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小小说)
霜降(小小说)
■ 李培俊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5年第5期 通俗文学-情爱小说
走到村头上,他就掏出手机,打开翻盖,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手机式样很老,是那种曾经风靡一时后来不再时兴的牌子,是从一起打工的天水人那里买的二手货,花了他半个月的工资。他虽然心疼,但不后悔,就是这样一部旧手机,让他隔几天就能听一次上千里外妻子的声音。他真想逮住妻子那娇柔绵软的声音亲上一口。
已经是夜里11点半了,各家各户的灯都熄了,村子里高高矮矮、大大小小的房子,错落有致地撂在山坡上,浸在清冷灰白的月光里,朦朦胧胧的有些不太真实。他进村的时候,邻居家的黑狗低吠着从墙根黑影里扑出来,认出是他,摇摇尾巴又退了回去。
他家的灯还亮着。灯光很柔和,也很温暖,还有一种秋夜里的温馨。他知道,那是一盏蘑菇形的台灯,粉红色的灯柄、磨砂灯罩,是他们结婚时买的,放在他和妻子卧室的床头柜上。
这么晚了妻子怎么还没睡?是在想他吗?他想是的。结婚五年,他老在外面打工,一年里夫妻俩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只有半个多月。在外面打工,他也老梦到妻子,那缠绵的梦常让他半夜三更爬起来去换裤头。
他想妻子,妻子也会想他。他想。
他从门头上摸出钥匙,打开铁门的小孔,把手伸进去,打开了大门,悄悄走近了他家卧室的窗子。他要突然出现在妻子面前,给她一个天大的惊喜。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却听到卧室里传出男人压抑的低笑,还有妻子的喃喃细语。
他被击倒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拿刀劈了那个鸠占鹊巢的男人?惩罚不贞不洁的妻子?在他还没有想好之前,他提着提包退离卧室窗口,悄悄走进儿子住的房。
儿子睡得很香。他用手机屏幕的荧光照着儿子,儿子的头微微歪着,枕着交叠在一起的一双小手,嫩红的小嘴微张,吹出软绵绵的热气。他坐在儿子床前,点上一支烟。只吸了两口,手里的烟便只剩下半截。儿子大约被烟呛了,轻轻地咳嗽起来。他忙把烟丢在地下摁灭,用脚踩了几下。然后,他把四岁的儿子用被子裹好,抱着出了家门。他要把儿子带走,带到他打工的地方,从此,再也不回这个家了。
走出屋子,地上白哗哗的,空气里有一种干冽而清冷的寒气。起初,他以为那是月光,后来才知道不是。他在心里默算了一下,他才知道今天是霜降,夜里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霜。他把孩子抱紧了一些,他觉出了儿子身子的温暖,暖着他的心,他便有了一种想哭的感觉。
儿子醒了,抬头看着他,喊了一声爸爸,是你?我又梦到你了!
他说,儿子,不是梦,是爸爸回来了,接你出去。
出去?儿子不解地问,去哪里?
去城里,他说,你不是老想看老虎、狮子、大象,看城里的大楼汽车吗?爸爸今天就带你去看。
妈妈也去吗?儿子问。
妈妈不去,他犹豫了一下说,妈妈去不了,妈妈还有很多事要做。
儿子说,那,我想妈妈了怎么办?
他站住了,他没有回答儿子,回头向村子望去。他已经看看不到他家的村子,村子隐在大山深处的残月寒星之中。
儿子又说,爸爸,我想妈妈。说时儿子有了哭腔。
他叹了口气,带着儿子走进附近的机井房,把儿子放到地上。他问儿子,你冷吗?儿子点点头,说冷。他从身上脱下茄克,披在儿子身上,把拉链拉严,又抱来一抱玉米秆,点上火,让儿子烤着。
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看号码,慢慢地合上了手机盖。
儿子问,是妈妈的电话?
他点点头,说,是。
儿子说,我要跟妈妈说话。
他犹豫了一下,按了一串号码。电话通了以后,他把手机递给了儿子。那头大约是问儿子在哪里,儿子说,我跟我爸在一起,在烤火。儿子说着,把电话递给他:妈妈让你接电话。
他默默地接过手机,却没有往耳朵上放,但手机里妻子的声音他还是听到了。妻子哭着,声音很沙哑。妻子说,你回来吧,只要你回来,你要怎么着我都愿意。
他没有挂断,他就那么让电话一直响着,妻子却不再说话,电话里传出嗡嗡的交流声。
儿子说,爸爸,你哭了?
我哭了?他问儿子,你是说,我哭了?
儿子点点头,说,是,你哭了。是想妈妈想的吗?
他说,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