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惯（小小说）
习惯（小小说）
■ 汝荣兴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5年第1期 通俗文学-讽刺小说
从汽运公司不幸下岗后，经众多亲朋好友两肋插刀又艰苦卓绝的努力帮忙，我总算又有了新的饭碗，而且，大家还一致说我是个“不幸的幸运儿”——因为，我的新饭碗是给一位领导开专车！
诸位知道，这年头，对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平头百姓，更不要说是一个下岗人员了来说，能与做领导的攀上那么一种关系，确实是一件幸莫大焉的事情。所以，我对自己的新饭碗自然是格外地珍视，我发誓一定要全心全意地服务好领导，并保证领导的绝对安全。
事实上，那位领导对我也绝对称得上是关怀备至的。譬如说，我正式上班后第一次送他去下面的一个基层单位检查工作，结束检查要回来时，他发现那单位的领导只给他一个人准备了礼品，就一边拍着我的肩膀，一边当场虎着脸批评起了那领导来：“你怎么搞的？你到底是忘记了还是弄错了？你难道不知道他是我的‘领导’，是为我‘把握方向’的么？快快快，立刻给他也去搞一份同样的来！”哦哦，那时侯，受宠若惊的我是感动得差一点儿就要流出眼泪来呢。
不过，虽然我至今仍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对领导的那份感动之情，但渐渐地，我又同时对他产生了不满的情绪。不，我决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只是，恩与义是一回事，领导他老人家的罗嗦与烦心又是一回事——领导也真的是太罗嗦、太叫我烦心了：每次出去，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他，总要一会儿大呼小叫地提醒我注意边上那个骑自行车的人，一会儿大惊小怪地叫我当心正迎面开来的那辆车，一会儿又指手画脚地要我别忘记前面是事故多发地段……没错，领导这肯定是完完全全的一种好心好意。但是，作为一个差不多快有二十年了的驾龄的司机，我最需要的，可不是那种师傅对徒弟或者是上级对下级式的指点与指示，而是那种能让我平心静气、全神贯注地操作方向盘的环境和气氛啊。真的，领导的大呼小叫和大惊小怪之类，实在是只能给我平添紧张感，只能增加我开车的不安全因素。
当然，我的那种不满只能放在心里。我对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是一清二楚的。我是不会也不能忘记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的。我平时能表现出来的，只是那种尽最大可能的克制——克制自己的心烦，克制自己对领导的指手画脚的不满，克制……而且，我还得装出一种对领导的指点与指示很当一回事的样子来……
就这样，我很心烦很疲累又看上去一点也不心烦一点也不疲累地继续开着领导的专车。
就这样——终于有一次，在载着领导从下面一个基层单位检查完工作回来的路上，由于领导借着那饭桌上喝的五粮液的劲头对我作了更多的指点与指示，于是，不胜其烦的我就在过一个没有红绿灯的岔口时，一时忘记了去从反光镜中察看左右两边有没有来往车辆，结果——乖乖隆嘀咚，我们的“红旗”就跟右边上来的一辆“桑塔那”亲上了嘴，而万幸的，是这场亲吻还不算怎么热烈，只不过是我们双方各自碰砸了一盏车前灯，领导、我还有那“桑塔那”里的人，都安然无恙……
我可以说是又一次成了“不幸的幸运儿”。但我还是感到非常的内疚和不安，因为我让领导受惊了，就在我觉得十分对不起领导的同时，还很是担心领导会因此而叫我第二次下岗。
但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那种担心是多余的。没错，我至今仍在给那位领导开着专车，而且，现在这车，我是开得一点也不心烦又一点也不疲累了，因为，一方面，领导甚至对那次虚惊一场的事故作了自我批评，说都怪他一路上给我说了太多的东小心西当心，从而分散了我的注意力；另一方面，从此之后，每次出去，领导他老人家便再也不坐那副驾驶的位子了。
领导他老人家现在坐的是后排的位子，而且，一开车，他就会在那儿头靠着后背呼噜呼噜地打起瞌睡来。
“这样好，还是这样好，这样我就不会再经常对你瞎指挥了。”领导他这样跟我说道。
不仅如此，一次，同样是在喝了“五粮液”之后，领导他还显得有点不大好意思地这样告诉我说：“咳，大概我是……是习惯了，所以连你开……开车我都要……要指……指手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