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建诗鉴赏
常建诗鉴赏
生平简介
常建唐著名诗人。长安(今陕西西安市)人。开元十五年( 727 )登进士第。天宝十二年(753)之前,曾任盱眙(今江苏盯眙县)尉。后去职,隐居于鄂渚(今湖北东南)一带。一生仕途很不得志,却颇具诗名。殷璠编《河岳英灵集》就将常建列为首位,评价很高。
他长于五言,以山水田园诗著称,意境清远,风格淡泊,造语警拔,构思精妙。同时,边塞诗也颇有成就。
题破山寺后禅院
常建
清晨入古寺,
初日照高林。
曲径通幽处,
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
潭影空人心。
万籁此俱寂,
惟闻钟磬音。
常建诗鉴赏
《题破山寺后禅院》是一首题壁诗。破山寺,即兴福寺,在今江苏常然县西北虞山上。
唐代咏寺诗为数不少,且有很多佳作。常建的《题破山寺后禅院》,构思独具特色,它紧紧围绕破山寺后禅房来写,描绘出了这特定境界中所独有的静趣。
首联“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落笔勾勒出清晨时分后禅房四周的环境。早晨,初升的红日将金色的阳光洒向寺院,洒向虞山之中的林木,使寺院变得更加绚丽明亮,高耸入空的山林也变得更加翠绿葱茏,令人心旷神怡。这里,一个“入”字,写出了古寺美景之幽远,一个“照”字又将旭日东升时的勃勃生机给刻写得出神入化,透露出诗人欣喜昂扬的情绪。
首联是写后禅院的远景,为下文的近景刻划打下了基础。
颔联“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点出题中“后禅院”三字,描写出通向后禅院曲幽深的小路和后禅院景色的幽静迷人。僧房深藏在花木丛中,香气馥郁,宋欧阳修曾感慨地称赞道:“我常喜诵常建诗云:‘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故仿其语作一联,久不可得,乃知造意者唯难工也。”这一联的美,不仅体现在写景的准确传神上,而且表现在其思想内涵的深邃上。佛教提倡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清净,无欲无求,苦修苦行,而后禅院却花木繁茂,清香扑鼻,由此含蓄曲折地表现僧侣们内心对美的热烈向往和执着追求。
颈联“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是从内心的感受的来描绘后禅院的清静幽美。迷人的山光景色使小鸟儿怡然自啼,山光和白云在潭水中的倒影更是秀美无比,令近潭观水者忘却心中的一切杂念。这就更加衬托出其景之幽静佳绝。一个“悦”字,赋予鸟儿以人的灵性,向读者传达了鸟音关关的画外音。一个“空”字,进一步增强了画面的静趣。
尾联“万籁此俱寂,惟闻钟磬音”,从听觉感受方面来表现后禅院的幽静。万籁俱静,实难以名状,于是诗人采用以动显静的手法,以“钟磬”的清音袅袅来反衬山寺后禅房的幽静,从而以动映静,给人以静的感受,收到“鸟鸣山更幽”般的强烈艺术效果。
与一般五律不同,这首诗起首两句即形成对仗,而其颔联的“通幽处”和“花木深”却苛求工对,即吴乔《围炉诗话》中所谓的“偷春格”和沈括在《梦溪笔谈》中所称的“蜂腰”,从而形成五言律诗的一种变格,实现一种别致的节奏美。
三日寻李九庄
常建
雨歇杨林东渡头,
永和三日荡轻舟。
故人家在桃花岸,
直到门前溪水流。
常建诗鉴赏
这首诗写诗人在三月三日这一天,乘船去寻访一位家住溪边的朋友李某(“九”是友人的排行)。头一句描绘这次行程的出发点—— 杨林东渡头的景物。这个小小的渡口生长着一片绿柳。出发时潇潇春雨刚刚停歇,柳林经过春雨的洗涤,益发显得青翠葱绿,生机盎然。这清新明丽的景色,为诗人轻松愉快的游访提供了一个适宜的环境气氛;雨后必然水涨,也为下句“荡轻舟”埋下伏笔。
第二句叙述舟行溪中的愉快感受和诗意联想。三月三日乘舟寻访友人,这个日子本身,以及美好的节令、怡丽的景色都很容易使诗人联想起历史上著名的山阴兰亭之会。诗人特意标举“永和三日”,读者即可以由此生出丰富的联想,在脑海中闪现出一幅“天朗气清,惠风和畅”,“茂林修竹,清流激湍”的清丽图画,和“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游目骋怀,极视听之娱”的欢悦场面。
三四两句转写此行的目的地—— 李九庄的环境与景色。故人的家就座落在这条溪流边,庄旁河岸,有一片桃林。三月初,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使人自然联想起夹岸桃花的武陵源。实际上,诗人在这里正是暗用桃花源的典故,将李九庄比作现实的桃源仙境,不过用得非常自然巧妙,不着痕迹令人浑然不觉罢了。
三四两句表面是诗人到达李九庄后即目所见的情景。此情此景悦人心目。但细味题目中的“寻”字,却可以发现诗人在构思上还打了一个小小的埋伏。三四两句,实际上并非到达后的亲眼所见,而是舟行途中对目的地的遥想,是根据故人对他的居处所作的诗意介绍而生出的想象。诗人并没有到过李九庄,只是听朋友说过:从杨林渡头出发,有一条清溪直通我家门前,不须费力寻找,只要看到一片繁茂的桃林,就是我家的了。这正是“故人家在桃花岸,直到门前溪水流”这种诗意遥想的由来。这首诗的诗意就集中体现在由友人的介绍而去寻访所生出的美丽遐想上。这种遐想,使得这首题材平常内容简单的诗增添了曲折的情致和隽永的情味,耐人咀嚼回味。
塞下曲四首(其一)
常建
玉帛朝回望帝乡,
乌孙归去不称王。
天涯静处无征战,
兵气销为日月光。
常建诗鉴赏
边塞诗大多以词情慷慨、奇丽的边塞风光、豪情报国的忠贞或深沉的乡愁为特点。常建的这首《塞下曲》却独辟蹊径。
这首诗既未渲染军威声势,也不慨叹时运,而是立足于民族和睦的高度,讴歌了化干戈为玉帛的和平友好的主题。自古以来中央朝廷与西域诸族的关系,就阴晴不定,时有弛张。诗人却着力对团结友好的关系加以热情的赞颂,让明媚的春风驱散弥漫一时的滚滚狼烟,赋予边塞诗一种全新的意境。
诗的头两句,是对西汉朝廷与乌孙民族友好交往的生动概括。“玉帛”,指朝觐时携带的礼品。《左传·哀公七年》有“禹合诸侯于涂山,执玉帛者万国”之谓。执玉帛上朝,是一种臣服和归顺的表示。“望”字下得笔重情深,乌孙使臣朝罢西归,而频频回望帝京长安,眷恋不忍离去,暗示恩重义浃,相结很深。
“不称王”表明乌孙归顺,边境安定。乌孙是生活在伊犁河谷一带的游牧民族,为西域诸国中的大邦。据《汉书》记载,武帝以来朝廷待乌孙甚厚,双方往使·1451·《唐诗鉴赏大典》
不绝。武帝为了安抚西域,遏制匈奴,曾两次以宗女下嫁,订立和亲之盟。太初间(前104— 前101),武帝立楚王刘戊的孙女刘解忧为公主,下嫁乌孙,生了四男二女,儿孙们相继立为国君,长女也嫁为龟兹王后。自此,乌孙与汉朝长期保持着和平友好的关系,传为千古佳话。诗人首先以诗笔来讴歌这段历史,虽只寥寥数语,却以少括多,用笔之妙,识见之精,难能可贵。
一、二句平述史实,为全诗铺叙。三、四句顺势腾起,形成高潮。“天涯”上承“归去”,乌孙朝罢西归,马足车轮,邈焉万里,这辽阔无垠的空间,就隐隐从此二字中见出。“静”字下得尤为有力。玉门关外的茫茫大漠,曾经是烽烟不绝的兵家要塞,如今却充满和平宁静的气氛。这是把今日的和平与昔时的战乱作明暗交织的写法,于无字处寓有深意,是诗中之眼。诗的结句雄健入神,情绪尢为昂扬。诗人用彩笔绘出一幅辉煌画卷:战争的阴霾消散净尽,日月的光华照彻寰宇。这种理想境界,体现了各族人民热爱和平、反对战争的崇高理想,是响彻入云的和平的颂歌。
“兵气”,用语字新意炼。不但扣紧“销”字,直贯句末,且与“静处”切合,将上文缴足。环环相扣,沈德潜诩为“句亦吐光”,可谓当之无愧。
常建的诗作,大多写于开元、天宝年间。他在这首诗里如此称颂和亲政策与弭兵理想,当是有感于唐玄宗晚年黩武政策而发的。
西山
常建
一身为轻舟,
落日西山际。
常随去帆影,
远接长天势。
物象归馀清,
林峦分夕丽。
亭亭碧流暗,
日入孤霞继。
渚日远阴映,
湖云尚明霁。
林昏楚色来,
岸远荆门闭。
至夜转清迥,
萧萧北风厉。
沙边雁鹭泊,
宿处蒹葭蔽。
圆月逗前浦,
孤琴又摇曳。
泠然夜遂深,
白露沾人袂。
常建诗鉴赏
据《唐才子传》,常建大历中为盱眙尉,仕途颇不如意,后寓鄂渚(即鄂州,今武汉),招王昌龄、张偾同隐。此诗题作《西山》,是游西山夜泊之作。
西山在今湖北省鄂城市以西数里处,山势陡峭,上有九曲岭,下瞰长江,风景优美。诗当作于寓居鄂渚之后,乃其晚年作品。
作者在诗中处理感情变化时,相当精微。开篇四句,写落日时分,只身驾着一叶扁舟,来到西山脚下,他放眼望去,那烟波浩瀚的江面上,帆影片片,水天相接处尤其显得辽阔高远。这是来到西山时,作者最初的感受也是最为赏心悦目的画面。“一身为轻舟”,即“言独身泛舟,身犹舟也”(沈德潜评)。轻快的小舟与轻松的心情浑融一体,似乎消除了人与舟的界限。
这一段看似单纯叙事、写景,从中却透露出作者泛舟长江后,小船刚刚泊定时,那种轻松、舒畅而又欣喜的心情。
如果说前四句在情绪上显得开朗、兴奋而昂扬的话,那么,接下来八句,当作者进一步细心审视西山景致时,由于暮色渐浓,情绪也随之由欣喜逐渐趋于低迴,这是情感上的一次变化。当他放眼四周时,那已近黄昏的夕阳真是无限美好,余晖映照着山林、峰峦和各种物象,一切都沐浴在绚丽的色彩中。你看,那江中显得有点发暗的亭亭(即渟渟,水不流通貌)
碧流,日落后天上出现的云霞,以及远处小岛的阴影,倒映在湖水中的明亭的云彩,这一切,天上水中,远方近处,景象是多么清丽多姿。而,暮色毕竟来临了,这一天最后的景致虽然无限美好,但终是这般短暂,转瞬即逝。此时,整个楚地的山林昏暗起来,而长江对岸的荆门也因夜暮降临而关闭。于是,作者在暂得欣然之后,收视返听,掩起了自己的心扉,似乎在作深沉的回味和思考。这里,“林昏楚色来,岸远荆门闭”的幽暗色彩,与第一段的“常随去帆影,远接长天势”的阔大气势,形成了对比,作者的情绪由开始的昂扬,自然而然地转入了低迴。
从第二段到第三段(亦即最后八句)的过渡,中间有一个较长时间的间歇。也许,作者在领略傍晚美景之后,正在举杯畅饮,等待夜中美景的到来。此时,凌厉的北风从江面吹起,作者骤然惊视,啊,这夜晚的景色又变得这般如此清远,情绪也由刚才的低沉,而抖然振起。这清冷幽远的夜景,使诗人留连往返。
他看到,岸边沙上宿着大雁和白鹭,自己的小船停泊在芦苇之中,而透过芦苇,一轮明月遥挂在前头水滨。
此时,他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即兴取琴弹奏,琴声颤动而悠长,与水声、风声相和鸣,他要借这月夜清景,来尽情抒发自己的情怀。然而弹着弹着,夜渐深渐冷,江面上的白露也沾湿了自己的衣袖,景象更加清冷,心情再次转入低迴。全诗到这里自然结束,在明月的映照下,我们似乎还听见那悠扬的琴声和澎湃的水声交织一起,留下了无尽的情思,令人回味无穷。
全首诗就象一曲无声的音乐,情感节奏在起伏变化中,显得抑扬有致。先是昂扬向上,接着逐渐转入低迴,然后又稍稍振起,形成高潮,最后又渐入低迴。
如此写来,就显得轻重疾徐,变化有致,而避免了平铺直叙的流水帐。读者也在情感的波动中,十分欣喜地走完了一段美的历程。
为了表达情感的起伏,作者在观察景物和选取意象时,相当迭宕精细。第一段重在表现阔大的气势,作者选取了西山、落日、帆影、长天等意象,造成“远接”之“势”。第二段,作者以“清”、“丽”二字来概括西山暮景,而林峦、碧流、孤霞、渚日、湖云等意象的巧妙组合,就很生动地表现了这种特点。第三段,又以“清迥”来概括夜景,其中北风、雁鹭、蒹葭、圆月、琴声、白露等意象,组合交融,表现得恰如其分。各段为表现特定感情的这些意象,毫无重复,它是经过作者精心选择而置入了诗的旋律的。随着诗人复杂、微妙的感情和诗思的变化,诗中意象也自然流动腾挪,表现了一种难于诉诸言表的感受与心境。
为了使一些意象更加深入地表达情感,作者还采用了特别的修辞手法。如“圆月逗前浦,孤琴又摇曳”二句:第一句采用了拟人化的手法,用一“逗”字,使得本无生命的月亮人格化,使之变得格外多情、生动、活泼起来,同时透露出诗人的欣然之情,第二句采用了通感的手法,把只能诉诸听觉的琴声,变为似乎从视觉上也看得见的动态的形象——“ 摇曳”,这就使琴声具象化,将人物、琴声、圆月熔为一炉,营造出一个情景交融的境界。
我国古典抒情诗在思想内容上重寄托,然而这首诗我们却很难说出它确切的寄托是什么,但这并不妨碍它是好诗。它象一篇简短而又内涵丰富的山水游记,以极为清新流丽的笔调,为我们写出了西山美景,使人如身临其境,获得感情上的满足和愉悦。正如清人李渔所说:“ 作词(按此指戏曲,同样适用于诗词)之料,不过情景二字,非对眼前写景,即据心上说情,说得情出,写得景明,便是好词。”(见《闲情偶寄》)
这首诗堪称情、景俱佳的好诗。
吊王将军墓
常建
嫖姚北伐时,
深入强千里。
战余落日黄,
军败鼓声死。
尝闻汉飞将,
可夺单于垒。
今与山鬼邻,
残兵哭辽水。
常建诗鉴赏
诗所凭吊的王将军,即唐朝将军王孝杰(?—697)。
王孝杰的一生相当奇特,仪凤中,他以副总管从工部尚书刘审礼两讨吐蕃,战败被俘,赞普见他貌似其父,免死,不久便放了他。武后长寿元年,他为武威道总·1459·《唐诗鉴赏大典》
管,又讨吐蕃,大立战功。万岁登封元年,又在素罗汗山与吐蕃战,败。重被起用后,在与契丹军作战中战死。纵观王孝杰一生,一生征战,有胜有败,但不失爱国之心。他最后一战,以身殉国,可歌可泣。常建不以成败论英雄,把王孝杰作为英雄来凭吊、来歌颂,识见不俗。
诗吊王孝杰,不是泛泛下笔,而是选取了他一生的最后一战,意在渲染王孝杰为国捐躯的悲壮,以寄寓诗人深沉的哀悼之情。诗风苍凉悲壮,是一曲挽歌,也是一首颂歌。
开篇两句,诗人以汉代名将霍去病借比王孝杰的骁勇善战。霍去病官为嫖姚校尉,曾六次率军北伐匈奴,长驱千里,一直深入到狼居胥山。强,是超过之意。诗以霍去病的战绩,借比王孝杰率军北讨契丹,深入敌后超过了千里。当然,王孝杰的战绩不如霍去病显赫,这里仅是借此映衬而已。紧接下来“战余落日黄,军败鼓声死”两句,是以高度概括凝炼的笔触,来正面描写唐军与契丹军的激战场面。“战余落日黄”
是描写战斗异常激烈残酷,直杀得天昏地暗,直到战罢,落日还昏黄无光。鼓声是进军的号令,“军败鼓声死”是写唐军一直在进击,没有退缩,直至全军覆没。“鼓声死”三字,不仅透出了军败的不幸消息,而且写出了悲剧意味和悲壮气氛。接下来“尝闻汉飞将,可夺单于垒”又是一个借比,以汉飞将李广借比王孝杰的声威人品。汉名将李广爱兵如子,深受士兵拥戴。又据《史记·李将军列传》:“(李)广居右北平,匈奴闻之,号曰‘汉之飞将军,避之数岁,不敢入右北军。’”结尾“今与山鬼邻,残兵哭辽水”两句,进一步渲染悲剧气氛,表达了作者对王孝杰兵败殉国的惋惜、痛惜、哀思。辽水即辽河,在今辽宁省,当年契丹居住在辽河上游一带,契丹后改称辽。
殷璠的《河岳英灵集》对常建的诗有过精辟的评论:“(常)建诗似初发康庄,却寻野径,百里之外,方归大道。所以其旨远,其兴僻,佳句辄来,唯论意表。..然一篇尽善者,‘战余落日黄,军败鼓声死’,“今与山鬼邻,残兵哭辽水’。属思既苦,词亦警绝。
潘岳虽云能叙悲怨,未见如此章。”《吊王将军墓》的构思,的确用心精苦,不落俗套。全诗八句,前后四句的结构大体相似,都是先有两句以他人借比,再来两句正面实写,虚实结合,不重在写过程,重在渲染悲壮氛围。在遣词造句上奇警精确,“黄”、“死”、“鬼”、“哭”几字,写出了王孝杰的含恨壮烈而死,把全诗悲壮、哀悼之情烘染无遗。(《塞上曲》)、“坟上哭明月”(《昭君墓》)(《看镜有感》)诗虽然写的是悲剧,却因其壮烈,而令人产生一种悲壮感、崇高感,颇得盛唐气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