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不打折（小小说）
好人不打折（小小说）
■ 陈笑海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4年第7期 通俗文学-乡土小说
张金柱是个老实本分的小伙子，没多高文化，去广东后便在建筑工地做泥瓦工。像工地上其他农民工一样，三年下来只糊了一张嘴，包工头差的工资一分也没给。就连回家的路费也没有，更不用说给老家父母寄钱了。去年全国大规模清理拖欠工程款和拖欠农民工工资后，年终包工头才给他们发放三年来的全部工资。正当他们准备做到腊月底返家过年时，工地上突然出事了：与他同住一个通铺的徐二宝从即将封顶的楼塔上摔下来，当即毙命。
经警方调查取证，徐二宝系违规操作。因包工头负有连带责任，必须给予死者一定经济补偿。可包工头不知道徐二宝家住哪里，工地上也没有他的老乡。翻遍他的所有遗物，亦未发现一样能证明他老家住址的东西。大伙儿晓得张金柱同徐二宝平时交往较多，又是同时进工地做泥瓦工，包工头找张金柱了解有关徐二宝的情况。以前聊天时，张金柱曾听二宝说过家乡离岳阳楼很近，隐约记得，曾看到二宝的一张火车票是从岳阳至广州……年关逼近，领了三年工资的工友们都相继离开工地返家过年，只有张金柱仍留在广东。在当地有关职能部门的监督下，徐二宝的尸体火化，包工头一次性支付他七万多元补偿金。接过徐二宝的骨灰盒和近十万元现金（包括三年工资），张金柱泪水如注，当着包工头和监管人员的面说：“二宝兄弟，即使你的家住在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送回老家，把钱交给你的爹娘！”
几经周折已到腊月二十九，张金柱终于在湘鄂边一个小县城打听到徐二宝的家庭住址。住在旅店里，张金柱不停地抚摸身边装着二宝骨灰盒和一笔补偿金的蛇皮袋子，整整想了一夜，到二宝家该如何向其家人交待。最后，他决定先找到那个村的村支书。
小雨加雪，寒风刺骨。张金柱在公路边下车后徒步走了十多公里山路才进入那个名叫斑竹岭的村子。赶到村支书家时天已刹黑，他的浑身上下早已结着厚厚一层冰。张金柱双手颤抖拿出所有证明材料，并给村支书讲述了三年来徐二宝的大致生活概况……刚吃完团年饭的村支书被张金柱的义举感动得热泪盈眶，连忙找出自己的衣服让他换上，紧接着又生了一盆大火让他取暖。
张金柱一边吃饭，一边听村支书介绍徐二宝家的状况。二宝只有一个瞎子爹，六十多岁了，靠在乡间茶馆给人说书过日子。张金柱脑子一转，何不充当二宝回家呢。张金柱仔细谈了自己的想法，村支书表示同意，并在除夕夜召开群众代表会，让张金柱向大家讲述徐二宝在外打工失事的全过程。会上，村支书把张金柱的想法告诉大家，希望各位协助张金柱完成“儿子任务”。散会后，村支书带几个村民一道把二宝的骨灰盒给埋了。
张金柱径直去了二宝家。
踏进屋子，张金柱的心都凉了半截。整栋屋子只有别人家一间睡房大，灶连着缸，缸连着床，墙壁上没挂一块肉一条鱼，根本看不出一点过年的迹像。瞎子爹神色黯淡，正靠在床头抽烟。张金柱抹了一把泪，喊道：“爹，孩儿回来了！”
“谁个叫爹？”
“爹，我是二宝呀，您怎么连儿子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
“儿啊，你已经三年没回斑竹岭，说话的声音也变了，只怪爹老糊涂！”二宝爹慌忙爬起身，边说边把张金柱上上下下摸了个遍。
这一夜，张金柱同二宝爹睡在一张铺上，给二宝爹讲了许多在外面听到的故事。
第二天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张金柱从镇上买回几十斤新鲜鱼肉和蔬菜，和二宝爹一道从初一吃住到十五。过完传统年，张金柱找到村支书家，又同他认真商量了一番。
张金柱要返回广东工地了。
临走那天，他叫来村支书，对二宝爹说：“爹，儿子又要去工地做事，以后，我保证每年回来二三次，爹，儿子已给您挣到许多钱，您老人家不必去茶馆说书了，往后我每月都给您寄钱回家，由村支书秦叔叔转给您……”张金柱强忍住的泪水还是涌了出来。
二宝爹捏紧张金柱的手说：“你放心走吧，我不会伤心的……”说着，二宝爹的泪水早已模糊那双无光的眼睛。
“爹！”张金柱叫了声。
二宝爹擦干眼泪，脸色青灰，啜泣着说：“好孩子，你别骗我了，其实我什么都知道了。除夕夜，秦书记通知部分人开会时，我也悄悄跟去了，躲在他屋后面的窗子旁，什么事情都听得清楚明白……只怪我前世造了孽，捡来一个儿子养大后也保不住他的性命，二宝那十万块钱，就让秦书记给村里的孩子们修建几间像样的教室吧……”
周围的抽噎声此起彼伏，很快就连成一片。
张金柱回头一看，身后已经站满斑竹岭村的乡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