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九龄诗鉴赏

作者:佚名 字数:11261 阅读:299 更新时间:2014/03/14

张九龄诗鉴赏

生平简介

  张九龄(678—740 ),唐著名政治家、诗人。字子寿,一名博物,韶州曲江(今广东韶关市)人。唐中宗景龙初( 707)举进士,任校书郎。唐玄宗先天二年(713),登道侔伊吕科,升任右拾遣。后历任司勋员外郎、中书舍人、桂州都督、中书侍郎等职。曾因张说举荐,任集贤院学士。开元二十一年(733)

  任宰相,翌年迁中书令,兼修国史。后加金紫光禄大夫。为相贤明,刚直不阿,敢于直谏,主张用人不循资格,设十道采访使。后遭奸相李林甫诽谤、排挤,开元二十四年(736)罢相,自此朝政日渐昏暗,“开元之治”遂告结束。次年贬为荆州长史,不久病卒。

  工于诗,格调清雅,兴寄深婉,较出色地继承了汉魏诗歌的优良传统,骨峻神竦,思深力遒。其代表作《威遇》诗运用比兴,寄托讽谕,继了阮籍《咏怀》和陈子昂《威遇》诗的优良传统,风格沉挚刚健。

  有《曲江集》。《全唐诗》录其诗三卷。

  感遇(其一)

  张九龄

  兰叶春葳蕤,

  桂华秋皎洁。

  欣欣此生意,

  自尔为佳节。

  谁知林栖者,

  闻风坐相悦。

  草木有本心,

  何求美人折!

  张九龄诗鉴赏

  开元后期,唐玄宗沉溺声色,奸佞专权,朝政日趋黑暗。为了规劝玄宗励精图治,张九龄曾撰《千秋金镜录》一部,专门论述前代治乱兴亡的历史教训,并将它作为对皇帝生日的寿礼进献给玄宗。唐玄宗心中不悦,加李林甫的谗谤、排挤,张九龄终于被贬为荆州长史。遭贬后,他曾作《感遇》十二首,运用比兴手法,表现其坚贞清高的品德,抒发自己遭受排挤的忧思。本篇为《感遇》之一,诗中,诗人以春兰秋桂自比,表达了其坚持理想政治,决不与奸佞同流合污的高洁志向。

  诗一开始,用整齐的偶句,突出了两种高雅的植物—— 春兰与秋桂。屈原《九歌·礼魂》中,有“春兰与秋菊,长无绝兮终古”句。张九龄是广东曲江人,其地多桂,即景生情,就地取材,把秋菊换成了秋桂,师古而不泥古。兰桂对举,兰举其叶,桂举其花,这是由于对偶句的关系,互文以见义,其实是各各兼包花叶,概指全株。兰用葳蕤来形容,具有茂盛而兼纷披的意思,“葳蕤”两字点出兰草迎春勃发,具有无限的生机。桂用皎洁来形容,桂叶深绿,桂花嫩黄,相映之下,自然有皎明洁净的感觉。“皎洁”两字,精炼简要地点出了秋桂清雅的特征。

  诗的前四句说兰、桂这些“草木君子”只要逢时就会欣欣向荣,生机盎然。兰叶在春风吹拂下“葳蕤”繁茂,桂花在仲秋明月的辉映下更显“皎洁”秀丽。春兰秋桂生意勃发,也给季节带来了荣耀,春、秋因兰、桂而成为美好的季节。这里既包含了朴素的历史唯物主义思想,说明了时势造英雄,英雄壮时势的客观辩证法;也表达了真正的贤人志士只有在政治开明的时代才能施展自己的才华抱负的思想,流露了自己对重新“遇时”的渴望。

  诗的后四句从春兰秋桂芳香袭人的社会效果来委婉地说明自己行芳志洁并非为了求人赏识,以博取高名;象春兰秋桂的香气一样,它博得山林隐士的喜爱,只是客观效果而已;实际上,兰、桂散发芳香并非有意希求人们来折取它,欣赏它,而是纯粹出于它们的本性。“谁知”两字对兰桂来说,大有出乎意料之外的感觉。美人由于闻到了兰桂的芬香,因而发生了爱慕之情。“坐”,犹深也,殊也。表示爱慕之深。诗从无人到有人,是一个突转,诗情也因之而起波澜。“闻风”二字本于《孟子·尽心篇》,其中说:“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宽。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张九龄就把这章中的“闻风”毫不费力地拉来用了,用得这样恰如其分,用得这样自然,用得这样使读者毫不觉得他在用典故,这也是值得一提的。“何求”二字用得斩截有力,它淋漓尽致地将诗人不肯廉价赢得美名的清高志趣给表现出来了。

  这首诗以兰、桂自况,借兰桂之芳香比喻自己的高志美德,使人感到贴切自然,蕴含深厚,耐人寻味。

  感遇十二首(其四)

  张九龄

  孤鸿海上来,

  池潢不敢顾。

  侧见双翠鸟,

  巢在三珠树。

  矫矫珍木巅,

  得无金丸惧?

  美服患人指,

  高明逼神恶。

  今我游冥冥,

  弋者何所慕!

  张九龄诗鉴赏

  这是一首寓言诗,大约是唐玄宗开元二十四年(736),李林甫、牛仙客专权后,诗人被贬为荆州刺史时所创。诗中以孤鸿自比,以双翠鸟喻李林甫、牛仙客,隐寓自己的身世之感。

  诗一开始就以孤鸿与大海对比。沧海浩大,鸿雁孤小,足已衬托出人在宇宙之间的渺小,何况这是一只离群索居的孤雁,海愈见其大,雁愈见其小,相形之下,更突出了它的孤单寥落。可见“孤鸿海上来”这五个字,并非平淡写来,其中渗透了诗人孤寂不遇的情感。第二句“池潢不敢顾”,笔势陡转,为下文开出局面。这只孤鸿经历过大海的惊涛骇浪,为什么见到城墙外的护城河水,竟不敢回顾一下呢?这里是象征诗人在人海中因为经历风浪太多,而格外警惕,同时也反衬出下文的双翠鸟,恍如燕巢幕上自以为安乐,而不知烈火就将焚烧到它们。

  这一只孤鸿连双翠鸟也不敢正面去看一眼,“侧见”两字暗示李林甫、牛仙客的气焰熏天,不可一世。他们窃据高位,就如同一对身披翠色羽毛的翠鸟,高高营巢在神话中所说的珍贵的三珠树上。可是,不要太得意了!你们闪光的羽毛这样显眼,不怕猎人们用金弹丸来猎取吗?“矫矫珍木巅,得无金丸惧”这两句,诗人假托孤鸿的口吻,对他的政敌提出了诚恳的劝告。不愤怒,也不幸灾乐祸,这是正统儒家的修养,也就是所谓温柔敦厚的诗教。然后很自然地以“美服患人指,高明逼神恶”这两句,点明了全诗的题旨,忠告他的政敌:才华和锋芒外露,只怕别人将以你为猎取的对象;窃据高明的地位,只怕别人不能容忍而对你厌恶。这里“高明”两字是暗用《左传》中“高明之家,鬼瞰其室”的典故,但用得很浑然天成,不着痕迹。

  忠告双翠鸟的话,一共四句,前两句代它们担忧,后两句正面提出他那个时代的处世真谛。那么,孤鸿自己将采取怎样的态度呢?它既不重返海面,也不留连池潢,它将没入于苍茫无际的太空之中,猎人们虽然妄想猎取它,可是又将到何处去猎取它呢?”“今我游冥冥,弋者何所慕”,纯以鸿雁口吻道出,情趣盎然。全诗就在苍茫幽渺的情调中结束。

  这首诗开始四句叙事,简洁利落,第五句“矫矫珍木巅”句中的“矫矫”两字,上承“翠鸟”,下启“美服”;“珍木巅”三字,上承“三珠树”,下启“高明”。足见诗人行文的缜密。后六句都是孤鸿的独白,其中四句对翠鸟说,二句专说鸿雁自己。“今我游冥冥”句,以“冥冥”两字来应衬上文的“矫矫”两字,迭字的对比呼应,又一次显出了诗人的细针密缕。这首诗劲炼质朴,寄托遥深。它借物喻人,而语意双关,分不出物和人来,同时语含说理和劝诫,颇得诗人敦厚之旨。

  感遇(第七)

  张九龄

  江南有丹桔,

  经冬犹绿林。

  岂伊地气暖?

  自有岁寒心。

  可以荐嘉客,

  奈何阻重深。

  运命唯所遇,

  循环不可寻。

  徒言树桃李,

  此木岂无阴?

  张九龄诗鉴赏

  这首诗借用屈原《桔颂》的诗意,以丹桔自喻,表现了诗人自己的优美情操、高尚品德及对理想的追求。

  诗开头两句,诗人就以饱满的热情,颂扬桔树经得起严冬考验,并为我们绘制了一幅江南桔林的美丽图景,形成了一个优美的艺术境界。桔树是果树中的上品,又能经得起严冬风霜的熬煎,终年常绿,因此诗人以丹桔自喻是有深刻含意的。显然,这是诗人借用桔树来比喻自己“受命不迁”、“横而不流”的人格。这里,诗人不仅写了桔树的外形,而在着意表现它坚强不屈的精神,达到了形神的有机结合。同时呈献在读者面前的,并非一棵桔树,而是一片桔林。很明显,诗人是在描写包括他自己在内的“群像”。这就使得诗的意境更为深远开阔,形象更为高大生动。

  三、四两句,写桔树的特点。诗人告诉我们桔树的经冬翠绿,并非因为江南气候暖和,而是因为它有着耐寒的本性。在这里,诗人采用的是问答的形式,问得自然出奇,答得分外有味,把桔树本身的特性简明地概括出来。诗人通过“岁寒心”的双关语,一方面巧妙地指出桔树的耐寒本性,同时又用以比喻诗人的高尚美德。这是借桔树的本性写诗人的心灵之美,既是诗中主人公的自我画像,也是当时千万个正直知识分子的品德的写照。从而使诗的主旨又深化了一层。

  下面六句,是叙事,也是抒情。五、六两句是说:这些甜美的丹桔本可以送到远方呈献给尊贵的客人,无奈关山重叠,通道受阻。言下之意,他本可以将贤者推荐给朝廷,可惜道路被阻塞。这两句妙喻天成,不露痕迹。诗人借用眼前的景物,通过丰富的想象,表现了封建社会一个忠君爱国的知识分子,在遭贬的情况下,仍然不甘沉沦,依旧关心国家前途和命运的可贵品质。七、八两句是诗人从感慨中得出的判断:命运的好坏,只是因为遭遇的不同;而这又如同周而复始的自然规律一样,其中的道理实在难以捉摸。

  这是诗人根据自身经历所发出的感叹。最后两句是紧承“运命”两句而来。诗人大声疾呼:不要只说种桃李,桔树难道不能供人乘凉吗?很清楚,诗人在为桔树鸣不平,也是在为贤者鸣不平。也就是说,贤者能人,难道不如李林甫之流呢?这两句是对朝廷听信谗言、邪正不辨、严厉斥责,也是全诗的主旨所在。由于诗人有深刻的洞察力和高度的艺术概括力,因此这两句议论写得十分亲切自然,深刻有力,大大增加了诗的内涵。这里运用暗喻来抨击时弊,能发人深思,给人以很大的启迪。

  从结构上看,这首诗短短五十字,构思精巧,结构严密,抒情写意,回环起伏。开头以桔起,最后以桔结,前呼后应,且深化主题。尤其是最后出人意料的设问,震人心弦,增添了诗的艺术魅力。

  张九龄诗歌语言生动、比喻贴切,毫无矫揉造作、雕琢晦涩之病。刘熙载在《艺概》中,称张九龄的诗歌“独能超出一格,为李、杜开先”。这一评价是非常恰当的。刘禹锡说九龄“自内职牧始安(今桂林),有瘴疠之叹;自退相守荆户,有拘囚之思。托讽禽鸟,寄词草树,郁然与骚人同风。”就是指这类《感遇诗》。

  湖口望庐山瀑布水

  张九龄

  万丈红泉落,

  迢迢半紫氛。

  奔流下杂树,

  洒落出重云。

  日照虹霓似,

  天清风雨闻。

  灵山多秀色,

  空水共氤氲。

  张九龄诗鉴赏

  湖口即翻阳湖口,唐为江州戍镇,归洪州大都督府统辖。这诗约为张九龄出任洪州都督转桂州都督前后所作。

  张九龄在此之前,有一段曲折的经历。开元十一年(723), 张说为宰相,张九龄深受器重,引为本家,擢任中书舍人。开元十四年,张说被劾罢相,他也贬为太常少卿。不久,出为冀州刺史。他上疏固请改授江南一州,以便照顾家乡年老的母亲。唐玄宗“优制许之,改为洪州都督,俄转桂州都督,仍充岭南道按察使”(《旧唐书·张九龄传》)。这是一段使他对朝廷深为感戴的曲折遭遇。骤失宰相的依靠,却获皇帝的恩遇,说明他的才德经受了考验。为此,他踌躇满志,在诗中微妙地表达了这种情怀。

  这诗描写的是庐山瀑布水的远景,从不同角度,以不同手法,取大略细,写貌求神,重彩浓墨,渲染烘托,以山相衬,与天相映,写出了一幅雄奇绚丽的庐山瀑布远景图;而寓比寄兴,景中有人,象外有音,节奏舒展,情调悠扬,赏风景而自怜,写山水以抒怀,又处处显示着诗人为自己写照。

  首联,运用衬托手法,以山与天空映衬,表现瀑布挂流万丈、恍若从天而降的不凡气势,又以“红泉”与“紫氛”相映照,描绘瀑布鲜艳的色泽和夺目的光彩。次联,仍然用衬托手法,借“杂树”和“重云”,描绘瀑布喷流的声势和飞落的状态,但因为使用了“奔流”和“洒落”这两个动词,形象更加飞动。第三联,表现手法转换,运用比喻,将瀑布比为虹霓,渲染它的缤纷色彩;又把它比为风雨,写它洪大的声音。这里仍有衬托,却是色彩与声音互为衬托。末联,总括一笔,称瀑布是多秀色的灵山仙境所孕育出的精醇。最后,又为人们展现一幅瀑布悬空、水气蒸腾、烟云弥漫的奇景。

  张九龄强调,描绘事物不仅要“笔贵形似”,“极其天姿”,更要“意得神传”,“见其风骨”(《曲江集》卷十六《宋使君写真图赞并序》、《鹰鹘图赞并序》)。

  他在这首诗中,成功地实践了自己的艺术主张,不仅刻划出了庐山瀑布的形貌、色彩、风姿,而且还表现了它的气势、神采和境界。

  这首诗句句都紧扣着瀑布的形象特征来写,但句句都是诗人自我形象的写照。诗人写瀑布来自半天之上,奔腾流过杂树,洒落脱出重云,显然寄托着自己高远的理想境界与宏大的政治抱负,以及决心冲破各种阻碍的豪放情怀。由于诗人在吟咏山水中寓意寄兴,使景和人不露痕迹地溶为一体,使这首诗激情充沛,意境深邃。善于赋予自己笔下的山水景物以一种理想的人格光辉,正是张九龄山水诗和咏物诗的一个鲜明的思想艺术特征。这首瀑布诗即是成功的一例。

  浈阳峡

  张九龄

  行舟傍越岑,

  窈窕越溪深。

  水暗先秋冷,

  山晴当昼阴。

  重林间五色,

  对壁耸千寻。

  惜此生遐远,

  谁知造化心。

  张九龄诗鉴赏

  浈阳峡,是浈水中的一个峡谷,浈水源出江西省信丰县,流经张九龄的故乡曲江。

  这首诗描写在故乡峡谷溪流中行舟的情景。首联写峡谷的狭窄、深邃。诗人驾着小船,曲曲折折地穿过峡谷,紧紧地挨着山壁前进。颔联两句,分别写峡谷的山和水。溪水那么绿,绿得昏暗发黑。尽管未到秋天,水面上沁出阵阵寒意。峡谷两面高山绵延,森林茂密,浓荫把日光遮蔽了,所以晴天也显得阴森森的。如果说颔联描写山水,是着重表现峡谷的清幽;那么颈联集中写山,则是旨在描绘峡谷的壮丽。峡谷内,千寻峭壁,相对屹立;山上层林尽染,五色缤纷。清幽而壮丽的自然景致,使诗人内心生出一种悠远的情思,惊喜地感叹天地、大自然创造孕育万物之心,真是深不可测。

  清人沈德潜在《唐诗别裁》卷一中说:“唐初五言古渐趋于律,风格未进。陈正字(子昂)起衰而诗品始正,张曲江(九龄)继之,诗品乃醇。”张九龄继陈子昂之后,大量运用五言律诗描绘山水,语言省净,清新含蓄,平仄和谐,粘对合律。大多数山水诗都能创造出情景交融、清远浑成的艺术意境。作为盛唐诗坛上年岁较长的一位诗人,张九龄在致力于写陈子昂式的《感遇》诗的同时,精心创作了数量丰富的山水诗,成为孟浩然、王维山水田园诗派的一位先导者。正如明人胡震亨所说:“张子寿(九龄)首创清淡之派,盛唐继起,孟浩然、王维、储光羲、常建、韦应物本曲江之清淡而益以风神者也。”张九龄的这首《浈阳峡》,就体现了他的山水诗景色清丽,文字洗练、意境清远这一个“清”的特色。

  耒阳溪夜行

  张九龄

  乘夕棹归舟,

  缘源路转幽。

  月明看岭树,

  风静听溪流。

  岚气船间入,

  霜华衣上浮。

  猿声虽此夜,

  不是别家愁。

  张九龄诗鉴赏

  耒阳溪,湘江支流耒水,在湖南省东南部,这首诗作于开元十四年,诗人奉朝廷之命祭南岳和南海的旅途中。诗人在秋夜行舟于耒阳溪上。清幽的溪山景色,触动诗人的情怀,由此产生淡淡的旅愁。与《浈阳峡》相比较,诗人更着意融情入景。全诗几乎句句写景,结尾才以一个“愁”字,画龙点睛般点出题旨。但诗中的明月、溪声、岚气、霜华、猿啼,无不浸透着诗人的愁情。可以说,情与景高度融合,浑然一体,构成清幽的意境。张九龄这几首山水诗,写景状物精细工丽,侧重于客观的刻画,由景物触发的情思没有借直接倾诉和议论表达,而是融情于景。情景契合,在艺术技巧上,受谢灵运影响的痕迹较重,显示了六朝山水诗向盛唐山水诗过渡的迹象。

  从写景的角度来看,这首《耒阳溪夜行》,体现了陶渊明对张九龄的影响。张九龄一生积极入世,他没有田园隐居的闲情逸致。但他却吸取了陶渊明田园诗对景物的描绘求神似而不拘泥形似,重意轻象、尚浑整不尚工细的艺术表现手法,将它们运用到山水诗的创作中。这首诗对明月、岭树、溪声、岚气、霜华,猿声的描绘,只以简练的笔触,轻淡地点染,并未作具体、细致、逼真的刻画,色彩也是淡淡的,却产生了高度传神达意的艺术效果。

  望月怀远

  张九龄

  海上生明月,

  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

  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

  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

  还寝梦佳期。

  张九龄诗鉴赏

  望月怀人,是古诗词中习见的题材,但象张九龄写得如此幽清淡远,深情绵邈,却不多见。诗是通过主人公望月时思潮起伏的描写,来表达诗人对远方之人殷切怀念的情思的。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二句,出句写景,对句由景入情。诗人以朴实而自然的语言为我们描绘出一幅画面:一轮皓月从东海边冉冉升起,展现出一派无限广阔壮丽的动人景象。明月深奥莫窥,遥远难测,自然而然地勾起了诗中人的不尽思念,他设想,遥隔天涯的远人,此时可能也在对月相思吧。诗中人不写自己望月思念对方,而是设想对方在望月思念自己。构思奇巧,含蕴有致,生动地反衬出诗中寄托的深远。句中一“生”字,极为生动,与张若虚“海上明月同潮生”诗句中的“生”字,有着同工异曲之妙。

  “天涯共此时”句,是化谢庄《月赋》中“隔千里兮共明月”而来。诗人巧妙地把写景与抒情融合起来,写出彼此共对皓月之境,又蕴含怀远之情。首联擒题,以下诸句均由此生发开去。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二句,是写多情人恼恨着这漫漫的长夜,对月相思而彻夜不得入眠。这是表现诗中人由想象而返回现实,由望月而转身就寝的矛盾心情。这里写出多情人由怀远而苦思,由苦思而难眠,由难眠而怨长夜的种种动作过程,包含着有情人的主观感情色彩。这一声“怨长夜”,包孕着多么深沉的感情!

  按律诗的要求,颔联应是工整的对偶,此诗却采用流水对的格式,这固然因为唐代初期律诗尚无严格的要求,一定程度上仍保存着古诗的风貌,另一方面,此联采用流水对的形式,与首联在内容上就显得更为密切,蝉联而下,自然流动,给人一种气韵纯厚之感。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二句,写诗中人因遥思远人,彻夜相思,灭烛之后,更觉月华光满可爱,于是披衣步出室外,独自对月仰望凝思,直到露水沾湿了衣裳方觉醒过来。这是一个为相思所苦的形象。

  这一联看似写赏月,实则寓写怀远幽思。月的清辉,最易引人相思,诗人神思飞跃,幻想月光能成为所思念之人的化身,身可与之相依为伴。“灭烛”,正是为了追随月光:“披衣”, 则是为了与月华多停留些时刻,此中情景,甚有“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之意。诗既写出月光的可爱,也写出诗人寄意的深远。这联属对工整,顿挫有致。句中的“怜”和“觉”两个动词,使诗中人对远人思念之情得到充分表达,这是因望月而怀人,又因怀人而望月的情景相生写法,它勾勒出一个烛暗月明,更深露重,人单思苦,望月怀远的幽清意境。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二句,表现因思念远人而不得相见,因此面对月华情不自禁地产生将月赠送远人的想法。晋人陆机拟古诗《明月何皎皎》有“照之有余辉,揽之不盈手”句,诗中的“不堪盈手赠”即由此化出。随之而来就是寻梦之想,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痴念,但借此更衬托出诗人思念远人的深挚感情,使诗的怀远更为具体、更有含蕴。诗歌在这失望与希望的交织中戛然收住,读之尤觉韵味深长。

  诗题《望月怀远》,全诗以“望”、“怀”着眼,将“月”和“远”作为抒情对象。因而诗中处处不离明月,句句不离怀远,将月写得那么柔情,把情表现得那么沉着,诗的情意是那么缠绵而不见感伤,语言自然浑成而不露痕迹。这种风格对以后的孟浩然、王维等诗人有着深远的影响。

  归燕诗

  张九龄

  海燕虽微眇,

  乘春亦暂来。

  岂知泥滓贱,

  只见玉堂开。

  绣户时双入,

  华堂日几回。

  无心与物竞,

  鹰隼莫相猜。

  张九龄诗鉴赏

  这是一首咏物诗。所咏的是将要归去的燕子。但诗人并没有工细地描绘燕子的体态和风神,而是叙述与议论多于精工细雕的刻画。

  阮阅《诗话总龟》卷十七引《明皇杂寻》,称张九龄在相,有謇谔匪躬之诚。明皇怠于政事,李林甫阴中伤之。方秋,明皇令高力士持白羽扇赐焉。九龄作《归燕诗》贻林甫。从上面所记本事推知,这首诗应作于张九龄被罢相的前夕。诗人是唐玄宗开元年间的名相,以直言敢谏著称。由于李林甫等毁谤,玄宗渐渐疏远张九龄。开元二十四年,张被罢相,《归燕诗》大约写于这年秋天。

  诗从海燕“微眇”写起,隐寓诗人自己出身微贱,不象李林甫那样出身华贵。“乘春亦暂来”句,是写自己在圣明的时代暂时来朝廷做官,如燕子春来秋去,不会久留的。中间四句,以燕子不知“泥滓”之贱,只见“玉堂”开着,就一日数次出入其间,衔泥作窠,来隐寓自己在朝廷为相,日夜辛劳,惨淡经营。“绣户”、“华堂”和“玉堂”,都是隐喻朝廷。末句是告诫李林甫:我无心与你争权夺利,你不必猜忌、中伤我,我要退隐了。此时大权已经落在李林甫手中,张九龄自知不可能有所作为,不得不退让,但心中不无牢骚和感慨。刘禹锡《吊张曲江序》称张被贬之后,“有拘囚之思,托讽禽鸟,寄词草树,郁郁然与骚人同风。”这是知人之言。从这段话来评《归燕诗》同样是适合的,《归燕诗》就是“托讽禽鸟”之作。

  这首律诗对仗工整,语言朴素,风格清淡,如“轻缣素练”(张说评张九龄语)。它名为咏物,实乃抒怀,既写燕,又写人,句句不离燕子,却又是张九龄的自我写照。诗人的艺术匠心,主要就表现在他选择了最能摹写自己的形象的外物—— 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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