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婚事(小小说)
父亲的婚事(小小说)
■ 海 风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5年第5期 通俗文学-情爱小说
老父亲从乡下来,惯于粗门大嗓讲话的他竟忽然变得唯唯诺诺的,瞧他涨红了脸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我奇怪又好笑。我问他:“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儿,连本性也变了呢?”父亲说:“我想……办老伴了。”我凝视着苍老的父亲,知道这是他熬了几夜才熬出来的一句话。
父亲的婚事是我一直挂心的。八年前,共同生活了半辈子的父母忽然吵闹得不可开交,似乎水火一般不可兼容,日子说什么也没法过下去。我们只好苦口婆心地两头劝,说你们一辈子苦巴苦业的都过来了,到老了该享福的时候,却为啥过不下去了呢?没有经济危机,也没有第三者插足,还有啥解不开的疙瘩……谁知任我们怎样劝都无济于事,二老吵吵闹闹依旧。我们担心,这万一气出个好歹来,岂不让我们悔恨终生么!就无奈地由着他们离了婚。原想当他们冷静下来就会重修旧好,哪知真就彻底地离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想让他们复婚的愿望也渐渐地成为了泡影。
八年来,父亲一直单身。
我总觉得,让年过六旬的老人独自在乡下生活也不是个事儿,多次让他到城里来,他说不习惯,劝他再办老伴儿,他总是哼哼哈哈地敷衍我。今天他忽然想开了,让我颇感纳闷儿。我笑道:“那好,我们到杂志上登征婚启事。”父亲不好意思起来:“你邻居宋婶常来咱家,帮我洗衣缝被、炒菜蒸馒头,你琢磨是咋回事儿?”妻在一旁打趣道:“您老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宋婶在追求你呗!”父亲听罢,脸腾地红到了耳根。
这办老伴是颇有学问的大事,若不慎找了个难缠的主儿,那老父亲的后半生可就水深火热了。我不敢马虎,立刻打电话给哥姐,准备开一个“打招呼”电话会议。事前,我预料到了大哥是铁杆儿的反对派,果然他一听就急眼了:“办老伴?快拉倒吧,都土埋半截的人了。那老宋婆还有个儿子没结婚,到时候还不得咱爸管么!再说,她的身体也糟糕,万一生病住院了谁管?这不是明摆着要咱们捡个妈养活么!”
电话的那一头情绪激昂声音很大,幸亏父亲耳背没有听清,若不然,他的高血压病准得犯。父亲问我:“你哥什么态度?”我只得含糊其辞:“我们什么态度都无所谓,关键得看您的。”得到了子女的“批准”,父亲乐颠颠地回乡下去了。
那几天我心里一直牵挂着放不下,或许是正处于非常时期的父亲满脑子装的只有宋婶,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他甚至忙得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父亲家没有电话,我干着急也没办法。妻见我坐立不安的样子,建议我抽空回去看看。双休日的一天,我乘车赶往父亲所在的小镇。
到小镇时已是万家灯火的黄昏。推开家门,看见父亲孤零零地躺在炕上。家里冷冷清清的,使我有种莫名的伤感。我想父亲一定是病了,就埋怨他为什么不告诉我。父亲说:“我没病,只是……我和你宋婶的事儿拉倒了。”我急忙询问原因,父亲黯然地垂下头,半晌不语。他犹豫了片刻才告诉我:是宋婶的儿子极力反对他们的婚事,她儿子的话是很难听的,他说:“老杨头有高血压病,没准会得脑血栓,您是嫌我们的麻烦少了,还怎么着?!”
父亲在无意中听到这番话时简直气懵了。他的想法是:我的儿子都能通情达理,你一个没成家的毛头小子,怎么还挑三拣四的……
我让父亲到城里住几天,也好散散心。父亲随我来了,但那几天,父亲总说他晚上睡不踏实。其实我已看出,城市生活对父亲而言只是一种煎熬。
父亲急着要回去,临行时我百般叮嘱他,我说现在农村装电话也容易了,你装一部吧,联系起来方便。
没想到,过了几天,父亲果真打过电话来,乐呵呵地说家里装电话了。末了又说,村里来了一个卖木耳的。我感到好笑,我说现在走街窜巷卖东西的人多了,一个卖木耳的有什么稀奇。父亲一听就急了,说:“你不懂,那人和我的年龄相当呢!”我强忍住笑说:“办老伴是好事,可你也不能太急了呀!你了解她吗?”父亲说,不了解咋能提这码事,关键是对方也觉得合适。
说这话的时候,电视里正演《夕阳红》节目,看着那些白发苍苍的老人,心里颇觉酸楚,就说,您如果觉得合适就处处看吧。我的理解使父亲很高兴,电话里他的声音似乎一下子年轻了许多。
这之后,父亲常常打来电话,甚至有时是在夜半更深的时候。从电话的往来中,我基本了解了父亲婚事的进展。
父亲说,一天三顿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了。
父亲说,他的被褥全拆了洗了。
父亲说,晚上有人陪着说话了……
正当我准备筹划父亲婚事的时候,不幸的事情猝然发生了。一个雨夜,父亲在打来的电话里已经泣不成声。他告诉我,他省吃俭用多年的积蓄被那个可耻的女骗子席卷一空了……
一种不祥之兆猛地袭上心头。
在那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严重的脑血栓病袭击了身心疲惫的父亲。当我们赶到时,父亲正举着他僵硬的右手,费力地比划着想说又说不出的许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