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袋里的信(小小说)
水泥袋里的信(小小说)
■ 〔日〕叶山嘉树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4年第6期 通俗文学-外国小说
松户与三,他那时正在干倒空水泥袋子的活儿。全身别的部位虽然不太显眼,可是头发和胡须上都覆盖上一层水泥成了灰色。面对这每分钟能吐出三立方米左右混凝土的搅拌机,他在十一个钟头干活的时间里,只有吃午饭和下午三点钟之间有两次休息时间。
这天他在下工前用那疲惫的双手倒空水泥袋里的水泥时,掉出来个小木匣。
“是什么呀?”他觉得奇怪。但他无暇去管它了。他要用铲子装满量水泥的量斗,量完还要把这一量斗水泥倒进搅拌机槽;接下来马上还得去倒净那袋里的水泥。
他捡起水匣子,把它扔进了护胸围裙下面的大兜里。小匣子轻飘飘的。
“冲这个轻劲儿,里面就不像装着钱呐!”
他没有工夫去多想,他得接着去倒空下一个水泥袋,再装满水泥量斗去量水呢。搅拌机过了不久就没有水泥搅拌了。该收工了。
他把饭盒挂在胸前,怀着饭前先喝上两盅的念头,奔回那一长趟工棚里他那个小窝去了。电站看来就要建成了。
耸立在苍茫暮色中的惠那山披着白雪。他那浸在汗水里的身体,很快就感到周身像结了冰一般。在他上下工过往的路边,木曾川的河水咆哮着在流淌,冲击起白茫茫的浪花。
“妈的!真够呛!老婆的肚子又鼓起来了。”当他想起那一群唧唧喳喳、乱蹦乱跳的孩子,想起他老婆生起孩子来就没个够的时候,他那想喝两盅的兴头一落千丈。
“一天挣一元九,去掉一天吃一公斤五角钱的两公斤米,还得穿还得用。他妈的,哪还有喝两盅的钱哪!”
想到这,他一下子想起揣在护胸围裙的兜兜里的那个小木匣。小匣上虽然什么字也没写,钉得到是挺结实的。
他把小匣用力往石头上摔,小匣里露出来的是被包在破烂布里的碎纸片子。
那上面写着字:
“我是N水泥公司缝水泥袋子的女工。我的男朋友是干粉碎石头的活儿的。就在十月七号那天的早晨,他在往碎石机里装大石头的时候,和那块大石头一起掉进了碎石机里去了。”
“就这样,石头和我男朋友的肉体被搅拌在一起,变成了淋淋细碎的石块滚落到传送带上,被传送进粉碎筒里去了。接下来和钢球混杂在一起,在隆隆声中不断发出诅咒的呼号,被粉碎得细碎、更细碎,被烧制之后,他就整个儿地变成了水泥。
“他的肉体和灵魂全都被粉碎了。剩下的只是这一点点工作服的碎片。而我,是在缝制装我男朋友的袋子。”
“我的男朋友成了水泥了。我在那第二天写好了这封信,人不知鬼不觉地就把它塞进这袋水泥里了。”
“您是工人吗?您若是个工人,请您能同情我,给我回信吧!我想知道:这袋子里的水泥被用到什么上了。”
“我的男朋友成了几袋水泥了呢?而且,是怎样被用到各种地方去了呢?我不甘心看到我男朋友变成了剧院的走廊,或成为深宅大院府弟的院墙。但是噢,这些我怎么阻止得了哟!如果您是位泥瓦工,请不要把这袋水泥用到那种地方去。”
“不!没关系的。您尽管用在任何地方去好了!因为我的男朋友是个硬汉子,他必定会做出与他这种人相符的作为的。”
“他可是个挺温存的情人呢,而且是个靠得住的真正男人!他还年轻,才二十六岁。谁能想像得到他是多么地疼爱我哟!而我却用水泥袋子为他做了寿衣了呀!我该怎样为他送葬呐?因为他既被埋向了西方,也被埋向了东方;他既被葬在咫尺,也被葬在天涯海角了呀!”
“您如果是位工人,请给我回信好吗?而我能为您做的,只是寄去我男朋友当时穿的工作服的这块碎片。包这封信的就是呀!石粉和他的汗水都渗进这布片里了呀!您可知道,他穿着这件工作服是怎样紧紧地拥抱过我哟!”
“求您了呀!如果您方便的话,请您千万千万告诉我:这袋水泥的使用日期和用场的详细地点,以及做什么用了;还有您的姓名也请告诉我。您也请多保重了。再见。”
松户与三看到这里才回过神来,觉察到身边的孩子们吵闹得好像开了锅一般。
他边看着信里落款的住所和名字,边把斟在碗里的酒,一口气儿干了。
“真想喝他个烂醉呀!之后管他是什么,真想全砸它个稀巴烂!”他大声喊叫。
“喝得烂醉耍酒疯怎么受得了啊!怎么养活这帮孩子啊!”他老婆说。
他看了一眼老婆那大肚子,怀的是第七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