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第08章
诗的读者为这种奋不顾身狩猎的热情和助长这种热情的一切言行而感到欢欣鼓舞。季节也有助于提高人们的兴趣,因为这个季节正在以多种方式唤起和激发人们的狩猎热情、被追捕猎物的特点,醉心于狩猎的猎人的个性,鼓舞和损伤狩猎热情的偶然事件,所有这一切,尤其是涉及禽类的情节,都用明快的笔锋,作为高大的形象描绘出来。
从山鸡的交尾到第二次发情,从第二次发情到乌鸦筑巢,没有一个细节被忽略,一切都写得清清楚楚,一切都说得明明白白,笔法热情奔放,格调轻松诙谐,有时还带有讽刺色彩。
然而全篇的基调是悲伤的,这种情调无异于与欢乐生活告别。虽然,它以浓厚的感情色彩描绘了愉快的经历,感人至深,但总的来看,是表现享受后的空虚。无论书页的翻动还是瞬间的不舒服,都使少校产生一丝不快。他好像站在分水岭上,清楚地看到,岁月把一件件美好的礼物送来,又把它们一件件收回去。到浴场的旅行取消了,夏天过得索然无味,持之以恒的体育活动也放弃了。所有这一切都使他感到身体很不舒服,以为自己真的病了,他无法忍耐下去。
如果说,女人在对自己无可争辩的美貌产生怀疑的那一瞬间会感到无比痛苦,那么,上了年纪但仍然精力充沛的男人,哪怕只觉得力量稍有不济,也会心灰意冷,甚至觉得害怕。
然而,另一种本来会使他不安的新情况,反而使他异常地快乐。他的那个专管美容的内室侍从一直没有离开过他,与他同住在乡下。侍从近来好像改变了做法,少校每天起床、骑马外出溜达、接待来访的办事人员、陪伴无所事事的大元帅,样样都少不了他。如果只涉及演员才关心的小事,他就不打扰少校了。他把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几件主要事情上,以前他在处理它们时都是采用巧计暗中进行的。凡是不仅有助于维护健康的外表,而且有助于维护健康本身的事情,他都劝说少校去做。这位行家一直特别重视掌握分寸,注意适应环境的变化,保护皮肤和头发、眉毛和牙齿、手和指甲,以及指甲的最美外形和最佳长度。他恳切要求一切适可而止,避免失去平衡。现在,该做的都做了,这位美容教师请求离去,觉得继续留在这里对主人已经没有什么用处。可以想象得到,他十之八九是想回到他从前的主人那里去,继续为戏剧生活的种种欢乐效劳。
又能自由自在地生活了,少校真的开心。有理智的人只要能做到随心所欲,就会幸福。他又能自由自在地从事骑马、打猎等传统运动及其有关活动了。在这寂寞的时候,希拉丽亚的形象又愉快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在适应当丈夫后要做的事情。在人类生活的道德范畴内,这种事情也许是上帝恩赐的最愉快事情了。
几个月来,所有家庭成员都没有互通特殊的消息。少校在官邸忙于认证和审批他所签定的契约;男爵夫人和希拉丽亚的活动主要是准备赏心悦目、丰富多彩的嫁妆;儿子正在向他的美人献殷勤,把这些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冬天来了,给乡间住宅带来烦人的暴风雨和过早的昏黑。
如果有人在11月的黑夜里,在贵族庄园区迷了路。借着浮云遮蔽的微弱月光,看到眼前朦胧的田野、牧场、树木、山岗和灌木,在急转弯时猛然发现,一座长长的建筑物里个个窗内灯火通明,他肯定会认为,在那里遇到的是一次张灯结彩的盛大晚会。出于异乎寻常的好奇心,他肯定会沿着仆人很少的楼梯向上走,看见灯火通明的房间里只有三个女人:男爵夫人、希拉丽亚和贴身丫环。这三人正坐在富丽堂皇、温暖舒适的四壁之间和赏心悦目的家具旁边。
既然我们肯定会对男爵夫人所安排的隆重场面感到意外,就有必要作一些说明。这种灯火辉煌的景象并非寻常景象,而是这位女士在早期生活中养成的一种怪癖。她是领主庄园女管家的女儿,在宫廷里长大,一年四季中最喜欢冬天,总是把灯火辉煌当作自己一切享受中的最重要的享受,从未断过蜡烛。她最老的一个仆人非常善于制作灯烛,庄园里没有一盏新式灯烛不是他用心血布置的。虽然到处都很亮堂,还是难免个别地方仍在黑暗中。
男爵夫人出于爱慕,经过深思熟虑,放弃了贵妇人的地位,自愿同一个大庄园主和意志坚定的农艺师结了婚。她开初不适应农村的环境,她那位想事周到的丈夫,征得邻人的同意,根据政府的规定,在周围修筑了好几英里长的平坦大路,邻近庄园的交通没有一处比这里通畅。当然,进行这种值得称赞的基本建设的主要意图,是让这位女士随时可以乘车外出,尤其在美好的季节里可以四处游览。冬天,她愿意跟他呆在家里点灯,把黑夜照耀如同白昼。丈夫去世后,她精心照料女儿,很少有空闲时间。弟弟的经常看望使他感到慰藉,惯常的通明透亮也产生一种快感,一种真正的心满意足。
今天的灯光有点不同寻常,我们在一个房间里看见了类似圣诞节的场面,光彩夺目,目不暇接。聪颖的丫环要男仆加大亮度,把所有的灯摆到一处,把准备给希拉丽亚做嫁妆的东西都摆出来。她的用意是乖巧的,不是在于让人们看已有的东西,而是谈论还缺什么。必需品一应俱全,包括最精致的衣料和最美的手工制品,可以说想看什么有什么。但阿娜奈特总是善于让人们看出漏洞。陈列出来的各种漂亮的麻织品使人眼花缭乱,亚麻布、平纹细布以及能叫得出名字的一切细软衣料种类繁多,赏心悦目,可是看不到彩色绸缎。当初采购时犹豫不决,因为时髦是在不断变化的,采购员总想采购最新款式,觉得拖后补办更为有利。
她把东西看过一遍之后,很开心,便去关照平时那种丰富多彩的晚间娱乐活动。男爵夫人清楚,一个年轻的女子,不管命运把她引向何方,当她露出幸福表情时,是什么使她从心底里感到愉快,使她的存在充满意义,男爵夫人懂得,在这种农村环境中,要开展多种多样有教育意义的娱乐活动。所以,希拉丽亚年轻轻的就对很多事情在行了,无论谈什么她都不陌生,她的举止又总是与她的年龄相称。描述她的成长过程,要费许多笔墨。总之,今天晚上仍然是她以往生活的典型反映。时光在精神充实的朗读中,在优美动听的钢琴乐曲中,在甜蜜的歌声中流逝,虽然和往常一样令人满意,符合规范,但意义却大得多。大家都想念一个可爱可敬的第三者,一切都是为了亲切友好地接待他。不只是希拉丽亚一个人怀着将做新娘的甜蜜感情,母亲也以细腻的感觉从她那里分享到一份快乐,连一向聪明能干的阿娜奈特也陶醉在遥远的希望之中,想象着那个外出的男友正返回家乡,来到她身旁。这样,三个各领风骚的女人的感情,便同周围明亮的灯光、温馨和愉快的环境,融为一体了。
庄园门外咚咚的敲击声和喊叫声、门内外的人用威胁和催促语调的一问一答、庄园里的灯笼火把,打断了温馨的歌声。还没来得及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嘈杂的声音就减弱了,但并没有平静下来。楼梯上人声嘈杂,男人们一面争吵一面上楼。没有秉报,门就开了,女人们吓得呆若木鸡。弗拉维奥闯了进来,样子十分可怕,蓬头垢面,头发有的像刷子倒竖,有的湿漉漉地下垂,衣服撕成了碎片,就像刚从荆棘和灌木林中钻出来一样;一身脏得要命,就像刚从泥潭和沼泽里爬出来的。
“我的父亲,”他大声呼叫,“我的父亲在哪里?”女人们惊慌失措地站着不动。老猎人,他早年的仆人和慈祥的保护人,紧跟着进来,朝他喊:“您父亲不在这里,您要冷静点,好好看看,这是姑妈,这是表妹!”“他不在这儿?那就让我走,我去找他。让他单独听听我的话,然后我就去死。我要离开灯光,离开白昼,它弄瞎了我的眼睛,把我毁了。”
家庭医生进来拿起他的手,细细地诊脉,几个仆人胆颤心惊地站在周围。“怎么能让我踩在这地毯上?我会把它玷污,把它毁坏。我的不幸会在它上面留下痕迹,我的苦命会把它牵连。”他朝门上倒,人们趁势把他扶走,送进一间远处的客房,他父亲常住的房间。母女俩目瞪口呆地站着不动,她们看到了俄瑞斯忒斯被复仇女神紧追不舍。这不是文学描述,而是令人恐惧和讨厌的现实,与灯火通明、喜气洋洋的房间形成鲜明对照,因而显得更加可怕。女人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人人都相信在对方眼睛里看见了深刻在自己心中的恐惧形象。
男爵夫人来不及多加考虑,就一个一个地派仆人去了解情况。仆人打听到的是一些使人放心的消息。人们把他的衣服脱掉烘干,再穿上,他似醒似睡地让别人拨弄,什么情况也问不出来。
最后,两个吓破了胆的女人得知,医生给他放了血,还使用了一切可以采用的镇静方法。他已经安静下来,但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