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卿诗鉴赏
刘长卿诗鉴赏
生平简介
刘长卿(约709-780),字文房,河间(今河北省河间县)人。唐玄宗开元二十一年(733)进士。
肃宗至德年间,曾任淮西鄂岳转运留后,因被人诬陷,下姑苏(今江苏省苏州市)狱,后贬为潘州(今广东省茂名市)南巴尉,移陆州司马,死于随州刺史任上。
世称刘随州,有《刘随州集》。
刘长卿与杜甫同时,比元结、顾况年长十余岁,但他的创作活动主要集中在中唐前期。他的诗内容较丰富,各体都有佳作,尤长于五言律诗,权德舆说他自诩“五言长城”。七言律诗则以工秀见长。他的诗驰声于上元、宝应(唐肃宗的第三、第四个年号)间。
湜说:“诗未有刘长卿一句,已呼宋玉为老兵。”可见其诗名之高。
过贾谊宅
刘长卿
三年谪宦此栖迟,
万古惟留楚客悲。
秋草独寻人去后,
寒林空见日斜时。
汉文有道恩犹薄,
湘水无情吊岂知。
寂寂江山摇落处,
怜君何事到天涯。
刘长卿诗鉴赏
《过贾谊宅》又题《长沙过贾谊宅》唐肃宗至德年间,刘长卿以检校祠部员外郎身份,到湖南任转运使判官,又任淮西鄂岳转运留后,遭鄂岳观察使吴仲孺所诬谄,被贬为潘州南巴尉。赴潘州途中,路过长沙贾谊故宅,想到贾谊的遭遇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很是感慨,因此写下了这首凭吊贾谊的七言律诗。
“三年谪宦此栖迟,万古惟留楚客悲。”一开始,诗人就以无限感慨,述及贾谊的不幸遭遇。
贾谊是西汉初期的著名的政治家,二十岁任博士,提出了一套改革政治的主张,受文帝刘恒的赏识,却因此受到守旧派的诋毁,被贬为长沙王太傅,三年多后,任梁怀王太傅。梁王坠马死,他自伤没有尽到作太傅的责任,不久郁郁而死,年仅三十三岁。贾谊怀才不遇,空有一身才志,引起诗人无限感慨。这两句既寄托了诗人对贾谊的无限同情,同时也抒发了自己被贬谪的愤懑心情。
接着三、四两句写贾谊故宅的萧瑟、寂寞景象。
“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意思是说,贾谊已经逝去很久,他所留下的故宅,也只剩下秋草、寒林和斜日残照这样的一些萧瑟、寂寞景象,只能让后人凭吊而已。
贾谊在长沙时,作有《鵩鸟赋》,赋中有“庚子日斜兮,鵩集予舍”、“野鸟入室兮,主人将去”等句子。这里的“人去后”、“日斜时”,是借用其字面,兼抒怀古之意。这两句寓情于景,情景交融,秋草、寒林、斜日残照,体现出诗人清冷的心情,并且很自然地开启下文的感慨。
五、六两句,叹惜贾谊怀才不遇。
“汉文有道恩犹薄”,意思是说,汉文帝本是一个有道之君,贾谊生逢明君,可是却不被重用,远谪长沙,竟赍志以没,所以诗人不禁有“恩犹薄”之叹。
“湘水无情吊岂知”,这句意思是说,贾谊在被谪往长沙途经湘水时,曾作赋以吊屈原,赋中尖锐批判了那个是非不分、贤佞不辨、忠贞之士受制于群小的黑暗社会现实,为屈原鸣不平。但“湘水无情”,哪里会把这吊念之意寄语屈原呢?这句语言委婉曲折,既为贾谊吊屈原而感叹,同时也为自己吊贾谊而生悲,抑郁不平之情倾注其中。
最后两句,感叹贾谊远逐天涯。
“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
江山寂寥,天涯飘零,究因何事呢?“摇落”二字,是宋玉《九辩》中描写秋天草木凋零之词。杜甫曾有“摇落深知宋玉悲”(《咏怀古迹》第二首)之句。
作者这里借用此二字,既用以悲叹贾谊之被逐,亦悲叹自己之飘零。“君”,指贾谊,也用以自比。诗人明知贾谊因遭谗被贬谪到长沙,末句却故作设问,这种曲折的手法,更能抒发逝者和诗人自己飘零天涯的伤感。
这首诗将对贾谊谪居长沙的凭吊和诗人自己受贬谪的心情融合在一起进行表现,借古喻今,寓情于景,既表达了对逝者的同情,同时又从中抒发了自己怀才不遇的抑郁不平以及对当时昏暗现实的不满情绪。
听弹琴
刘长卿
泠泠七弦上,
静听松风寒。
古调虽自爱,
今人多不弹。
刘长卿诗鉴赏
诗题一作“弹琴”,《刘随州集》为“听弹琴”。
琴七弦组成,因此首句以“七弦”代称的琴,意象也更具体。“泠泠”形容琴声的清越,引出“松风寒”
三字。“松风寒”以风入松林表现琴声的凄清,形象可感,给人以身临其境之感。“静听”二字表现出听琴者入神的情态,可见琴声的超妙。高雅平和的琴声,常能唤起听者水流石上、风来松下的肃穆、幽清之感。
而琴曲中又有《风入松》的调名,一语双关,取意精妙。
如果说前两句是描写音乐的境界,后两句则是议论与抒情兼之。唐代,音乐发生了变革。“燕乐”成为一代新声,乐器以西域传入的琵琶为主。公众的欣赏趣味变了,受人欢迎的是能表达世俗欢快心声的新乐。穆如松风的琴声虽美,却成了“古调”,又有几人能怀着高雅情致来欣赏呢?字里行间便流露出曲高和寡的孤独感。“虽”字转折,从对琴声的赞美转为对时尚的感慨。“今人多不弹”的“多”字,更反衬出琴客知音者的稀少。这两句同时也借今人好趋时尚不弹古调,表现作者的不合时宜。刘长卿清才冠世,一生两遭迁斥,有满腹的不合时宜和一种与浮俗落落寡合的思想。“所贵知音难”,也正是《听琴》的题旨之所在。“作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诗咏听琴,只不过借此寄托一种孤芳自赏的情操罢了。
酬李穆见寄
刘长卿
孤舟相访至天涯,
万转云山路更赊。
欲扫柴门迎远客,
青苔黄叶满贫家。
刘长卿诗鉴赏
李穆是刘长卿的女婿,颇有清才。《全唐诗》载其《寄妻父刘长卿》,全诗是:“处处云山无尽时,桐庐南望转参差。舟人莫道新安近,欲上潺湲行自迟。”
刘长卿这首诗就是为和李穆的诗而作。
刘长卿当时在新安郡(治所在今安徽歙县)。“孤舟相访至天涯”则指李穆的新安之行。“孤舟”江行,含有一种凄楚意味;“至天涯”表现行程之远和旅途艰辛。不说“自天涯”而说“至天涯”。是作者站在行者角度,体贴他爱婿的心情。
李穆当时由桐江到新安江逆水行舟,这一带山环水绕,江流曲折,且由于新安江上、下游地势差距很大,多险滩,上水最难行。次句说“万转云山”,每一转折,都会让人以为即将到达目的地,实际上路途还很远。“路更赊”,赊(音 shē)即远,这三字是富于旅途生活实际感受的妙语。
诗人在前两句之中巧妙地代用了李穆原唱的诗意,且不露痕迹,出神入化。后两句则进一步描写主人盼客至的急切心情。至此仍旧没有明确说出企盼、愉悦之意,而读者从字里行间之中已经心领神会,年长的岳父亲自打扫柴门迎接远方的来客,显得多么亲切,更使人感到他们翁婿间融洽的感情。“欲扫柴门”句使人联想到“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杜甫《客至》)的名句,也表达了同样欣喜之情。末句以景结情,更显精彩,其含意极为丰富。“青苔黄叶满贫家”,说明贫居无人登门,颇有清贫寂寞之感,因此就更易因为客至而喜;同时又近似于“盘飧市远无兼味,樽洒家贫只旧醅”的自谦。“贫”之中流露出好客之情,十分真挚感人。
新年作
刘长卿
乡心新岁切,
天畔独潸然。
老至居人下,
春归在客先。
岭猿同旦暮,
江柳共风烟。
已似长沙傅,
从今又几年。
刘长卿诗鉴赏
至德三年(758)春天,作者因事由苏州长洲尉被贬潘州(今广东茂名市)南巴尉,遭贬之因,据《送长洲刘少府贬南巴使牒留洪州序》记载:“曩子之尉于是邦也,傲其迹而峻其政,能使纲不紊,吏不期。夫迹傲则合不苟,政峻则物忤,故绩未书也,而谤及之,臧仓之徒得骋其媒孽,子于是竟谪为巴尉。”(《毗陵集》)可见是受诽谤获罪被贬。
在唐代,长沙以南地域都很荒凉,潘州一带的艰苦而可想而知,诗人受冤被贬,从鱼肥水美的江南苏州迁至荒僻的潘州,委屈之心不言而喻。这首诗,是迁至潘州次年后,即乾元二年所作,满腹冤屈化作一句诗语:“乡心新岁切,天畔独潸然”。新年已至,自·1477·《唐诗鉴赏大典》
己与亲人们相隔千里,思乡之心,岂不更切?人欢己悲,伤悲之泪“潸然”而下。其实,伤心泪早就洒于贬途:“裁书欲谁诉,无泪可潸然。”(同上)联系仕宦偃蹇,很难自控,而有“新年向国泪”(《酬郭夏人日长沙感怀见赠》)。
“老至居人下,春归在客先”,是由薛道衡“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人日思归》)化出。在前人单纯的思乡之情中,融入仕宦身世之感,扩大了容量,增强了情感的厚度。两句有感而发,自然浑成,诚为甘苦之言。使笔运意,纯熟圆浑,字凝句炼,素来是诗人的所长,“老至”句承“独潸然”,“ 春归”句承“新岁切”,脉络细致,情意深沉。诗人有感年华“老至”,反遭贬而“居人下”。新年伊始,天下共春,而仍滞留炎南天畔,升迁无望,故有时不我待、春归我先之感。悲愤郁积,不能自己,因此连续以四句伤情语抒发。
“岭猿同旦暮,江柳共风烟”二句描绘天畔荒山水乡节序风光。猿啼积淀着哀伤的诗歌意象。“猿鸣三声泪沾裳”的古谣,引发怨苦,以此属引凄厉之声度入诗中,与北方呜咽陇水同是感伤的声态意象,都令人怀悲而思归。刘长卿的仕历活动主要在南方,其诗中有很多表现猿啼的句子:“梦寐猿啼吟”,“万里猿啼断”、“猿啼万里客”。而这里犹再重之“同旦暮”—— 早晚、日夜时时在耳,起哀伤,动归思,进而把“乡心切”刻划得淋漓尽致。这新岁元日的惆怅,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远望,江流岸柳不但没有给诗人带来生机和新意,相反,风烟一空,濛濛笼罩,倒给诗人心头蒙上一层厚厚的愁雾。
在抑郁、失落的情绪中诗人发出了长长的慨叹:“已似长沙傅,从今又几年?”这里借用贾谊的典故,洛阳才子贾谊,有济世匡国之志,脱颖初露,而为权贵宿老谗毁,疏放为长沙太傅。诗人这次遭贬,也是以功蒙过,怏怏哀怨,时有流露:“地远明君弃,天高酷吏欺”(《初贬南巴至鄱阳题李嘉祐江亭》)故引贾谊为同调,而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已似”之感。而自忤权门,担心滞此难返,不免生出“从今又几年”的忧虑。至此诗人引颈遥望长安,归心不已,步履迟迟的徘徊背影已如在眼前;似可听见深深的长吁短叹。
诗的情感哀切深至,颔联意绪剀切,首尾感叹往复。唯颈联写景,淡密而不显焕,情致悱恻。全诗结体深沉,有“绪缠绵而不断,味涵咏而愈旨”(卢文昭语)的风致。就其风骨而言,则属大历家数,呈露顿衰之象。
送李中丞归汉阳别业
刘长卿
流落征南将,
曾驱十万师。
罢归无旧业,
老去恋明时。
独立三边静,
轻生一剑知。
茫茫江汉上,
日暮欲何之。
刘长卿诗鉴赏
《送李中丞归汉阳别业》又题《送李中丞之襄州》大致为安史之乱平息不久的诗作。诗人为主人公被斥退罢归的不幸遭遇所感,抒发惋惜不满与感慨之情。
起句以浩叹发出,“征南将”点明归者以前身份,就是这位南征北战的将军,如今却被朝廷罢斥遣归,投老江头,萧条南归,恓惶而去。“流落”二字融注情感,突发领起,总冒全首,含裹通体,撞心触眼,是为一篇主意所在,一起手即与别者连缀扭结,开出下文若大天地。此句从眼前事写起,次句叙其人先前军职显要,重兵在握。“驱”意为统率,下得有力。“十万师”而能驱遣自如,表现其叱咤风云的才干,足见其人的不凡。不过这些都成为过去,一个“曾”字,深深地荡入雄壮的岁月,饱含唏嘘惋叹。首联今昔对比,叙其身世处境,感慨难以名状。
颔联写友人困顿坎坷,仍眷恋朝廷。“罢归”、“老去”指出将军“流落”之因,“ 归无旧业”说明题目的“汉阳别业”,仅家徒四壁而已。也暗示其人一心戎马,为国征战不解营生。在“古木苍苍离乱后,几家同住一孤城”(《新息道中作》)的时代,老去投归,景况可想。两句上二下三,前后转折,意义上中间含个“而”字在,顿挫而沉郁,有杜诗风神。所谓“明时”,实则为作者对时局的微词。戎马一生、屡树战功的将军,却被罢斥,足见朝廷之“不明”两句为对文,作互文看更有慨触。次句语由直寻,羌无故实,但“老去”犹“恋”,则使人不能不想起廉颇老矣还希重用的史实,而同情这位被迫退职的军人。
颈联两句又荡回过去,承“曾驱”来,追忆将军昔日独镇“三边”(泛指边防),敌寇生畏,关塞晏然,有功于国。次句为“一剑知轻生”的倒句。“一剑知”,意谓奔勇沙场,忠心可鉴,此外,出生入死,效命疆场,也只有随身伙伴—— 佩剑知道。有感于时局不明,焉得逢人而语,这是感慨系之的话。两句字斟句酌,句凝字稳。谓语“静”、“知”殿在句后,以示其人的功业与赤心。独静三边,为国轻生,以示“罢归”,尚非其时。
以上六句都可视为挥手别后所思,尾联“茫茫江汉上,日暮欲何之”结到眼前,以实景束住,念及其故居旧业无存,因此有“欲何之”的忧问。既罢归而无所可去,伤其恓惶流落,老而不遇。这末尾回首一问,既关合“罢归”句,又与起手“流落”语意连成一片。日暮苍苍,汉水茫茫,老将白发,归去何方。
沉沉暮色吞去了一片孤帆,茫茫汉江也似乎吞没了诗人关照的疑问,“欲何之”的关注之情,也使人思绪波荡,触动读者深切的寻思和悬念。
移使鄂州次岘
阳馆怀旧居
刘长卿
多惭恩未报,
敢问路何长。
万里通秋雁,
千峰共夕阳。
旧游成远道,
此去更违乡。
草露深山里,
朝朝落客裳。
刘长卿诗鉴赏
唐代宗大历七年(772)左右,诗人刘长卿结束了十年多闲居流寓生涯,以监察御史、检校祠部员外郎为转运使判官,知淮西鄂岳转运留后。题中的鄂州,在今湖北省鄂城县,是转运使署所在地。
首联从御命赴任写起。“多惭恩未报”系泛泛铺垫之笔,主要是用以引出下句。“敢问路何长”,表面似乎在探问路途遥远实际寄寓对人生之路的探索。第二联承“路何长”写次岘阳馆所见之景。“万里通秋雁”句,也寄寓着诗人自己多年来宦海飘泊及此行中旅途劳顿之感。“千峰共夕阳”句,这里的“千峰共夕阳”,透露着旅途孤寂,只能跟千峰共赏夕阳之意。
当然,此次赴任,诗人大可游山玩水、逍遥自在的,他在旅途中的这样劳顿孤寂之感,我们只能从他“路何长”一语中所透露的仕途坎坷之感中找到一点线索。
第三联,缴清题目中的“怀旧居”。“旧居”有何可怀,诗中只字未道,可见此诗意不在独居。诗里略略点了一下现在离家乡和旧居越来越远了,不过是想加强“路何长”的感慨。
末联重道旅况,回应首联的“路何长”。诗人虽然说的是旅途跋涉的风霜劳顿,我们却可从中读出诗人回忆十数年的宦途,设想未来时的怅惆与踯躅。
“敢问路何长”是这首诗的情感主线,诗人于其中融注了封建社会中一个有吏干而敢于刚而犯上的正直知识分子的忧虑和愤慨。
刘长卿曾以“五言长城”自诩,尤工五律。这首诗运用贴切精工、凝炼自然、清秀淡雅而又谐美流畅的语言来写景抒情,诗的感情真挚动人,风格上则工秀邃密而又委婉多讽。为此卢文弓召在《刘随州文集题辞》中,也指出刘诗“含情悱恻,吐辞委婉,情缠绵而不断,味涵咏而愈旨”。
寻南溪常山道人隐居
刘长卿
一路经行处,
莓苔见履痕。
白云依静渚,
春草闭闲门。
过雨看松色,
随山到水源。
溪花与禅意,
相对亦忘言。
刘长卿诗鉴赏
大历前后年间,是个感伤时代,很多诗歌都着意表现感伤色彩,但更多的是摆脱时代失意、政治苦闷、人世困惑,而追求宁静、冲远、淡泊的心理。刘长卿此诗也反映了当时的“时代心声”。
诗人兴冲冲步行山中拜访一位道士,不想却吃了个闭门羹,在居所远近寻找,仍未如愿,诗人非但没有产生失望惆怅,反而获得精神惬意和心理的满足。
全诗围绕着题目的“寻”字,逐渐展开。“一路经行处,莓苔见履痕”,开始二句就突出一个“寻”字来,顺着莓苔履痕(一作“屐痕”),一路寻来。语言浅淡质朴,似乎无须赘言:那人迹罕至的清幽山径,正是常道士出入往来之地,这里没有人间喧嚣,满路莓苔。履痕屐齿给来访者带来希望和猜想:幽人不远,晤面在即;否则就是其人出晤,相会须费些周折。
颔联写由顺其路而始入其居境。两句写景平列,用意侧重“闭门”寻人不遇。“白云依静渚”,为远望。
白云絮絮,缭绕小渚。“依”字有意趣。越溪(或是缘溪)而至其巖扉,近看则“春草闭闲门”,蓬门长闭,碧草当门,道士不在寓所。如果说一路莓苔给人幽静的印象,那么这里的白云、芳草、静渚、闲门,则充满静穆淡逸的氛围。渚是“静”的,白云、芳草也是静静的。门“闲”,不遇之人,来访者不期然而然的心境也“闲”。一切都显得恬静自然,和谐默契,不受丝毫纷扰。在自然景物的观照中,悄然融入自在平静的心绪,来访不遇的怅然,似乎被这清幽、宁静的环境,带有内省参照的“禅意”所冲化,渐趋恬然。
独闭的闲门,摇曳的小草,使人浸润在“绿满窗前草不除”的幽静自在境界,滋味咸化于这静默的世界之中。
上四句叙寻而不遇,意绪明白。后四句继写一路景观,浑化无迹须缓缓味出。“过雨看松色,随山到水源”。这看松寻源,所趋何向?是不遇而再寻,还是顺便一游其山,还是返回?诗人没有说出。两句以景带叙,下句叙事成份更多些。“水源”,应该不是指来时“经行处”,所以“随山”不是下山,而是入山,随山转折,缘山道探寻水源。道士不在寓所,因此这寻水源,也就是寻道士,“随”字简洁,山道纡绕,峰回路转,随山探源,缘水经山。其间林壑深秀,水声潺潺,都由这个“随”字导人神游,启迪丰富的“曲径通幽”的想象。上句“过雨看松色”,或指道士居所“门外景”,或指“随山”时的景致。“过雨”
暗示忽然遇雨,诗人仅仅用一“过”字表示它的刚刚存在,而着意于雨霁云收之后翠绿生新的松色。“过”字,把阵雨带来的清新宜人的气息、物色,轻松自然地托显出来,同时也隐隐带出漫步山道的时间进程。
“过雨”,涮新了松色,也带来冥想。自生自灭的短暂一“过”,和静静白云一样,已在写“禅意”(金性尧)。
尾联的“禅意”,用得精妙。诗人看见了“溪花”,却浮起“禅意”,从幽溪深涧的陶冶中得到超悟,从摇曳的野花静静的观照中,领略到恬静的清趣,溶化于心灵深处是一种体察宁静,荡涤心胸的内省喜悦,自在恬然的心境与清幽静谧的物象交融为一。况且禅宗本来就有拈花微笑的故事,这都溶入默契不言的妙悟中,而领会出“禅意”,因用“与”,把物象和情感联结起来。禅宗的妙悟和道家的得意忘言,有内在相通之处。佛道都喜占山林,幽径寻真,荡入冥思,于此佛道互融,而进入“相对亦忘言”的精神境界。
芳草松色、白云溪花的美感,“ 禅意”默想的清享,都清美极了。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的惬意自得的感受,也都含融在诗的“忘言”之中。
七里滩重送
刘长卿
秋江渺渺水空波,
越客孤舟欲榜歌。
手折衰杨悲老大,
故人零落已无多。
刘长卿诗鉴赏
诗题一作《七里滩送严维》。严维与诗人交往很深,相互唱和有赠送诗数首。“柳塘春水漫,花坞夕阳迟”(《酬刘员外见寄》),就是歌咏友情的名句。大历年间,诗人再度遭贬睦州司马,时值秋冬之际,此诗约作于其时。
七里滩,一名七里濑,在浙江桐庐县严陵山西。
岸边“两山耸起壁立,连亘七里..水驶如箭。”(《寰宇记》)其地临近睦州,唐时一度属睦州辖地。长卿再度贬谪,心情愤懑烦恼,“地远心难达,天高谤易成”的处境,自然形成“年光销蹇步,秋气入衰情”(《按覆后归睦州赠苗侍御》)的郁郁寡欢的冷落心绪。他是北人居南,所谓“相看尽是江南客,独有君为岭南人”,(包佶《岭下卧疾寄刘长卿员外》)心情的惆怅,自然难以名状,况且又碰上是一个萧瑟摇落的秋天。
这些心绪自然会渗入诗中,首句点明时地。浙江流经桐庐县为桐江,七里滩属桐江一段。秋水上涨,浩瀚无边。放眼水流湍急的七里滩,故有“秋江渺渺”的触感。“空波”,指洪波,大波“水空波”意谓水生波,暗示“风”存在。秋风萧瑟,黄叶飘零,秋江起波,渺渺无际,此时送君南浦,不免黯然销魂。此句清空淡远,形成空寞萧条的氛围而笼罩全诗。严维,是越州山阴人,因此称“越客”。榜歌,船夫舟子之歌。“欲榜歌”,是说船家将要解缆,放歌启行。冷丁丁的“孤舟”,表现出友人此行的索寞。而“孤舟”即将飘荡于渺渺秋江之上,就显得更为空寂、冷落。
“欲字也略略带出行子肠断,百感悽恻,“舟凝滞于水滨”,“櫂容与而讵前”,欲别未别,难以挥手的光景。
上二句的意致就已有些凄凉,“ 欲榜歌”又引出“手折衰杨悲老大”一句。折柳,本在寄抒别情,而肃霜之秋岂有青青之柳,只有凋零桔黄的“衰杨”摇落江头,物候节序的迟暮,又引发年华已逝的人生悲凉,由友及己,又由己及人,而连续滋发一句“故人零落已无多”。秋江离别,物衰人逝,给诗人带来重重的摆脱不得的失落感。这种“零落心态”,是安史之乱所带来的不可泯灭的时代伤痕和心灵阴影。不仅“故人零落”撞击诗人,而且社会衰退、人生无多、冷落寂寥、空寞萧条的时代心态病也在折磨诗人。空、残、寒、独、秋水、孤城、夕阳等字眼常常出现在诗人篇章。眼前情景,似乎也就成了“乱鸦投落日,疲马向空山。”(《恩敕重推使牒追赴苏州次前溪馆作》)
山河荒寞,心中黯淡。家国、社会,似乎一切都在零落。其诗的感伤色彩可谓大历年间的时代特征。
送李判官之润州行营
刘长卿
万里辞家事鼓鼙,
金陵驿路楚云西。
江春不肯留行客,
草色青青送马蹄。
刘长卿诗鉴赏
润州,故治在今江苏镇江,距金陵相近,因此唐人也称润州为金陵。诗人送一位做判官(地方长官的僚属)的南方朋友赴军,深厚的友情,倾注于这首情意依依的诗中。
前二句先写出分别之因与所到之地,首句句内倒装,应是“辞家万里事鼓鼙”,“万里”径置句首,突出此行迢迢,是为长离之别,为下文作了铺叙。“事鼓鼙”,指从事军务,“金陵(润州)驿路”是驰马赴往所在,但并非目的地,只是临时驻扎的“行营”,还将继续奔赴“楚云西”,即安徽淮南一带,古属楚地。而次句含示:将取道金陵行营还将向西边的楚地进发。不说楚地,而说“楚云”,意在明辞家“万里”
之遥,透出诗人眺望远方,关切友人征途迢迢的行程。
上二句意绪明白,就空间的遥远叙写别意,末二句再从时间角度向前一层,说明挥手匆匆。“江春”有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之伤思。“草色青青”含“萋萋满别情”式的意绪,触动“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的情怀,这于作者,自所难免。然而这里抛开送者之情,而着眼于别者之意。既觑定行者,又不落言筌。说“江春不肯留行客”似乎它原来能留行客,而此番却故意“不留”了。从军者别得急急,送别者却情思深深,希望再有个“劝君更进一杯酒”的小叙机会,种种情意,见于言外,因此,末句的“草色青青送马蹄”,既是指江春不仅家乡固有,而且,一眼望去,春色不尽、青青无际,将护送着友人伴其而去。另一面惜别、欲留的情意,也随着这无尽的青青草色展开,难舍难别的友情转化为青草对马蹄的依恋。
将赴岭外留题
萧寺远公院
刘长卿
竹房遥闭上方幽,
苔径苍苍访旧游。
内史旧山空日暮,
南朝古木向人秋。
天香月色同僧室,
叶落猿啼傍客舟。
此去播迁明主意,
白云何事欲相留?
刘长卿诗鉴赏
唐肃宗乾元二年(759)正月,诗人刘长卿由长洲尉暂摄海盐令(今浙江海盐)。不久,因官风严正,遭小人诽谤,罢官入狱。出狱后,遣往洪州(今江西南昌)待命。次年秋,贬为潘州南巴尉(今广东电白)。
赴任前重游当地有名的南朝古寺,即梁代内史萧子云为高僧慧远创建的寺院。诗人此时蒙冤受屈,远谪南荒,重游旧地,满怀抑郁,在院内题下了这首律诗留念。
首联概写游寺开始的印象。先是掩映在竹丛里的幽静禅房,门内延伸着一条满布苍苔曾经踏过的旧路,今昔不同的感慨油然而生。次联描绘寺内的重点文物。
寺院创建人萧内史的故居(旧山)正冷落在夕阳里,而当年种植的古木如今也以萧瑟的秋容与人相对了。
“空日暮”,“向人秋”两句的凄凉景象,写景中融注感情色彩,反映出诗人此时悲苦落寞的心境。既是重游,又属雅土,寺僧定然相识,少不了一番款待。腹联便转写主客酬对的场面和诗人感情起伏的心态。上句写在桂花飘香、月明如素的禅房里,摆设斋宴,宾主洽谈,谈论人生世相、浮云富贵一类话题,诗人原本沉重的心情,暂得宽解。“天香”,是指桂花,或受自骆宾王“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诗句的启发,也与秋的时令吻合。然而,在短暂“快然自足”之后,诗人又回到现实,意识到自己毕竟是获罪遭谴之人,王命催促,身不由己,很快就要被迫走上远谪岭外的艰苦征途,不免将今晚的“天香月色”禅房宴聚同明夜“叶落猿啼”的孤舟旅况对比,想到这倍觉伤感,怨愤之思,不能自已,凝成了尾联婉而多讽的诗句:
“此去播迁明主意,白云何事欲相留?”“播迁”,即流放远谪之意。明明是被诽谤,蒙冤遭贬,却还要说是,明主的恩遇,其中的不满与讽刺显而易见。“白云”是借用梁人陶弘景“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
的诗意,陶诗拒绝梁武帝诏他出山,后来竟获恩准,而诗人此时眷恋白云,却欲留不得。“何事欲相留”,是问白云,问寺院中与尘俗的僧友:“这是为什么呢”?
诗人心中有数,白云、僧友也未必不清楚。“明主意”三字,也带有几分忠爱之思,说明诗人心中还有一定的儒家“诗教”影响,因此能将内心无可奈何的愤懑情绪,用温婉含蓄的语言道出,更觉悱恻动人。
此诗前两联写景,是融情入景;后两联叙事,是即事抒情。写景清秀多姿,叙情真挚动人,语言淡雅有致,婉而多讽。宋荣总评刘诗的风格说:“感情强烈,克制怨愤,写不遇之感清词妙句,令人一唱三叹。”(《漫堂说诗》)闻一多先生评此诗说:“写得情深意厚,怨而不怒,深得温柔敦厚之旨,开大历十才子之端。”
送灵澈上人
刘长卿
苍苍竹林寺,
杳杳钟声晚。
荷笠带夕阳,
青山独归远。
刘长卿诗鉴赏
灵澈上人是中唐时期一位著名诗僧,俗姓汤,字源澄,会稽(今浙江绍兴)人,出家的本寺就在会稽云门山云门寺。竹林寺在润州(今江苏镇江),是灵澈此次游方歇宿的寺院。这首小诗记叙诗人在傍晚送灵澈返竹林寺时的心情,它即景抒情,构思精致,语言精炼,素朴秀美,是中唐山水诗的名篇。
前二句写苍苍山林中的灵澈的宿处,远处传来寺院的钟声,点明时已黄昏。后二句即写灵澈辞别归去斗情景。灵澈戴着半笠,沐浴着夕阳余晖,独自向青山走去,越走越远。“青山”照应首句“苍苍竹林寺”,表示寺在山林。“独归远”描写诗人伫立目送,依依不舍。全诗表达了诗人对灵澈的深挚的情谊,也表现出灵澈归山的清寂的风度。送别多半黯然情伤,这首送别诗却有一种闲淡的意境。
刘长卿和灵澈相遇又离别于润州,大约在唐代宗大历四、五年间(769—770)。刘长卿上元二年(761)从贬谪南巴(今广东茂名南)归来,一直失意待官,心情郁闷。灵澈此时诗名未著,云游江南,心情也不大得意,在润州逗留后,将返回浙江。
精美如画,是这首诗的明显特点。这幅画不仅以画面上的山水、人物动人,同时诗中所体现出的诗人的形象也令人回味不尽。那寺院传来的声声暮钟,触动诗人的思绪;这青山独归的灵澈背影,触动诗人的归意。耳闻而目送,心思而神往,正是隐藏在画外的诗人形象。他深情,但不为离别感伤,而由于同怀淡泊;他沉思,也不为僧儒殊途,而由于趋归意同。可见这首送别诗的主旨在于寄托着、也表露出诗人不遇而闲适、失意而淡泊的情怀,因而构成一种闲淡的意境。
穆陵关北逢人归渔阳
刘长卿
逢君穆陵路,
匹马向桑乾。
楚国苍山古,
幽州白日寒。
城池百战后,
耆旧几家残。
处处蓬蒿遍,
归人掩泪看。
刘长卿诗鉴赏
穆陵关在今湖北麻城北面,渔阳郡治在今天津市蓟县。唐代宗大历五、六年间(770-771),刘长卿曾任转运使判官、淮西鄂岳转运留后等职。这首诗当作于此时。
此时,安史之乱虽已平定,但朝政腐败,国力衰弱,藩镇割据,百姓民不聊生,特别是安史叛军盘踞多年的北方各地,更是满目疮痍,一片凋敝景象。诗人对此十分了解,深为忧虑。因些当他在穆陵关北,路遇一位急切北返渔阳的行客,不禁悲慨万分地将满腹忧虑倾诉于这位归乡客,忠厚坦诚,语极沉郁。
首联写相逢地点和行客去向。“桑乾”即桑乾河,今永定河,源出山西,流经河北,这里指行客家在渔阳。诗人见归乡客单身匹马北去,就料想他流落江南已久,急切盼望早日回家和亲人团聚。次联借山水时令,含蓄深沉地指出南北形势,暗示他此行前景,为国家忧伤,替行客担心。“楚国”即指穆陵关所在地区,并以概指江南。“幽州”即渔阳,也以概指北方。
“苍山古”是即目,“白日寒”是遥想,两两相对,寄慨深长。“幽州白日寒”,不仅说北方气候寒冷,更暗示北方人民的悲惨处境。这二句,诗人运用比兴手法,含蕴丰富,令人意会不尽。接着,诗人又用赋笔作直接描写。经过长期战乱,到处是废墟,长满荒草,使回乡的人悲伤流泪,不忍目睹。显然,三、四联的描述,充实了次联的兴寄,以诫北归行客,更令人深思。
这是一篇沉重的宽慰语,恳切的开导话,寄托着诗人忧国忧民的无限感慨。手法以赋为主而兼用比兴,语言朴实而饱含感情。尤其是第二联:“楚国苍山古,幽州白日寒”,不但形象鲜明,语言精炼,概括性强,而且承上启下,扩大境界,加深诗意,是全篇的主线。
它令人不语而悲,不寒而栗,印象深刻,感慨万端。
余干旅舍
刘长卿
摇落暮天迥,
青枫霜叶稀。
孤城向水闭,
独鸟背人飞。
渡口月初上,
邻家渔未归。
乡心正欲绝,
何处捣寒衣?
刘长卿诗鉴赏
本诗是刘长卿寄居在余干(今属江西)旅舍时所作。
这首诗开头写诗人独自在旅舍门外伫立凝望,草木摇落,整个世界显得清旷疏朗。淡淡的暮色,一直漫延到了天的尽头。从前那一片茂密的青枫,也早过了“霜叶红于二月花”的佳境,眼前连霜叶都变得稀稀落落,眼看就要凋尽了。这一番秋景描写,既表明了时光节令的流逝推移,又衬托了诗人情怀的凄清冷寂,隐隐传达出一种郁郁的离情乡思。
望着望着,暮色渐深,余干城门也关闭起来了,这冷落的氛围给诗人带来孤苦的感受:秋空寥廓,草木萧瑟,城门紧闭,连城也显得孤孤单单的。“独鸟背人飞”同时也暗喻诗人的孤苦背时,蕴含着宦途坎坷的深沉感慨。
随着时间推移,夜幕降临,一轮新月正在那水边的渡口冉冉上升。往日此时,邻家的渔船早已泊岸,而今晚,渡口却是这样寂静,连渔船的影子都没有,渔家怎么还不归来呢?诗人的观察是细微的,由渡口的新月,念及邻家的渔船未归,从渔家未归,又会触动自己的离思,家人此刻也当在登楼望远,“天际识归舟”吧?诗写到这里,乡情旅思已经写得臻极致。
尾联翻出新境,将诗情又推进一层。诗人凭眺已久,乡情愁思正不断侵袭着他的心灵,不知从何处又传来一阵捣衣的砧声。是在阒寂的夜空中,那砧声显得分外清亮,一声声几乎将诗人的心都捣碎了。这一画外音的巧妙运用,更加真切感人地抒写出诗人满怀的悲愁。诗虽然结束了,那凄清的乡思,那缠绵的苦情,却还如同无处不在的月光,挥之不去,剪之不断,久久萦绕,真可谓言有尽而意无穷。
这首五言律诗,在时间上由看得见“枫叶稀”的日暮时分,写到夜色渐浓,城门关闭,进而写到明月初上,直到夜阑人静,坐听闺中思妇捣寒衣的砧声,时间上有递进。这表明诗人在小城旅舍独自观察之久,透露出他乡游子极端孤独、寂寞的情怀和思乡情绪逐渐加浓,直到“乡心正欲绝”的过程。而诗笔灵家宛转,把这种内在的层次,写得不着痕迹,非细心体味不能得。一首小诗既有浑成自然之美,又做到意蕴深沉,这是十分难得的。
饯别王十一南游
刘长卿
望君烟水阔,
挥手泪沾巾。
飞鸟没何处,
青山空向人。
长江一帆远,
落日五湖春。
谁见汀洲上。
相思愁白蘋。
刘长卿诗鉴赏
诗题虽是“饯别”,但诗中没有具体描写饯别的场面,甚至没有一句离别的话语。诗一开始,他的朋友王十一已经登舟远去,小船行驶在浩渺的长江之中。
诗人远望着烟水空茫的江面,不断挥手,表达自己依依之情。此时,江岸上只剩下诗人自己。但从诗人送别的举动,却可想象到江心小舟友人惜别的情景。笔墨集中凝炼,构思精妙。诗人以“望”、“挥手”、“泪沾巾”这一系列动作,揭示了自己送别友人时的心情。
他没有直抒心中所想,而是借送别处长江两岸的壮阔景物入诗,用一个“望”字,将眼前物和心中情融为一体,以江中烟水、岸边青山、天上飞鸟烘托自己的惆怅心情。
第三句是实写又是虚拟,诗中“飞鸟”隐喻友人的南游,倾注了自己的关切和忧虑。“没”字,暗扣“望”。“何处”则表明凝神远眺的诗人,目光久久地追随着远去的友人。真诚的友情不同于凡俗的客套,它不在当面应酬,而在别后思念。诗人对朋友的一片真情,正表现在这别后的独自久久凝望上。
然而,目力所及总是有限的。朋友远去了,再也看不到了。别后与谁相伴?只有一带青山如黛,依依向人。一个“空”字,不仅点出了被送的人是远了,同时烘托出诗人此时空虚寂寥的心境。曲折跌宕之中,足见诗人借景抒情的功力。五六两句,表面上只是交代了朋友远行的起止:友人的一叶风帆沿江南去,渐渐远行,抵达五湖(当指太湖)畔。然而,诗句所包含的意境却远不止此。友人的行舟消逝在长江尽头,肉眼是看不到了,但是诗人的心却追随友人远去一直伴送他到达目的地。
诗的最后,又从恍惚的神思中回到送别的现场来。
诗人站在汀洲之上,对着秋水蘋花出神,久久不忍归去,心中充满着无限愁思。情景交融,首尾相应,离思深情,悠然不尽。
重送裴郎中贬吉州
刘长卿
猿啼客散暮江头,
人自伤心水自流。
同作逐臣君更远,
青山万里一孤舟。
刘长卿诗鉴赏
诗题“重送”,是因为这之前诗人已写过一首同题的五言律诗。刘、裴曾一同被召回长安又同遭贬谪,同病相怜,赋诗抒怀,感情真挚动人。
首句描写氛围。“猿啼”写声音,“客散”写情状,“暮”字点明时间,“江头”交代地点。七个字,把送别的环境,渲染得悲切寂寥。猿啼向来与悲凄之情相关。何况如今听到猿声的,又是处于逆境中的迁客,自然要怆然动怀了。“客散暮江头”,也都不是纯客观的景物描写。日落西山,暮霭沉沉,旅人扬帆,送行的人渐渐散去,此时尚留在江头,即将分手的诗人与裴郎中又岂能不动情呢?
第二句“人自伤心水自流”,紧扣送别的地点“江头”,这就越发显出上下两句有水乳交融之妙。此时日暮客散,友人远去,自己还留在江头,更感到一种难耐的孤独,只好独自伤心了,而无情的流水却载着离人不停地流去。两个“自”字,将各不相干的“伤心”与“水流”联系到了一起,以无情水流反衬人之“伤心”,以自流之水渲染无可奈何的伤心之情。
三四句由“伤心”两字一气贯下,比前两句更推进一步。第三句在“远”字前缀一“更”字,自己被逐已经不幸,而裴郎中被贬谪的地方更为荒僻,着重写出对方的不幸,从而把同病相怜之情,依依惜别之意,描写得更为丰富、深刻。末句“青山万里一孤舟”与第二句的“水自流”相照应,而“青山万里”又紧承上句“更远”而来,既写尽了裴郎中旅途的孤寂,伴送他远去的只有万里青山,又表达了诗人恋恋不舍的深情。
这首诗,基本上采用了直陈其事的赋体,紧紧扣住江边送别的特定情景来写,使写景与抒情自然而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情挚意深,别有韵味。无怪乎前人论刘长卿“诗体虽不新奇,甚能炼饰”(高仲武《中兴间气集》)。
登余干古县城
刘长卿
孤城上与白云齐,
万古荒凉楚水西。
官舍已空秋草没,
女墙犹在夜乌啼。
平沙渺渺迷人远,
落日亭亭向客低。
飞鸟不知陵谷变,
朝来暮去弋阳溪。
刘长卿诗鉴赏
唐代饶州余干县,即今江西余干。“古县城”是指唐以前建置的余干县城。刘长卿这诗是登临旧县城吊古伤今之作,在唐代即传为名篇。
刘长卿在唐肃宗上元二年(761)从岭南潘州南巴贬所北归时途经余干。是因为为官正直不阿而遭诬陷,为此他深感当时的政治腐败和官场污浊。现在他经历的这一地区,又刚刚经过军阀战乱,人民困苦,使诗人越发为唐朝国运深忧。这首即景抒情的诗篇,就包含着这种感慨深沉的叹喟,寂寥悲凉,深沉迷茫,情在景中,兴在象外,意绪不尽,发人深省。
这是一座小小的山城,踞高临水,就象塞上的孤城,还象先秦时那样,矗立于越国的西边。它太高了,仿佛跟空中白云一样高;也太荒凉了,似乎万古以来就没人来过。城里空空的,从前的官署早已消失在秋天茂密的荒草里,唯有城上的女墙还在,但已看不见将士们巡逻的身影,只在夜间听见乌鸦在城头啼叫。
站在城头眺望,平旷的沙地无边无际,辽阔迷茫;孤零零的夕阳,对着诗人这个远方来客冉冉低落下去,天地显得格外沉寂。在这荒寂的世界中,诗人想起了《诗经·小雅·十月之交》的诗句:“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惩。”古城沧桑,不就是“陵谷变”吗?诗人深深感慨于历史的变迁。但是无知的鸟儿不懂得这一切,依旧飞到这里觅食,朝来暮去。
这首诗,寓情于景而又不拘泥历史事实,为了突出主旨,诗人作了大胆的虚构和想象。此城废弃在唐初, 诗人把它前移至先秦;废弃的原因是县治迁移,诗人含蓄地暗示政治腐败导致古城衰亡。因此,次联写城内荒芜,醒目点出官舍、女墙犹在,暗示古城并非毁于战争。三联写四野荒凉,农田化为平沙。末联归结到人迹湮灭,借《十月之交》的典故,暗示古城荒弃是因为政治腐败,导致人民离乡背井,四出逃亡。
旧说《十月之交》是“大夫刺幽王”之作,诗中激烈指责周幽王荒淫昏庸,误国害民,“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僧,职竞由人”,造成陵谷灾变,以至“民莫不逸”。
这是一首山水诗,更是一首政治抒情诗。它所描绘的山水是历史的,而非自然的。荒凉古城,只是诗人思想的例证,感情的寄托,用以沉思感伤,缅怀历史,鉴照现实。因此这诗不但在处理题材中有虚构和想象,而且在诗的结构上也突出于表现诗人情怀和自我形象。故而方东树评论此诗说:“言外句句有登城人在,有诗人在,所以称为作者。”(《昭昧詹言》)。
送严士元
刘长卿
春风倚棹阖闾城,
水国春寒阴复晴。
细雨湿衣看不见,
闲花落地听无声。
日斜江上孤帆影,
草绿湖南万里情。
君去若逢相识问,
青袍今已误儒生。
刘长卿诗鉴赏
严士元是吴(今江苏苏州)人,曾官员外郎。诗人与他在苏州偶然重遇之后,严士元又要到湖南去,因此刘长卿写诗赠别。
阖闾城就是江苏的苏州城。从“倚棹”(把船桨搁起来)二字,可以看出两人是在城外江边偶然相遇。
时值春初,南方水乡尚未脱去寒意,天气乍阴乍晴,变幻不定。两人在岸上携手徘徊。
三四两句是有名的写景句子。谈笑之间,飘来了一阵毛毛细雨,雨细得连看也看不见,衣服却分明觉得微微湿润。树上,偶而飘下几朵残花,轻轻漾漾,落到地上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日斜江上孤帆影”。一方面,它写出了落日去帆的景色;另一方面,又暗暗带出了两人漫步到薄暮时分而又恋恋不舍的情景。最后,严士元还是起身告辞了,诗人亲自送到岸边,目送着解缆起帆,船儿在夕阳之下渐渐远去。七个字同样构成景物、事态和情感的交错复迭。
以下,“草绿湖南万里情”,补叙严士元所去之地。景物不在眼前了,是在诗人想象之中,但也掺杂着游子远行和朋友惜别的特殊感情。
友人的远去,自然地激起了诗人心底的无限愁绪;因此他的临别赠言,听起来是如此令人心酸;你此去湖南若有相识的人问起我的消息,你就这样回答他吧—— “青袍今已误儒生”。这是一句牢骚话,言下之意余生已经没有什么大出息了。唐代,贞观四年规定,八品九品官员的官服是青色的。上元元年又规定,八品官员服深青,九品官员服浅青。刘长卿当时大概是八九品的官员,穿的是青色袍服。他觉得自己当这样的小官,是很失意的,简直是耽误自己的前程了。
诗中的“景语”,既有“春寒阴复晴”的水国气候特征,又有“细雨湿衣”、“闲花落地”的眼前景象,还有“草绿湖南”的意中之景,几个层次中,情、景、事同时在读者眼前展现。寄托了与友人相遇而又别离的复杂情思。
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刘长卿
日暮苍山远,
天寒白屋贫。
柴门闻犬吠,
风雪夜归人。
刘长卿诗鉴赏
《逢雪宿芙蓉山主人》这首诗,作于第二次迁谪的旅途中。诗以白描的手法,勾勒出一幅以寒寂清冷的暮雪山村为背景的风雪夜归图。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这幅景色苍茫清寂,是静景描写。一个羁旅之人,经过一天的长途跋涉,天黑下来了,正急于去寻找夜宿处。但是伫立四望,千山万壑在霭霭暮色的笼罩之下,苍茫一片,远处的山腰间稀疏地横着几间茅草房。这和荒凉孤寂的景色与作者此时的长途跋涉、走投无路以及凄寂孤苦的心境融为了一体。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写投宿的情况。
在景物的描写上是由远及近,由静转动;在时间上,从白暮写到夜间。“归人”在旷野伫立四望之后,向所见“白屋”的山腰一路奔去,渐近村落时,已经是夜幕降临,风雪交加。犬听到人的脚步声,隔着柴门汪汪地吠叫,向白屋走来的是一个精疲力尽,满身披着雪花的求宿老人。一个“闻”字,既传出犬声,也表现了“归人”的惊喜之情;一个“吠”字,清脆有韵,仿佛轻轻地振动了寂静的山村,使画面由静转动,接着达到动而更静的效果。可以设想当疲惫地奔波在远乡僻壤,风雪弥漫,夜路茫茫,正急于寻村觅店之际,突然听到犬声或看到屋舍的灯光时,该是多么亲切而惊喜。一身的疲劳,只身的孤苦仿佛都被抛撒一空,急切地向前奔去。诗中正是表现了这种感情,描绘了这样的意境,因此才使人如此回味无穷。
这首诗所以感人,主要在于诗中所描绘的是诗人从他谪迁的羁旅生活中的真情实感,又将这种真情实感连同自己的命运一同注入画面的景色之中。使得景中有情,情中有景,情景交融,从而将读者引入一种非凡的艺术境界,令其产生无尽的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