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诗鉴赏
李白诗鉴赏
生平简介
李白(701—762) ,字太白,号青莲居士,祖籍陇西成纪(今甘肃省天水县附近)。先世于隋末流徙中亚。李白即生于中亚的碎叶城(今苏联吉尔吉斯境内)。五岁时随其父迁居绵州彰明县(今四川省江油县)的青莲乡。早年在蜀中就学漫游。青年时期,开始漫游全国各地。天宝初,因道士吴筠的推荐,应诏赴长安,供奉翰林,受到唐玄宗李隆基的特殊礼遇。
但因权贵不容,不久即遭谗去职,长期游历。天宝十四年(755)安史之乱起,他隐居庐山,但仍密切注视着国家和人民的命运。后参加永王李璘幕府。永王兵败被杀,李白坐系浔阳狱,第二年长流夜郎,途中遇赦。晚年飘泊于武昌、浔阳、宣城等地。代宗宝应元年(762)病死于其族叔当涂县令李阳冰处。
纵观李白一生,其思想是比较复杂的。儒家、道家、纵横家、游侠思想对他都有影响。他企羡神仙,向往隐逸,可是又不愿“一朝飞腾为方丈蓬莱之人”,而要“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他有着远大的政治抱负,但又不愿走科举的道路。他想通过隐居,求仙获取声望,从而在名人荐举下,受到皇帝征召重用,以便实现“济苍生”、“安社稷”的理想,然后功成身退。诗人就是在这一思想指导下度过狂放而又坎坷的一生。
李白存诗九百九十多首。这些诗歌,或以奔放的激情表达对理想政治的热烈追求,对建功立业的渴望;或以犀利的笔锋揭露政治集团的荒淫腐朽;或以善描的画笔点染祖国壮丽的山河。他的诗篇,无论五言七言,无论古体近体,无不别具风格,具有强烈的浪漫主义色彩。有《李太白集》。
古风
李白
齐有倜傥生,
鲁连特高妙。
明月出海底,
一朝开光耀。
却秦振英声,
后世仰末照。
意轻千金赠,
顾向平原笑。
吾亦澹荡人,
拂衣可同调。
李白诗鉴赏
这首诗借鲁仲连的故事表达诗人的政治理想。鲁仲连是战国时齐人,策士。秦国围攻邯郸,魏安赦王派人劝赵归秦,鲁仲连在围城中往见平原君,制止了这件将导致奇耻大辱的事,邯郸因信陵君援军到达而围解。为此,平原君欲以千金相酬,仲连不受而去。
后来齐国田单攻聊城,岁余不下,鲁仲连以书信缚箭射进城内,劝喻死守围城没有出路,困守城中的燕将见信自杀,聊城因此而破。齐王欲封鲁仲连官爵,鲁仲连说: “吾与富贵而诎于人,宁贫贱而轻世肆志焉。” 并逃隐海上。
“齐有倜傥生,鲁连特高妙。”诗一开始就化用《史记》中的话。”《史记》称鲁仲连“好奇伟俶傥(倜傥)之画策,而不肯仕宦任职,好持高节。”“高妙”二字,同时表现其卓异的谋略和清高的节操两个方面。“明月出海底,一朝开光耀。”诗人在此将鲁仲连的出仕视为明月出海,这种极度的推崇,可见诗人对鲁仲连的景仰不同一般。鲁仲连一生大节,史传只举了反对帝秦和助收聊城二事。《古风》的这首则专书前一事。当初新垣衍劝赵帝秦以图缓颊,平原君已为之犹豫,若无鲁仲连雄辩坚拒,难免因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在此关键时刻,鲁仲连起的作用无异挽澜于既倒。“却秦振英声”五字就是对这事的肯定和推崇。
而“后世仰末照”一句,又承“明月出海底”的比喻而来,形容其光芒能穿过若干世纪的时空而照耀后人,使之景仰。这是其功业即画策的高妙所致。但鲁仲连的为人钦敬不仅如此,还在于他高尚的人品。当平原君欲以官爵千金相酬时,他却笑道:“所谓贵于天下之士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而无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贾之事也,而连不忍为也。”说罢辞去,终身没有再见平原君。“意轻千金赠,顾向平原笑”,直书其事,而赞赏之意溢于言表。
热爱自由和渴望建功立业,本来是两种不同的理想追求,然而一些杰出的盛唐文士却力图将二者统一,并以此与政界庸俗作风相对抗,似曾成为一种思潮。
功成身退是李白的政治理想和自我设计的重要部分,在这个方面,他引为楷模的历史人物,便是张良、鲁仲连。前引诗句中以一箭书取聊城功,就是鲁仲连的故事。李白的功成身退的表示,主要是为了抬高自己的从政身份,目的在以谋臣策士出仕。所以诗末引以自譬,谓鲁连为同调。
这首诗直书其事,直抒胸臆,可说是最为质朴的写法。寥寥数句,给我们刻画了一个高蹈而又仗义的历史人物形象,其中又寄寓了诗人自己的理想。全诗虽然有为个人作政治“广告”的意图,却也能反映诗人一贯鄙弃庸俗的精神。“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
(《妾薄命》),这两句诗正好可用来形容李白自己的诗品,即随意挥洒,独具标格。
公无渡河
李白
黄河西来决昆仑,
咆哮万里触龙门。
波滔天,尧咨嗟。
大禹理百川,
儿啼不窥家。
杀湍堙洪水,
九州始蚕麻。
其害乃去,
茫然风沙。
被发之叟狂而痴,
清晨临流欲奚为?
旁人不惜妻止之,
公无渡河苦渡之。
虎可搏,河难凭,
公果溺死流海湄。
有长鲸白齿若雪山,
公乎公乎挂罥于其间!
箜篌所悲竟不还。
李白诗鉴赏
《公无渡河》又题《箜篌引》,为乐府古曲,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一位“白首狂夫”,在早上“披发提壶” ,想徒步横渡滔滔黄河!惊恐的妻子赶来,没等她阻止,无情的波浪已将他吞没。悲恸的妻子因此“援箜篌(古拨弦乐器)而歌”:“公无(毋)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将奈公何”?声情极为悽妻怆。
歌毕,亦投身急流而死。
自梁至唐,刘孝威、张正见、王建、李贺、温庭筠等,均以此题作过悲慨动人的歌诗。
李白的这首《公无渡河》开篇就将巨笔伸向了苍茫辽远的往古——
“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诗中以突兀惊呼之语,写它在霎那间冲决力量和气势的象征—— 横亘天地的昆仑山;随即挟着雷鸣般的“咆哮”, 直撞“万里”之外的“龙”(今山西河津县西北)。诗人只寥寥两笔,就在“昆仑”、“龙门”的震荡声中,展现了“西来”黄河的无限声威。“波滔天,尧咨嗟”!
滔天巨浪吞噬了无数生民,茫茫荒古,顿时充斥了帝尧放勋的浩然叹息:因为诗中用的是三言短句,这叹息之音,听来便愈加激切。于是, “大禹”出现了。大禹治水的神话传说,本可以激发诗人的许多奇思。但此节重在描述黄河,故诗中仅以“大禹理百川”四句带过,以表现桀骜狂暴的洪水在这位英雄脚下的驯服。
然而,在“杀湍堙洪水”的近景上,诗人添了几声大禹之子“儿啼”,“儿啼不归家”,寥寥五个字就使一位为公忘私、“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治水英雄风貌,由此跃然纸上。黄河的荒古之害从此驱除,但它的浪波在汹涌归道之际,却在两岸留下了“茫然风沙”!
以上一节从荒古的河害,写到滔天洪水的平治。
不仅展现了黄河那西“决昆仑”、东“触龙门”的雄奇之境,更让读者从它“波滔天”的历史危害中,领略了它所独具的狂暴肆虐之性。为下文作足了铺垫。
而今,那白发之叟,竟想“凭河”(涉水渡河)而渡,难道就不怕被它吞没?诗之后一节,正以极大的困惑,向悲剧主人公发出了呼喊:“被发之叟狂而痴,清晨临流欲奚为?”这呼喊仿佛是“狂夫”之妻的陡然惊呼!因为诗人紧接狂夫“临流”之后,就急速推出了那位“旁人不惜妻止之”的深情妻子。于是,全诗的情景发生了惊人的突变:在轰然震荡的浪涛声中,诗人自身隐去了,眼前只留下了一位悲恸而歌的蓬发妇人:“虎可搏,河难凭。公果溺死流海湄(水边)。有长鲸白齿若雪山,公乎!公乎!挂罥于其间!”诗中以夸张的笔墨,痛歌狂叟的溺死浪波,终于作了巨若“ 雪山”的鲸齿冤魂。这景象是恐怖的。何况又从“援箜篌而歌”的狂夫之妻的恸哭声中写来,更觉有一种天旋地转、恻怛号泣之悲。那“公乎!公乎”的呼叫,声声震颤在读者耳边,实在令人不忍卒听。结尾诗人陡变双行体为单行,似乎被悲愤笼罩,无以复言,便掷笔而叹:“箜篌所悲竟不还!”
全诗就这样结束了。黄河的裂岸涛浪却还在汹涌,“ 狂夫”之妻的恻怛号泣还压过浪波,在长天下回荡!
从诗中对黄河的描述看,它那狂暴肆虐、滔天害民之形,似乎颇有象征意味;至于“白齿若雪山”的“长鲸”,似乎更是另有所指。倘说它是对猖獗“河北”的安史之乱的隐喻(如《北上行》一诗,即以“奔鲸夹黄河”喻安禄山之乱军),那么“临流”“凭河”的“披发之叟”又喻指谁?或者这只是一首抒写《公无渡河》“本事”的悲歌,并无其它寄寓之情?
可以肯定:古歌中“白首狂夫”的渡河故事,经过李白的再创造,带有了更强烈的悲剧色彩。那位“狂而痴”的披发之叟,似乎正苦苦地追求着什么。其中未尝没有诗人执着追求理想的影子在其中。
独漉篇
李白
独漉水中泥,
水浊不见月。
不见月尚可,
水深行人没。
越鸟从南来,
胡雁亦北度。
我欲弯弓向天射,
惜其中道失归路。
落叶别树,飘零随风。
客无所托,悲与此同。
罗帷舒卷,似有人开。
明月直入,无心可猜。
雄剑挂壁,时时龙鸣。
不断犀象,锈涩苔生。
国耻未雪,何由成名?
神鹰梦泽,不顾鸱鸢。
为君一击,鹏搏九天。
李白诗鉴赏
《独漉篇》原为乐府“拂舞歌”五曲之一,古辞以“刀鸣削中,倚床无施。父仇不报,欲活何为” ,抒写了污浊之世为父复仇的儿女之愤。
“独漉水中泥”,“独漉”在今河北,传说它遄急浚深、浊流滚滚,即使在月明之夜,也吞没过许多行人。此诗首解先以憎恶的辞色,述说它“水浊不见月”的污浊,第三句“不见月尚可”,又在复沓中递进一层,揭出它“水深行人没”的罪恶。这“独漉”水大抵只是一种象征:诗人所愤切斥责的,其实就是占据了长安,并将“河北”诸郡以污浊之水吞没的安禄山叛军!他们不正如肆虐河北的独漉水一样,暗了天月,吞噬了无数生灵么?
接着由纷乱的时局,转写诗人客中飘泊、报国无门的孤愤。当中原深受罹乱时,诗人正孤身一人,飘泊在东南。眼看着“越鸟南来”、“胡雁北度”,诗人心中不胜悲哀:那鸟雁飞归的北方,不正是河山拱卫的京师所在吗?而今陷于叛军的铁蹄之下,自己却只能避难客中,这实在是最令诗人痛苦的。“我欲弯弓向天射”一句,就是在这痛苦心境中激发的“射天”
奇思。它与“拨剑四顾心茫然”一样,表达了一种无可发泄的苦闷。但弯弓射天,又怕误伤了空中的鸟、雁,徒然使它们中道折翮、失却归路,这真叫人左右为难!眼望月下的树影,偶有落叶在风中飘坠,诗人不禁一声长叹:“客无所托,悲与此同”—— 他不正如这风中落叶一样,飘荡无主?
自“罗帷舒卷”以下,诗境陡转:四野万籁俱寂,诗人却还独伫空堂,他究竟在等待着谁?门边的罗帷忽然飘拂起来,仿佛有人正披帷而入。诗人惊喜中转身,才发现来客只有清风!随着罗帷之开,月光便无声“直入”,正如豪爽的友人,未打招呼便闯了进来—— 然而它只是月光的“无心”造访,又哪有深意可解?这四句从清风、明月的入室,表现诗人似有所待的心境,思致妙绝。而且以动写静,愈加将诗人客中无伴的寂寞,衬托得孤寂冷落。
诗人所期待的,就是参与平叛、为国雪耻之用。
“ 龙泉雄剑”此刻就挂在壁间。它如同古帝颛顼的“曳影之剑”一样,当“四方有兵”之际,便震响“龙虎之吟”,意欲腾空飞击。令人伤怀的是,它却至今未有一吐巨芒、断其犀、象之试。这雄剑的命运,不正是诗人自身报国无门的写照么?国之壮士,岂忍看着它空鸣壁间、“锈涩苔生”?一股怫郁之气在诗人胸中盘旋,终于在笔下化为雄剑突发的啸吟:“国耻未雪,何由成名?”笔带愤色,却又格调雄迈,显示的正是李白悲慨豪放的本色。
此诗末解,就于宝剑的啸吟声中,突然翻出了“神鹰”击空的雄奇虚境。据《幽明录》记,楚文王得一神鹰,带到云梦泽打猎。此鹰对攻击凶猛的鸱、鸢毫无兴趣,只是“瞪目远瞩云际”。突见“一物鲜白不辨”,它即“竦翮而升,轰若飞电。须叟羽堕如雪,血下如雨。良久,有大鸟坠地,其两翅广十余里”——那是被神鹰击落的九天巨鹏!此诗结句所展示的,就是这神鹰击天的奇壮一幕。从高高的云天之上,传来了多么自豪的巨音:“为君一击,鹏搏九天”!这是决心为国雪耻的诗人,在天之东南所发出的、挟带着无限自信和豪情的啸声!这啸声应和着挂壁雄剑的“龙吟”之音,响彻了南中国。它预告着诗人飘泊生涯的终止—— 他将以“鹏搏九天”之志,慨然从军,投入平治“独漉”、驱除叛军的时代风云..
此诗共分六解(乐曲的章节), 初读起来似乎“解各一意”、互不相属,其实却是“峰断云连”、浑然一体。从时局的动乱,引出客中飘泊的悲愤;从独伫空堂的期待,写到雄剑挂壁的啸吟;最后壮心难抑、磅礴直上,化出神鹰击天的奇景。其诗情先借助五、七言长句盘旋、摩荡,然后在劲健有力的四言短句中排宕而出。诗虽作于诗人五十六岁的晚年,而奇幻峥嵘之思、雄迈悲慨之气,就是与壮年时代的名作《行路难》、《梦游天姥吟留别》相比,亦更见其深沉而一无逊色之憾。
结袜子
李白
燕南壮士吴门豪,
筑中置铅鱼隐刀。
感君恩重许君命,
太山一掷轻鸿毛。
李白诗鉴赏
此题在古乐府中属杂曲歌辞。
起句“燕南壮士”,指高渐离;“吴门豪”指专诸。这里突出了他们最感人的精神力量:他们是壮士,他们有豪情。这两个词语的搭配,正好使专诸和高渐离的生命重新闪耀着奇异的光彩。这里“燕南”和“吴门”两个方位词也用得恰到好处。专诸刺杀吴王僚在吴王宫中,所以称“吴门”;而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土皆瞋目,怒发冲冠,则发生在易水送别之时,易水在燕之南界,因此称“燕南”。这两个看似不经意的词语,在广阔的背景上使壮志豪情笼罩四野,使他们的英声侠气无处不存,无处不在。第二句,为第一句作必要的补充与说明。“筑”为古代一种打击乐器,“筑中置铅”,指高渐离在筑中暗藏铅块伏击秦始皇;“鱼隐刀”,指专诸将匕首暗藏在鱼腹中刺杀吴王僚。他们两人的壮志豪情正是通过这两件惊天动地富于传奇色彩的大事而被历史所确认。这两句诗各以对称排比的结构相连接,重新唤起读者对这两位侠士的向往与崇敬。第三句,是全诗的主旨,是诗人要着重表达的一种信念,一个原则。诗人指出高渐离、专诸之所以置个人生死于不顾,以命相许是为了实践“士为知己者死”的人生信条。因此,这里的“恩”,不是“恩惠”,不是珍宝珠玉、车骑美女等物质的赐予,而是一种超越功利计较的“知遇之恩”,是一种对自我价值的理解和人格的尊重。这里的“许”,也不单是“报答”,更不是人身依附,而是一种自觉的自我价值的实现,是人格力量的自我完成。诗的最后化用太史公《报任安书》的话:“人固有一死,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来表明自己的生死观,指出生命应该象“泰山”那样重,而不能象“鸿毛”那样轻。
这首诗,可以看作是李白读《刺客列传》后所作的咏史诗;也可以看作是李白顿悟生命价值即兴抒发的豪情。
塞下曲(其三)
李白
骏马似风飙,
鸣鞭出渭桥。
弯弓辞汉月,
插羽破天骄。
阵解星芒尽,
营空海雾消。
功成画麟阁,
独有霍嫖姚。
李白诗鉴赏
李白有《塞下曲》六首。元人萧士赟云: “此《从军乐》体也。”这一组诗与其他许多初、盛唐边塞诗一样,以乐观高亢的基调和雄浑壮美的意境反映了盛唐的精神风貌。
首句写战马飞奔,有如风驰电掣。写“骏马”实际上是写驾驭骏马的健儿们,马壮是为了借喻兵强。
在唐代前期,胡马南侵是常有的,唐高祖李渊甚至一度被迫“称臣于突厥”(《旧唐书·李靖传》)。因此,健儿们杀敌心切,斗志昂扬,策马疾行。
“出渭桥”和“辞汉月”,是指出军队的出发点和行军路线。“出渭桥”而“鸣鞭”,正所谓快马加鞭,进一步烘托出健儿们的急切心情,也渲染了军事任务的紧迫和唐军士气的旺盛。气势雄浑,大有高唱入云之势。
从“辞汉月”到“破天骄”,即从军队出发到克敌制胜,是一个极大的转折。“插羽”,安上箭。“天骄”,匈奴曾自称“天之骄子”,这里泛指敌人。从“弯弓”到“插羽”,瞬间就完成了这样一个大转折,省掉了多少鏖战情节和厮杀场面的描写,足见布局的简洁,笔法的洗炼。然而这又是十分自然的、可信的。
既然是兵强马壮,士气高昂,自然就会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天兵所向,势如拉枯摧朽。这是符合逻辑和顺理成章的。也暗示将领指挥得当,这次战役完全符合“兵贵神速”的兵法要求。
五、六句描写“破天骄”后的战场景象。在正义之师面前,敌人不堪一击,土崩瓦解,望风而逃。古人认为客星呈现白色的光芒,就是战争的征兆。星芒已尽,就意味着战争结束。北方沙漠、草原,广阔无垠,浩瀚如海,故名瀚海。“海雾消”,指漠北战争气氛已经消失。
麟阁,即麒麟阁,汉代阁名,在未央宫中。汉宣帝时曾绘十一位功臣像于其上,后即以此代表卓越的功勋和最高荣誉。霍嫖姚,指霍去病,汉武帝时大将,曾任“嫖姚校尉”。清人王琦云:“末言功成奏凯,图形麟阁者,止上将一人,不能遍及血战之士。太白用一‘独’字,盖有感于其中欤。然其言又何婉而多风也。”(《李太白全集》注)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两句确实或有讽刺之意。同时也是以士卒口吻表示:明知血战凯旋后只能有“上将”一人图形麟阁,但我们仍因能报效国家、民族而感到自豪和满足。功业不朽不一定必须画像麟阁。这更能体现健儿们的英雄主义和献身精神,使此诗具有更能震撼人心的悲壮色彩。诗人为“济苍生,安社稷”,是“愿为辅弼”的。但他一直希望功成身退,归隐林泉。他多次表示要“功成身不居”(《商山四皓》),“功成谢人间”(《翰林读书言怀》)。从中可以窥见诗人的素志和生活情趣。这首诗前六句为总的铺叙以引出结尾两句的感慨。在前六句中,前三句描绘出师时的雄壮,后三句妆摹破敌时的英威。全诗笔力雄健,结构新颖,篇幅布局,独具匠心。
塞下曲(其五)
李白
塞虏乘秋下,
天兵出汉家。
将军分虎竹,
战士卧龙沙。
边月随弓影,
胡霜拂剑花。
玉关殊未入,
少妇莫长嗟。
李白诗鉴赏
首联两句,分述了敌我两军的态势,指明了这场战争的性质。“塞虏”,塞外的强盗,含有轻蔑、贬斥之意。当时的北方诸胡,有的还是原始部落,有的则转向世袭王权制,处于原始社会解体时期。他们对唐王朝的物质文明常怀觊觎之心,故边境屡遭蹂躏,边塞战争大都起因于此。“乘秋下”,是指到了秋收季节,他们就乘隙而入,烧杀劫掠。“天兵”,天朝的军队,含有歌颂、赞美之意。他们堂堂正正,出塞去抗击胡虏。通过措词的褒贬色彩,表明了诗人鲜明的爱憎。
颔联两句,与首联“天兵”照应。“虎竹”,兵符,分铜虎符与竹使符两种,合称虎竹,由朝廷和将领各执一半,发兵时相对合作为凭证。“将军分虎竹”,是指将领接到征战的诏令。“战士卧龙沙”,指军队已抵达塞外战场。“龙沙”,指白沙堆沙漠,在楼兰国附近。这两句属对工整,气势磅礴。从将军到战士,同仇敌忾,威严整肃,争相建功报国。刚刚颁发诏令,很快就已深入敌区,表明进军神速,所向无敌。
清人吴汝纶说这两句“有气骨有采泽,是太白才华过人处”(《唐宋诗举要》),是深中肯綮的。
颈联两句,描写边塞风光和战斗生活。“胡霜”与首联的“秋”相照应。“边月”、“胡霜”,均为静物。皎洁的月色,银白的寒霜,笼罩在一望无际的荒漠上,造成一派朦胧苍凉的气氛。而“弓影”飘移,“ 剑花”闪烁,则包含着战士的行动。用“随”和“拂”
这样两个锤炼而得的动词把两者结合起来,就使静物和人物的动态融为一体,显得生机勃勃。这就构成一种奇妙的意境:于苍茫中见壮美,于异彩中显飘逸。
诚如沈德潜所说:“只弓如月,剑如霜耳,笔端点染,遂成奇彩。”(《唐诗别裁》)弓与月,形状相似;剑与霜,颜色相同。诗人巧妙地利用它们的某种共性,使它们之间的联系显得自然、和谐,使艰苦的军旅生活衬托得轻松、愉快。因此邢昉说:“以太白之才咏关塞,而悠悠闲淡如此,诗所以贵淘炼也。”(《唐风定》)
在尾联中以诗中主人公的口气抒发了“天兵”的必胜信念和献身精神,把全诗推向了高潮。“玉关殊未入,少妇莫长嗟”,是征人向少妇劝慰:未获全胜,玉门关还不能入,请亲人耐心等待,不必长吁短叹。
大有“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英雄气概。据《后汉书》,班超上疏云:“臣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这里是反其意而用之。《艺苑雌黄》云:“直用其事,人皆能之。反其意而用之者,非学业高人,超越寻常拘挛之见,不规规蹈袭前人陈迹者,何以臻此!”李白之善于用典,大率类此。结局不落边塞诗以乡愁,闺怨作结的窠臼,而造成余音袅袅余韵无穷之感。这别具一格的结尾,使贯串全诗的壮美情怀更加完善,崇高精神得到升华。
宫中行乐词
李白
柳色黄金嫩,
梨花白雪香。
玉楼巢翡翠,
珠殿锁鸳鸯。
选妓随雕辇,
征歌出洞房。
宫中谁第一?
飞燕在昭阳。
李白诗鉴赏
这是一首奉诏而作的表现宫中生活的诗。李白于天宝元年(742)秋奉诏入京,此诗当作于次年早春。
首联写春景,为全篇作环境渲染。柳色如金,梨花似雪,为寻常比喻。但以“嫩”和“香”点染,则柔枝轻摇,如睹其形;雪海氤氲,如嗅其馨。虽着意点染,但仍极自然,不露雕琢痕迹。
后面四句描写皇帝的宫廷生活。玉楼、珠殿、雕辇(装饰华美的人挽车) 、洞房(神仙洞府般的房屋), 铺陈皇家富贵,旖旎风光。“翡翠”、“鸳鸯”均水鸟,后者雌雄双栖,常以喻情人或夫妇。玉楼、珠殿,均非水鸟栖息之所。这里是语意双关。既谓宫廷楼殿装饰着各种禽类雕塑,以表现其富丽堂皇。诗词中多称香炉为“金兽”,称被盖为“鸳衾”,也就是这个意思。也以喻人。“巢”亦作“关”。玉楼、珠殿关锁着众多的宫女。她们都是被剥夺了人身自由的笼中之鸟。
诗人对那些不幸的宫女寄予了深切的同情。翡翠,似指一般宫女。鸳鸯,其中之一当指李隆基,而另一位,当然就是指“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杨玉环。这也给尾联以赵飞燕比喻杨玉环作了伏笔。“妓”指女乐, “歌”指歌女,通指能歌善舞的宫女。妓需要花中选花,歌需要百里挑一,足见歌舞妓队伍之庞大。“随雕辇”,“出洞房”,乃是互文。这两句是说,后宫四万,佳丽三千,都是为皇帝一个人的享乐而存在的。从技巧上讲,这两句将宫廷深似海、宫女多如云的皇家气派渲染得酣畅淋漓。古人评诗之善言富贵者,倒不在乎多用金呀、玉呀这类字眼,如“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此善言富贵者也。”(《漫叟诗话》)李白这两句,可谓乃善言皇家富贵者也。
据《后汉书》, 赵飞燕及其妹均有宠于汉成帝,其妹居“昭阳舍”。但《三辅黄图》称赵飞燕居之,此即李诗所本。“昭阳”与“珠殿”相照应,因汉代昭阳殿就是多以“明珠翠羽饰之”。尾联指杨玉环也与赵飞燕一样,在宫中美貌第一,得宠亦第一。这里表面上似乎是一片赞美之词,实际上暗含讽刺。《诗经》中《君子偕老》一诗,是齐国人讽刺齐宣公夫人宣姜的。宣姜在宣公死后,与其庶子姘居生子。诗中盛赞她头饰、衣衫和容貌之美,惟独不赞扬她的品德。言外之意是讽刺宣姜缺德。李白以杨玉环比汉之赵飞燕,其言外之意自然将唐玄宗比汉成帝了。
唐玄宗即位之初,励精图治,导致了“开元之治”。
但到了后期,沉迷声色,任用奸佞。诗人是抱着“愿为辅弼”,“大济苍生”的愿望应诏入京的。而玄宗却只让他侍酒陪宴,“俳优蓄之”。诗人于失望之余,一再在应制诗中婉言讽谏,希冀沉醉于“温柔乡”中的皇帝能记取前朝荒淫祸国的教训,改弦更张,重振朝纲。这,就是此诗的微言大义吧。
此诗前三联对仗工整,全诗词藻华赡,音韵和谐,极富建筑美和音乐美,确实“律度对属,无不精绝”(《本事诗》)。且承转自然,一气呵成,诚如清人翁方纲所说:“太白五律之妙,总是一气不断,自然入化,所以为难能。”(《石洲诗话》)
肇自齐梁的宫体诗多描写宫廷享乐生活,情感缠绵悱恻,语言纤巧农丽,风格绮靡浮艳。但李白的《宫中行乐词》却华丽而不失清新,铺张而不忘讽兴,如仙韶妙音,不同凡响。虽是奉命而作,却能自留地步。所以沈德潜说这组诗“于缘情绮靡中,不忘讽意,寄兴独远”(《唐诗别裁》)。
长相思
李白
日色欲尽花含烟,
月明如素愁不眠。
赵瑟初停凤凰柱,
蜀琴欲奏鸳鸯玄。
此曲有意无人传,
愿随春风寄燕然,
忆君迢迢隔青天。
昔时横波目,
今作流泪泉。
不信妾肠断,
归来看取明镜前。
李白诗鉴赏
《长相思》是乐府古题,宋人郭茂倩《乐府诗集》将它归入《杂曲歌辞》,题下所收,从汉代的古诗到六朝文人之作,大都是抒写行人久旅或久戍不归,闺中人的思念之情。这种诗都是以女子口吻用代言体写成。李白这首《长相思》,内容和写法都遵循了古题的规范,当属闺情诗,亦即爱情诗。
“长相思”之意,共有四层,即昼夜思念,琴瑟传情、随风寄意、泪涌肠断。这四层意思次第展开,紧相连属,绵密无间。
起渲染哀戚情愫:“日色欲尽”,传达了白昼时光难捱的感受;又缀以“花含烟”三字,一方面渲染了暮色的迷茫,另一方面,又以暮色笼罩中的娇柔的花,暗喻着闺中之人。夜幕降临,明月初升,空中弥漫着皎洁的清辉,在这宁静的月夜,闺中人的思念更深了,以至愁不能寐。既不能成寐,就得寻找排遣和寄托,因此她催玄拂柱,以琴瑟传情,在月光下奏起了相思之曲。三、四句对仗工整,设辞华丽,很合女主人的身分。凤凰柱、鸳鸯玄既描写了琴的精美,又传递着相思的信息:凤凰,使人想起萧史、弄玉结成仙侣的故事;鸳鸯更是比翼伉俪的化身。在这里,它们都是乐曲情绪的象征。“初停”、“欲奏”,表明一曲未了,又接续着一曲,不尽的琴声正如人的思绪一样绵长。
然而,这曲中情意该如何传送到亲人身边去呢?故而又有了“愿随春风寄燕然”的遐想。燕然,唐诗习用语,指代边地,暗指行人在极远处。接着缀一单句“忆君迢迢隔青天”,将心事道破,形成一个突兀的感情高峰,也是全诗的抒情中心。诗末四句作断肠之辞,“昔时横波目”的甜蜜回忆,更加剧了“今作流泪泉”的痛苦思念,末了向“迢迢隔青天”的亲人呈上自己诚挚的心;你若不能体会我的断肠之情,等你归来时就请这明镜作证吧,我的泪容,将永久地停驻在这面镜中!武则天有《如意娘》诗,诗中有句:“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李白诗的结尾二句当由此化出。泪洒裙上,必会留下痕迹,而镜中人面却是不能长留的。诗说“归来看取明镜前”,将不可为之事说得那样斩截,这正是诗人主观感情的强烈表现。
这首诗或许是李白借了乐府古题来表达自己对于妻子的思念。李白于青年时代与故相许圉师的孙女结褵,夫妻生活十分恩爱。但因李白长年漫游在外,聚少离多,双方自不免相思之苦。诗人将这种情思以代言体写出,不但想象了妻子对自己的思念,自己对妻子的思念也含在其中了。
猛虎行
李白
朝作猛虎行,
暮作猛虎吟。
肠断非关陇头水,
泪下不为雍门琴。
旌旗缤纷两河道,
战鼓惊山欲倾倒。
秦人半作燕地囚,
胡马翻衔洛阳草。
一输一失关下兵,
朝降夕叛幽蓟城。
巨鳌未斩海水动,
鱼龙奔走安得宁?
颇似楚汉时,
翻覆无定止。
朝过博浪沙,
暮入淮阴市。
张良未遇韩信贫,
刘项存亡在两臣。
暂到下邳受兵略,
来投漂母作主人。
贤哲栖栖古如此,
今时亦弃青云士。
有策不敢犯龙鳞,
窜身南国避胡尘。
宝书玉剑挂高阁,
金鞍骏马散故人。
昨日方为宣城客,
掣铃交通二千石。
有时六博快壮心,
绕床三匝呼一掷。
楚人每道张旭奇,
心藏风云世莫知。
三吴邦伯皆顾盼,
四海雄侠两追随。
萧曹曾作沛中吏,
攀龙附凤当有时。
溧阳酒楼三月春,
杨花茫茫愁杀人。
胡雏绿眼吹玉笛,
吴歌白紵飞梁尘。
丈夫相见且为乐,
槌牛挝鼓会众宾。
我从此去钓东海,
得鱼笑寄情相亲。
李白诗鉴赏
《猛虎行》为乐府诗旧题。《乐府诗集》中属相和歌辞。古辞云:“饥不从猛虎食,暮不从野雀栖。
野雀安无巢,游子为谁骄。”晋人陆机、谢惠连都赋有《猛虎行》诗,都表现行役苦辛,志士不因艰险改节。李白以此题写自己安史之乱后的遭遇。至德元年(756)春天,李白因避安史之乱,离开宣城南赴剡中途中,遇大书法家张旭于慄阳(今江苏慄阳),作此诗以赠张。
全诗共分三段。从开始至“鱼龙奔走安得宁”为第一段,叙述安禄山攻占东都洛阳,劫掠中原的暴行及诗人眼见河山破碎,社稷危亡,生灵涂炭,忧心如焚的思想感情。《猛虎行》,一作《猛虎吟》,古乐府曲调名,诗中将安禄山叛军比做吃人的猛虎。对安史叛乱,大唐帝国危在旦夕的局势,诗人十分焦虑。他肠断泪下,不是因为古乐府歌辞“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的忧伤曲调勾起了他的故乡之思;也并非因为听了象战国时的音乐家雍门子周那样的高手所弹的凄楚动人的琴声而触动了他个人的伤心之事。而是为国家的安危,人民的灾难痛哭。以下八句写胡兵掳掠洛阳,时局混乱,国衰民亡的惨状,亦即诗人伤心的原因。“旌旗缤纷两河道,战鼓惊山欲倾倒。”“两河道”,指唐代的河南道和河北道,即现在的河南省、山东省、河北省和辽宁省部分地区。
安禄山叛乱时,河北道、河南道相继陷落,被胡人所占领。安禄山攻破洛阳后,朝廷派大将高仙芝率兵至陕州(今河南三门峡市)抵抗,被安史乱军所败,成了安禄山的俘虏,因为他的部下多是关中人(即秦人),禄山的军队多是燕人,因此说“ 秦人半为燕地囚”; 东都陷落,胡骑遍于市郊,故而说“胡马翻衔洛阳草” 。
“ 一输一失关下兵” ,是指高仙芝因兵败于安禄山(故云“一输”),明皇闻此大怒,命宦官边令诚斩高仙芝于军中。高仙芝不战而退,退守潼关,乃出于保卫长安的战略考虑,而唐明皇听信宦官谗言,草率杀掉干城大将,是极失策的(故云“一失”)。“关下兵”,指退守潼关的军队。至德元年(756)十二月,常山太守颜杲卿起兵讨贼,河北十七郡皆归朝廷,等到颜杲卿被安史乱军攻陷,河北诸郡又复归贼手,故云“朝降夕叛”。“幽蓟城”指唐河北道的幽州、蓟州(均在今河北、辽宁地区)等地的城池。安史乱军如海中的巨鳌,搅得海水翻滚,以致海中的鱼龙(指唐朝的军民百姓)奔走不宁,此所谓:“巨鳌未斩海水动,鱼龙奔走安得宁?”第一段将洛阳沦陷后敌焰猖狂,天下罹乱的情景及诗人忧心如焚的心情,生动形象地刻画出来。
从“颇似楚汉时”至“绕床三匝呼一掷”为第二段。此段借张良、韩信未遇的故事,抒发诗人身遭乱世,不为昏庸的统治者任用,虽胸怀“王霸大略”、匡世济民之术,也无处施展,无奈随逃难的人群“窜身南国”的感慨。安史乱军来势凶猛,东都洛阳很快沦陷,战争的局势颇似楚汉相争时,呈拉锯状态。这使李白联想起历史上决定汉朝命运的杰出的谋臣和大将—— 张良和韩信来。他们在未遭君臣际遇之时,境况也与自己目前的状况差不多。张良在博浪沙椎击秦始皇,误中副车,被秦追捕,他只能更名改姓,亡命下邳(今江苏邳县),在下邳圮上遇黄石公,授他《太公兵法》。韩信最初在淮阴(今江苏淮阴)市曾受市井无赖的胯下之辱,无以为生,钓于城下。受漂絮的老妇的饭食充饥。后来韩信投汉,汉高祖一开始也未重用他,他月夜逃亡,演了一出“萧何月下追韩信”。
象张良和韩信这样的贤才智士,尚且有困顿不遇之时,象汉高祖那样的明君,还有不明之时,“今时亦弃青云士”就不足为怪了。李白在安史之乱未发前,就曾单身匹马闯幽州,探安禄山虚实。天宝十三年曾三入长安,欲向朝廷报告安禄山欲反叛的情状,无奈唐玄宗十分昏聩,凡是告安禄山欲反的人,都被送给安禄山本人发落。李白因此“有策不敢犯龙鳞,窜身南国避胡尘”了。传说龙的颈下有逆鳞径尺,若触动他的逆鳞,则必怒而伤人,这里以此喻皇帝喜怒无常,不喜听批评意见,暗示唐玄宗、肃宗决非是汉高祖那样的贤君明主。愤慨之馀,诗人只好“宝书玉剑挂高阁,金鞍骏马散故人”。表面上看起来是很旷达,其实所表达的是对朝廷不用贤才的深切愤懑。诗人无事可做,只好在诸侯门里做客。昨天在宣城太守家里做筵上客,今天又在溧阳府上当座上宾。自己的满腔豪情和壮志无处抒发,唯有在赌博场中吆五喝六,搏髀大呼,以快壮心,一吐愤懑。
从“楚人每道张旭奇”至诗末为第三段。前六句盛赞大书法家张旭的才能和为人,后六句写在溧阳酒楼和众宾客及张旭饮宴的情景,最后两句写自己欲钓鳌东海的胸襟和抱负,表达自己壮志未已,仍旧伺机报国立功的思想。张旭是李白的好友,在长安时,他们曾与贺知章、崔宗之等人有过“饮中八仙”之游。
张旭不但因善书被尊为“草圣”,而且胸怀大志,“心藏风云世莫知。”“三吴邦伯皆顾盼,四海雄侠两追随”是写他不但深得吴郡的地方长官的赏识,而且甚为海内雄侠所钦佩。因张旭做过常熟县尉,因此诗中将他与曾做过沛中吏的汉初大臣萧何、曹参相比,称他将来也会有风云际会“攀龙附凤”之时,干出一番事业来。这几句话虽是祝愿张旭的,其中也有诗人自期的意味。后几句点明和张旭等人宴别的时间和地点,及席上轻歌曼舞、挝鼓欢饮的热闹场面。最后向张旭等人赠别,表示自己要象《庄子》中的神人任公子一样去钓鳌东海,施展自己安社稷、济苍生的宏伟抱负。
《庄子·外物篇》中所说的任公子所钓的“大鱼”“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侔鬼神,惮赫千里”,就是指此诗开始所说的使得海水震动的“巨鳌”,或诗中屡提起的“长鲸”。“巨鳌”和“长鲸”在李白诗中很多地方都是指安史叛军的。因此,东海钓鳌,当喻指寻找平叛报国机会。
这首长篇歌行,虽然是信笔写来,其实是“既雕既琢,复归于朴”的精品。其结构是颇具匠心。王琦曾评此诗说:“首尾一贯,脉络分明,浩气神行,浑然无迹。”
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
李白
西岳峥嵘何壮哉!
黄河如丝天际来。
黄河万里触山动,
盘涡毂转秦地雷。
荣光休气纷五彩,
千年一清圣人在。
巨灵咆哮擘两山,
洪波喷流射东海。
三峰却立如欲摧,
翠崖丹谷高掌开。
白帝金精运元气,
石作莲花云作台。
云台阁道连窈冥,
中有不死丹丘生。
明星玉女备洒扫,
麻姑搔背指爪轻。
我皇手把天地户,
丹丘谈天与天语。
九重出入生光辉,
东求蓬莱复西归。
玉浆倘惠故人饮,
骑二茅龙上天飞。
李白诗鉴赏
这是一首送别诗。丹丘子即元丹丘,是一位“素与烟霞亲”的游仙,与李白情志相投,友谊深厚,这首诗是李白送别他赴华山作仙游时写的。
此诗开篇,就以“西岳峥嵘何壮哉”的突发唱叹,起势宏远突兀,接着便展现黄河之雄姿。出人意外的是,诗人对它的勾勒,却用了飘忽的轻笔:“黄河如丝天际来”!与“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的雄奇景象迥异,这是因为诗人此刻是在烟云缥缈的华山绝顶;从万仞之上,远眺数千里外的盘曲黄河,不正有细曲“如丝”“天际”来的奇妙感觉么?而且诗人描述的重点是华山,用这样的轻笔勾勒,较之于重笔渲染黄河的壮阔,不更可以反衬华岳的高峻入云?
然而,黄河毕竟是狂暴不羁的,在它奔腾至华山脚下的时候,就不再轻细“如丝”,简直是波山浪海了。
因此,诗人之笔亦突然夭矫而行、力挟千钧:“黄河万里触山动,盘涡毂转秦地雷”—— 它那蓄势“万里”
的排浪,使山岳为之震撼;疾浪受阻,便沸怒而折,翻卷起巨轮般转动的漩涡,发出震撼三秦的雷鸣。这景象多么惊心动魄!
然而这一切都是华山尚未开辟、黄河中途受阻的虚境。诗人的思绪此刻已飞向了远古。传说大禹理水之前,华山与对岸的山峰相连一片,挡住了滚滚黄河。
大禹到来以后,指挥河神巨灵,将山峦横击为二,黄河才得以畅流。那击开的两半,就是现在隔河相峙的华山和首阳山。诗中的“荣光(华光)休气(瑞气)纷五彩”二句,于惊雷震荡声中,忽作舒徐悠长之音,正表现了圣人大禹降临黄河的自信闲暇之态。接着便有巨灵擘山的壮观一幕:诗人以“咆哮”状貌巨灵擘山的盛怒,以“洪波喷射”描摹山分浪奔的奇景。其运笔亦如巨灵和怒浪,显示出李白所独具的“疾雷破山、颠风簸海”(谢榛《四溟诗话》)之势。“三峰却立如欲摧,翠崖丹谷高掌开。白帝金精运元气,石作莲花云作台” 。刚刚击开的三峰(即华山“落雁”、“莲花”、“朝阳”三峰),被巨灵震得慌忙退立,才免于倾覆之灾;但在翠崖丹谷之上,还留下了河神凌厉的掌印(即今华山东北的“仙人掌”)!与巨灵神的悍蛮擘山、不顾而去相比,西方之帝(白帝)就显得可爱多了:他仿佛要抚慰受击的山峦,竟暗运天地之气,一夜之间,将华山的顶峰,化作了一朵“莲花”,并让缭绕的白云,变为云台(即云台峰)承托着它——华山自此后便如青碧的莲花,盛开于万里白云之上。
这就是诗中第一节所描绘的华山奇景。由于这描绘充分发挥了诗人的浪漫主义想象,并且交织着黄河的涛声骇浪和绘纭多姿的往古神话,显得格外壮丽和妩媚。
这一切都只是为了造出一个神奇缥缈之境,为友人的“出场”作铺垫。“ 云台阁道(栈道)连窈冥,中有不死丹丘生”。这两句从云烟幽渺之中,勾勒友人闲步云台的姿态,使友人带有了飘飘欲仙的风神。“丹丘”之名,恰是《山海经》神话中的不死之国。故诗人直接以“不死”二字,将他一语呼出,显得既诙谐、又有情。元丹丘之去到华山,即将度过的,无非是隐逸山崖的清寂岁月而已。但在诗人笔下,却化作了如梦如幻的连翩奇遇:传说中的华山仙子(明星),慌不迭地为他“洒扫”庭坛;手如鸟爪的“麻姑”,为他“搔背”时,下爪竟还那样轻灵!至于接待过汉武帝的瑶池王母,年事已高,就只好请她看守门户了。
倘若友人想“扪天摘匏瓜”(星名),或许还有机会与天帝攀谈上几句哩—— “明星玉女备洒扫”四句,将元丹丘隐迹华山的生活,描摹得美妙、奇幻。原来互不相关的神话传说,一经诗人信手拈来,便绚烂相映、顿成化境!“九重出入生光辉,东求蓬莱复西归。玉浆倘惠故人饮,骑二茅龙上天飞”!诗人想象自己的友人,从此将光辉闪闪地出入于九重之天,或者迅疾如飞地往返于仙境蓬莱。或许他还能象传说中的老翁一样,误入嵩山大穴,得到仙人的“玉浆”之赠!想到这里,诗人不禁向友人脱口而呼:倘得“玉浆”,可别忘了让我也分享一杯呵!到时候,我就与你象传说的汉中卜师、酒店老妇一样,骑上仙人的“茅狗”,刹那间化作飞“龙” ,直上云天!悠然神往的结语,表现出诗人对神仙飞升的向往与仰慕。
这首诗借助瑰奇的神话传说,加以丰富多姿的想象,创造出奇幻飘逸的境界。全诗运笔收放自如,“纵之则文漪落霞,舒卷绚烂”,收之则“万骑忽敛,寂然无声”(王世贞《艺苑巵言》)。明人陆时雍称李白七古“想落天外,局自变生”、“有舒云流水之妙”。
《云台歌》正可当此美誉而无愧。
扶风豪士歌
李白
洛阳三月飞胡沙,
洛阳城中人怨嗟。
天津流水波赤血,
白骨相撑如乱麻。
我亦东奔向吴国,
浮云四塞道路赊。
东方日出啼早鸦,
城门人开扫落花;
梧桐杨柳拂金井,
来醉扶风豪士家。
扶风豪士天下奇,
意气相倾山可移;
作人不倚将军势,
饮酒岂顾尚书期。
雕盘绮食会众客,
吴歌赵舞香风吹。
原尝春陵六国时,
开心写意君所知。
堂中各有三千士,
明日报恩知是谁?
抚长剑,一扬眉,
清水白石何离离。
脱吾帽,向君笑;
饮君酒,为君吟:
张良未逐赤松去,
桥边黄石知我心。
李白诗鉴赏
这首诗,是诗人在安史之乱爆发后第二年的春天奔往吴地,在一位被称作“扶风豪士”的人家里做客时即席写成,所谓“扶风豪士”可能是籍贯扶风的溧阳县主簿,他名叫嘉宾,大约性情豪爽而好客,因此,李白称他为“豪士”。
诗一开始,直写时事:“洛阳三月飞胡沙,洛阳城中人怨嗟。天津流水波赤血,白骨相撑如乱麻。”
这一年的正月,安禄山在洛阳称“大燕皇帝”,洛阳成了叛军的政治中心。洛城西南的天津桥下血流成河,洛城的郊野白骨如山。
“我亦东奔向吴国,浮云四塞道路赊”,报国无门,空有一身匡世救国之心的诗人李白无奈只能奔往东南吴地以避战乱。
就在这时,李白遇到了“扶风豪士”,“东方日出啼早鸦”以下十句,描写在豪士家饮宴的场景。清人毛稚黄说:“方叙东奔,忽著‘东方日出’二语,奇宕入妙。”(《诗辨坻》)奇宕,就是叙事过程的跳跃和描写场景的转换。经这一宕,转出一个明媚华美的境界,这是闲中着色:四句赞美环境,四句赞美主人,两句赞美盛筵。这些诗句并不意味着李白置国家兴亡于不顾而沉溺于个人安乐,而不过是即事即景的一段应酬之辞罢了。从章法上说,有了这段穿插,疾徐有致,变幻层出。
李白并没有在酣乐中沉醉。铺叙过后,转入抒情:
“原尝春陵六国时,开心写意君所知。堂中各有三千士,明日报恩知是谁?”这里举出战国四公子,用以引发下面的自我抒怀。在战国那个动乱的时代,赵国的平原君、齐国的孟尝君、楚国的春申君、魏国的信陵君各自蓄养了数千门客,其中不乏杰出人物,他们重义气,轻死生,以大智大勇协助信陵君成就了却秦救赵的奇勋,千秋万代,为人传诵。如今又逢罹乱,李白很想效法他们,报效国家。眼前这位扶风豪士虽然不能给李白提供立功报国的现实机会,但他“开心写意”以待李白,使李白顿生知遇之感,禁不住要将胸中事一吐为快。“明日报恩知是谁”一句极为自负,大意是我今天受了你的款待,明日定要干出一番事情来教你瞧瞧!诗人故意用了反诘语气,将下文引出:
“抚长剑,一扬眉,清水白石何离离!脱吾帽,向君笑;饮君酒,为君吟:张良未逐赤松去,桥边黄石知我心。”末段表明心迹,一片真诚。南朝陈代诗人江晖有句:“恐君不见信,抚剑一扬眉。”(《雨雪曲》)古乐府《艳歌行》有句:“语卿且勿眄,水清石自见。”李白化用其语,以“三三七”的句法出之,“清水白石”比喻心地光明,“脱吾帽”四句益发烂漫,活画出诗人率真的天性。接着,以张良为喻,张良怀抱着向强秦复仇的志向,在沂水桥上遇见黄石公,接受了《太公兵法》一编。后来,他辅佐汉高祖刘邦,立下了不朽之功。天下大定后,他不贪恋富贵,自请引退,跟着赤松子去学仙。李白把张良的事迹倒转过来,说“张良未逐赤松去,桥边黄石知我心”。这两句的大意是:我之所以没有象张良那样随赤松子而去,是因为功业未成,国难当前,我更得报效于国家。耿耿此心,黄石公可以明鉴。
李白七言歌行自由挥洒、不暇整饬,诗人的思想往往只包含在某些片断和句子中。《扶风豪士歌》以系念时事发端,以许国明志收束,这正是诗的本旨所在。
鸣皋歌送岑征君
李白
若有人兮思鸣皋,
阻积雪兮心烦劳。
洪河凌兢不可以径度,
冰龙鳞兮难容舠。
邈仙山之峻极兮,
闻天籁之嘈嘈。
霜崖缟皓以合沓兮,
若长风扇海涌沧溟之波涛。
玄猿绿羆,舔舕崟岌;
危柯振石,骇胆慄魄,
群呼而相号。
峰峥嵘以路绝,
挂星辰于崖嶅!
送君之归兮,
动鸣皋之新作。
交鼓吹兮弹丝,
觞清泠之池阁。
君不行兮何待?
若返顾之黄鹤。
扫梁园之群英,
振大雅于东洛。
巾征轩兮历阻折,
寻幽居兮越巘崿。
盘白石兮坐素月,
琴松风兮寂万壑。
望不见兮心氛氲,
萝冥冥兮霰纷纷。
水横洞以下渌,
波小声而上闻。
虎啸谷而生风,
龙藏溪而吐云。
冥鹤清唳,饥鼯嚬呻。
块独处此幽默兮,
愀空山而愁人。
鸡聚族以争食,
凤孤飞而无邻。
蝘蜓嘲龙,鱼目混珍;
嫫母衣锦,西施负薪。
若使巢由桎梏于轩冕兮,
亦奚异于夔龙蹩于风尘!
哭何苦而救楚,
笑何夸而却秦?
吾诚不能学二子沽
名矫节以耀世兮,
固将弃天地而遗身!
白鸥兮飞来,
长与君兮相亲。
李白诗鉴赏
此为李白自制歌行,用来送他的朋友岑征君到嵩县鸣皋山隐居,故曰“鸣皋歌” ,而以“送岑征君”为其副题。征君,美称,泛指虽应征入朝却没有任职的名士。此诗原题下注:“ 时梁园三尺雪,在清泠池作。” 清泠池,为宋州梁园胜地。可见此诗为李白漫游梁宋时作。与此同时,李白还写了一首《送岑征君归鸣皋山》,其中说到岑征君乃相门之后,家世显赫,但也多次遭到迫害。促使岑征君早就萌发了隐居的念头。
眼看着自己的朋友就要离开宋州的梁园到嵩县鸣皋山去隐居了,面对着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诗人的心情特别“烦劳”。一种“天长水阔厌远涉”,一种“将登太行雪满山”的感觉涌上心头。在诗人的想象中,从宋州梁园到嵩县鸣皋山竟是如此艰难和可畏。
于是组成了“洪河凌兢不可以径度”,至“挂星辰于岩嶅”一段描写。这是经由“烦劳”的特殊心态幻觉出来的一连串意象语汇,渡越冰封雪冻的河流是那样艰难;鸣皋山是那样的令人向往,却又那样难以企及;大自然的“天籁”之音,也变得嘈杂难听;素裹银装的群山绵延起伏,犹如大海中长风掀起的巨浪令人生畏;甚至那些伏居深山,跳跃于“危柯振石”间的珍稀动物,也不能不“骇胆慄魄,群呼而相号”了。暗示出岑勋此时到鸣皋山隐居,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送君之归兮”至“愀空山而愁人”,笔锋一转,才正式进入送行的叙述。先记送行的情景:“交鼓吹兮弹丝,觞清泠之池阁”,酒酣耳热,丝竹并奏之情如见;接着赞岑征君的为人:“扫梁园之群英,振大雅于东洛”,作文赋诗,风流儒雅之态可想而知;再想象其幽居的乐趣:“盘白石兮坐素月,琴松风兮寂万壑”,回归自然,抱朴含真之趣可亲,继而是对友人深情的关注与怀念:“块独处此幽默兮,愀空山而愁人”。诗人想象中的鸣皋山,并不是“两岸桃花夹去津”的桃源乐土,而是有虎啸、有龙吟,有“冥鹤清唳,饥鼯呻嚬”的充满着躁动不安和不平之鸣的世界。这里诗人以暗示、对比、烘托等手法,暗示山居野处,虎卧龙潜,遗世独立,并非最佳之所。
至此,李白的激情又一次爆发出来,于是有了“鸡聚族以争食”,至结尾的第三段文字。象岑征君这样的志士只能遗世独立于山中,而鸡鸣狗盗之徒却窃踞魏阙。因此诗人发出了高亢激越的音响:“若使巢由桎梏于轩冕兮,亦奚异乎夔龙蹩于风尘。”这是古今志士的一种宿命。所谓“济水自清河自浊,周公大圣接舆狂”(李颀《杂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巢由与夔龙尚且不能勉强凑合在一起,更何况与鸡鹜争食,与蝘蜓混居。于是接着又引申包胥与鲁仲连为例,说明岑征君不愿学,亦不必学。他遗弃了沽名耀世的殊勋与荣誉,却获得了人生的解放与自由。这里的“吾”,不是李白自谓,而是代岑征君立言。此时的李白已经化为一只白鸥,并借岑征君之口,邀约他早一天也能飞到鸣皋山去。那时,他也就可超越尘世的束缚而遨游于天地之间了。
这是一首骚体诗。骚体诗自魏晋后沉寂了四五百年,在李白笔下,又一次以崭新的面貌呈现在读者面前。这首歌行的句式、语言、音节、韵味,那种酣畅淋漓,纵横驰骋,惊心骇目,声势夺人的气魄,以及那些借助于含混、暖昧、朦胧的意象所形成的梦幻般的艺术效果,无疑是李白的独创。而选择这种古老的文学形式,恰是因为他此时的遭遇和心境太象屈原了。
江夏行
李白
忆昔娇小姿,
春心亦自持。
为言嫁夫婿,
得免长相思。
谁知嫁商贾,
令人却愁苦。
自从为夫妻,
何曾在乡土?
去年下扬州,
相送黄鹤楼。
眼看帆去远,
心逐江水流,
只言期一载,
谁谓历三秋。
使妾肠欲断,
恨君情悠悠。
东家西舍同时发,
北去南来不逾月。
未知行李游何方,
作个音书能断绝。
适来往南浦,
欲问西江船。
正见当垆女,
红妆二八年。
一种为人妻,
独自多悲凄。
对镜便垂泪,
逢人只欲啼。
不如轻薄儿,
旦暮长追随。
悔作商人妇,
青春长别离。
李白诗鉴赏
《江夏行》与《长干行》写的是同类题材,同样采用女子口吻的代言体方式,两个女主人公的遭遇则有同异。江夏女子的丈夫也在外经商,她的凄苦较多,而幸福的回忆却较少。
江夏女子与丈夫的结合,感情基础较之长干女夫妇似乎薄弱得多。这位江夏女子自幼多愁善感,向往爱情几乎是她惟一的精神生活。她的幻想是“为言嫁夫婿,得免长相思”,不免把爱情问题看得太简单,她还不知道“负心汉”的含义,就委身商贾。殊不如商贾的生活方式特点之一是流动性大,根本不可能“白头不相离”的。
她所委身的这男子,似乎较其他商贾更为重利轻别:“自从为夫妻,何曾在乡土”;“东家西舍同时发,北去南来不逾月。未知行李游何方,作个音书能断绝。”
他的去处是扬州,乃是大都会,温柔富贵之乡。同去的人都还知道有个家,唯独他不回来。
于是江夏女子痛苦得发疯,心理上发生了变态。
她妒嫉一切少妇:“正见当垆女,红妆二八年。一种为人妻,独自多悲凄。”她痛悔昨日的轻信:“悔作商人妇,青春长别离。”
由此看来,李白笔下的妇女题材绝非千篇一律,妇女问题在大诗人笔下得到了多角度的反映。《江夏行》与《长干行》彼此是不能替代的。此诗较前诗比兴为少,赋法为主,又运用了五、七言相间的形式,音节上更见灵活多致。不过,大约是即兴创作,较少文字推敲,此诗比《长干行》出语稍易,腔调稍滑,不免在艺术上略逊一筹。
赠裴十四
李白
朝见裴叔则,
朗如行玉山。
黄河落天走东海,
万里写入胸怀间。
身骑白鼋不敢度,
金高南山买君顾。
徘徊六合无相知,
飘若浮云且西去!
李白诗鉴赏
裴十四,是一位超尘脱俗之士。他即将离别李白而西去,诗人作这首诗赠别。
“裴叔则”,即晋朝的裴楷,尝任中书令,人称裴令公,仪容儁伟,“时人以为玉人,见者曰:‘见裴叔则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世说新语·容止》)
因为与主人公同姓诗人借裴叔则代指裴十四,言裴十四仪表堂堂,清朗如玉山,光彩照人。“黄河落天走东海,万里写入胸怀间。”黄河水从西部飞流直下流向中原,一泻万里,奔流入东海。本诗以奔腾的黄河水,象征裴十四宽阔宏大的襟怀。诗人倒插喻意在前,一笔点醒于后,手法变幻矫健。
诗至五、六句,转入别意,叙写裴十四的遭际和他的不贪图富贵的性格。“身骑白鼋不敢度”,骑白鼋,语出屈原《九歌·阿伯》“乘白鼋兮逐文鱼”。
骑鼋的人,自然是裴十四。诗人用汹涌的水势,比喻社会环境的险恶和人生道路的艰难,裴十四身骑白鼋,面对汹涌的江水,不敢度过。“金高南山买君顾”句,借用郑子瞀的故事,见《列女传》卷五《节义传》,郑子瞀是楚成王的夫人,一日,与成王共登台,“王曰:‘顾,吾又与女千金,而封若父兄’,子瞀遂不顾。..子瞀曰:‘不顾,告以夫人之尊,示以封爵之重而后顾,则是妾贪贵乐利以忘义理也’。”千金难买一顾,表现郑子瞀不贪贵乐利的品格;高比南山的金银,定然也难买裴十四的一顾,运用郑子瞀的典故,是为了盛赞裴十四的高贵品格。在那险恶的政治环境里,襟怀豪迈的裴十四不肯摧眉折腰,不肯为富贵而忘义;在“众人皆醉”的庸俗的黑暗社会里,裴十四难觅知音,“徘徊六合无相知”句,揭示了品格磊落的人不容于世的生活真实。结尾“飘若浮云且西去”,写裴十四即将西去,行踪飘忽不定,点到赠别上;以飘若浮云状其人,也为裴十四涂上了灵异脱俗的光彩,与全诗诗意相吻合。
诗,除了抒写离绪别情以外,还可以颂美离别者,描绘和刻画他们的形象、思想、品格、精神面貌,表达诗人对他们的钦慕、敬仰的感情。《赠裴十四》就是如此。李白用诗人的心灵,自己的品格和审美情趣,去感知对方,因此,在裴十四身上,我们看到了诗人的个性、气韵和精神,沈德潜说:“黄河落天二语,自道所得。”(《唐诗别裁集》)李白也亲历“身骑白鼋不敢度”的社会环境,也同样具有“金高南山”难买一顾的品格,也同样为世俗所不容,甚至到达“世人皆欲杀”(杜甫语)的地步。用颂美友人的诗赠给友人,引为知音,并在友人的精神风貌里,照见自己的襟怀和人格,是《赠裴十四》诗思想艺术的基本特征。
上李邕
李白
大鹏一日同风起,
扶摇直上九万里。
假令风歇时下来,
犹能簸却沧溟水。
时人见我恒殊调,
见余大言皆冷笑。
宣父犹能畏后生,
丈夫未可轻年少。
李白诗鉴赏
这首诗,是李白青年时代的作品。李邕在开元七年至九年前后,曾任渝州(今四川重庆市)刺史。李白游渝州谒见李邕时,因为不拘俗礼,且谈论间放言高论,纵谈王霸,使李邕不悦。史称李邕“颇自矜”
(《旧唐书·李邕传》),为人自负好名,对年轻后进态度颇为矜持。李白对此不满,在临别时写了这首态度颇不客气的《上李邕》一诗,以示回敬。
诗中李白以大鹏自比:“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
大鹏是《庄子·逍遥游》中的神鸟,传说这只神鸟其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其翼若垂天之云”,翅膀拍下水就是三千里,扶摇直上,可高达九万里。大鹏鸟是庄子哲学中自由的象征,理想的图腾。李白年轻时胸怀大志,非常自负,又深受道家哲学的影响,心中充满了浪漫的幻想和宏伟的抱负。在此诗中,他以“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大鹏自比,这只大鹏即使是不借助风的力量,以它的翅膀一搧,也能将沧溟之水一簸而干,这里极力夸张这只大鸟的神力。在这前四句诗中,诗人寥寥数笔,就勾划出一个力簸沧海的大鹏形象—— 也是年轻诗人自己的形象。
诗的后四句,是对李邕怠慢态度的回答:“时人见我恒殊调,见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时人”,指当时的凡夫俗子,显然也包括李邕在内,因为此诗是直接给李邕的,所以措词较为婉转,表面上只是指斥“时人”。“殊调”,与后面的“大言”同义,指不同凡响的言论。李白的宏大抱负,常常不被世人所理解,被人当做“大言”来耻笑。李白显然没有料到,李邕这样的名人竟与凡夫俗子一般见识,于是,就抬出圣人识拔后生的故事,反唇相讥:“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宣父,指孔子,唐太宗贞观十一年,“诏尊孔子为宣父”
(《新唐书·礼乐志》)。丈夫,对男子尊称,此指李邕。《论语·子罕》中说:“子曰: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这两句意为孔老夫子尚且觉得后生可畏,你李邕难道比圣人还要高明?男子汉大丈夫千万不可轻视年轻人呀!后两句对李邕又是揄揶,又是讽刺,也是对李邕轻慢态度的回敬,态度相当桀骜,显示出少年锐气。
李邕在开元初年是一位名闻海内的大名士,史载李邕“素负美名,..人间素有声称,后进不识,京洛阡陌聚观,以为古人。或传眉目有异,衣冠望风,寻访门巷。”对于这样一位名士,李白竟敢指名直斥与之抗礼,足见青年李白的气识和胆量。“不屈己、不干人”笑傲权贵,平交王侯,正是李太白的真正本色。
巴陵赠贾舍人
李白
贾生西望忆京华,
湘浦南迁莫怨嗟。
圣主恩深汉文帝,
怜君不遣到长沙。
李白诗鉴赏
贾至字幼邻,洛阳人,是与李白同时代的诗人和散文家。唐玄宗幸蜀时,他曾任中书舍人,知制诰,在唐肃宗乾元年间,被贬为岳州司马(岳州即今湖南省岳阳市)。此时李白正在巴陵游历,遇见了他,见他心情十分苦闷,便作了这首诗赠送给他。诗中依然以他未贬前的官衔尊称他“贾舍人”。
因西汉的贾谊是洛阳人,能文,曾被贬长沙太傅,而贾至不仅与他同姓,而且同为洛阳人,也擅长作文,被贬岳州的地方与长沙也很相近,因此诗人开首就以贾谊来比贾至。由于西汉和唐代的京城都在长安,位在岳阳、长沙的西北面,故诗中称“西望”。而贾谊、贾至本来都是朝中京官,都是由京城被贬而出,但又时时关心朝政的状况,因此诗中又用上了“忆京华”三字,这一“望”一“忆”二字,实际上已将贾至当时被贬后的失意而又关心朝政的复杂心理揭示了出来。
正因为贾至当时失意怨望,却又时时地向往着京城,故而诗人在第二句中就开始劝慰起友人,既然已被南贬迁徙到湘浦这地方来了,就不要再去哀怨嗟叹了,次句中的“莫怨嗟”三字,完全是从首句“西望忆京华”中来的;因为“望”、“忆”之中有怨嗟意,所以才劝其“莫怨嗟”。
诗人想到:贾至虽然被唐肃宗贬至岳阳,但岳阳毕竟在长沙的北面,距离京城要比长沙近些,从这一点上来说,唐肃宗还不算太薄情,他至少没象汉文帝那样把贾至贬到长沙。于是,末二句中有所谓的“圣主恩深”、“怜君”等,都是从这个意思上来说的,都是一些宽慰之词,并不意味李白认为唐肃宗就是明君。
相反,读者会觉得话中有话,那肃宗与汉文帝的作法实只五十步与一百步之差,屈才则同。这讽刺意味是十分委婉而深长的。
此诗语言质朴无华,叙述平易,却一气流走,天然成韵,既有着关切同情,又有着安慰宽解和委婉的措意,充溢着诗人对友人的一片真挚之情。
送贺宾客归越
李白
镜湖流水漾清波,
狂客归舟逸兴多。
山阴道士如相见,
应写黄庭换白鹅。
李白诗鉴赏
这是李白赠送给贺知章的一首七绝。贺知章年长得多,但对李白的诗才却十分佩服,曾誉其为“谪仙人”,两人可以说是忘年交。天宝三年(744)正月,贺知章辞京回乡,这时李白正在长安,就赠给了他这首诗。
由于贺知章这次是以道士的身份告老还乡的,而李白此时也正尊崇道学,因此诗中都围绕着“逸兴多”
三字,以送出家人的口气来写的。镜湖即鉴湖,是绍兴地方的风景名胜,以湖水清澄而闻名于世。李白想象友人这次回乡,一定会对镜湖发生浓厚的兴趣,在那儿终日泛舟遨游的。为了突出贺知章的性格,诗中不再以宾客或贺监的官衔称呼他,而干脆称他为“狂客”, 因贺知章晚年曾自号“四明狂客”。“宾客”到底沾上些官气,与道士的气息不相投合,而“狂客”二字一用,不仅除了官气,表现了友人的性格,而且与全诗的基调非常吻合。
晋代的大书法家王羲之记载的兰亭盛会就发生在贺知章的故乡山阴。而贺知章本人也是著名的书法家,这就使诗人想起了一个故事:据《太平御览》卷二三八记载,王羲之很喜欢白鹅,山阴地方有个道士知道后,就请他书写道教经典之一的《黄庭经》,并愿意以自己所养的一群白鹅来作为报酬。由此诗人说,此次贺知章回乡,恐怕也会有道士上门求书。当年王羲之书写《黄庭经》换白鹅的事情,岂不又要在山阴发生了?所以,末二句表面上是叙述王羲之的故事,实际上是借此故事来写贺知章,盛赞贺知章书法的高超绝妙。
这首诗基本是李白信手拈来之作,但他一下就抓住了两样东西:一个是山阴的鉴湖,另一个便是王羲之当年写字换鹅的故事。全诗实际上所写的也就是这两件事。但它们却都恰能表现出友人故乡即山阴的地方特色,同时也都能显示出贺知章这个人的性格特点和才华所在。李白当时并未去过山阴,因此诗中所谓的“镜湖”、“山阴道士”之类,实际上还都是赠别友人时的一种想象之词。由此可见诗人炉火纯青的诗艺。
望庐山五老峰
李白
庐山东南五老峰,
青天削出金芙蓉。
九江秀色可揽结,
吾将此地巢云松。
李白诗鉴赏
《望庐山五老峰》也是一首吟咏庐山美景的佳作。
描写庐山的另一个风景点—— 五老峰。它座落在庐山的东南面,因山势险峻,五峰相连,形似五位老人,而得名。
首句就是“庐山东南五老峰”,开门见山,紧扣诗题。交待了五老峰的地理位置,点明是在庐山的东南面。然而,第二句就出奇了。人们都说五老峰形似五老人,而在李白的眼里,阳光照射下的五老峰,金碧辉煌,就如同盛开着的金色芙蓉花一般。而这种山势形状,原本是天工造化,自然形成的,但李白却偏偏说它是由青山削成的。这一“削”字下得极妙,它不仅相当生动地刻画出了五老峰的险峻陡直,同时也表明诗人是由下往上仰视五老峰的。
庐山南邻九江,如登上庐山小天池等景点向南远眺,就可望见九江、长江一带的秀丽景色。而五老峰本身就在庐山的东南面,靠得更近,也就更容易看清楚。原本是九江风光全在山下,尽收眼底之意,却被诗人说成“可揽结”,似乎可以随手采取到一样。所以这“揽结”二字又显得出奇了。倘若五老峰离九江不近,被其它山峰所挡,如果它不陡直,而是平坡斜面,也就无所谓“揽结”了。因此,首句所交待的“东南”方向和地理位置,次句以“削”摹写五老峰的陡直山势,是为伏笔一样,与此句的“揽结”完全照应了起来。
五老峰地处庐山的东南面,风光优美,山势又如此险峻,九江的秀丽风光又可尽收眼底,山上又有着白云青松,这一切都触动了诗人的出世思想,使他不忍离去,故而说:“吾将此地巢云松。”后来,李白果然在五老峰的青松白云之中隐居了一段时间。
这首诗既反映了诗人对五老峰风光的热爱,同时也反映了诗人的出世思想。而这出世的思想则全是由末句告诉我们的,前面的三句全成了一种铺写。如果说次句是诗人由下往上仰视,那么第三句则是由上往下俯视,这一上一下,一仰一俯,正是写法上的变换,从而将五老峰的山色特点也都写活了。其中“削”、“揽结”等字词的运用,不乏想象和夸张的趣味,体现了李白诗歌一贯所具的风格。
苏台览古
李白
旧苑荒台杨柳新,
菱歌清唱不胜春。
只今惟有西江月,
曾照吴王宫里人。
李白诗鉴赏
苏台,即姑苏台。相传是吴王夫差特意修建来和西施嬉戏作乐为长夜之饮的地方。李白为此写过一首《乌栖曲》,诗中写道:“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贺知章初读其诗,慨叹说:“此诗可以泣鬼神矣!”这首绝诗取材与《乌栖曲》相同,但是在情感体验的表达方式和艺术技巧的处理上,却呈现出另一种韵味,同样是一首可以泣鬼神的绝唱。
兴由“苏台览古”而起,抒发古今异变,昔非今比的感慨,则今日所见之苑囿台榭,已非昔日之苑囿台榭;今日苑囿台榭的杨柳青青,无边春色,不仅令人想起它曾有过的繁华,更令人想起它曾经历过的落寞。起句的“旧苑荒台”,以极衰飒之景象,引出极感伤的心境;而“杨柳新”,又以极清丽的物色,逗引起极愉悦的兴会。前者包含着属于历史的巨大伤痛,让人不由去作深沉的反省;后者又显示出大自然无私的赐予,召唤着人们去追求、去享受、及时行乐。第二句,继续对这种感受作进一步烘托。由柳岸湖中传来一曲曲悠扬悦耳的江南小调,更为这人世间不尽的春花春月增添了无限的柔情蜜意。不胜,犹不尽。“不胜春”三字,似乎将人们的欢乐推向了极致。但此时此刻,正是这些歌声,勾引起诗人的无限怅惘:昔日的春柳春花,吴王的骄奢,西子的明艳,以及他们花前月下的歌舞追欢,馆娃宫中的长夜之饮,都不断在诗人的脑海中盘旋浮动,使诗人躁动不安。由此,引出了三四两句。这是经由“旧苑荒台”逗引起的情感体验的进一步升华。人间没有不散的筵席,物是人非、江山依旧,昔日苏台富丽堂皇,歌舞升平,今天只剩下那斜挂在西江之上的一轮明月了。这两句景色凄清,情感古今,以含蓄不尽的言外之意,味外之旨,使读者的情感体验产生了新的飞跃。永恒的西江明月和薄命的宫中美人,作为一组具有特殊象征意义的语境,旨意遥深,感人肺腑!
这首诗所表述的不仅有古今盛衰的历史喟叹,而且有执着强烈的生命意识。因为,作为万物之灵的人,总是在不断追求着自由自在,追求着超越解脱。但是,这种渴望与追求常常难以实现,人就常常难免陷入一种痛苦绝望的境地。古今贤愚,莫不如此,英雄美人,无一例外。
春日醉起言志
李白
处世若大梦,
胡为劳其生?
所以终日醉,
颓然卧前楹。
觉来眄庭前,
一鸟花间鸣。
借问此何时?
春风语流莺。
感之欲叹息,
对酒还自倾。
浩歌待明月,
曲尽已忘情。
李白诗鉴赏
李白天宝元年奉诏入京,供奉翰林。由于他嫉恶如仇,性情孤傲,不肯与李林甫、高力士等同流合污,很快受到排斥打击。他感到官场的黑暗污浊,内心感到十分苦闷,常常以酒浇愁,这首诗就是他醉歌中的一首。
“处世若大梦,胡为劳其生?”道家和佛家,都将人生看作是一场梦,认为人生不过是一场虚幻,唯有育化万物又为万物归宿的“道”及普渡众生的“佛法”,才是真实的,永恒的。故李白常常喝得酩酊大醉,他要在醉中来忘却这如梦的人生。诗人通过醉酒表达了对丑恶黑暗的社会现实的批判,同时在醉意朦胧中,以新的眼光发现新的天地,充分享受人生乐趣。
当诗人从醉梦中一觉醒来的时候,觉得烦嚣的尘世已变得分外安宁:“觉来眄庭前,一鸟化间鸣。借问此何时,春风语流莺。”庭前花丛中,有一只小鸟在鸣叫,原来春天已经到了。原来世界中还有这样鸟语花香,春光明媚的幽美境地!这种幽美之境与其说是大自然的赐与,不如说是诗人心境的表现。为什么醉前他竟百视而不一见,而如今在醉后醒来才突然发现了呢?正因为李白的心境在沉醉后平静了下来,他才会在安谧宁静的春光里发现了以前不曾发现的幽美之境。这种发现,犹如哲学上的顿悟,使人突然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哲理境界,那是超凡脱俗的另一个世界,一切人间的忧虑和烦恼,都不复存在了。在这里宠辱皆忘,只有审美的观照、心灵的宁静。
对于这种醉后悟道境界的突然到来,诗人非常高兴,他感到自己已很久没有这种心境了,因此感慨再三。他很想让这种心境多持续些时候,怕自己过早地酒醒,又回到残酷的现实社会中来,被种种忧心的事所折磨,因此,他还得再喝上几杯。“对酒还自倾”,直喝到月上中天。他对酒狂歌,逍遥自得,久久地陶醉在无忧无虑的世界里。
这首诗深受陶渊明《饮酒》诗的影响,是“拟陶之作”,但又保持着李白自己的风格,写得“流丽酣畅”。不象陶渊明那样沉静、淡泊,只在沉醉的时刻,有些陶渊明的影子,等他一旦完全醒来,就又回复到豪放旷达的李白了。
嘲鲁儒
李白
鲁叟谈五经,
白发死章句。
问以经济策,
茫如坠烟雾。
足著远游履,
首戴方山巾。
缓步从直道,
未行先起尘。
秦家丞相府,
不重褒衣人。
君非叔孙通,
与我本殊伦。
时事且未达,
归耕汶水滨。
李白诗鉴赏
这是一首讽刺诗,讽刺的对象是东鲁(今山东)的儒生。
唐代是一个思想开放、自由的时代,除了占统治地位的儒家思想,释、道二家在社会上的影响和势力也相当大。在开、天盛世成长起来的李白,接受了十分庞杂的思想影响,但儒家思想仍旧在李白思想中占据着主导地位,他所嘲讽的“鲁儒”,只是儒生中的一种人。自汉代以来,山东的儒学就有齐学与鲁学之分。大体说来,鲁学好古而齐学趋时,鲁学重章句而齐学重世用。汉高祖时的儒生叔孙通,就是属于齐学一派。他在天下初定之际,为了树立朝廷的权威,领命去鲁地征召儒生以共起朝仪。当时有两个儒生不肯前往,说:“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伤者未起,又欲起礼乐,..公所为不合古,吾不行。公往矣,无污我。”叔孙通笑道:“若真鄙儒也,不知时变。”叔孙通带着三十个应征的儒生进京,为朝廷制订了成套的礼仪。汉高祖七年,长乐宫落成,高祖感叹说:“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遂拜叔孙通为太常,赐金五百斤。(见《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李白所嘲讽的“鲁儒”,正是叔孙通所讥笑的那一类“不知时变”的“鄙儒”。
《嘲鲁儒》这首诗,大约作于开元末年李白移居东鲁不久。李白寓居的瑕丘,就是今天的兖州,其地距孔子故里曲阜不过数十里之遥,正是“盛产”儒生的地方。李白来到这里,见到大批“鲁儒”,一旦与之交接,心所鄙之,因此写诗以讽。
开头四句说,那些白发苍苍的“鲁叟”们,言必称“五经”, 他们以毕生的精力,将《诗》、《书》、《礼》、《易》、《春秋》这几部儒家圣贤之书的章句背得滚瓜烂熟,学问可算是很大了。但是,假如向他们请教一下经国济世的方略,就如坠烟雾,茫然不知所对。这里将鲁儒的精通经书和不谙时务相对比,揭示了他们的无能本质。
然而,标志着儒生身分的仪容却是丝毫马虎不得的。诗人接着以漫画笔法,活灵活现地描摹了鲁儒们迂腐可笑的举止:他们脚下穿着文饰考究的远游履,头上戴着平整端重的方山巾,不慌不忙,很有风度地上了大路,宽大的襟袖拖在地上,步子还未迈动,先扬起了一片尘土。鲁儒们故做庄严的神态与其实际上给人的滑稽感构成的对比,产生出一种喜剧效果;同时,鲁儒们外表的矜持与其内里的无能构成的对比,又更加突现了他们的迂阔。
诗末六句,是诗人对鲁儒的评论,并且将自己摆进去与鲁儒加以对比,在这种对比中表达自己的积极用世思想。诗中采用了以古喻今的写法:当年秦始皇曾采纳丞相李斯的建议,下令没收天下的《诗》《书》等儒家之书,谁敢违抗,就施以黥刑,并被罚去筑城。当时,那些褒衣博带的儒生确是吃了苦头。李白对鲁儒们说:正象秦代那些儒生们的可悲遭遇一样,你们这些人断然得不到朝廷的器重;我虽然也崇奉儒学,但却要效法叔孙通,干一番辅弼朝廷的事业,绝不与你们为伍。你们既然对时务一窍不通,那么,就请回到老家的汶水边上种田去吧!结尾二句的嘲讽是极其辛辣的,令人如见鲁儒们的窘态,和李白飞扬跋扈的神情,也感受到了他的宏伟理想所迸发出的精神力量。
宣城见杜鹃花
李白
蜀国曾闻子规鸟,
宣城还见杜鹃花。
一叫一回肠一断,
三春三月忆三巴。
李白诗鉴赏
写这首诗的时候,李白已是迟暮之年。他被朝廷判流夜郎,遇赦归来后,此时正流落江南,寄人篱下。
不久又染了病,晚景凄惨。老来思乡,本是人之常情,何况诗人老迈患病,于是,浓重的乡思就袭上了诗人心头。
诗是感物而起兴的。“蜀国曾闻子规鸟,宣城还见杜鹃花。”暮春三月,寄寓在宣城的李白,觉得昏花的老眼中忽然映入一片红色,仔细瞧,原来是杜鹃花开了。这杜鹃不是故乡的花吗?诗人的乡思因此被触动了。
在蜀中,每逢杜鹃花开的时候,子规鸟就开始啼鸣了。子规鸟,又名杜鹃,花与鸟的名字相同,也是勾起诗人联想的一个原因。这鸟,相传是古蜀帝杜宇的精魂化成。杜宇号称望帝,他自以为德薄,于是禅让了帝位而出亡,死后化为杜鹃鸟。暮春时节,它就悲鸣起来,鸣声仿佛是呼叫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昼夜不止,一直啼叫得嘴边淌出血来。此刻,诗人耳边似乎响起了子规鸟的蹄叫声,一声声地呼唤他归去。
诗的一、二句,形成自然的对仗,从地理和时间两个方面的对比和联结中,真实地再现了触动乡思的过程。这两句的语序倒置:本来是先看见宣城的杜鹃花,才联想到蜀国的子规鸟,诗人却将它倒了过来,先写回忆中的虚景,后写眼前的实景。这样,就把故国之思放在了突出的位置上,表明这故国之思原本就郁积于心,今日一旦勾起,大为凄苦强烈。
然而,被乡思苦苦折磨着的诗人,眼下怎能回到故乡去呢?青年时代, 他“仗剑去国,辞亲远游”, 要到故乡之外的广阔天地中去实现宏伟抱负。本想功成名退再荣归故里。谁料功业无成,老来竟落到这步田地,他有何面目见蜀中父老呢?何况,李白眼下困居宣城,拖着老迈的病体,也无法踏上旅途。飘泊终生的诗人,到头来不但政治与事业上没有归宿,就连此身也无所寄托,遥望着千里之外的故乡,他心中的悲戚可想而知。
三、四句,分别承接一、二句,进一步渲染浓重的乡思。首句说“曾闻”,第三句则强调了真切如闻:
子规鸟的俗名,就叫断肠鸟,“一叫一回肠一断”,它啼叫起来,没完没了,诗人的愁肠也断成一寸寸了。
末句点明时令,用“三春三月”四字,补叙第二句;“忆三巴”三字,则突现了思乡的主题,把杜鹃花开、子规悲啼和诗人的断肠之痛融于一体,以一片苍茫无涯的愁思将全诗笼罩了起来。诗的三、四句看似对仗,其实对得又不甚工。诗句把“一”“三”两个字各自串连起来,纡结萦回,使人感到乡思袭来时无比的悲切伤痛。
示金陵子
李白
金陵城东谁家子,
窃听琴声碧窗里。
落花一片天上来,
随人直度西江水。
楚歌吴语娇不成,
似能未能最有情。
谢公正要东山妓,
携手林泉处处行。
李白诗鉴赏
金陵子,即是金陵妓。李白遊金陵时,倾心于金陵子,因此写作这首缠绵而富情致的诗,赠给她,并寄托了自己的心愿。
这是一首七言古诗,共八句。前六句专写金陵妓,诗用行人“窃听琴声”发端,琴声自“碧窗里”传出,表明弹琴的人是女子,琴声能引来行人窃听,可见琴声悠扬优美,弹琴的人技艺娴熟。这两句描写金陵城东的歌妓善弹古琴。“落花一片天上来,随人直度西江水”。以一片落花喻指金陵子,形容她好象仙女,气韵不凡,自天而降落人间,随人们一起渡过西江水,来到金陵。西江,西来的江水,《庄子·外物》:“我且南遊吴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后人因此泛称吴越之地的江水为西江。“楚歌吴语”二句,描写金陵子富有情致。金陵子能唱楚歌,她操一口吴侬软语,娇滴滴未成腔调先有情。李白对这位才艺、容貌双全的歌妓曾倾心过。
诗人以摅写自己的心迹结束全篇。他借用晋朝谢安的典故,喻写自己的意愿。谢安旧时隐居于会稽东山,后来居住金陵,他便筑土山以比拟东山,常携妓纵情游赏。“ 谢公正要东山妓,携手林泉处处行”,要,通邀。诗人正邀约金陵子,携手在林泉佳处游赏。谢安志在东山,李白志在林泉,诗意故作放旷,而不满现实、退隐青山之志,隐然可见。魏颢《李翰林集序》记载李白的事迹:云:“ (太白)间携昭阳、金陵之妓,迹类谢康乐(按,谢灵运封康乐公,魏氏误以谢灵运为谢安),故世号李东山。”
摹写歌妓,如果着意于容貌、服饰和纤秾艳丽的色彩,必流于平庸。李白却用宕逸轻灵之笔,清新洒脱的语言,形容金陵子的才艺、气韵、情致,不落俗套,情意缠绵。结句切金陵城,借用谢安典故,比喻自身意绪,就地起兴,喻意恰当,妥贴自然,更增添了诗篇的超逸神韵。
蜀道难
李白
噫吁口戏,危乎高哉!
蜀道之难,
难于上青天。
蚕丛及鱼凫,
开国何茫然。
尔来四万八千岁,
不与秦塞通人烟。
西当太白有鸟道,
可以横绝峨眉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
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
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
猿猱欲度愁攀援。
青泥何盘盘,
百步九折萦岩峦。
扪参历井仰胁息,
以手抚膺坐长叹。
问君西游何时还,
畏途巉岩不可攀。
但见悲鸟号古木,
雄飞雌从绕林间。
又闻子规啼夜月,
愁空山。蜀道之难,
难于上青天,
使人听此凋朱颜。
连峰去天不盈尺,
枯松倒挂倚绝壁。
飞湍瀑流争喧豗,
砅崖转石万壑雷。
其险也若此,
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剑阁峥嵘而崔嵬,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所守或匪亲,
化为狼与豺。
朝避猛虎,夕避长蛇,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锦城虽云乐,
不如早还家。
蜀道之难,
难于上青天,
侧身西望长咨嗟!
李白诗鉴赏
《蜀道难》本是乐府旧题,属《相和歌·瑟调曲》,传统内容为“备言铜梁玉垒之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