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祜诗鉴赏
张祜诗鉴赏
生平简介
(?—849后)祜或误作祐,字承吉,清河(今属河北)人。初寓姑苏,后至长安,为元稹排挤,遂至淮南。爱丹阳曲阿地,隐居以终。卒于大中年间。
以宫词著名。有《张处士诗集》。
宫词二首选一
张祜
故国三千里,
深宫二十年。
一声何满子,
双泪落君前。
张祜诗鉴赏
五言绝句,起源于汉魏六朝古诗乐府,多以古淡清远、含蓄蕴藉为尚。张祜的这首《宫词》却以它独有的直率强烈、深沉激切震撼着读者的心灵。原题二首,这是第一首。
这是一首宫怨诗。和多数宫怨诗往往借环境景物的描写渲染来抒发怨情不同,这首诗以叙事为主,借事抒情。
前两句以“故国”、“深宫”对起。故国,指宫女的家乡。“三千里”极言其远。孤身一人,离家入宫,本已可伤,更何况故乡又远在数千里之外,不要说和家人骨肉永无重见的机会,就是魂梦归去,也是路远归梦难成。上句极写空间距离之遥远,而独处深宫,日夜思念家乡亲人,时时引颈遥望的情景自在言外。下句更进一层,极写困处深宫时间之久远。“深宫”二字写尽宫女生活的弧寂凄凉,和心情的阴暗抑郁。这种形同幽囚的生活,度日尚且如年,何况一入深宫二十年!两句对文,实际上重点落在对句。空间的悠远加强了时间久远带给抒情主人公的内心痛苦。
这一联概括凝炼,笔力劲健,感情深沉。“三千里”、“二十年”,仿佛很着实,但实中寓虚,读来只感到它蕴蓄着无限的凄凉痛苦。
但诗人的目的并不是要写“深宫二十年”的痛苦生涯。他所着意表现的是宫女生活的一个片断,一个独特的瞬间—— “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前两句所概括的二十年深宫生活只是为这强烈的瞬间提供有力的铺垫。《何满子》,唐代教坊曲名。白居易《听歌六绝句·何满子》自注:“开元中,沧州有歌者何满子,临刑,进此曲以赎死。上竟不免。”诗云:“一曲四调歌八叠,从头便是断肠声。”可以想见,这曲调的声情是异常悲怆的,而且是一开头便令人肠断,故而有“一声..,双泪..”这样强烈的效果。不过,这位宫女是在“君前”演唱这支歌曲的。在通常情况下,那是必须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让自己内心的怨愤泄露的。否则,就会因在“君前”失态而招致不测之祸。我们试看晏几道的〔采桑子〕词写贵家歌妓“泪粉偷匀,歌罢还颦”的情景,便可揣知在“君前”演唱更应如何小心谨慎了。然而,这位宫女非但未能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而且刚一启齿,“一声”何满子,便禁不住“双泪”横流。这当然不是她在“君前”无所顾忌,而是由于“深宫二十年”,对这幽囚式的生活,其内心的怨愤积郁过于深重,乃至一遇上某种外在条件的触发—— 在这里便是令人肠断的《何满子》,感情的潮水便无论如何压抑不住,冲破闸门奔迸倾泻出来。“蓄之既久,其发必速”,这里所表现的正是连宫女自己也不自知其然的感情迸发。在电影上,“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只是一刹那之间的情事,是一个表情强烈的近景镜头。但这个镜头的艺术震撼力却主要不取决于它本身,而是“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所概括的深广生活内容和感情内容。如果要将这两句诗所概括的内容展示出来,那就必须拍摄一部主人公的宫廷生活传记。在电影上要花费很多镜头表现的“深宫二十年”生活,在诗歌中借助于高度概括而造成的丰富内涵,却可以用短短十个字来表达;而这十个字所提供的丰富内涵,就使作者着意表现的瞬间具有极其强烈的艺术感染力。不妨说,成功地运用铺垫手法,将它与高度的概括结合起来,以“二十年”突出短暂的瞬间,乃是这首小诗艺术构思的根本特点,也是它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的奥秘所在。至于女主人公内心的怨愤究竟包含什么样的内容,读者根据“深宫二十年”的概括自可想像。“三千宫女胭脂面,几个春来无泪痕!”这辛酸怨愤之泪,决不可能单为一端(例如失宠)而发,“得宠忧移失宠愁”自然也应包括在内。
人们对这首诗的连用数字(三千、二十、一、双),印象很深刻。其实数字的叠用可以流于堆砌,也可以极富表现力。这首诗数字运用的成功,首先是由于它们在表现深远背景和强烈瞬间上,都是带有明显强调作用的关键性词语,而不是可有可无的点缀;同时,“三千”与“二十”叠用,具有加倍进层的作用, “一声”、“双泪”叠用,则又构成强烈的对比。因此,数字在这里便成为抒情的有力凭藉。
诗写得直率而激切,但并不给人以一览无余之感。
这是由于在背景的概括和瞬间场景的描绘中都极富涵永的缘故。可见,激直并不等于乏味。
观魏博何相公猎
张祜
晓出禁城东,
分围浅草中。
红旗开向日,
白马骤迎风。
背手抽金镞,
翻身控角弓。
万人齐指处,
一雁落寒空。
张祜诗鉴赏
此诗描写围猎的壮观场面。
起联两句叙事:“晓出禁城”,点明围猎时间;“分围浅草”,写出围猎场面。两句为全诗铺写了一个背景,画面开阔,色彩艳丽。
颔联“红旗开向日,白马骤迎风”中的“红旗向日”,色彩何其耀目;“白马迎风”,气宇何等轩昂!
总括诗的前半部分,一至三句,是以朝霸满天,晨风拂煦,绿草如茵,红旗向日,作为人物亮相之前的壮丽场景,紧接而来的“白马骤迎风”一句,是英雄人物跃马出场,施展浑身“帅”劲的亮相动作。由此而下,此诗便将写作重心转到这位骁勇骑士当众显露猎射飞雁,矫健灵活的杰出身手上去。
“背手抽金镞”,是正面描写骑士背手取箭的动作,著一“抽”字,手势的利落可知,加之“背手”而“抽”,又可见身段之灵巧。“翻身控角弓”,弯弓名之曰“控”,这就进一步表现了射者臂力强劲的架势,“ 控”之而再来一个“鹞子翻身”的漂亮动作,人物的飒飒英姿全然写足。
对于这位英雄射手的真正的评价,当然不是停留在一招一式的动作表面。关键所在,毕竟还有待于亮出他那百步穿杨的惊人绝技。果然,刹那之间,就在围观的人群中间,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然的欢呼,并且一齐指向遥远的天空。原来蓝天高处,一只带箭的鸿雁,垂着双翅,直向地面坠落下来。东坡词云:“高处不胜寒。”此处“寒空”之“寒”,虽有点出时令的作用,但主要在渲染高飞鸿雁的凌绝苍穹,从而增强了一箭中的神奇气氛。
全诗至此,戛然而止。由于射雁成功而出现的欢声雷动的热烈场面,自可留给读者去想象了。
这首诗在取材方面,干净利落地只写场面中的一个人物,而且又只写此一马上英雄的一个手势与一个身段,并以刹那之间雁落寒空的特写镜头使之迸发异彩,取材之精确,描写线条之明快,确乎令人随同“万人齐指”而为之欢呼叫绝。
赠内人
张祜
禁门宫树月痕过,
媚眼惟看宿鹭窠。
斜拔玉钗灯影畔,
剔开红焰救飞蛾。
张祜诗鉴赏
唐代选入宫中宜春院的歌舞妓称“内人”。她们一入深宫内院,就与外界隔绝,被剥夺了自由和人生幸福。这首诗题为《赠内人》,其实际上并不可能真向她们投赠诗篇,不过借此题目来遥寄诗人的同情与关切而已。这是一首宫怨诗,但诗人匠心独运,不落俗套,既不正面描写她们的凄凉寂寞的生活,也不直接道出她们的愁肠万转的怨情,只从她们中间一个人在月下、灯畔的两个细微的动作,反映出她的遭遇、处境和心情。
诗的首句“禁门宫树月痕过”,乍看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写景句子,而诗人在用字遣词上却是下了一番功夫的。“禁门宫树”,点明地点,但门而曰“禁门”,树而曰“宫树”,就烘托出了宫禁森严、重门深锁的环境气氛。“月痕过”,点明时间,但月而曰“月痕”,就给人以暗淡迷蒙之感,而接以一个“过”字,更含一层深意,既暗示即将出场的月下之人在百无聊赖之中伫立凝望已久,又从光阴的流逝中暗示此人青春的虚度。
第二句“媚眼惟看宿鹭窠”,紧承上句所写的禁门边月过树梢之景,引出了地面上仰首望景之人。
“ 媚眼”两字,说明望景之人是一位美貌的少女,《诗经·卫风·硕人》就曾以“美目盼兮”四个字传神地点出了庄姜之美。但可怜这位美貌的少女,徒有明媚的双目,却看不到禁门外的世界。此刻在月光掩映下,她正在看什么呢?原来正在看宿鹭的窠巢,不仅是看,而且是“惟看”。这是因为,在如同牢狱的宫禁中,环境单调得实在没有多少东西可看,无奈中她惟有把目光投向那宫树上的鹭窠。这里,诗人没有进一步揭示她在“惟看宿鹭窠”时的内心活动,这是留待读者去想象的。不妨设想,此时月过宫树,飞鸟早已投林,她在凝望鹭窠时会想:飞鸟还有归宿,还有“家庭”,它们还可以飞出禁门,在广大的天地中翱翔,而自己何时才能飞出牢笼,重返人间呢?一双媚眼所注,是充满了对自由的渴望,对幸福的憧憬的。
诗的下半首笔锋一转,把镜头从户外转向户内,从宫院的树梢头移到室内的灯光下,现出一个宫女斜拔玉钗、拨救飞蛾的近景。前一句“斜拔玉钗灯影畔”,用极其细腻的笔触描画出了宫女一个极其优雅的动作,显示了这位少女的风姿。后一句“剔开红焰救飞蛾”,是说明“斜拔玉钗”的意向所在,显示了这位少女的善良心愿。这里,诗人也没有进一步揭示她的内心活动,而读者自会这样设想:如果说她看到飞鸟归巢会感伤自己还不如飞鸟,那么当她看到飞蛾扑火会感伤自己的命运好似飞蛾,而剔开红焰,救出飞蛾,既是对飞蛾的一腔同情,也是出于自我哀怜。
这首诗造意深曲、耐人寻味,在宫怨诗的创作中别有风致。
题金陵渡
张祜
金陵津渡小山楼,
一宿行人自可愁。
潮落夜江斜月里,
两三星火是瓜洲。
张祜诗鉴赏
这是诗人漫游江南时写的一首小诗。
“金陵津渡小山楼”,此“金陵渡”在镇江,非指南京。“小山楼”是诗人当时寄居之地。首句点题,开门见山。
“ 一宿行人自可愁”,用一“可”字,轻灵妥贴,“可”当作“合”解,而比“合”字轻松。
这两句是引子,起笔平淡而轻松,接着便很自然地将读者引入佳境。
“潮落夜江斜月里”,诗人站在小山楼上远望夜江,只见天边月已西斜,江上寒潮初落。
一团漆黑的夜江之上,本无所见,而诗人却在朦胧的西斜月光中,观赏到潮落之景。用一“斜”字,妙极,既有景,又点明了时间—— 将晓未晓的落潮之际;与上句“一宿”呼应,暗中透露出行人那一宿不曾成寐的信息。所以,此句与第二句自然地沟连。诗人用笔轻灵而细腻,在精工镂刻中,又不显斧凿之迹,显得浑然无痕。
落潮的夜江浸在斜月的光照里,在烟笼寒水的背景上,忽见远处有几点星火闪烁,诗人不由随口吟出:“两三星火是瓜洲。”将远景一点染,这幅美妙的夜江画也告完成。试看“两三星火”,用笔何其萧洒空灵,动人情处不须多,“两三”足矣。“一寸二寸之鱼,三竿两竿之竹”,宜乎以少胜多,点染有致,然而也是实景,那“两三星火”点缀在斜月朦胧的夜江之上,显得格外明亮。那是什么地方?诗人用“ 是瓜洲” 三字作了回答。这个地名与首句“金陵渡”相应,达到首尾圆合。此外,这三字还蕴藏着诗人的惊喜和慨叹,传递出一种悠远的情调。
这首诗的境界,清美之至,宁静之至。那两三星火与斜月、夜江明暗相映衬,融成一体,如一幅淡墨山水画。
纵游淮南
张祜
十里长街市井连,
月明桥上看神仙。
人生只合扬州死,
禅智山光好墓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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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是一座古代名城。历代许多才华横溢的诗人和艺术家,在这水木清华的城市,度过了他们艺术上的黄金时代,用生花妙笔把这座古城渲染得彩色缤纷,令人神往。有一个时期,扬州在人们的心目中,简直是一所人间乐园。唐代扬州诗坛,不但有杜牧写扬州的许多名章丽句,还有徐凝的《忆扬州》为之锦上添花。但有谁知道扬州竟还是人生最好的死所!这是诗人张祜纵游淮南之后的“发现”。这首《纵游淮南》以出语惊人为人侧目。
“十里长街市井连”,实际上也就是杜牧的“春风十里扬州路”,但不及杜诗丰瞻饱满。“月明桥上看神仙”,所谓神仙,唐人惯以代称妓人。所以,这一句实际也与杜牧“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意境相似。总的说来,这两句只是笼统地记述扬州城的所谓绿杨城郭、红袖楼台而已。
第三句忽发奇想:“人生只合扬州死”,以其设想之奇险而出人意外,似有横空出世之感。此乃全篇中之警策。由于用死事入诗,且又是诗人现身说法,所以造成了相当传神的夸张效果。
第三句替扬州景物张目,第四句则只是第三句的具体补充。“禅智山光好墓田”,禅智山,当指当日江都县西的蜀冈(一名昆冈)。这里所产的茶,很象四川有名的“蒙顶”茶,所以叫蜀冈。看来也当因禅智寺得名。据《宝祐志》:禅智寺,“旧在江都县北五里,本隋炀帝故宫”。即是炀帝故宫,其山光水色之秀美, 自不待言。故宫遗址而作好墓田,纯粹诗家口吻。细玩诗意,除极赞扬州风物的意思外,对隋炀帝亦或略带微讽。
全诗语言明白晓畅,而写扬州魅力深入骨髓。“人生只合扬州死”,寥寥七字,足以为扬州风姿传神。
登广武原
张祜
广武原西北,
华夷此浩然。
地盘山入海,
河绕国连天。
远树千门色,
高樯万里船。
乡心日云暮,
犹在楚城边。
张祜诗鉴赏
广武原,在今河南省荥阳县东北广武山上。广武山东西两山头间有涧,名叫广武涧。汴水从涧中东南流过,后来干涸。秦末楚、汉相争,战于荥阳,刘邦在广武山西山头筑城屯兵,该城称汉王城;项羽在广武山东山头筑城屯兵,该城称楚王城。中隔广武涧,相去约二百步,互相对峙。《晋书·阮籍传》载,“(阮籍)尝登广武,观楚汉战处,叹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本诗题中“广武原”,即阮籍登临处。
“广武原西北,华夷此浩然。”从全诗所写景物看,这两句当写作者登上广武原,自西北向东北方向眺望,但见山川辽远广阔,气势雄伟,因而发出由衷的赞叹。华夷,本指中原华夏民族与东方少数民族,这里泛指北中国大地。元人宋无所作《海上自芝罘至成山》诗有“脉络华夷秀,并吞宇宙青”的句子,“华夷”与“宇宙”相对成文,可资佐证。开头这两句诗总领以下“地盘”至“高樯”四句,下四句就是对“华夷此浩然”的景观的具体描绘。
“地盘山入海,河绕国连天。”黄河自广武原西北向东北而流,沿着这一走向纵目,群山起伏回环,地势随山盘旋,直至渤海湾的黄河入海口;而黄河曲折流过的沿岸,又有无数城邑栉比鳞次座落在天际。
这一联立意高远,气势雄伟,景象奇丽。诗人调动自己的艺术想象力,以生花妙笔,不仅把大河两岸的山川形胜典型地浮雕似地再现出来,而且使人联想到千百年来人民群众对黄河流域的开发建设,以及自身的生息繁衍,拓宽了诗的容量。
“远树千门色,高樯万里船。”诗人将目光从遥远的东北天际收回来,扭头看见了西南近处的荥阳县城,但见城郭掩映在一片树荫之中;城北黄河中,一片桅杆林立,那是东下万里的航船。这里,“远树”
的“远”,是相对广武山距县城而言。“千门”是“千门万户”的省语。《汉书·郊祀志》载,汉武帝“作建章宫,度为千门万户”,本指宫门,因广武原为楚、汉王城旧地,故云。这一联从字面上看,似从杜甫“门泊东吴万里船”的诗句中化出,但因取视点不同,而境界更为雄浑阔大。其中“远树”与“高樯”;“千门色”与“万里船”各自相对,在视觉形象、色彩对比、动静映衬上,可谓相映成趣。
“ 乡心日云暮,犹在楚城边。”诗人见景生情,触动乡愁,发出漂泊外地不得还归的慨叹。上句是说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思乡心情更为迫切。《诗·小雅·小明》曰:“ 昔我往矣, 日月方除。曷云其远,岁聿云暮。”郑玄笺:“四月为除。昔我往至于芃野以四月,自谓其时将即归,..乃至岁晚尚不得归。”
这里化用其意,正见出诗人漂泊在外,无法还乡。所以下句直言“犹在楚城边”,进一步点出身处异地的怅惘。楚城,即广武东山头的楚王城。上二句因写到荥阳县,故而很自然地引起了“犹在楚城边”的乡愁,过渡相当巧妙,同时又回扣题目,与首句相呼应,全诗可谓珠联璧合。这样的结尾,与崔灏《黄鹤楼》诗“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差相胜之。
雨霖铃
张祜
雨霖铃夜却归秦,
犹见张徽一曲新。
长说上皇和泪教,
月明南内更无人。
张祜诗鉴赏
《明皇别录》记张祜《雨霖铃》本事始末:“帝幸蜀,南入斜谷,属霖雨弥旬,于栈道雨中闻铃声与山相应。帝既悼念贵妃,因采其声为《雨霖铃》曲,以寄恨焉。时独梨园善觱栗乐工张徽从至蜀,帝以其曲授之。洎至德中,复幸华清宫,从官嫔御,皆非旧人。帝于望京楼命张徽奏《雨霖铃》曲,不觉悽怆流涕。”这首诗以《雨霖铃》为题,显然是感其乐声而取其寓意,畅抒其无限今昔的感叹。
“雨霖铃夜却归秦”,“ 雨”曲原作于幸蜀途中;不久两京收复,“天旋地转回龙驭”,唐玄宗从蜀中归来。一个“却”字暗示这一戏剧性变化。“犹见张徽一曲新”,也从“雨”曲生发。“见有”自然有所“不见”,“犹见”即只见。当年梨园数百人,而今唯有乐工张徽从幸至蜀,归来也惟他相随,响遏行云的念奴哪里去了?名满天下的李龟年哪里去了?
“仙乐风飘处处闻”的霓裳羽衣曲哪里去了?“一曲新”明指《雨霖铃》,却也含蓄地表达风流云散,往事如烟,哀相寻,欢歌已毕。这支新曲乃唐玄宗在剑阁栈道为悼念杨妃所作,如念重归大内,尚自沉迷不省,其昏庸可知,此其一;乐曲虽工,今非昔比,已无当年昇平欢乐气象,此其二;人事更替,“从宫嫔御,皆非旧人”,太上皇也成真正的孤家寡人,此其三。末两句“长说上皇和泪教,月明南内更无人指兴庆宫,在皇城东南,玄宗自蜀归来后即移居此处。《长恨歌》云:“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遍地红不扫”,“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与谁共”,可供参证。一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逊位帝王,其命运也就如此而已。
这首诗不同于一般的爱情诗,也不是通常的咏史诗,其骨子里浸透了经历大变乱后封建士大夫普遍的沧桑幻灭之感,读之怆然。
题孟处士宅
张祜
高才何必贵,
下位不妨贤。
孟筒虽持节,
襄阳属浩然。
张祜诗鉴赏
“处士”是对未仕或不仕者的称呼,犹今人称某某先生。“孟处士”指孟浩然,他一生没有功名,只在张九龄荆州幕下作过一度清客,后来便以布衣终老。从李太白到闻一多,都认为其不仕主要是出于本心;但从孟浩然的诗歌和行止看,恐不尽然。因为即使在文艺家颇受尊重的唐代,学优登仕仍是知识阶层的主要出路,终身老于布衣仍是一种很大的屈辱和遗憾,这以昭宗时韦庄奏请追赠李贺、贾岛等人功名官爵、以慰冤魂一事,便可证明。明白这一点,我们便不得不对诗人张祜题的这首绝句,刮目相看。
“高才何必贵,下位不妨贤。”第一句说一个人的才干和禄位并不相干,第二句说一个人的德行和禄位并不相干。两句讲的道理,本来很抽象而且不具有原创性,它使人想到左思“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的名句,不过道出“ 不妨”二字,变牢骚为傲岸,也翻出了一种新意。
但这两句的成功,关键还在于具体落实到“孟处士”身上,这个陈旧的道理就更有说服力。“诗穷而后工”与堪当大任者“生于忧患”一样,是可用辩证观点予以说明的。对于后来成功了一位山水隐逸诗人之大宗的孟浩然,岂止是“何必贵”,岂止是“不妨贤”?简直就是不能“贵”,简直就是大有助于其“贤”。如果有了一个高官厚禄的孟浩然,必然会失去一个标格冲淡的诗人孟浩然;世间宁可要后一个孟浩然,无须要前一个孟浩然。
“孟简虽持节,襄阳属浩然。”后二句中,诗人抬出当代襄阳另一个姓孟的大人物来作对比,构思巧妙。这个人便是元和十三年出为襄州刺史山南东道节度使的孟简,他出身名门,官运亨通,唐史有传,算得上显赫的人物了。但和孟浩然比,他又是一个不高明的诗人。而在唐人心目中,一个高明的诗人,比十个高官更能引起仰慕,乃至可被尊为精神领袖(请注意“诗天子”、“诗家天子”一类口头上的尊号)。
而以地名(籍贯或治所)借代人名,作为一种荣誉,一般来说只有优秀的诗人可以得到。这样的“桂冠”诗人,可以举出一大串儿:孟襄阳、李东川、王江宁、杜少陵、岑嘉州、.. 。“襄阳”称呼属于孟浩然,而且只属于孟浩然。所以孟简虽然在襄阳持节作父母官,也能作诗,却断不能据有“襄阳”的美誉。
同姓孟,同是诗人,但有高明不高明,官与非官的区别。用“官本位”的价值观念判断,浩然诚不如孟简;然而从对人间所作精神财富的贡献来衡量,孟简又怎能与浩然相比?“ 天意君须会,人间要好诗”( 白居易),后二句不但构思巧妙,涵义也相当深刻。
“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
唐代知识界自有其不合流俗的价值观念。它表现在李白诗中,也表现在张祜这一首短诗中。
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流芳百世的往往不是那些高官权贵,而是那些杰出的诗人,艺术家。该诗说明了这一道理。
莫愁曲
张祜
侬居石城下,
郎到石城游。
自郎石城出,
长在石城头。
张祜诗鉴赏
这是一首借乐府旧题另翻新意的诗作。《莫愁乐》是唐时流行音乐,《旧唐书·音乐志》云:“《莫愁乐》出于《石城乐》。石城有女子名莫愁,善歌谣。..故歌云:莫愁在何处,莫愁石城西。艇子打两桨,催送莫愁来。”张祜此诗应是为旧曲填的新词,以供歌者演唱。
如果说《苏小小歌》长于用巧(巧思)的话,那么这首《莫愁曲》则可说是工于用拙了。四句反复搬弄,“石城”四见,“郎”字两见。用字省到了最小限度,其中包孕的生活内容却又含蕴不尽。
前二句写郎来石城前的“侬”(我)和郎来石城的往事。“侬居石城下”只说了一个最简单的事实,但语言的意蕴深浅有时是通过它所处的语言环境而发生变化的,联系后文尤其末句,这一句起码还包含这类意思:郎来石城前,“侬”的生活是平静的,无忧无虑之中,还有一点懵然无知的味道。而“郎到石城游”这个同样简单的事实,也由于上述道理而耐人咀嚼。女主人公专门提及此事,旨在暗示聪明的读者,这是她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从此,“侬”再也不是那个长“居石城下”的“侬”了,“侬”的生活大大变样,变得有色有香有滋味了,就像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她感到了幸福和满足。
从前两句到后两句,中间略去了许多情事。无须言传,自可意会。接下去一个跳接,写到“至郎石城去”以后“侬”的情况,这便是“长在石城头”。
从字面看,这不过是表现一种怀思和盼望之情,非常平凡。然而“石城”字面的反复出现,很容易使读者或听众联想到许多关于石头与爱情的故事。由于石头为物坚牢经久,一向是爱情盟誓的取证之物,“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焦仲卿妻》),“海枯石烂不变心”,就是这样的誓言。尤其是那个女子望夫化石的古老的民间传说,令人难以忘怀。此诗中女主人公长在城头,恐怕也将化成望夫石了。
这首诗相当讲究剪裁之功。诗人删去不必要的众多枝节,着重抓住“侬居石城下”和“长在石城头”的对照,刻画郎来石城前后“侬”所发生的重大变化,以少总多,语淡情浓,语浅情深。方言(“侬”)的运用,平添许多乡土气息。复迭修辞,则使歌辞唱来缠绵绯侧。
苏小小歌(选一)
张祜
车轮不可遮,
马足不可绊。
长怨十字街,
使郎心四散。
张祜诗鉴赏
苏小小是南齐时钱塘名妓。古乐府《苏小小歌》云:“我乘油壁车,郎乘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张祜此诗则借乐府古题以写妓女怨情。妓女也有爱情,但她们的身分决定了,这种爱情难以长久。她们的相好中固然也有多情公子,但往往薄倖者居多,真心救风尘者甚少。
诗一开头便写分离的情景,情郎驾上车马就要远去了;也可能是“油壁车”投东,“青骢马”向西。
总之是鸳鸯拆散,劳燕分飞,从此别易会难。“车轮不可遮,马足不可绊”,开口就怨,怨车轮不生四角,怨马足不能羁绊。其实车马何辜。只是郎之去意已决,断难挽留。车难挡,马难绊,人去街在。似乎女主人公对车马奈何不得,转而又迁怒于十字街。埋怨它的存在,使情郎难收放浪之心。即此而言,这与刘采春所唱《囉嗊曲》“不喜秦淮水,生憎江上船。
载儿夫去,经岁又经年”同妙,看似无理却实传其情。而“十字街,四散开”,说“长怨十字街,使郎心四散”,还妙于双关,这双关语富于独创性,尤惹人发笑。面对这天真的诬赖,“十字街”将百口莫辩,何况它还无口辩!
此诗措词颇能展示人物微妙的心理活动。车马可怨,十字街可怨,郎岂不可怨?而独不怨郎,而此意已在其中。“使郎心四散”句,见女主人公明知情郎用心不专。然而终不忍直斥其非,或干脆一刀两断。
同时见出此事的可悲,不在她已看出对方的薄倖;而在她看到这一点时,仍痴心爱着他,护着他。二十字画活一个人,可谓自然天成。
集灵台二首选一
张祜
虢国夫人承主恩,
平明骑马入宫门。
却嫌脂粉污颜色,
淡扫蛾眉朝至尊。
张祜诗鉴赏
集灵台,本汉武帝宫观名,在华阴县界。唐代也有集灵台,在骊山华清宫长生殿侧,是祀神之处。本篇所指,系后者。杨贵妃在正式册封前曾入宫为女道士,这里用集灵台为题,当是借咏玄宗宠幸杨氏姊妹之事。原题二首,这是第二首。诗一作杜甫作,非。
这首诗描写唐玄宗宠幸杨贵妃姊虢国夫人之事。
据《旧唐书·杨贵妃传》记载:“太真有姊三人,皆有才貌,并封国夫人,大姨封韩国,三姨封虢国,八姨封秦国,并承恩泽,出入宫掖,势倾天下。”传说玄宗和虢国夫人间有暖昧关系。诗的首句开门见山,揭出一篇主旨。“承主恩”三字,似羡似讽,已将虢国夫人置于宠妃地位。以下即具体叙写“承主恩”的虢国夫人如何恃宠献媚的情状。但作者不去罗列铺叙他们之间的种种暖昧情事,而是集中笔墨专写虢国夫人朝见玄宗的情形,以一斑窥全豹。
第二句“平明骑马入宫门”,表面上象是泛泛叙事,实际上却是生动的细节描写。平明时分,百官朝见皇帝的仪式已经结束,虢国夫人本来就不是官员,却要入宫朝见,而且是“骑马”直入,这正显示出虢国夫人享有自由出入宫禁的特权,而且像这样如入无人之地似的进入宫廷在她已经是家常便饭。宫禁的森严,朝廷的礼仪于她是没有任何约束力的。这一细节,生动地表现了虢国夫人的恃宠骄纵之态,也从侧面透露了玄宗的特殊宠幸和他们之间非比寻常的关系。
“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三四两句又进一步集中笔墨,专写虢国夫人朝见玄宗时的妆饰。宋乐史《杨太真外传》说:“虢国不施妆粉,自炫美艳,常素面朝天。”这记载很可能本自张祜这首诗,但“自炫美艳”四字倒是十分准确地道出了虢国夫人“素面朝天”的真实意图和心理状态。表面上看,虢国此举似乎表明她和那些浓妆艳抹、献媚邀宠的嫔妃、宫眷不同,不屑于与这些庸俗者为伍,实际上她之所以“淡扫蛾眉”却是因为怕脂粉污损了自己本来的天姿国色,以致出众的容貌达不到出众的效果,反而不为“至尊”所特别垂青。对她来说,不施脂粉、淡扫蛾眉乃是一种不妆饰的妆饰,一种比浓妆艳抹更加着意的献媚邀宠的举动。这个典型细节,生动而深刻地表现了虢国夫人自诩美貌、刻意邀宠,但又极力加以掩饰的心理,揭示了这位贵妇人工于心计的性格和内在的轻佻,写得非常有个性。诗人描写这个人物,并没有明显的贬抑和讽刺,只是选取意味深长的细节,不动声色地加以叙写。其态度似乎相当客观,但内里却包含着入骨的讽刺。这种婉而多讽的写法,艺术效果往往比直露的冷嘲热讽更加入木三分。
诗的深层,隐藏着对唐玄宗这位好色的“至尊”更为委婉的讽刺。虢国夫人的“承主恩”,不光是由于她的外戚身分,而且更由于她的“颜色”,这本身就是一种讽刺;虢国的骑马入宫,不仅显示了她所受到的殊宠,而且暗透出她出入宫禁的频繁和不受约束;“淡扫蛾眉”而“朝至尊”,更把这位“占了情场,误了朝纲”的“至尊”所喜爱关注的东西和盘托出了。
张祜这首诗,实际上是咏史诗和宫词的结合。王建的宫词,多写宫廷日常生活琐事,本篇在题材范围及细节描写方面类似这种宫词,但所咏的却是天宝年间的史事,而且带有讽戒意味,在这点上又接近咏史诗。这一类诗,在张祜诗集中占有相当的数量,在诗歌体制上是一种创造。它们不但描写细节,而且大多具有一定情节性,所歌咏的又多为宫廷生活的一些遗闻佚事。这几方面的因素,构成了这类作品很浓厚的小说气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