股爬在地上使劲擦洗,五叔心里就不是滋味。他总想克制自己不吐痰,但喉咙隔一会儿不清理就痒得难受。后来狗儿媳妇就买了两个痰盂分放在客厅和他的房里。五叔又觉得这事很别扭,吐泡痰还要专门往那钵钵里送,没有乡下自在。更令五叔尴尬的是,他用不惯狗儿家的抽水马桶,他每天蹲在上面总是白白浪费时间。后来,他上街溜达时,发现了大礼堂广场处有一公共厕所,于是他每天专程到那里去“蹲点”。但这样又必须穿过两条马路,走上几百米,实在不方便,于是五叔就想回家。五叔跟狗儿说起这事时,狗儿吃了一惊:“父,你才住几天呀,怎么就……是不是我们照顾不周?”五叔说:“不是不是,是我担心家里的鸡、猪,托人喂养总不是办法。”狗儿说:“我正跟慧慧商量着哩,准备把家里的鸡、猪和房子都变卖了,就留你住在这儿。”五叔急了,忙说:“别……我住不惯城里,我要回家。”狗儿和狗儿媳妇使劲留了几天,后来实在拗不过五叔,只好由他了。

  五叔回家时,乡邻们都说:“咋不多住些日子?”五叔说“么样的人么样的命,我受不住那福。”说着,五叔又把在狗儿那里的生活经历演绎成了许多动人或可笑的故事,乡邻们听着听着,一个个充满了神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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