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白球鞋（小小说）
一双白球鞋（小小说）
■ 邓石岭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4年第4期 通俗文学-怀旧小说
我珍藏着一双白球鞋。十多年了，鞋子依然是崭新的，我一直没舍得穿过。
那是一个春天。那个春天很美。
那一天，老师的课讲得很无聊，一节课下课后，很多同学就作鸟兽散，夹带着口号和欢呼声。我很无聊地走出教室。这时，迎面走来了大头和大脚。
大头说，哈罗，我们去看拍电影。
大脚也说，哈罗，我们去看拍电影。
那时，省里的电影制片厂到我们隔壁大王庄村拍电影这是一件比过春节还热闹的事。我也正想去看看，于是，我也极流氓地“哈罗”了一句。
三条好汉逃了课，直奔大王庄。大王庄有很多明清时期的古建筑，一溜儿在村口排开，古色古香，气宇轩昂。戏就在那里拍。我们赶到大王庄时，村口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远远的就听见了炮声，接着又听到了呐喊声。三个人急了，尖着头就往里挤，心里头还想着那戏正在拍什么，就越发尖着头往里挤了。好不容易挤到里面，听见人人都说“休息了，休息了”。果然场上一个人也没有，几个人心里就好气。大头说，等等吧，好戏还在后头。大脚也说，等等吧，好戏还在后头呢。我有点不安，回家迟了，母亲一定要着急的。但我的脚竟没有动。
不知过了多久，从房子里摇摇摆摆地出来一个人。头带瓜儿帽，手里拿着长长的旱烟杆，一步三摇，嘴里哼着小调。大头说，这是管家。大家都屏住气，看这管家在干什么。正想着，突然不知从哪个地方跑出一个妇女，衣衫破烂，披头散发的，一下子跪倒在那管家面前。管家吓了一跳，旱烟杆差点从嘴里掉下来。围观的人也吓了一跳，不满起来：哪里来的叫化子，快点走！
叫她滚！
那妇女说，老爷，给点钱吧。
管家定过神来，看了看那女人，一手拿着旱烟管，一手摸那女人的脸，说，脸蛋儿倒还白嫩。
大家都哄笑起来。我也跟着笑。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女人。
女人还在继续讨钱。我和大头都不耐烦了，大老远跑来，好戏全被这女人冲散了。
滚出去。大头带头喊。我和大脚也跟着喊。
小孩子懂什么，这是拍戏呢。旁边有人解释，说这女人也是演员，扮演叫化子。我们恍然大悟，原来是在演戏。有人说，谁愿意演这样的人呀？马上又有人说，不是吗，听说是给钱请来的叫化子。
听说是拍戏，我们又来了兴致。突然，那女人抱起了管家的脚，管家火了，飞起一脚，踢在女人的肚子上。女人惨叫一声，仰面向后倒来。
在那一刹那间，我看清了女人的脸。
好！好！有人大叫。
好！好！我听见大头和大脚也在欢呼。
我听见了整个世界雷鸣般的欢呼。
那天，和往常一样，天黑的时候我才回家。母亲也和往常一样在家里等我。那天，母亲格外高兴，一个劲地笑。她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双崭新的白球鞋，那是一双我梦寐以求的鞋子。母亲将鞋子给了我，脸上写满了一个母亲的满足和自豪。
我竟没有高兴。
几年后，我以全校最优秀的成绩考上了大学。老师和同学们都非常诧异，他们认为，这是不可思议的。
很多年过去了，我的记忆深处，永远铭刻着那一个春天，永远铭刻着那一天的那个镜头。只有我知道，那一天的那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就是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