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台下的张继青
台上台下的张继青
我没有资格谈论张继青的表演艺术,她在昆剧表演方面的成就早有各种评论和专著,我只是一个昆剧的爱好者,对此缺少研究。
我可以谈论张继青的为人,因为我和她差不多同时开始艺术生涯,我摆弄的是文学,她表演的是昆剧,起步点都是在苏州。她是科班出身,我是误入岐途;她是地道的苏州姑娘,我是闯入苏州的外来户。
生活中的张继青和舞台上的张继青好像不是一个人。我们和张继青在一起的时候都不觉得她是个演员,更没有觉得她是个在国内外都享有盛名的演员。年轻时觉得她是个典型的苏州姑娘,温和、腼腆,一口吴侬软语,说话好像唱歌。中年时是个标准的苏州嫂嫂,勤劳、朴实,带孩子,结毛衣,走到哪里都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有时候简直使人怀疑,张继青怎么会演戏?
等到张继青粉墨登埸时,顿时容光四射,妩媚动人,如仙是凡,似梦是真,独自一人能使全埸的观众如痴如醉,如入幻境。这时候又会使人产生怀疑,那台上的演员是不是张继青?
生活中的张继青和舞台上的张继青当然是一个人,恰恰是有了台下的张继青才会有台上的张继青,艺品和人品是一脉相承,为人质朴无华,为艺才能反朴归真,进入化境。
张继青生在一个好地方,逢上一个好时期。早在五十年代初期,苏州主管文化的领导就看到,那发源于苏州,曾经统领剧坛长达二百多年的昆剧已濒于泯灭,亟待抢救、恢复与发展。当时便确定剧团,邀请流散在外的老一辈艺人回苏州来传艺,把新一代的演员命名为继字辈,张继青便是其中之一。
张继青原名张忆青,出身于演员之家,十几岁的时候就在剧团里跑跑群众,拉拉大幕,搬搬道具,用现在的话说是个小演员,那时候也只是为了生计。
张继青当然是一颗艺术的种子,可那生长她的土地也是极其肥沃的。培养她的不仅有那么多身怀绝技的老艺人,还有那么多满腔热诚的文艺工作者,她的学习方法和成长的道路都值得回过头来总结。
张继青正式学艺的时候才十四岁,她虽然愿意好好地学,但她决不懂得怎样学,必须由培养她的人作出安排,创造条件。应该说,当时的顾笃璜先生为此作出了很大的贡献。
那时候,顾笃璜被派到剧团里去当领导又当导演,是他发现了张继青,并作为培养的重点。顾笃璜是学话剧的,懂得现代的训练方法和表演体系,但他也学过戏曲,对昆剧更是入迷。他培养张继青是从大处着眼:要培养一个著名的演员。从小处着手:扎扎实实地练基本功。是有针对性的全面培养,不是所谓的一招鲜,走遍天。他要求严格,也不大客气,差不多的人是受不了的。张继青受得了,她虚心诚恳,刻苦勤奋,在顾笃璜的指导下从发音、练功到学舞蹈、打太极拳,扎扎实实地打基础。她没有正式拜过师,不是某某的传人,但她几乎跟所有的昆剧名家都学过,观摩过众多名家的演出,无师而无不师,有针对性地博采众家之长,用科学的方法学习传统的技艺。正确的学习方法和虚心刻苦的学习态度相结合,使张继青走上了成功之路。
正确的指导和刻苦的学习可以学会某种艺术,但不一定能形成独特的艺术风格。风格就是人,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张继青为人质朴无华,对艺术又能心领神会,这就使得她的表演能于神妙之中显得自然,达到一种反朴归真的境地。
艺术上的朴与真并非是笨拙,也不仅是憨厚,更非自然主义。说得简单些是一种准确和精练,就是不花哨,不买弄,不堆砌,鲜明准确地表现人和人物的心理,看上去是精美的艺术,但又不感到是故意雕琢出来的,这才是艺术的高品位,要达到这一点,为人和为艺必须统一。
看张继青的表演,特别是看《惊梦》和《痴梦》的时候,简直觉得她的表演有点儿“意识流”,是把小说里的心理描写、内心独白挪到了舞台上面,不是用语言来叙述,而是用声形来体现,准确鲜明,可懂可见。如果用文字来写《惊梦》,写一个少女怀春的心理能达到张继青的表演效果,恐怕找不到这样的大手笔。当然,艺术是不可代替的,但它有共同的原理。用文字来表达人物的心理,必须有准确而形象的语言,用表演来刻划人物,必须有优美而准确的动作和声腔。张继青从老一辈的演员身上学到了很多高难度的,富有创造性的表演程式,但她不夸张,不滥用,不以此来讨好观众,而是老老实实地用那些高难度的优美的程式来服从人物的需要,用极其准确的声与形来表现人物的心理,使那种极其复杂而美妙的艺术境界,变得那么纯朴而自然。这就是张继青的艺术风格和人的品质的统一。
有人说张继青太老实,不懂得宣传自己,甚至连一般的应酬都不会,有点儿吃亏。这话当然也是事实,可是,如果张继青热衷于此道的话,她的艺术也就别有一番滋味。
1991.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